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5 不见不散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第二天清晨,孟萦尖叫着一脚把谢延秋踹到地上。
“流氓!”
谢延秋被摔醒了,揉着屁股道:“别胡说八道,我可是正经人。”又看看彼此的衣物还好好穿在身上,更加生气,“我怎么你了?!”
孟萦一指床:“你跟我睡一起,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谢延秋一脸嫌弃:“我还嫌你占便宜呢,像我这么仪表堂堂的帅哥不知有多少姑娘排着队喜欢我,结果被你捷足先登。”
孟萦显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谢延秋继续:“也不看看你自己,身上没二两肉,当抱枕都嫌硌。”拍拍屁股站起来。
孟萦把头埋被子里捣鼓一阵子,然后探出头:“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谢延秋撇嘴,转头去了卫生间,从里面传来一句:“你现在落我手里,这话应该我说才是。”
“你……要一直跟我住吗?”孟萦突然想起什么。
谢延秋洗了脸,整理一番仪容,自认帅气逼人,迈着四方步走出:“这段时间风声紧,你也看见了,归烛和章玉泽都想立时把你宰了,只有我能保护你。你不跟着我,还能跟谁?”
孟萦嘟囔:“也不过是养肥了再杀罢了。”
“不管怎么样,有我在你暂时是安全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以前的事呢?”
“什么?”
孟萦摇头,支着脑袋发呆,过了一会儿,下地去了厨房。
谢延秋没再追问,而是拉开窗帘朝外看。他们住在二楼,外面是一条破旧小巷,对面有几家档次极低的小饭馆,边上还有一家……调料铺。
他忽然笑了,看来孟萦也不算太笨,把家安在调料铺子边上,各种香辛料的味道掺和一起,混合着从小饭馆飘出的饭味,完美掩住灵猫香气,怪不得以孟萦微末的妖法居然也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你有吃的吗,我饿了。”他问。
孟萦不情愿地从橱柜里找出一包方便面:“家里就只剩这一个了。”
他们分吃了方便面,都觉得跟没吃一样。孟萦想下去再买些东西,谢延秋依旧不让他出去。
“你要怕我逃跑,就跟我一起出去,否则照这样下去,还没被捉住,就要先饿死。”
“不是怕你逃跑,而是现在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贸然出去会有危险。”谢延秋和昨天开玩笑时很不一样,从起床到现在,神经一直紧绷。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孟萦却道:“我家很隐蔽,也设了结界,一般人看不出来的。”
“你觉得昨天碰上的那两位是一般人吗?”谢延秋觉得好笑,“再说,就你这点手法,稍稍有点道行的都能轻易破除。”
孟萦无奈:“那你说怎么办,章玉泽曾跟我透露,他早就怀疑你了,一直暗中盯梢,所以你家也不能回了。”
提到章玉泽,谢延秋十分愤慨,一拳砸向桌子:“那个讨厌鬼专门跟我作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截胡了,我真是忍无可忍。”
孟萦听了有些不舒服,好像自个儿是个货物被人抢来抢去。“我倒是还有个地方可以躲,但你必须发誓到时候不杀我,我就带你去。”
谢延秋道:“你是不是搞错了,现在是我庇护你,你还跟我提条件,我又不是大灵猫妖,别人不抓我。”
“可归烛看起来对你没什么好感,一旦他找到你,恐怕也会除之而后快。”
“……”
“而且,就算你跟我分开,被归烛抓住也会被拷问,到时候你所谓的不知道,他可不会信,非得往死了折磨你。”孟萦思索片刻,故意压低声音,“你应该知道归烛的喜好吧,他喜欢活吞猎物。不过像你这样的人类,更喜欢先拿竹签子串起来,在火上烤熟,然后……”
“没然后了。”谢延秋打断,这种恐怖故事他听多了,根本不在意,说道,“要不我现在就把你捆到浮云阁炼丹吧,这样一劳永逸。”
孟萦翻了翻眼,无话可说,在谢延秋面前,他一直没有话语权。继而又记起那袋方便面,小声道:“没良心的,亏我还给你吃面,就该饿死你。”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突然,外面有骚动。
几只狗狂叫不止,谢延秋小心地凑到窗边,只看了一眼心就沉到最底,双手结印,加强了结界。
孟萦瞬间感到一股无形压力罩在房间,问他怎么了。
“他们来了。”
“他们?”孟萦紧张起来,连忙往窗外看。
楼下,两道熟悉的身影。
谢延秋将他从窗边拉开:“是章玉泽和归烛,显然他俩暂时又达成合作关系了。”
“那我们……”
“收拾东西,他们迟早会发现的,赶快走。”
孟萦没什么好收拾的,穿了件外套,把仅有的现金胡乱塞兜里,和谢延秋蹑手蹑脚出了门。
“走侧门。”下到一楼,他拽了一下谢延秋的袖子。
他们从楼房一侧作为消防通道的偏门溜出,刚好把那两人甩开。谁知刚走没多远,就听一个小男孩儿奶声奶气叫:“阿萦哥哥……”
孟萦从未如此惊恐过,下意识回头,巷子那头的归烛和章玉泽也恰好听到动静转身。
四人相视而对。
谢延秋率先反应过来,拉起孟萦飞奔。
归烛冲章玉泽使了个眼色,随即身子一晃便没了影,再次出现时正好落在巷子口,截住去路。
谢延秋不愿和归烛正面冲突,只得带着孟萦往回跑,而后面的章玉泽就站在路中间。
一时间,进退两难。
归烛懒得废话,起手就放出条深绿色的大蛇在脚边转悠,倒真应了谢延秋曾随口给它起的小青的称呼。巷子里原先还打算看热闹的人一看这架势纷纷躲进家中,再也不敢露头,连先前几只狂吠的大狗都无力地趴在地上蔫头耷脑,极力缩小存在感。
谢延秋对章玉泽道:“你好歹也是捉妖师,这么明目张胆地和他合作,就不怕师尊责罚?”
“我这也是跟你学的。”章玉泽面无表情,一手掐诀,一手防御。
谢延秋又对归烛道:“你小心别被他诓了,他最善变。”
归烛不以为然:“我只要你身边的人,交给我,你就可以走了。”
谢延秋在孟萦耳边小声说:“看来你分析错了,他们只要你,不要我。我该不该把你送出去保命呢?”
孟萦紧抓他的衣服,急道:“别,求你了。我可以每隔几天给你刮些香,保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真的?”
“我发誓,这样细水长流,比你一次取出的还要赚得多。”孟萦快急哭了,面容惶恐。
谢延秋暗中收回伏妖绳,快速说:“说定了,不许反悔。一会儿你就把刚才的话重复给章玉泽,然后趁他不备对着他的脸喷这个。”
孟萦手里被塞进个极小的喷雾器:“这是什么?”
“别管,去吧,我对付归烛,你跑出去之后在中央车站等我。不见不散。”
孟萦心中百转千回,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凝视谢延秋,说道:“你一定得来找我……”
归烛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
“考虑好了,但孟萦害怕你把他吃了,只敢跟章玉泽说话。”说着,谢延秋把孟萦往后一推,主动走向归烛。
深绿色的大蛇吐着信子却不靠近,只是在外围不断游走转圈。
谢延秋听见身后有交谈声,心里祈祷一切顺利,强迫自己专心面对眼前之人:“白娘子,你的小青已经被我迷得团团转,要不你也从了我吧,我可比许仙强百倍呢。”
归烛长发飞扬,怒不可遏:“找死!”手扬起,一团绿雾朝他袭来。他扑到边上堪堪躲过,只见原先站着的地方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可见剧毒无比。
再往后瞧,孟萦还在和章玉泽说着什么,他心里想,可真磨蹭。而就在这一分神的刹那,一辆自行车翻滚着砸来。他慌忙应战,一手掐诀化出无形屏障,一手虚空点画,最后落指按在快散架的自行车上呢。一阵咔咔声响起,只见车上零件突然活了,变戏法似的重新组合成一个人形,朝归烛跑去,作势要掐死他。
“雕虫小技。”归烛根本不当回事,化出短剑刺出,人形自行车立即七零八落。短剑攻势并未减弱,而是直接向前刺来。那剑上附着妖诀,发出邪恶的红光,所到之处,犹如烈焰过境,连空气都为之燃烧起来。
谢延秋没遇到过这么凌厉的攻势,不敢硬接,眼看短剑飞到眼前,生出急智,施展一招隔空抓物,将那游走的大蛇挡在身前。
归烛唯恐伤了心爱的宠物,挥手撤掉短剑,同时再起一阵罡风。那风极大,将巷子中的所有东西都吹上天,连同巷子两边的墙砖都被掀起,呼啸着冲破天际。
混乱中,谢延秋睁不开,往身上加持了数道定身符,才勉强不被吹走。
罡风刮过,小巷如同历经浩劫,满目疮痍,到处是烟尘。刚才还瘫在地上的两只狗早就不知吹哪儿去了。墙皮光秃秃的,那些本该是窗户的地方也都光秃秃的。电线刮没了,只剩两个孤零零的电线杆歪在一间没了屋顶的棚子上。
归烛望着自己的杰作,满心欢喜。他喜欢毁灭,因为只有王者才有毁灭与重建的资格。
现在,他离王座只有一步之遥,拥有那颗大灵猫妖的内丹,力量会成倍增长,到时候,他就是真正的万妖之王。
他似乎看到那光辉的前景,踩踏狼藉,慢慢朝前走来。那条大蛇游走在他身边,发出嘶嘶声,宛如爱侣呢喃。
他一挥手,空气中的灰尘散去。巷子尽头,章玉泽发出一声低吼,弯腰捂住眼睛狂叫,而孟萦早跑没影了。
归烛知晓自己又被骗了,低声骂道:“废物!”一掐妖诀就要去追,谢延秋眼疾手快,抄起手边一块砖头打过去。
术法被迫中断,归烛狂怒,额上金印明亮耀眼:“既然你三番五次找死,那我就成全你。杀了你,再去追那小东西,一样不迟。”话音未落,身形晃动,乍起一片金光,谢延秋不禁眯起眼。
下一秒,金光收缩,于那中心点爆出一颗硕大无比的蛇头,白色的三角形脑袋,金色眼珠大如铜铃,在那对儿眼睛之上,还生有交叉状的类似眉毛的凸起。
谢延秋吓得大叫一声,坐在地上。
天啊!
那是……一直蛟!
难怪归烛法力高深,原来他已经从蛇化为蛟,若再得了孟萦的内丹,很快就能飞升成龙。
而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何对孟萦那么执着了。谢延秋想,换作是自己,若能以一颗妖丹免去五百年修炼,那也是得穷追不舍的。
白蛟扭动巨大的身子,张开巨口,呼出的气息带着寒凉,几乎要把人冻住。
此时,谢延秋终于回过神来,爬起就跑,刚跑上没两步,便被随后而来的吼声震得双腿发软,又跌在地上。
眼见蛟身浮现,一双尖利巨爪拍下,他急忙抱头就地打滚儿,堪堪避过,同时双手结成乾坤印。
霎时间,散落在地上的一切东西都随之旋转,形成漩涡,朝着那白蛟移动,试图把巨大的蛟身也网在其中。
白蛟四爪点地,嘶吼一声,直飞冲天,越过漩涡朝谢延秋扑来。眼看就要来个泰山压顶,把谢延秋压死,就在这时,一团蓝焰突现,跃动的火苗细小微弱,却把白蛟吓得一抖身子,直接摔在地上,爆起一阵白雾。
白雾散去,归烛恢复人身,再看谢延秋,正朝巷子尽头奔去。
他略一思索,反应过来。原来那蓝焰并非可以荡涤世间万物的幽昧冥火,而只是普通的文火,谢延秋不过是虚张声势,争取逃跑时间罢了。
他恨极了这种被愚弄的感觉,召唤出大蛇追上去。
很快,谢延秋再次被堵住。
此时,他已是筋疲力尽,身上挂彩,扶着墙喘了几口气,说道:“我说,你总追着我不放是要干嘛,难不成真把我当许仙了?”
归烛二话不说,指挥大蛇扑上去缠咬。
谢延秋一面后退一面双手再次掐诀结印。这一回,他和归烛之间出现了一条橙黄色的粉末带。
绿色的大蛇不敢靠近,归烛则冷笑:“幻术而已,你以为我会怕吗?”
谢延秋却叫嚣:“有种你来啊!”
归烛甩手继续朝前走,在跨过粉末的瞬间地上的幻术不攻自破,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觉一股令人反感的恶心气味扑鼻而来。随即,身上脸上全是黄粉。
是雄黄。
他极腻味那东西,即便已经不受任何伤害,依然厌恶,那是来自骨子里的痛恨。
不过,相较于雄黄,他更恨谢延秋,释出妖力将其凭空掀翻,扔到墙上。
谢延秋全身都快散了架,头上身上都是血,歪在墙根呻吟。大蛇得了命令不敢不从,但那股子雄黄味实在难闻,只得虚张声势地嘶嘶叫。谢延秋扶着腰站起来,拿出伏妖绳,扔向还在自我清理的归烛,接着又朝大蛇洒下一大把雄黄粉,也不管结果如何,一瘸一拐地朝着孟萦离开的方向跑去。
此时,章玉泽似乎已经缓过来,眯着红肿的眼睛伸手拦住他:“你别想溜!”
谢延秋恨他与自己作对,掏出最后一点雄黄粉都洒出去。章玉泽不知道是什么,吓得转过头双手捂住脸,生怕再像刚才一样眼睛中招。趁这个档口,谢延秋在他身上拍了个定身咒,说道:“等我回去告诉师尊,看他怎么治你。”说完,扬长而去。
***
孟萦站在中央车站的入口,焦急地来回张望。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越来越浓的芳香,心从来就没平静过。
他知道,他该一走了之的。
其实,一到车站他就查了时刻表,最近一班长途客车二十分钟后就开。他买了票坐上车,可在开车前的刹那又下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谢延秋的那句不见不散,冥冥之中好似有股力量牵动他,让他不由自主又回到车站。
他真想抽自己一巴掌,简直没救了,可他就是想他,那些戏谑的话和调笑的眉眼早在很久之前就入了心再也出不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他突然意识到也可能谢延秋不会来了,归烛实力强悍,谢延秋的胜算并不大。
他陷入恐慌,来回踱步,看过往的每辆车下来的人,仔细辨别他们,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
不得不承认,谢延秋是第一个关心过他的人,也是第一个会跟他开玩笑的人。
他喜欢这种有人相依的感觉。
多讽刺啊,一只妖会贪恋捉妖师,他不可思议地摇头。
傍晚,天空出现一片红霞,火烧一样,把半边天染成温暖的亮橘色。
他最后看了一眼表,绝望了,准备离开。然而就在即将转身的刹那,夕阳之下,熙攘的人群中有个人蹒跚而来,越走越近。
当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时,他哭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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