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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光一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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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冥神,名叫夜十一。

    为何叫这名字呢,因为我给人们带来无尽的黑暗,而十一则说明我是第十一任。

    这是伟大的父神元尊赐给我的名字。

    我自上任以来,完成任务无数,从无失手,直到有一天,父神交给我一个册子,说道,此人阳寿已尽,去引魂吧。

    看着手里的小册子,我信誓旦旦,绝不辜负父神的期望和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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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将断绝生路的倒霉鬼叫寒知遥。

    名字好听也很耳熟,总觉像在哪儿听过。如果我的《神仙谱》要是再背得熟些就会发现这次的任务有些棘手。

    而我是见到寒知遥本人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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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知遥不是人。

    我不是骂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因为他是仙。

    凡人大多都搞不清神和仙的区别,把我们归为一类,胡乱膜拜供奉,但其实我们是有区别的。神是先天,无父无母,从天地日月孕化而来。仙却是后天,要想成仙,一定得先是人,然后勤学苦练修成正果。

    简单来说,神比仙更高级。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勾寒知遥寒大仙的魂儿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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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既然对方是仙,那肯定不能像凡人见我那样两股战栗嚎啕大哭,肯定得祭出点什么。

    因此,以防万一,我又查了一遍《神仙谱》,书上只写了几句话:

    寒知遥,食仙,尝万家而不厌。

    诶?我以前还真没注意过,吃的多也能修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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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第一次真正的交锋颇具戏剧性。

    那天我特意打扮得凶一些,黑长袍黑披风黑面纱,从头到脚一抹黑,十足的凶神恶煞。按理说光是这身行头就已经吓尿了很多人,更甭提我开口索命了。

    可寒知遥不同,他不知是装的还是真醉了,拉着我的手说:“咦,哪来的佛手包,看起来好香。”

    说完,趴桌上睡着了。

    我其实应该直接取了他性命回去的,但这样如何彰显我作为冥神的气势,而且也不符合流程。《生魂引渡章程》上写着,在勾魂之前要明确被勾魂人的权利义务,要当面宣读,否则就是不按规章制度办事,鬼魂儿们是可以投诉的。

    而我执业以来从未出现被投诉的现象,怎么能让零记录在寒知遥这里打破呢,所以我决定再等等。

    并且更为重要的是,我很想知道佛手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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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从父神的藏书阁里找到了关于这种食物的记载。

    看文字形容,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我有点馋了。人间的食物我吃的很少,父神说,我只要吸取人们临死前的怨气就能生存,可那些怨气的味道难闻又难吃,我早就吃腻了。

    再见到寒知遥时,我坐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他。他长得真好看,身形苗条皮肤白皙,跟我以前勾魂时见到的那些肥头大耳的大胃王们都不同,也许这就是人家能成为食仙的资本吧——

    毕竟,多吃不胖,很少有人能做到。

    7
    “你坐这很长时间了,为什么总看我?”寒知遥支着脑袋说。

    我吓了一跳:“你能看见我?”真奇怪,我明明已经隐身了的。

    “当然。”

    我猜仙人是能感知到神的,可能不是用肉眼看,但确实能感觉到气场不一样。

    一定是我作为冥神的气场太过强大,让这个法力低微的小仙都能感觉出我的存在。

    我有点骄傲。

    然而他一开口,我就垮了脸。他说:“你身上有股包子味儿,我能闻出来。”

    你是狗吗,我脱口而出。

    他说,我属狗。

    8
    我无话可说。

    他问我,你属啥?

    我不想告诉他,因为按照人间纪年来算,我属猪。

    看着一桌子酒菜,我干脆不再隐身,出现在他面前:“我是冥神,奉命来取你性命。”

    “啥?”他有些茫然。

    我耐心重复了几遍,他终于信了,但依旧恍惚。我又给他念了权利义务告知书,他也听了,我停下来看着他,有些紧张,害怕会出现负隅顽抗或夺路而逃的事情。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这两种情况不是没碰到过,虽然最后都解决了,但过程还是比较头疼的。

    他动动嘴唇,就在我以为要慷慨陈词时,笑着说:“你身上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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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被人调戏了。

    这还得了,简直就是侮辱神格,我应该是青面獠牙浑身恶臭的怪物才能镇得住场面。

    所以,我甩起如钩的青越镰,叫嚣:“跟我来战!”

    “你叫什么?”

    我想了想,叫本名显得太不庄重,于是临时编了一个:“天魔黯煞。”

    多威风,多煞气,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不过显然寒知遥不这么想,他拍着桌子咯咯乐了半天,差点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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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于对方笑岔了气儿,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我决定暂且放下比试。而且他这么一打岔我倒是没了要勾魂儿的意愿,更想听他说话,因为他是第一个愿意跟我聊天的人。

    以往人们见了我,大多数都已泣不成声,胆子稍大些的则会发出一些单音节词汇,诸如,啊!嗷……少数人会说些双音节词,例如救命,饶命……

    极个别人能说完整句子,寒知遥就是其中之一。

    我想,跟他聊会儿天再索命也不迟,反正父神也没规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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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问他佛手包好吃吗。

    他让店小二上了一盘,递给我一个:“你尝尝。”

    我有些犹豫,但食物的香气冲散了疑虑,拿起来咬了一口。

    滋味很独特,甜到心里去,确实好吃极了。

    也许是我的表情比较夸张,寒知遥竟显得有些鄙夷:“就这你竟觉得是美味?”

    我点头,我是很容易满足的。

    “这么着吧,我明天带你吃更好吃的去。”

    明天……

    我想了一下,盘算着听完他的推荐再勾魂也不迟,这样既能吃到好吃的又能完成任务,一举两得。

    我可真机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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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暂时不执行任务,我也放松下来,摘了身上的行头,好给自己减个负。不得不说,没了那身披挂,身心轻松。

    寒知遥离开饭馆,往家走,我在旁边跟着,他好奇地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的意思。

    但我必须寸步不离,万一半夜他溜掉,我岂不是还得花时间寻去。

    他欲言又止,最后说:“你是不是没地方去,要不你住我家吧。”

    这……

    好吧,虽然主旨思想略有偏差,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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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知遥不愧是仙,住的地方甚是豪华,高堂广厦雕栏玉砌,前有假山花园,后有莲池水榭,仆从众多,气派非凡。父神的瀛华神宫也不过如此了。

    他让一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家丁领我去房间,让我有什么需要只管跟甘蔗提。

    甘蔗?

    我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家丁的名字。

    再看那细胳膊细腿,暗道一声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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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寒知遥在花园请我吃酒,我欣然应允。

    不过在去之前,要打扮一下。寒知遥一个散仙都出落得玉树临风,我堂堂上神岂能被他比下去。

    我记起以前去大户人家勾魂的经历,那里面的少爷公子们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青簪玉冠,于是我也有样学样摇身一变。

    我从容而来,寒知遥呆住,我心知他是被我的优雅气度给折服了,不由微微一笑。他也跟着傻笑,目光真诚,说道:“你真好看。”

    15
    我又被调戏了。

    但这一次为了维持风度,我没有再喊战,而是认真思索一个问题:寒知遥到底是食仙还是色仙?

    想了一阵,恍然大悟,自古食色不分家,皆性也。

    于是,我体贴地换位思考,觉得寒知遥这句话可能也没什么别的含义。

    于是装听不见,与他举杯共饮。

    酒我是喝过的。

    在一次任务中,被我勾去性命的人是酒铺老板,家中藏酒无数,他知大限将至,非常平静,请我喝了一杯。

    我问,你不怕死吗?

    他说,生死轮回,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一切遵循天道,何须惧怕。

    这是个绕口令,我听不懂,但酒真的很甘醇,像是有魔力,令人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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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下,我们越喝兴致越好,他说了好多,说自己修仙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身心疲惫。

    我看看远处侍立的仆从和桌上美酒,觉得他所谓的苦与累也值得了,哪像我,同样刻苦试炼,却只能以怨气为生。

    我这个神,远不如他这个仙当得自在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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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知遥醉了,我让甘蔗把他扶回房,甘蔗古怪地看我一眼,说:“我是香肠。”

    我仔细端详,果然发现他和甘蔗长得有些不同,嘴唇更厚些,但同样是细高个,一时不察竟看走了眼。

    这样看来,寒知遥的食仙真是名不虚传,连身边之人都要和食物有关。

    我不禁笑了,真是个有意思的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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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寒知遥果真带我去吃好吃的。

    鲍鱼包,人间至味。他是这么介绍的。

    我拿起来闻了闻,咬了一口,浓汁四溢,好吃到骨子里。

    吃完后,我拿出青越镰,准备开工。

    他见状并不害怕,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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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这个问题,我从没细想过。以前偶尔也有这样问的,但我懒得想,也懒得回答,跟将死之人费口舌没必要。

    但寒知遥不一样。这并不是说人与仙我区别对待,而是……吃人嘴短,于情于理我都该给他个面子,好好回答一下他最后的问题。

    我说:“并不是杀你,只是你阳寿将尽,我来引你去阴间。”

    他又问:“阳寿谁说了算?”

    我想了想:“自是……父神说了算。”

    他眼睛一亮:“凭什么?”

    20
    凭什么?!

    他怎么能这样质疑伟大的父神的决策。

    我拍桌而起:“就凭他是三界之主,天地万物之父。”

    “所以就能随意定人生死?”他淡淡地问,丝毫没有因为我的愠怒而慌乱。

    我语塞,呆若木鸡。这个问题很深奥,我回答不出来,只能结结巴巴说:“也许是吧。”

    他摇头:“没人能评判他人生死,即便是神也不行。”

    我也摇头:“不,父神可以。”

    他笑了:“那请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死,你的父神是如何评判的?”

    因为……

    我忽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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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夜思考,我依然没有理清头绪。中午,有人敲门,请我去饭厅吃饭。

    引路的是个胖子,肉乎乎的白脸蛋儿上隐约可见几道褶子,看不出年岁。

    “我没见过你。”我好奇,“你叫什么?”

    “包子。”

    哦,对,我早该想到的。

    到了饭厅,寒知遥招呼我坐下,根本不谈昨天之事,像没事儿人一样,指着一盘子张牙舞爪的橘红色东西说:“吃过吗,醉螃蟹。”

    那东西看着吓人,我有点抵触。

    他挤眉弄眼,好像在说一看你就没吃过。

    我翻个白眼,动了筷子。螃蟹很不好下嘴,捣鼓半天才吃着蟹黄。我吃了一个之后再也不想动手,实在太累了,手指头都疼。再观寒知遥,面前碟碗堆积,全是蟹壳。

    真是术业有专攻,食仙吃饭的速度就是快。

    吃完抹嘴,我觉得应该开展业务了,问他还有什么遗言。

    他叹口气:“本来还想给你看个会唱歌的新奇玩意儿,现在只能算了。”

    说完,闭眼,引颈就戮。

    22
    举起的青越镰到底还是没有挥下。

    我从来没见过能自己唱歌的东西,觉得这么新鲜的玩意儿一定要见上一见,否则就白出这趟公差了。

    我说:“你拿出来我瞅瞅,要是好玩我就再留你几天。”

    他抿嘴偷乐,从怀里掏出个圆盒子,一端有个旋钮,只要一拧,盒子里就会发出叮叮咚咚的乐曲,声音如泉水般清澈悦耳。

    “这叫仙音盒。”他说。

    我玩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才把东西还给他,可他却说:“送给你了。”

    “可以吗?”其实我想说的是,把这么好的礼物送给即将杀死他的人,既荒唐又不太合适。

    可他说:“只要你开心就好。”目光温柔似水。

    23
    我在他家住了好多天,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完成任务。

    这不是我的错,而是寒知遥总有吃不完的美食和玩不尽的小物件,都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每次我想动手时,他总能变戏法似的拿出新宝贝,不得不承认,我被他迷住了。

    就这样,任务耽误了足有一个月。

    一天,我感知父神召唤,急忙回瀛华神宫。谁知刚见面,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

    父神生气了。

    我心虚,跪在他脚边老老实实认错,接受训诫。

    等他说完,我小心问,寒知遥位列仙班,仙人寿数与天齐,为何会有阳寿将尽之说。

    于是,又是一顿打。

    我被打怕了,不敢再问。

    24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寒府,寒知遥在房间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儿。

    无名火起,我手挥青越镰,寒光乍现。

    寒知遥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弹指间青越镰竟然不动了。定睛一看,原来他手上拿了块牛板筋,镰尖嵌在板筋里,一时抽不出来。

    我气结,不愧是食仙,连盾牌都是吃的。

    看着青越镰上的牛油,我忽然泄了气,身上伤痛越加厉害,疼得我想哭。

    25
    我趴在床上,寒知遥给我上药,唠叨着从没见过被打得这么惨的神。

    我心底冷笑,孤陋寡闻,一个散仙能见过几个真神呢,被父神教训过的神多着呢。

    没人能反抗父神,他是众神之神,我们都是被他创造出来的,任何些许的反骨都不被允许拥有。

    26
    父神又给了我三天时间,今天是第三天。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习惯寒知遥嬉皮笑脸的没正行,期待着他给我带来新鲜的事物。我不想执行任务,一点儿也不想。

    晚上,他又在花园摆宴,满桌珍馐。

    我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他说,饯别。

    我问,和谁?

    他不说话,开始大快朵颐,大半下肚,才风轻云淡道:“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吧。”

    我说:“不是杀,是取魂引向阴司。”

    “不都一样嘛。”他苦笑。

    一样吗,不一样,我觉得很不一样。

    杀,是指阳寿未尽时就剥夺他人性命,而我是立在阳寿尽头的大道上引渡众生。我做的是好事,这是父神告诉我的。

    他听完,捧腹大笑。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有些生气。

    他说:“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

    “我记得,但父神没有给我答案。”

    “让我告诉你答案吧。”寒知遥说。

    27
    我听到了一个最匪夷所思的故事。

    开天辟地之时有三位真神——尘寰三祇,分别是明尧、烬坤和龙宸,分管天地人三界,维持世间秩序与平衡。万年前,一位自称夤溪老祖的人横空出世,创立太华宫,自立为三界之主,专门教人修仙之术。三祇自感地位受到威胁与他斗法,大战百天,斗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后来,为了避免人间生灵涂炭,他们讲和。夤溪老祖承诺继续供奉三祇为真神,而三祇则不再干预凡人修仙。

    一开始,相安无事。但好景不长,夤溪老祖蠢蠢欲动,这一次他变本加厉,竟杀生取魂修炼邪法。三祇与他大小战役数百,始终无法真正除掉他。而他则暗中杀了龙宸,让傀儡假扮,再利用假龙宸,把明尧烬坤一网打尽。

    在临死前,烬坤用秘法保住明尧的一缕残魂,将他投入凡间,再世为人。而烬坤则坠入无间地狱,魂飞魄散。

    扫除障碍的夤溪老祖打压其余众神,不服的全被杀死,臣服的则要被消除记忆。自此,他成了唯一的伟大的全能的父神——元尊。

    听到这里,我已目瞪口呆,下意识摇头,不断告诫自己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个梦。

    寒知遥说:“你不记得也正常,毕竟你不是他。”

    “他是谁?”

    “烬坤。”

    28
    我跌跌撞撞回到房,信息量太大,脑袋要爆炸了。

    尤其是寒知遥后面的话,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元尊一直干着杀人取魂练就邪术的勾当,这种勾当让他长生不老,邪力无穷,所谓的阳寿将尽不过是障眼法,是随心所欲的结果。而他之所以针对寒知遥,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寒知遥身上残留的明尧气息越来越浓,引起他的注意;其二,一道仙魂能抵千万人魂,吸食之后对功法大有帮助。

    最后关于我……

    我到底是谁?

    寒知遥说我是元尊利用烬坤的法器珠粹剑上的一颗宝石炼化而成,那宝石上沾着烬坤的一滴心血。

    “所以,我是宝石变的?不是人?”

    寒知遥否认了,说出更令人绝望的话:“元尊利用宝石创造出冥神,而你只是第十一个。”

    我明白了,我只是复制品的复制品罢了。

    当晚,我躺在床上,突然想到所有这些都是寒知遥的一面之词,我应该自己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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