【妖】2 灵猫与蛇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2 灵猫与蛇
自从那天之后,孟萦就被软禁在房间中。他曾试图开窗求救,但无论怎么使劲儿,窗户纹丝不动。房门更像是通了电,只要手一碰门把手,就会被强大的电流击中,麻疼麻疼的。
渐渐的,他认命了。
或者说,表面上他认命了,天天窝在沙发里不是看电视就是打盹。
一日,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剧,荧幕里的男女搂搂抱抱,发出腻味的声音,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这时,谢延秋回来了,神情阴郁,好像死了亲爹一样。
他懒得理会,用遥控器换了台,看起动画片,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甚至还会拍手。
谢延秋压着火气等了一会儿,见人仍没反应,走到电视机前,直接拔掉电源,直勾勾盯着人看。
“你干什么啊,”他坐直身体,一脸不高兴,“吃错药了吗?”
谢延秋扔给他一张百元钞票,问道:“这是你干的?”
他垂眼,钞票上有一行字:误入传销,请好心人报警。
心底一沉,背上窜出冷汗。
“你还真是有办法,谁教你的?”谢延秋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该笑还是该气,只觉得这件事特有意思,很荒唐。
孟萦拿起钞票看了看,又扔回去,镇静道:“不是我写的,你少诬陷人。”又抓住电视控制器,来回玩弄,手指在按钮上反复瞎按。
“哈,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它塞在我家门缝下面吗?”谢延秋一指大门,努嘴,“就在那底下放着,我一开门就看见了。”
“别人塞的吧,我怎么会知道。”孟萦不以为然,平静地拿起茶几上一包薯片吃起来。
那无所谓的态度和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彻底激怒了谢延秋,他放眼望去,不大的客厅到处都是翻动过的痕迹,餐桌上有个水杯,边上是一团抹布。椅背上挂了几件外套,那是他的衣服,原先放在衣柜,也不知为何被拿了出来。他有理由怀疑是孟萦拿来自己试穿,至于为什么没有真穿上,应该是尺寸太大了。孟萦看起来很瘦小,比一般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要瘦上一圈,尤其是那尖尖的下巴,总让人觉得他吃不饱饭。
不过他没空想孟萦以前过得好不好,而是满心愤怒。
一个俘虏不但想逃跑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简直无法无天。
他一把抓走薯片袋子扔到地上,用脚跺了跺——那本来是他前两天买回来解馋的,每天只吃几片,如今那袋子已经空了——气道:“还敢嘴硬,看我怎么治你!”
孟萦看着谢延秋摩拳擦掌的样子,忽然想起之前关于小骟猫的话,不由得紧张起来,身子往后缩,腿也夹紧了:“你你……你要……干什么,别胡来啊,我要是受伤你可就没那一百万可赚了。”
谢延秋坐到沙发上,斜眼打量着慌张的少年,忽一伸手将人拽到腿上按趴下,把裤子脱了下来。
白嫩的两团肉暴露在空气中,孟萦忽然意识要干什么,吓得连忙用手捂住后面,叫道:“别……”话没说完,手就被强行按在背后,接着,便是清脆的巴掌声。
“啊啊……”他乱踢乱蹬不断挣扎,一半因为疼,一半也因为这个惩罚太羞耻,他又不是小孩子。
“谢延秋,你太过分了!”他忍痛叫骂,“没有你这样欺负人的。”
“谁让你试图逃跑,你这是罪有应得。不听话就得罚。你不是标榜自己未成年吗,就专用对付小孩子的法子对付你。”手掌重重拍下,白皙的肌肤在持续击打下很快绯红一片。
孟萦被这顿铁砂掌弄得连连尖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翻腾一边扯着脖子大喊:“我错了我错了……好痛啊……别打了……救命啊……饶命啊……杀人了……啊啊啊啊啊……”最后的尖叫极具穿透力,好像临死前的哀嚎。
谢延秋的耳膜要被刺穿,脑仁直疼,暂时停手,甩甩胳膊,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清楚!”
孟萦哭得厉害,屁股火辣辣的,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就是……我看电视新闻上有人这么干,就想着试一试,没想到楼道里没人经过,最后还是被你发现了……呜呜……好倒霉啊……”
谢延秋哼了一声,又气又好笑:“你傻啊,我家在楼道最里面,没人经过。”说完,又拍打起来,一下左一下右,十分规律。
孟萦扭着身子一边躲巴掌一边哭:“我又没出去过,怎么会知道……啊啊……别打了……你们人类太坏了!”
“你这小妖才坏,心眼儿真多。”
“你才坏,不给我吃肉,把我关起来还打人。”孟萦快崩溃了,身后疼得要命,哇哇大哭,又开始胡乱喊起来,一会儿骂他一会儿叫嚷着出人命了。
同时,空气中弥漫一股香气。
起初淡淡的,可随着孟萦又哭又闹,味道渐渐浓郁,仿佛打翻了香水瓶。
谢延秋实在受不了那愈演愈烈的异香,终于停手,起身开窗通风。
此时,孟萦两瓣圆滚滚的臀肉红彤彤的,全是巴掌印。他吸溜着鼻涕提上裤子,跑到床上把头蒙进被子,揉着屁股嘤嘤地哭,心里恨透了谢延秋。
晚上,谢延秋做好饭,他也不下来吃,只说头疼。
“怎么会头疼,又没打脑袋?”谢延秋很纳闷,“你该不会说谎憋坏主意呢吧。”
“就是疼!”孟萦掀开被子,气鼓鼓的。他现在全身都难受,脑袋里像装了个撞钟,一下下敲在太阳穴上。
谢延秋没办法,只得依他,让他在床上继续睡觉。
到了半夜,孟萦抖着身子来到谢延秋的卧室,说身上冷,要加被子。
谢延秋一摸手,冰凉;再摸额头,滚烫。
敢情这是被打出病来了。
他有些不可思议,总共也没拍几下,也太娇气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为了保证半年后的回报,他还是把人安顿好,找出退烧药。等人服下后才想起什么,看了眼药盒,歉意地说:“药已经过期半年了,不知还有没有效。”
孟萦蜷在被窝里,委屈极了:“讨厌死了,先是打我,现在又给我吃过期药,呜呜……我想回家。”
“你家在哪儿?”
“我家在……”孟萦一顿,眼睛一转,嘟着嘴,“你别想套话,我不告诉你。”
谢延秋呵呵干笑,翻个白眼:“爱说就说,不爱说就算了,我才不稀罕。”说罢,熄灯关门,回去继续睡觉了。
过了期的退烧药到底还是起作用了。
第二天早上,孟萦退烧了,但身上还是软绵绵的,谢延秋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些中药冲剂,说道:“喝吧,我看了还有一个月才到期呢。”
孟萦无语,但还是乖顺地喝下去,药汁苦得他想吐。
中午吃饭,他盯着桌上的面条汤抱怨:“我都病了,你还给我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正因为病了才要吃好消化的。”
孟萦叹气:“我要是身体不好,香囊就会萎缩,到时候你可没钱赚。”说罢,用筷子去挑面条,每次只挑一根,放在嘴里咂摸滋味。一边吃一边皱眉头,一脸不情愿,好像在吃毒药。
谢延秋看在一百万的份上忍了又忍,终是挤出个笑脸:“那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去。”心道,这哪儿是待宰的妖精啊,分明是向他要债的祖宗。
孟萦含笑:“以前我生病,哥哥们都会给我做灵芝汤,可好喝了。”
谢延秋撇嘴,虽然灵芝已经实现人工养殖,不是特别贵重,可一株品相稍好的也差不多要上千了,孟萦这种当饭吃的行为不出三天就会给他吃垮。
“我家可没你家那么富贵,没钱买,你凑合着吃点香菇吧,都是菌类,营养都差不多。”
孟萦耷拉下脸,重重哀叹,一口气全吃完,连汤都喝光了。
他们就这样吵吵闹闹过了一个多月。
由于要多养活一个小祖宗,谢延秋更加拼命干活挣钱,常常昼伏夜出,躲在无人的巷子角落,等待某个倒霉的妖精自投罗网。
妖与人在这片大陆上共存了上万年,早已形成微妙的平衡,但总的来说,人类仍然处于食物链的顶端,尤其是有针对性的法宝——或者叫武器——被一一研发出来,妖精的数量锐减。
不过,妖精虽少,却也朝着少而精的方向发展,存活下来的妖精们更加聪明也更懂得隐蔽,藏在人类社会中,安分过日子。
因此,要找到一只妖精,也不是特别容易的事。
况且,也不是所有妖精都适合捕捉。
法力特别高强的妖他是不会碰的。
他想过了,只要赚的钱能维持现有开销就好,遇到实力强劲的对手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留着性命平安活到九月,然后把孟萦一卖,拿着一百万过好日子去。
不过,理想跟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就好像现在,他被面前妖冶的男人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
“你到底是谁?”他一手背后成掐诀姿势,一手在前防御,神色戒备,生怕对方突然发难。
“归烛。”语气轻描淡写。
可他听得五雷轰顶,借着昏暗的路灯仔细看,白发,狭瞳,金纹,貌美……可不就是臭名昭著的捉妖人归烛。
他心里发紧,这个人可不好惹,或者说这只妖不好惹。
归烛是妖界的捉妖人,原形是条大蛇,喜欢捉取其他妖精的内丹,用来提升法力,在人妖两界都是狠角色。他法力高深,普通的捉妖师看见他都绕着走。所幸他对平凡的人类不感兴趣,也不想为那些死去的同族报仇雪恨,因此才没有造成人间大乱。
“你总跟着我干嘛,我又不好吃。”谢延秋半开玩笑,想缓和一下紧张情绪,手势却没放松。
然而归烛没工夫跟他废话,走近两步,狭长的眼仁泛起寒光:“你身上有灵猫香的味道,他在哪儿?”
“谁?”
归烛起手一阵浓烟,扑向谢延秋:“别装糊涂,那只大灵猫妖。”
浓烟没毒,但足够呛人,这是归烛的警告。
谢延秋跳到别处,打了个响指,一阵旋风吹散烟雾。
同时,仅仅几秒钟,心思已是千百转。
原来孟萦既不是猫也不是香獐子,而是只大灵猫,怪不得他在《百妖录》查不到,大灵猫是外来物种,在成书三百多年后才被外域小国作为贡品进献。
他突然很兴奋,大灵猫妖比香獐子精更珍贵,附着妖力的灵猫香可以做到真正的延年益寿,其妖丹更被传为神药,能够起死回生,两者加起来何止能卖百万,上千万都不止。
而且,近百年来,由于持续猎杀取香导致大灵猫的数量急剧下降,成了精的大灵猫妖被人妖两界追杀得到处东躲西藏,极其罕见。这次被他逮住,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归烛不知他心里想什么,走近几步逼问:“到底在哪儿?”
谢延秋两手一摊,表情十分懊恼:“我哪知道,我虽然见过他,却被他跑了。”
归烛微微张嘴,发出类似嘶嘶声,然后说道:“我嗅到了谎言的味道。”
“真的不知道。”他一跺脚,恨道,“本来抓住了,但他特别狡猾,用棍子把我打了,然后趁机溜走。而且当时我也不知道他是大灵猫妖,只以为是个普通的香獐子精,懒得去追了。”
“真的吗?”归烛依旧不信,眼仁变得更细了,好像一条缝露出邪恶的光。在他看来欺骗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面对利益的时候。
谢延秋指指周围,那破败的酒馆里正喧闹着,其中夹杂几声嘶叫,说道:“我要是真得手了还能在这鬼地方蹲着擒妖捉怪,早拿去换钱了。”
归烛想了想,不置可否,刻意散发出的气场收敛了一些,说道:“你要有他的行踪记得告诉我,我们可以合作,毕竟我们都是捉妖人。”说着,细长分叉的红信子在唇边一转,发出嘶嘶声,听得谢延秋毛骨悚然。
“好好,一定的。”谢延秋侧着身子想走,但又怕归烛不同意,正想借口时,有几人勾肩搭背地走来,隔着老远就能感知到浓厚的妖气和劣质的酒精味儿。
归烛显然也感觉到了,一回身,双眼这么一瞥,那几人就吓得定在原地。他漫不经心道:“原来是几只耗子,正好当点心。”
谢延秋为这几只倒霉的耗子默哀。
有些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变成什么,那些根植于基因里的记忆都会被激发出来。因此,遇到天敌时,第一反应往往不是逃跑,而是被那恐惧吓得定住,死无葬身之地。
他贴着墙边在归烛的默许下慢慢溜走,拐出小巷时隐约能听到身后骇人的惨叫。
他一溜烟儿跑回家,还没开门就见地上放着份外卖,拿起一看竟是份甜点。
“活得真滋润啊。”他进来后把甜点往桌上一放,对正在玩手机的孟萦说,“成天光吃不运动,也不怕长胖。”
“没办法,总得在死前把好吃的都尝遍吧。”孟萦跟他熟了,倒也不再怕他,打开包装,直接用手指沾了奶油放嘴里。
“你就这吃相?”他似笑非笑,“听说大灵猫妖都是十分高贵优雅的,这是以讹传讹还是你算例外?”
孟萦身子明显一抖,手指还含在嘴里,直勾勾盯着他,半晌才含糊道:“你都知道了?”
谢延秋往沙发一瘫,双腿架在茶几上,懒懒道:“是啊,知道了,怪我学艺不精,一开始看走了眼。”
孟萦抿着嘴唇,干巴巴道:“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
“我碰见一只大妖,也在打听你。”
孟萦不假思索:“归烛?”眼中流露出惊惧。
谢延秋也十分吃惊:“你们见过?”
“前几天我们交过手。”
“你能打得过他?”谢延秋眼睛睁得老大,像是听到了不得的笑话。那归烛可是出了名的厉害,当年数十名捉妖师围攻都没能拿下。再看孟萦,别说交手,只怕是被归烛瞪上一眼就要死翘翘。
“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怎么跑,你跑得过他?”谢延秋不信。
“我跑进药店,店里卖雄黄,然后从后门穿过去,把他甩开了。”孟萦一想起这事就生气,把桌子拍得啪啪响,“要不是我与他缠斗在先,消耗了许多灵力,又怎么能被你轻易捉住。”
蛇讨厌雄黄。
谢延秋思索,孟萦那脑瓜子居然能想到这点,真是不容易啊,只是嘴里仍旧讽刺:“你就吹吧,说得好像你的灵力有很多似的。自己技不如人,赖不着别人。不过你既然已经被他盯住,为什么不跑回家去躲着,你不是有几个很厉害的哥哥吗?”
孟萦眨眨眼,更加哀怨:“我是准备回去的,那天本应该是我在人类社会的最后一晚,结果却被你看见。”
“这叫缘分。”谢延秋嘿嘿笑。
孽缘,孟萦没有搭话,眼中的光黯淡下去。
谢延秋没注意到那份失落和幽怨,想了想,盘算道:“归烛惯会追踪,不出几天就会找到这里,我家怕是不能住了。”
孟萦抬眼道:“你放我离开就没麻烦了,归烛只杀妖,对无关人类不感兴趣。”
“笑话,你知道自己值多少钱吗?”
孟萦最看不惯谢延秋这副张口闭口不离钱的嘴脸,继续吃起蛋糕,腮帮子鼓鼓的,故意大声道:“不知道。”
谢延秋伸出五指。
“五十万?”孟萦道。
谢延秋摇头:“要是只值这么点钱,归烛也不至于对你念念不忘。”
“五百万?”
谢延秋不语。
“五……千万?”孟萦有些不敢说,嘴角还残留些许白色的奶油。
“五千万一克。你那香囊少说也能挖出二十克,你可以自己算算有多少钱。”谢延秋表情严肃,掏出手机来噼里啪啦按了一阵,看着得出来的数字,惊讶得合不拢嘴,半晌才道,“这还只是单纯的香囊。若论妖妖丹,至少能卖到二十亿。”
“真的吗……”孟萦心脏收缩,四肢发紧,可身上却感觉轻盈飘忽,虽然这是以他生命做代价的,但依旧觉得有点自豪和飘飘然,仿佛他不起眼的人生,或妖生,终于有了些可供自傲的东西。
谢延秋先是无声且含蓄地笑了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爽朗开怀,带着通透感。
这个圈子里流传一句话:一只灵猫妖,三生富贵金。
意思就是,要是能捉到一只大灵猫妖,三辈子都能衣食无忧。
“二十亿,买一次起死回生的机会,并不贵。那些个身家几百亿的顶级富豪们眼睛不眨一下,就可以买上数十次。”谢延秋打量自己这间只有六十多平米的小公寓不由得叹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又看了看孟萦,笑道,“你还真是富贵不自知呢。你说你这么值钱,我能放你走吗?”说完,开始收拾东西,带了些衣物钱财,整理出一个小行李箱,又拿出伏妖绳,拴在孟萦手腕,“咱们先去外面避避风头。”
“可……”孟萦想提出抗议,却被谢延秋一凌厉眼神止住,只能胡乱把剩下的蛋糕塞进嘴里,又快速拿了点零食装进兜中,怏怏地跟着走出去。
夜晚很凉,他们走在无人的街上,孟萦冷得打哆嗦。谢延秋给他披上自己的风衣,说道:“不用感激我,你现在精贵得很,要是病死了,就是我巨大的财产损失。”
孟萦嘟囔:“少自作多情,我压根儿就没想感谢你。”
“那把衣服还给我。”
孟萦拉紧风衣,装听不见。
走着走着,谢延秋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有手机吗,怎么不给你的几个哥哥打电话让他们来救你?”
孟萦低下头,良久才道:“不想打电话,他们不在家……”
谢延秋感觉到一丝哀伤,不禁侧头,昏黄路灯下,孟萦显得格外纤细落寞,身后的影子拉得极长,长到诡异……
不对!
他猛然回身,打出一道符咒,虚空中传来一阵低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行,窸窸窣窣的,街旁店铺墙壁上印出一条蜿蜒蠕动的巨影。
孟萦吓得捂住嘴,直往谢延秋身后躲。
巨影慢慢隆起,化成人形。
归烛一撩卷曲的长发,信子微吐,感知到对方的恐惧之后,满意地咧开嘴笑道:“我就知道人类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谢延秋心中狂跳,全身血液被那森然的寒气冻住,四肢渐渐冰冷,不得不紧紧握住拳头,试图保持肌肉的活力。不过,他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嘴角含笑:“你误会我了,实在是刚刚捉住的。你看那不情愿的样,可委屈呢。”说着,拉了一下孟萦的衣服,引出一声尖细的叫。
归烛呵呵笑了一下,斜眼瞅着地面:“我还真不知道你捉妖还要拖着行李箱。”
“……”谢延秋语塞,看了看那小箱子,真想给它踢得远远的。
“既然捉到了,那就交给我吧。”对于人类的把戏,归烛早就看透了,并不介意被诓骗,关注点只在孟萦身上,伸出手朝谢延秋勾勾手指,尖利的指甲让本就细长的手指看起来更像是某种猛兽的爪子。
空气中传来奇异的浓香,仿佛置身于花海。
谢延秋感受到这股刺鼻骇然的芬芳,心知孟萦已然恐惧到极点,带着人生生往后退,手悄悄伸到后面把绳子解开,又拍拍他的胳膊让他安心,对归烛说:“就这么给你,那我也太傻了,总得先谈妥利益分配吧。”
归烛一步步逼近,寒意逼人,淡淡道:“你说说看。”
“你要内丹,我要香囊。”
归烛甩动白色长发,嘴角一勾:“不如来听听我的,你把他交给我,我不杀你。”
“所以,那就是没谈妥喽。”话音未落,谢延秋蓄势待发的暗诀飞出,一股罡风横扫而出,直扑归烛面门,而他则趁机拉着孟萦狂奔。
没跑几步,身后排山倒海的力量就把他们双双掀翻,谢延秋滚了好几圈,撞到路边石墩子上才停下,捂着腰哎呦哎呦直叫唤。眼睛好容易聚焦,就见孟萦已经被归烛掐着脖子提起来,两条腿胡乱蹬。
归烛得意道:“上次一不留神被你跑了,看这回谁还能救你。”单手结印,幽冷的绿色荧光瞬间笼罩两人,猩红的信子在孟萦唇边舔弄,偶尔还挤进唇间,品味猎物濒死时的颤栗和操纵生死的快感。
孟萦快吓死了,那信子伸到嘴里,冰凉凉的,要把魂儿勾走。
他紧紧闭着眼,脑袋极力偏开可仍然躲不过蹂躏。他妖力太弱,无甚作为,根本不是归烛的对手,只能徒劳地抓扯那衣袖,用微薄之力去抵抗蓬勃浩瀚的邪气。
归烛玩弄够了,开叉的信子忽而变成人类的舌头,舔在孟萦的鼻尖,这种转变并不能带给孟萦一丝安慰,反而让他更反感,更恶心,好像被侮辱冒犯到。他竭尽全力挤出一句话:“变态!”
归烛只是笑笑,卡住脖子的手忽然用力,生生截住最后的生机。
孟萦吸不上气,两眼发黑,呃呃直叫。
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就在他放弃挣扎时,瞅不冷瞥见一个石墩子朝他们砸来。
下一秒,他被扔到地上,而归烛则挥手迎向那笨拙巨大的东西。
只听一声巨响,石墩子凭空爆裂,碎石四散溅落,触地之时又再度聚拢成一条石蛇,朝谢延秋扑去。
孟萦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往外逃,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只见谢延秋不知使了什么招数,把那石头蛇击得粉碎,变成一堆面粉样的东西。
再看归烛,那光洁的额上亮起一片金色花纹,好像神佛的金印,这是发怒时的征兆。手指一弹不知从哪里蹿出一条深色粗蛇,对谢延秋扬起脑袋,露出两枚尖牙,嘶嘶地叫。
谢延秋平日最讨厌这种滑溜溜的东西,骂道:“白娘子,你打不过我就放小青出来,也太掉价了吧。”
归烛发出一声愤怒低吼,姣好的面容气到扭曲变形。他男生女相,生平最恨别人这么叫,当即祭出一柄短剑,闪着绿光操纵术法朝谢延秋飞去。
谢延秋朝黑蛇扔出伏妖绳,可黑蛇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竟能躲过,配合着飞剑一上一下,极为默契。
没过一会儿,谢延秋感觉吃不消了。手既要画符施法又要防备不被剑划到,脚下更是左右闪避生怕被蛇咬,饶是他身手矫健也好几次都险些中招,情急之下大喊:“阿萦,快帮我!”
归烛瞅准空门,操纵飞剑直刺谢延秋的心窝,在离心口寸余时,忽然停止,气急败坏地吼道:“他人呢?!”
谢延秋一歪头,边上哪还有孟萦的影子,惊道:“竟然跑了?”
四目相对,俱是一愣。
归烛哼了一声,黑蛇立即缠住谢延秋的腿脚,绿色的剑尖又往心窝送了半分:“没关系,杀了你再去找他也不迟。”
“等等等等……”谢延秋一时无法逃脱,举起双手急道,“你在人界人生地不熟的,不好找,不如咱俩合作,我有人脉,很快就能找到。”
“……”归烛没说话,视线在剑尖处停留片刻,接着又落在谢延秋的脸上,像是在评估面前的人到底该死还是该活。
脚下的黑蛇则吐着信子,仿佛在研究从哪里下嘴比较好吞。
谢延秋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条邪恶的长虫,拍拍胸脯,目光恳切:“你身上妖气重,有些地方不好查,容易引起怀疑,我就不一样了。我最起码是个人……”说完,还不忘挤出一个笑容,充满讨好和谄媚的意味。
“所以你在骂我不是人?”归烛凑近闻了闻,刻意露出一丝兽性,眼角处渐露些许鳞状花纹。
那正是他的本体,一条巨型白蛇。
“没、没有……”谢延秋极尽可能地往后躲,可脚下被禁锢住,脑袋又能挪到哪去?到最后也不过是移了寸余,“你可别误会,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吗,我的意思你明白的……”语气越发急切,呼出的气息散发出浓烈的惧意。
归烛对眼前这位曾经骗过他又出言不逊的捉妖师一点儿也不信任,很想一口吞掉,但仔细想想,其所说也确实有些道理。人海茫茫,那个叫孟萦的大灵猫妖要是龟缩在某个地下室不出来,他还真不好找。
“归烛大人……”谢延秋讨好似的唤了一声,垂眼望着剑尖手心直冒汗。他甚至都能闻到剑身上微微的腥气,这是蛇毒的味道。
归烛笑了,这个称呼是依附于他的小妖们的叫法,可见这个人类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也罢,就这么办,等找到孟萦,再把两人一起杀了。
“好。”他说,“等找到之后,我得内丹,香囊……你得一半,如何?”
谢延秋一口答应:“当然,你说了算。”
归烛一扬手,大蛇消失,剑也不见了。他掏出一张纸片给谢延秋:“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一有消息,马上联系我,不准擅自行动。”
谢延秋点头哈腰,看了看纸片,心想这家伙居然还印了个名片,身份是“猎手”——这是一个类似于杀手的职业,只不过干的不一定是杀人的活,基本属于拿钱办事的营生。至于什么事,是杀人还是偷东西,抑或是仅仅陪着逛街,都是雇主说了算。
他无暇辨别归烛的本职工作到底是什么,满心皆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将名片塞进衣服口袋,十分狗腿地笑了笑,仿佛真成了跟班小弟。
归烛对他这副样子十分受用,说道:“别耍花招,要是让我知道你私吞,就把你架到火上烤熟,分给小妖们吃。”
“不敢,不敢。”谢延秋干笑,神态越发恭谨。现在,归烛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说话如圣旨。
临走前,归烛说:“我等你的好消息,但只给你五天时间,若没找到,你一样要受死,作为欺骗我的惩罚。”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延秋朝他离开的方向鞠躬,以示尊敬,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浓郁的妖气,才缓缓直起身,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往地上啐了口涂抹。
“呸!”他自言自语,面容僵硬铁青,“一个活久了的畜生罢了,非要当人,什么玩意儿!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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