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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光一梦》中

     

    29
    我悄悄回了瀛华神宫一趟,在藏宝阁里找到了寒知遥曾提到的烬坤的法器——珠粹剑。

    他向我形容过,这是一把通体泛紫的神剑,能斩恶鬼除妖魔。我仔细端看,发现剑身上少了一块宝石。

    就在这时,父神出现了。

    我举着剑,木呆呆的,说不出话。

    父神朝我走来,面色阴沉,手一挥,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30
    再醒来,我躺在瀛华神宫的客房内,珠粹剑不见了,想来应该又被放回藏宝阁,而父神就在我身边。

    他问我为什么要拿珠粹剑,我支支吾吾说了原委。原以为他会动怒,但他并没有,而是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天地之初孕育了众神之神,他自称元尊,乃第一位真神。在寂寞无聊的日子里,他创造凡人,建立规则,维持天、地、人三界和平。但世间太大了,他一人管不过来,于是,他又造出尘寰三祇,在一个叫初凡仙阁的地方让三个初生之神学习磨合,学成之后代替他掌管三界事务。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三人中只有烬坤忠心耿耿,龙宸和明尧各怀鬼胎。他们于万年前反叛,龙宸最先战死,而明尧法力更高,利用烬坤的同情心将其一剑刺杀,后来虽然被元尊打败,但仍保有一缕魂魄,逃往下界。

    经过数次轮回之后,明尧的残魂再次为仙,准备伺机而动卷土重来。

    那……我呢?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父神说:“你原身是珠粹剑身上的一块宝石。”

    “可我已经是第十一个,无所谓原身了。”

    父神却说:“宝石炼化后为精气,精气不灭,神魂不死,无论轮回多少次,你们始终都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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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该相信谁呢。

    寒知遥是那么美好,他不可能是坏人。可父神养育了我,没道理骗我。

    不过有一点倒是确定了,我就是块石头。

    我将信将疑,父神自是把我的疑惑看在眼里,拿出一面镜子。

    我认得它,那是琼宇之镜,能分真假之物,辩忠恶之徒。

    “你拿着它给寒知遥,它会告诉你答案。”父神说。

    32
    回到寒府,包子和甘蔗在门口等我。

    他们一胖一瘦,探头探脑,甚是可爱。我问他们寒知遥在哪儿,答曰,兽房。

    兽房是什么地方,我竟第一次听说。他们给我指了路,让我自己过去,言语中极为恐慌。

    我循路找去,远远就见在苍松翠柏间隐藏着一所小木屋,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嘶鸣,像是鸟叫。

    推门而入,只见寒知遥蹲在地上,给一只黑羽碧眼酷似凤凰的大鸟投喂鲜肉。

    大鸟一见我就展开双翅,长尾横扫,不停鸣叫。我下意识后退,生怕那又长又硬的喙啄到我。

    寒知遥摸摸大鸟的羽毛,对我说:“别怕,它不咬人。”

    “我才不怕。”心里翻个白眼。

    他像是没听见,继续道:“它叫秋鹓,隶属火凤凰的一个分支,能感知一切危险气息。可能你身上戾气太重,刺激到它。”

    我有些心虚,心里很清楚刺激到它的绝不是我的戾气而是怀中的秘宝。

    我们一起走出兽房,他问:“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我笑了:“找我干嘛?”

    “有礼物送你。”

    “我……我也有礼物送你。”

    他显得很兴奋,拉着我的手跑进书房:“先看我的。”

    那是个机关盒,一动拨片,里面的小木人就会转圈跳舞。

    我从没见过如此精妙的玩意儿,伸手摸了摸:“真有趣,你打哪弄来的?”

    “从西域商人那买的。你要喜欢,以后我们一起出门玩去,到处游历,保准让你这个上神大开眼界。”

    “好啊……”我敷衍着,心里装着其他事。

    “你的呢,给我看看。”

    我忽然不想给他看了,直觉告诉我会发生不好的事。

    许是动作慢了,他一直催促。

    最后实在拗不过,我掏出镜子递给他。

    瞬间,变故乍起。

    镜中射出数道白光,如雷电裹挟恢弘之力,震颤大地。我下意识闭眼,以袖掩面,耳边响起惊呼。

    片刻后,四周渐趋宁静。

    袖子放下,睁眼一瞧,房间再无寒知遥,只有地上的琼宇之镜。

    33
    天啊,我都做了什么?!

    我慌了神,将那镜子捧在手中连声呼唤,甚至找来匕首想把那镜面撬开。可无论怎么做,它都没有任何反应。

    它不像是仙家的法器,更像是没灵魂的死物。

    我别无他法,只能回瀛华神宫。

    恢宏的宫殿中,父神端坐正中,我把镜子交给他。

    他说:“你做的很好,我的十一。”

    我从他微颤的语调中听出欣喜和癫狂,忽然明白了一切。

    全能而伟大的父神啊,您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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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勒令回到自己的住处,美其名曰休养。但我知道,父神是不愿让我打扰他,或者说是打扰他和寒知遥。

    在那些日子里,我罕有地坐立不安,为自己的鲁莽自责懊悔。有时,我会去瀛华神宫探口风,却都被门口充当守卫的祈阳神君挡了回来,他握有元尊圣谕,任何人无召禁入。

    直到一个月后,我才找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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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晴朗的一天,我照例去瀛华神宫碰运气,不料偶遇一只被捕捉的赤眼螂蛆——一条硕大的红色蜈蚣。

    当时它已经昏迷,被祈阳神君看押着往神宫里送。我略施小计,让那邪物苏醒,一时间神宫门口大乱,所有人都忙着对付它,而我则趁机从偏门溜了进去。

    我从没在父神允许之外的时间来过,刚跨过宫门便愣住,这还是我见过的瀛华神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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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瀛华神宫是父神居住的宫殿,位于三十三重天之上,以浮云为海,鲲鹏为岛。宫殿巍峨壮观,美轮美奂,所有宫室均饰有奇珍异宝,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炫目的七彩圣光。曾有传言,如果凡人沐浴在圣光之下,会长生不老。

    可眼前的神宫既没有祥云也无圣光,一切笼罩在阴霾之下。

    乌云密布,气氛诡谲,我嗅到了不祥。

    神宫内一个人也没有,以往那些匆匆而行的仙娥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寂,是我熟悉的阴魂与亡灵的味道。

    我望着乌云最集中的地方——那是父神的寝殿,三界最神秘不可侵犯的所在——双腿不由自主发软,心里打起退堂鼓,也许我该就此罢休,为我的性命着想。

    37
    对于寝殿,我有着不可磨灭的悲惨回忆。

    那时我还只是十一,没有被冠以夜之姓。某天,我因为偶然的机会从试炼之地被放出,来到瀛华神宫观摩。我迷路了,闯进一处香烟袅袅罗帐铺垂的豪华宫殿。

    我至今还记得那味道,如同千万朵鲜花附身,吸一口能醉上三日。

    可再往里走,便是一阵冰冷,不是空气中的寒凉,而是一种透骨的扎到心中的颤栗之气,令人毛骨悚然。

    在我面前,是一扇雕花木门,门上落锁,寒气就是从门的另一边传来。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试图用术法开锁,可还未打开,父神便赶到了。

    我被狠狠教训,打得皮开肉绽,最后还是另一位女神芸姒求情,才免于被鞭死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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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绪转回,我忽然意识到也许秘密就藏在那扇门之后。

    步入寝宫,照例是万年不变的芬芳以及刺骨的寒凉。

    而我,却早已脱胎换骨。如今,我什么都不怕。

    指尖凝气,一挥而下。

    面前的门开了,随寒气涌出一股气势万钧的力量,如洪流奔腾入海。我甚至忘了青越镰的存在,直愣愣站在原地,看它们从四面八方钻入身体。几乎瞬间,胸口异常灼痛,五脏六腑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下不断撕扯拉伸,好像要冲出胸骨,重新塑型。我受不了这种尖锐的剧痛,捂住胸膛倒在地上,意识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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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柔软的床榻上醒来,这是一间充满柔嫩色彩的卧房,衣架上挂着绚烂衣裙,妆台上摆满胭脂钗簪。

    我记起来了,这是花神芸姒的房间。她作为执掌百花的女神常住瀛华神宫,为这里带来怡人的春景和芬芳。

    我坐起身,美丽的女神听到动静走进来,微拧着眉:“你不要命了吗,怎么还敢私闯寝宫?”

    对她,我有种说不出来的信任,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她听完后眉头舒展开,神情却更加幽远而悲伤,缓缓道:“你们都错了,故事的真相远比你们所知的还要恐怖复杂。”

    40
    柔和的嗓音似溪水流淌,我又听到一个故事。

    而那个时候,我尚且不知,有朝一日我也将被书写进故事里,成为传奇的一部分,被后人评说。

    41
    万年前,天地蒙昧。

    一对孪生兄弟出生,分别叫夤溪和玄黡。他们资质非凡堪称天选,兄长夤溪修仙有方,年纪轻轻便开宗立派创建太华宫,修为犹在尘寰三祇之上。而弟弟也有着不世之材,博览群书,游历天下,一心想突破仙境飞升成神。

    分歧始于太华宫创建的第二十年。

    此时的太华宫虽已站稳脚跟,但因为创建时间较短而并没有弟子修成正果。玄黡找到兄长,认为修仙的方法错了。

    吸纳日月精华太慢,应该吸食更有灵气的东西。

    何为灵气?

    对曰:人。

    人乃造化之灵、万物之长。吸食人的精气事半功倍。

    玄黡的提议被哥哥夤溪严词拒绝,用这种阴损的方法修不成大道,只会堕入邪道沦为妖魔。

    可此时的玄黡早已是人面兽心的恶魔。他找机会把哥哥软禁起来,开始了丧心病狂的游猎。

    后面的事,跟寒知遥讲给我的差不多。玄黡自称三界之主,并以夤溪面目示人,可实际上,他早将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哥哥暗中杀害,吸取精魄。后来,他依靠邪术飞升成功,用术法托起太华宫并改成瀛华神宫,自封元尊,从此稳坐三十三重天的父神之位长达万年。

    寝宫深处的雕花木门之内,便是曾经囚禁夤溪的暗牢,后来又变成玄黡吸食魂魄练习邪术的禁地。

    “那我呢……我又到底是谁?”我迫切想知道答案,又害怕听到更恐怖的事实。

    芸姒向我投来安慰一瞥,声音柔和:“这一点玄黡并没有骗你。你真身确实是珠粹剑上的宝石,只不过已经轮回了十一次。当年炼化宝石,烬坤的一滴心血也融进去,化作烟气被封印在冥神夜初的双眼里。你的紫眸就是例证,那是珠粹剑上宝石的颜色。每次再造,只是重塑肉身。”

    我恍惚道:“那之前的十任呢?”

    “他们因为吸食太多怨气,肉身无法承受,最后越来越衰弱,只得被销毁。”

    销毁……多么可怕的字眼啊,他们甚至连“死亡”二字都不配拥有。

    不,不是他们,而是……我们。

    我闭了闭眼,喃喃道:“那些被我勾走的灵魂……”

    “实际上他们都被送到这里,送到玄黡的寝宫,而你和你之前的那些人不过是帮他把怨气吸走净化灵魂,让他不会被过多的怨念反噬。”

    “你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我要如何开口呢,玄黡曾救过我的命。”芸姒低下头,哀声道,“当年,太华宫流行点化之术,我以牡丹之身被夤溪点化成人,本以为从此能享人间快乐,却不料仅仅不到三个月,就要被他借口有违天命打回原形。关键时刻,是玄黡救了我,将我一直带在身边,还赋予了神格。”

    望着楚楚动人的面庞,我没法再苛责什么。芸姒太善良了,以至于她的善良让她成为帮凶。

    42

    我的一生就是个笑话,彻头彻尾的谎言。

    灵魂是别人的,神格是捏造的,父神是假冒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唏嘘之下,我想起寒知遥来。

    他是真的,眉眼笑容是真的,人间烟火也是真的。

    他是那样的鲜活美好,令人向往。

    想起他,我笑了。

    43
    “寒知遥呢?”我问,“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只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从琼宇之镜一出来便试图刺杀玄黡。”

    芸姒语气平静,可我却听得心惊肉跳。我不知道寒知遥以前的能为如何,可就现在来说,他绝对打不赢。

    芸姒把我送出瀛华神宫,说道:“我见过太多的死亡,不想再见到你也落得凄惨下场。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回来。”

    “可寒知遥……”

    “他应该暂时不会有事,比起要他的命,玄黡更想知道灵翘剑的下落。”

    “灵翘?”

    “那曾是尘寰三祇之一的明尧的法器,也是上古神兵。”

    我紧张起来:“他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芸姒看了看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心里明白,她的立场始终不在我这边。

    44
    我回到自己的住处岚翳楼——这是历代冥神的住处——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查了很多典籍,试图在书中找出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问题的答案,在浩瀚的书海中一本本翻着,看着。

    几天后,当我极度疲乏趴在桌上几乎昏睡过去时,烛光在书页上投下一片金黄,一行小字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入眼帘。

    ——上古铸神灏苍,铸双剑,一赠明尧,一赠烬坤。

    仿佛一道光照进灵台,我想起什么。

    灏苍已死,但他尚有手稿存世。父神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能把书真的烧尽,总会有遗漏。

    45
    我继续寻找,不眠不休,翻山越岭远渡重洋,终于在一家旧书店的手抄本里找到了一条重要的信息。

    灵翘和珠粹之所以有神力,是因为注入了明尧和烬坤的一丝魂识,可以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那么如此反推……

    电光石火间,我想明白了。

    玄黡要毁了灵翘,从而真正毁了明尧,彻底毁灭寒知遥。

    46
    我再次找到芸姒,东拉西扯了很多往事,最后提起寒知遥。

    听到这个名字,她用一种奇异而复杂的眼神望着我:“你就这么想去救他吗,你们之间早已轮回,你根本不欠他的。”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知道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仿佛战鼓,命令我往前闯。

    “我不能丢下他,是我把他困在琼宇之镜,让他直面危局,所以也该由我把他带出来。”

    “你就没想过他是在利用你?”芸姒说,“毕竟瀛华神宫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需要经过重重关卡。而通过琼宇之镜,反倒最直接方便。”

    闻言,我无话可说,并且颇为滑稽地想,也许玄黡和寒知遥早就互相算计上,那面镜子不过是把双方的蠢蠢欲动付诸实际。

    直到我离开,芸姒也没有表态。

    三日后,我收到用神符送来的一个狭长金盒,里面有一张纸条,上写“绛霞台”三字。

    我心底了然。

    降霞台是瀛华神宫深处的一座高台,平时空闲,偶尔用于囚困凶猛的邪兽,常年设有结界,其中发生的一切不为外人所感知。

    多么完美的牢笼啊,我早该想到的!

    47
    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

    我站在绛霞台下仰望,朔风飒飒,袍袖翻飞。

    旋即飞身腾空,默念心诀,挥动青越镰自空中劈下。

    收势之际,裂帛之声乍起,空间被撕开一道口子,倾泻无数荧绿流光,宛如一道翡翠叠瀑。

    结界随之崩塌。

    高台之上,倒卧一人,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黑发散乱飘荡。

    我向前跃去,还未近身却见眼前金光四射,一股雷霆之势碾压而来,将我硬生生定在原地。

    伟大的神,到了。

    华服之下,一片肃杀。

    “你要造反吗?”他说。

    手中青越镰指向前方:“就是要造反,你奈我何?”

    他冷笑:“你真以为自己是冥神,有通天之能?”

    “你也不是元尊,而是令人厌恶的玄黡,一个伪神。”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戳穿,表情惊讶,但随即无所谓道:“名字有关系吗,从始至终你拜服的都是我。”

    他的嘴脸令人厌恶。很难想象我曾经就是对着这样一张道貌岸然的脸跪拜叩首,诚惶诚恐地聆听训诫。

    “我要带走寒知遥。”

    “你想用那把连种地都嫌短的镰刀和我对抗?”他露出讥讽,“你以为那是神器吗,那只是我略施法术的普通玩意儿罢了,连你也一样,一个赝品。”

    “你以为我没神器吗?”我扔掉青越镰,袍袖一扬,霞光降下,笼罩一把莹紫宝剑。

    他神色大变。

    48
    珠粹剑,是芸姒给我的,就在那金盒中。

    芸姒到底是善良的,她知道我的决心,也知道我要做的事势必会惊动玄黡,没有像样的武器难以逃出生天。于是,在透露消息的同时,从藏宝阁偷取出珠粹剑交于我。

    只是,珠粹上缺了一块宝石,法力只有原来的六成。

    至于如何恢复,尚且不知。

    49
    玄黡指着珠粹道:“昔日,三神祇联手都不是我的对手,现在仅凭你一个冒牌货和一把残缺品,也能打过我?”

    我冷笑:“冒牌货打冒牌货,正合适!”

    玄黡先发制人,一起手就是杀招。可我也不是好相与的,那么多年的刻苦训练形成条件反射,格挡,反击,一气呵成。

    冥冥之中,我被一股力量牵引,该怎么运功,怎么出招,像是无师自通,运用得十分顺手。

    玄黡表情逐渐凝重:“没想到珠粹剑竟能认出你。”

    这个“你”字指的是谁,我无暇细想。只是抓住机会,趁他废话的功夫,放出一条较小的赤眼螂蛆。这是我特意捉来带在身边的。这种邪物喜欢啃食强者精髓,玄黡卸下伪装后的气息强悍霸道,正是它最喜欢的目标。

    通体环绕黑红斑纹的妖物扭动着躯体,发出嘶嘶怪叫。

    玄黡本能闪身躲避,同时手中幻化气刃斩向妖物,可他显然低估了这条多足小怪灵活性。并且身居高位久了,对那些低等妖物已经丧失辨识力,竟然忘记赤眼螂蛆的另一大特点就是可以断肢再生。

    于是,当气刃斜劈过长条形的身体之后,面前出现的是两只一模一样的蜿蜒妖虫。

    我心里偷笑,趁一人两虫缠斗时跃到一旁,抱起昏迷不醒的寒知遥觉绝尘而去。

    50
    我不敢回到自己住处,也不知道还能去哪,最后只得又回到寒府。

    不过,一进门便傻了眼。

    家中空荡荡,仆从全无,只有地上散落的甘蔗,鸡腿,包子,香肠之类的食物。

    原来,他们只是寒知遥做出来的人罢了,怪不得都不敢接近兽房,准是害怕秋鹓感知他们的原形一口把他们吞掉。

    我把人安顿好,在宅邸上方布下一层结界,权做防御。

    之后又去兽房,秋鹓还在里面,有些蔫头耷脑提不起精神,再看见我倒没有原先的敌意,只是不停地哀鸣。

    我花了很长时间安抚,喂给它一些肉,可它还是叫唤,声音悲苦,好像在哭泣。最后我听烦了,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说道:“别叫唤了,我又不是你娘,再嗷嗷叫也没奶吃。”

    “那我叫唤有奶吃吗?”寒知遥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面色苍白,嘴角含笑。

    此时,夕阳正在天边描绘出一抹艳红,他笼罩在霞光中,至仙至圣。

    51

    没有时间去诉说重逢的喜悦,因为用不了多久,玄黡就会追寻气息找到这里,我布下的结界抵挡不了太长时间。

    我把事情经过跟寒知遥大概说了,他盯着我不说话,半晌才道:“你越来越像他了。”

    我不想讨论这个深奥的哲学问题。

    好在,他也没打算讨论,而是把他的遭遇也说了一遍。

    52
    芸姒推测得没错,玄黡的确想要灵翘剑。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以为明尧已经死透,就像龙宸和烬坤。可他不知道的是,作为凡人的寒知遥残存着大战记忆,一路逆袭,用最不可思议的途径重登仙位。

    一开始,玄黡对这个小小的食仙没什么感觉,大手一挥,让人写进《神仙谱》算是承认其身份。可后来,他隐隐嗅到危险气息,等确定身份后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过,当他真正见到寒知遥时,一交手才发现对方已处于半觉醒状态,神力比他想象得要高出一大截。这让他大吃一惊。

    当然,他最终还是把人制服了。

    不过,此时他有了新想法。既然明尧的神识正在苏醒,那么寒知遥作为那道神识的载体势必会知道些过往秘辛,尤其是灵翘剑最后陨落时的位置。

    于是,他威逼利诱,试图迫使寒知遥吐露真言。

    然而寒知遥惯会顾左右而言他,始终没说具体地点。

    53

    寒知遥说得轻松,可我知道,他一定遭受了巨大的折磨,否则他的脸色不会如纸一样苍白,双唇不会无意识地颤抖,双手也不会那么冰凉。

    “玄黡想要灵翘是因为他想真正杀了你,做到剑毁人亡。”我拉过他的手,试图给他一些温暖。

    寒知遥摇头,忽然将我拉近:“他要做的更令人发指。”双眼如深渊,深不见底。

    原来,玄黡真正的目的是杀了寒知遥后,再利用剑上残魂做出新的傀儡,就像我一样。他甚至已经为傀儡想好新名字,并打算封为光之神。

    我承认低估了玄黡的恶毒,却也想不明白,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有为什么。”寒知遥解释,“他所做的不过是消遣罢了。有什么能比把昔日对手玩弄股掌之上更有意思呢。很多年以前,他就是这么对付龙宸的,后来龙宸的替代品被你我识破斩杀,他又对烬坤如法炮制,做出个……”

    他没有继续,表情尴尬。

    我主动接下去:“芸姒说我就是烬坤,我身上有他的残魂。”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54
    第二天,有人敲门。

    包子领我去吃早饭,看样子他们又都在寒知遥的术法下重新活过来。

    吃完饭,我幻化出珠粹剑,寒知遥抚摸剑身不发一语。我问他,如何才能让珠粹完整,他神色复杂:“把失去的补回来就行。”

    我寻思,这么简单吗,找同款宝石补上就行?

    55
    晚上,我正在房间把玩寒知遥送我的仙音盒,忽然察觉岚翳楼有异。

    留守的纸傀儡传来讯息,芸姒因偷盗珠粹剑被玄黡押往曲溪神山,将于三日后斩杀,除非我用寒知遥去换。

    震惊之余,我对玄黡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愤怒。长久以来,芸姒一直陪伴在其左右,他怎能如此绝情?同时,又懊悔因为寒知遥的事而连累芸姒,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能找她帮忙。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以为就算芸姒选择帮我,也不会出什么事,毕竟,所有人都默认她是瀛华神宫的女主人。

    可懊恼归懊恼,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棘手的选择。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芸姒因我而死,也不能让寒知遥去送死。

    思来想去,竟无解法。

    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陷入绝望。

    56
    我在犹豫不决中度过了三天。

    这三天来,寒知遥领着我以滋补身体的名义吃遍了所有好吃的,玩遍了所有好玩的。

    他甚至带我去了青楼,在老鸨的讶异中屏退所有莺莺燕燕,只要一间顶好的上房。

    我不懂他这是要干什么,他拉着我坐在床上,忽然亲了我一口。

    57
    这是我第三次被调戏,程度比前两次更甚。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生气,反而很新奇。他眼睛里闪着光,我记起很久以前我去勾一位老伯伯的魂儿时,他摆摆手示意我不要着急,摸着尚在熟睡中老婆婆的银白发丝,在布满皱纹的脸上落下一吻。

    老伯伯的眼里也闪着光,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笑。

    现在我知道了。

    眼前的寒知遥也在笑。

    他把我压在床上,在我眉心一点,一丝暖意入心,我拼命睁眼想看清他,可却陷入极度困乏之中,只能闭上眼。

    耳边,有个声音呢喃,这一生就只做夜十一,不要再做烬坤了,好吗……

    58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夜幕降临我才被外面嘈杂的嬉闹声吵醒。

    枕边是寒知遥留下的一封信,寥寥数笔,内容却惊心动魄。

    他偶然听见傀儡兵给我的传讯,不愿让我两难,决定前往曲溪神山。他让我在青楼住下,浓郁的香气会掩盖住我原有的气息,玄黡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

    打开房门,外面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一阵香气窜入鼻腔,熏得头疼。

    这繁华的世界啊,我第一次看得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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