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夜】第三章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墙角座钟敲了两下。
现在我完全记起来了,它是先帝赐下的礼物,用来布置我们的新房。这在当时是一份殊荣,能得到一个既可以看时间又能当装饰品的来自大海彼岸之国的东西,着实令人眼红。以至于我忘记了父亲看到礼物时惶恐不安的脸色。他似乎说了什么,但我不记得了。而现在,看着那雕花大钟,我突然想起父亲说的话。
送钟,送终!
如今,钟声回荡,父亲盯着那钟,好像它是仇敌,失去光泽的干涸嘴唇微微张开:“阿桐的事我也很痛心,但这不能全怪燕霖,你就没有责任吗,你就无辜吗?”
“我?”
父亲坐到我身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冷下来的茶水,举杯却不喝:“你想一想,阿桐第一次去雀云庵,给你写信诉说整个事件经过,你是怎么回复的?”
“我……忘了……”
周燕霖冷笑:“你不是忘了,只是不敢记起来。你不承认没关系,我替你记着呢。你回信说,让他遵从本心。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应该把他从泥潭中拉出来,而不是任由他越陷越深,还在一旁鼓舞。”
“那你让我怎么说,告诉他应该爱皇上他就会爱吗,那只会让他更痛苦。”也会让我陷入道德困境,让我再次背负罪恶感,毕竟我应该娶周燕禾的。
周燕霖看我的眼光里充满不屑,好像他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正在用灼热的视线清洗我的罪孽。
可我有什么错呢?!
如果情感可以被塑造,那么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我对周燕霖道:“你可真虚伪。你让阿桐为皇帝守贞,而你却在自己的嗣君身怀六甲时,特意用一本破书来招惹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为什么要接?”
为什么?因为我鬼迷心窍。
“你现在后悔了?”他继续逼问,身体僵直,胸口起伏。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想不出答案,也不愿去思考。在经过了那么多事之后,如果说不后悔,那是自欺欺人。可是,如果时光倒流,我可能依然会被那商铺中偶遇的身影迷住,可能仍然会满心欢喜地收下他送的那本……《天问九章》。
多可笑啊,一本宣讲淫靡之事的荒唐书竟被包装成最严肃的经典。当年我一想到此事就觉得滑稽,觉得那真是充满巧思的做法。如今再回首,赫然发觉周家发生的所有事不就像极了这本书的遭遇吗。
撕下那张华丽的伪装,就只剩下丑陋的畸骨。
我冷笑:“你对那本《凤栖梧》,真是煞费苦心啊!”
“我只是想……”
话未说完,父亲抬手止住我们的争吵,说道:“阿桐就是当年的你,太浪漫太随性,以为世界围着你们转。你当然可以这么想,因为我和你嗣父是爱你的,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过得快乐。可是阿桐在宫廷中,面对的是皇帝,皇帝能够宠幸一个人,却不会爱一个人,他不会为某个人网开一面,更不会妥协。你鼓励他勇敢去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更不要说那颜氏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我几乎要给他们鼓掌了:“所以你们把错误归结于我?”
周燕霖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俯下身,说道:“不,这不是你的责任,阿桐被诅咒了,我们的婚姻被诅咒了,所以才有这么多的不幸降临。”
我对这样的安慰并不感到感激,反而更加愤怒:“为什么会被诅咒,因为周燕禾还是你前任嗣君吴净微?”
“你……”他向后退却,好像被打了一拳,面色铁青。
我望着他,一字一句:“在这件事上,我只是受害者,而你,远没有那么无辜。”
***
噩梦始于新婚之夜。
由于皇帝专门赏赐礼物,我们的婚礼邀请到很多贵客,四大家族均派代表出席,还有不少皇亲国戚和社会名流。
我和周燕霖在酒桌上为客人们一一敬酒,脸都笑僵了,满屋子全转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按照习俗,新人们要在各自双亲的注视下,携手步入洞房,寓意从此出双入对,白头偕老。而且,新房的门一定要嗣君开启才可以,代表从此入了夫家,同时也预示今后掌管内宅的权力。
满怀欣喜,我推开贴着喜字的院门,里面是处二进院落,周大人曾跟我父亲提过,那是全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
我们手拉手走进院中,回身拜别亲朋。当门关上后,周燕霖捧起我的脸轻吻。我们相互依偎,穿过院落,推开房门。
接着,传来一声尖叫。过了好久,我才意识到那是我的声音。
屋内,一片狼藉。墙上的书画被撕烂,昂贵的玻璃器皿碎了一地,地上到处是暗红污迹,星星点点,溅落一般,有些污迹上还黏着类似动物皮毛的东西,泛着阵阵腥气。
我几乎要熏晕过去,而周燕霖则处在震惊之中,完全石化。
循着血迹,我慢慢往里走。婚床上,同样被毁得乱七八糟。帘子被扯到地上,大红喜被上的一对五彩鸳鸯被划烂,眼珠子处破出两个大洞,露出里面白色的丝绵。
浓烈的血腥气和隐隐的恶臭令人窒息,我强忍住不适,掀开被子。
眼前是一只被乱刀砍死的黑猫尸体,肠子外露,鲜血淋漓。
我差点呕出来,回身拉着周燕霖往外狂奔,一直跑过院子,推开院门,对还未远去的人们发出歇斯底里地喊叫:“谁干的?是谁?谁要害我?!”
后来,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缭绕在我心头的阴影,那只被开膛破肚的黑猫总在不经意间闯入脑海,以血淋淋的方式提醒着我,在这所宅邸不为人知的角落,潜藏着对我深深的敌意。
一夜之间,我那本该轰动尚京的婚礼成了恐怖闹剧,以另一种形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的父亲要求彻查此事,嗣父则叫嚣着要奏请皇帝宣布婚姻无效,接我回家。
为此,周燕霖登门拜访很多次,安抚嗣父那过于激动的情绪,甚至还给三位哥哥的嗣君送礼,让他们时不时劝劝嗣父,不要走到让两家更难堪的地步。
至于周大人,他把府里当差的仆从全部羁押审问,甚至不惜动用私刑拷打,可依旧没审出个所以然。我们的新房坐落在宅邸深处,环境幽雅的同时也人迹罕至,因此,没人看见到底是谁做下那么可怕的事。
尽管没有确切消息,可我依然能从那些躲闪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感知到一丝不寻常来。
某日,一个在厨房当差的年轻伙夫偷偷告诉我,新婚之夜的恐怖事件其实是周燕霖前任嗣君吴氏的报复,因为那只黑猫就是其生前的宠物。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正要细问,那人却被叫走了。第二天再去找他,才得知人已经离开周府,不知去向。
我找来管家询问吴氏之事,管家却以不敢妄议主家为由回绝,并且表示,我应该负起内宅之责,若继续在一个死人身上浪费时间,恐怕府里的长工就要走光了。
我听懂了暗示。
然而在心底,好奇心更大了。
几天后,我借口熟悉周府地形,带着圆儿到处乱逛,终于找到吴氏死前的住所,僈园。
僈字有轻蔑之意,几番回味之下,我实在想不通吴净微为何要用这样一个字做宅名,更想不出来他看不起谁。
房门上了锁。我趴在窗户上从破损的窗纸往里瞧。屋里很整洁,只有窗台上有些浮土,看样子应该是有人定期打扫。家具摆设齐全,桌椅板凳都有,墙上有挂画,桌上还摆着纸笔画卷,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画面。
我向四周张望,这就是个一进院落,比我们现在住的梧桐苑——这是周燕霖起的——小太多,装潢也差了不止一个等级。
由此可见,吴净微在周府很不受待见,那个僈字应该意指别人蔑视他。可这样一来,就更解释不通了。他是周家合法的主人,谁会看不起他?难道是周燕霖?可要是周燕霖不喜欢他,为何还要娶?
我实在想不出其中关窍,又不好找管家要钥匙进去细看,只得暂时作罢。就在我准备出园之际,周燕霖突然出现在院门口,和我打个照面。
“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是跑到这里来。”他说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只是好奇,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人说,那只黑猫是他对我的报复,这是真的吗?”我看着他呢,有些担心。
“假的。”他回答,“他已经入土很长时间,早化成灰了,哪有那能耐去祸害人?”
我想了想,也觉得这种事就是个以讹传讹的谣传,我们佟家一向不信怪力乱神,要为一件事定性,必定要摆事实讲证据。
“你找我干嘛?”我问。
他环住我的腰,说道:“想你了,想每时每刻都有你陪。”
天空飘起雪花,起初零星,而后鹅毛飘荡,不一会儿的功夫,漫天雪白,恍如仙境。
他拉着我的手走出僈园,登上花园假山,在红色的飞檐小亭之中并肩眺望。隆冬时节,一池碧水凝结成光滑的镜面。镜上落雪,似洗过一样透亮。
“真美!”我赞叹。
“我喜欢在这里看雪,好像我也变成雪花,飘在空中。不过最美的还是秋天,花园里,红的黄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就像……”周燕霖翻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串璎珞,宝珠颜色各异,明亮鲜艳,戴在我颈上,低声道,“就像这串碧玺,有着最纯粹美丽的颜色。”说着,将我包裹进他的大氅之内,在耳边轻轻诉说昨晚令人羞涩的床笫之事,狂野又富于激情的语言从他嘴里说出,重新勾勒出唯美醉人的画卷。我一面害羞一面陶醉,拥着他,沉湎在磁性的嗓音中。
想起这几日连服的嗣药,我说道:“以后可不许那般粗鲁,否则我们的孩子也会变得粗鲁不堪。”
他笑道:“你听谁说的这么不着调的话,怕不是自己编的。”
我忽然想起他曾经夭折过一个孩子,害怕勾起伤心事,于是换了话题:“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认定了你,你是这样吗?”
“当然,那天在书铺,你侧着身站着,气质出挑,英姿勃发。只是后来登门之时,我不敢表露出来,因为……”
手指覆住他的唇,我轻轻摇了摇头。
原因我懂。
婚姻与亲情,都是人们不能轻易辜负的。
我道:“你说我是的光,照亮黑暗。可世间这样美好,哪来儿的黑暗呢?”伸手接住细雪,指端冰晶消融,逐渐湿润,放到舌尖上,冰凉甘甜。“你看,雪都是甜的。”
他亲吻我的手指,动情道:“你来了,驱散阴霾,成就这人间极乐。从此,我的世界里再无悲哀和忧愁,只有宁静与祥和。”
他可真会恭维,但我偏偏喜欢听。
以前参加宴会时,也有不少人赞美我。那些人满脸堆笑,说着或真或假的赞颂,让人听了只想摇头。而周燕霖的话却说到我心坎里,好像我真的拥有神力,可以为迷途的离人指引方向。
我仰起脸,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说道:“愿我们以后的日子都能平安喜乐。”
“好,我们……”话说一半,他的身体突然僵住,好像一块石头,冰冷坚硬。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池塘的另一边岸上站着一个年轻人。
那人身穿一袭绛红长衫,长发飘散,笼罩在飘忽不定的雪雾中,宛如素银世界中的一株柔韧纤细的彼岸花。
我能感觉到周燕霖很紧张,问道:“那是你弟弟燕禾?”
周燕霖没说话,盯着湖面,良久才嗯了一声。
我再度看过去,人却不见了,仿佛刚才出现的只是幻影。
“走吧,雪下大了。”周燕霖说。
“我是不是应该去拜访他一下?”回到梧桐苑的房间,我喝了杯热姜茶,驱散寒气。
“谁?”周燕霖一脸茫然。
“你弟弟……”我有些错愕,显然周燕霖已经把方才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又或者根本就是在装糊涂,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不用。论理,他该来拜访你才对,他若不来,你也不必管他。在家里,我们对他向来是……”周燕霖稍一停顿,叹气道,“不予干涉。”
“听说他身体不好,一直卧床休息,他得了什么病?”我很好奇,按说如果真的身体羸弱,那么不应该只穿一件薄衫就外出。而且我也没看到他身边有人服侍。
周燕霖眉头一皱,显得很苦恼:“该怎么跟你解释呢,他其实身体挺好的,很健康,他的病在……脑子……”最后两字很轻,好像害怕过大的音量会唤醒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消化了一下信息,试探道:“他给我写过信,词句优美,逻辑清晰,实在看不出他智力有问题。”
周燕霖摇头:“他的确很聪明,但是精神状况……”
瞬间,我明白过来,周燕禾精神有异,是个……怪不得大冬天他穿成那样,还没人照顾,府里的人恐怕都知道他有病,不愿意近身伺候。
我强压下心中不适,说道:“既然这样,那还是不见为好。”又猛然想起什么,问道,“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吗,知道燕禾的精神……不太好吗?”
“岳父大人……”周燕霖在犹豫。
我提高音量重复一遍,迫切想知道确切答案。
“知道。”周燕霖好似投降般举起双手,搭在我肩上,“燕禾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常人无异,坏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阴郁怪诞。一直以来父亲都不让他出府,只让他在后院生活,对外宣称体弱多病,需要静养,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但是这件事,父亲应该是跟岳父大人提过的,毕竟于情于理都不该隐瞒,否则事情闹大,就真的满城皆知了。”
我没再应声,内心深处充满了对父亲的失望,他怎么能让我娶一个疯子!同时,再一次为我明智的决定而庆幸,庆幸我守住初心,拥有情投意合的完美良配。
在那之后,我再没见到周燕禾,也无暇去想他的事。我很忙,作为初来乍到的周府嗣君,每天都要见很多人,记很多事,看很多账本,跟管家熟悉各种事宜。除此之外,还要去拜访周燕霖父子的各种亲属,这些人虽然在婚礼上已见过,但婚后还要再次拜访,算作回礼。
整整一个腊月,我和周燕霖不是在亲戚家就是在去亲戚家的路上,每日的寒暄客套把我们弄得筋疲力尽,连话都不想说。
除了晚上。
红烛帐暖之时,周燕霖便生龙活虎起来,常常在我耳边念叨,生个小阿佟。
一天,他又说起来,我有点烦了,背对着他,说道:“你就这么想要个孩子?到底是喜欢孩子还是喜欢我?”
他道:“我只喜欢和你生的孩子。”
“可我害怕,万一我也像之前那位吴嗣君似的……”
他抱住我,脸颊贴在后背,轻轻道:“不会的,我保证。”
日子转眼至除夕。
周府的年夜饭一向是由当家嗣君操办,由于周燕霖的嗣父已去世,所以这份工作由我完成,也算作我正式管理内宅的序幕。
说实话,我从未接触过这些,以前在佟家时,都是嗣父一手办理,我没学过,他也不让我学。而今要把宴会里里外外办理妥当,不让人看笑话,着实不容易。幸而有圆儿帮我——他是家生子,曾听自己的嗣父说起过宴会流程,稍有些经验——又有管家从旁协助,总算是把除夕宴会搞起来。
傍晚时分,我站在大厅,看着仆从们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一簇簇颜色浓丽的牡丹——那是今早刚从花市暖房购买的——被插到花瓶里。全套的骨瓷餐具和象牙筷子正被小心地摆在圆桌上。两张春条在门上摆弄来摆弄去,就为找个最佳位置。红灯已经挑上,在昏暗的天空中显出淡淡的红晕。
而就在那红灯之下,一道削瘦却挺拔的身姿融进夕阳最后的余晖中,白衣似雪似金,暗香浮动。
我一眼认出周燕禾,他和他哥哥虽不太像,但那轮廓错不了。周家人都生就一副薄身板,瘦溜肩,周大人如此,周燕霖亦如此。平时穿衣时,他们不得不用上垫肩,使上身变得更挺括。眼前,周燕禾并没有这么穿,没有垫肩,不系腰带,长袍垂地衣襟松散,好像书中刚刚采撷晨露归来的仙君,慵懒却不轻佻。
他几乎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人了,柔美与坚毅在他脸上达到最极致的和谐,双眼中流露出的忧郁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纤瘦的身材让他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他就像严寒中独自绽放的玫瑰,高贵冷艳又倔强。
气氛有些尴尬,那本该是我的嗣君,而现在,我却成了别人的嗣君。
“终于见到您了,您跟我想象中的一样优雅迷人。”他首先开口,微微一笑,露出两个似有若无的酒窝,声音十分悦耳。
我也对他笑了笑,尽可能显得不那么局促。就在我思索该如何回答时,管家急匆匆赶来,略施一礼,然后抓起周燕禾的胳膊,带走了他。一番动作生硬却流畅,一看就是演练过无数次。
我问身边的仆从:“二公子不一起吃年夜饭吗?”
仆从回答:“他的饭一向单独送过去。”语气漫不经心。
很快,开席了。
周大人一脉袭成长房,在整个周氏家族中虽是族长,但人丁单薄。再加上周燕禾有病不上席,偌大个圆桌其实也只有我们三人而已。为了不至于太冷清,周大人把世代侍奉周家的管家一家也拉到席上,一群人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席间,周大人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年后,他将正式升任右佥都御史,官居四品。
我们都很高兴,纷纷举杯庆贺。
周大人对我道:“说起来,此次升任还是你家功劳。初三回家时,你可要好好谢谢你父亲和二哥。”
我父亲是太常寺卿,在皇帝面前能说上几句话,被感谢在情理之中。可我的二哥只在朝中混了个闲职,一无名气二无实权,居然也能让周大人道谢,堪称奇迹。
周大人看出我的不解,说道:“其实是你二哥的张嗣君的父亲的功劳。”
我更糊涂了,竟拐了这么多弯。
“你想想他父亲是干什么的?”周大人耐心解释,“张家是管着官员选拔推荐和委任的文选清吏司主事……”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吏部文选清吏司虽然不能左右官员任职,却有推举之权。各部上峰在选择自己的僚属之后,会上奏皇帝等待批复,而皇帝则会依据文选清吏司给出履历来定夺。履历写得漂亮,皇帝自然点头应允。履历上若写上几句不太好听的话,那么皇帝就会对这人没有好印象,别说升职了,就是丢官丢命都有可能。
想到此,我不得不佩服父亲在我们的婚姻大事上所做的思考。
又听到周大人对周燕霖道:“过了年,你也该去历练了,我在监察司给你安排了位置,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差事,但是对你以后的发展大有益处。”
周燕霖谢过,说道:“时间能不能再往后错一错,我还想……”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周大人哈哈笑了:“那便开春吧,让你们小两口再热乎热乎。”
我脸上挂不住,双颊发烫,也不知是羞的还是醉的。在为祝贺周大人升任而吟了几首诗之后,我借口去更衣,来到院中呼吸新鲜空气。
月光洒向大地,在一袭霜华中,我又想起周燕禾来,也不知在这家家户户团圆的时刻,他在干什么。有一瞬间,我甚至在想,如果一切当真如父亲安排,我娶了周燕禾,那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个问题我想不出答案,也没时间去想答案,周燕霖差人叫我回去,宴会快结束了。
午夜时分,院中空地上放起鞭炮和烟花。我和周燕霖坐在台阶上东倒西歪,在此起彼伏的炮仗声中,在绚烂的夜空之下,我们彼此拥着,吻着。我整个身子都扑在他身上,说道:“希望明年是美好的一年。”
他半睁着眼,吐出一串酒气,轻声道:“有你在,必定是最美好的时光。”
第二日清晨,我被窗外的阳光亮醒,静躺片刻才意识到床帐帘子被打开了。
奇怪,昨晚我们安寝时,帘子分明是闭合的。不过转念一想,周燕霖昨夜酒喝得多,睡到半夜起来方便,之后再上床时忘记合上帘子也是有可能的。
我正欲下床,却见枕头边上放着一根玉簪,样子朴素,握在手里凉凉的。
我把玩了一阵,用玉簪去挠周燕霖的下巴,没几下,他就醒了。“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我亲了他一口。
他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与我吻了几下,咕哝道:“什么礼物?”然后目光下移,瞳孔瞬间睁大,一脸震惊:“哪里来的?”
“在枕头边上,我以为是你送我的。”我一下子坐起身,“难道不是吗?”
周燕霖喉头滚动,过了很久才道:“不,不是。”
“那是谁?”瞬间,汗毛竖起。再看那帘子,恐惧更甚,有人半夜潜进来,掀开帘子,在我们枕头边上放了一个簪子。那簪子一端又细又尖,若插进脖子,就算不死也是重伤。
这么一看,那簪子更像是个凶器,就像那只黑猫,彰显出十足的恨意。
周燕霖脸上阴晴不定,低声咒骂了几句,一把夺过簪子,下床披上衣服走了,没再多说一个字。
留下我一人沉浸在彻骨的寒意中。
晚些时候,我在纸上大概画出玉簪的样子,拿出几块碎银,交给圆儿:“你拿着纸去打听一下,看看府里有没有人见过它,记住不许声张。”
圆儿走了。
等待的时候,周燕霖回来了,后面跟着管家。院中所有仆从全被叫了出去,一一问话。我出去听了一耳朵,大概是府里丢了东西,询问有无可疑人员进入房间。
我觉得好笑,明明就是多了东西,却被说成是丢东西,真可谓欲盖弥彰。
周燕霖问不出结果,驱散人群,愤愤而走。
我悄悄跟在后面,想看看他来来去去究竟都在干什么,直觉告诉我,他一定知道玉簪的来历。
他经过池塘,在后院中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厢房。我前后看了看,这里以前应该算是一处院落,只是院门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敞开的区域。周围很僻静,又或者说十分荒凉,台阶上的石缝里满是东倒西歪的枯草,屋檐上也缺了些瓦片,看起来很单薄。
“是不是你干的?”屋内,传来周燕霖的声音。
“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你从哪弄来的那贱货的东西?”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他是你的……”
后面的话被一道响亮的巴掌声代替,接着又一声。
我听不清后面的话,又怕被发现,悄悄原路返回。一路上,我走得很快,心怦怦乱跳,直到看见熟悉的花园,才放慢脚步,压住过快的心速。
我爬上假山,迎着风,向下望。新年伊始,所有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而我的耳边却还充斥着那沉重的啪啪声。
我知道屋里的人是谁了,就在昨天,那道声音的主人面带微笑向我问好。而更令我想不到的是,周燕霖竟然打了他,那可是他的亲弟弟啊。
这还是我的夫君吗,我不禁有些害怕。
冷风吹过,骨头缝里都是冰渣子。
这时,圆儿爬上假山,气喘吁吁:“您怎么在这儿坐着,叫我好找。”
“查到了吗?”我把他拉进亭子,按坐下来。
“查到了。”圆儿缓了缓,回道:“其实也不是难查之事,就是大多数人不愿开口而已。我把那五两碎银全用上了,终是有人肯透露出来,那簪子是姑爷上一位嗣君吴氏的。”
联想到刚才听到的周燕霖的话,心中一颤,满脑子只想一件事,周家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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