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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日中

    1
    坐落在小花园旁边的汀兰阁是一座三层小楼,当年王氏兄妹就住在这里,一层起居,二、三层分别是王靖潇和妹妹王茹的卧房。

    整座楼体结构错综复杂,楼层之间另有小夹层,以及众多犄角旮旯,一个房间连着另一个房间,如连环套似的,成为少年人绝佳的捉迷藏场所。

    有一次嬉闹时,王靖潇突发奇想,藏在屏风之后的浴桶里,上面盖了一团脏衣服遮掩。王茹个子矮,上上下下找了很多回愣是没瞧见,拉着忏奴的手说哥哥丢了,急得不得了。

    忏奴只当真不见了,吓得团团转,在汀兰阁跑上跑下五六遍,最后累得实在不行了,对王茹说:“你哥怕是让狼叼去当了晚餐,回不来了。”

    王茹半信半疑:“你骗我的吧,园子里怎么会有狼?”

    “不骗你,是真的。上次就有条狼钻进来,叼走一个胖娃娃,把肚子啃出个大窟窿来,肠子都掉出来了。”忏奴用手在王茹肚子上比出一个大洞。

    王茹当时只有六岁,以为王靖潇真的被狼吃掉,再也见不到,立时哇哇大哭,嘴里不停地喊哥哥。

    王靖潇最看不得妹妹委屈落泪,立即从浴桶里跳出,跑过去安慰。王茹一看哥哥还在马上破涕为笑,抱住不撒手。

    事后,王靖潇埋怨忏奴口无遮拦,忏奴却道:“我要不这么说你能这么快就出来?”

    王靖潇恍然大悟:“原来说那些话就是故意让我听去的,好让我自己主动现身。”

    忏奴得意道:“还是我聪明吧。”

    王靖潇却有些不高兴,觉得被骗了,相当没面子,于是扭头就到文公那里告状,刻意隐去了捉迷藏的环节,只道忏奴故意说坏话把王茹吓哭了。

    第二天,忏奴整整一天都躲着他,不说一句话。

    后来,他偶然听宋琰提起,文公把忏奴叫到明正堂用戒尺教训了一顿。

    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晚些时候找到忏奴,捧着红肿的掌心吹气,说道:“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告状了,你别不理我。”

    忏奴把手缩回袖子里,望着窗外一轮明月:“我没生气。”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都跟江燃说话了,他上次还故意使坏绊倒你呢。”

    “只是事情多……”

    王靖潇难过道:“有什么事我帮你,我这一天过得很难受,心里空空的,咱们还是好朋友吗?”

    忏奴低下头,扯住王靖潇的袖子,小声道:“是我不好,不该把阿茹吓哭的。你不生气就好,我不说话是觉得你可能讨厌我了。”

    “从来没有过!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忏奴笑了:“真的吗?”

    “嗯!”王靖潇掏出一包蜜饯,从里面拣出一颗最大的蜜渍杏干喂到忏奴嘴里,“吃了我的蜜饯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甜蜜的滋味浸润进心里,忏奴心情好起来,随手也挑了个大粒葡萄干喂给王靖潇,两人嘴里都鼓鼓囊囊的,对着彼此笑。

    唉……

    王靖潇望着已有十多年历史的屏风叹气,木质的四扇竖窗有些显旧,细细小小地摆在角落,全无记忆中那般高大。

    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以至于忘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都已长大。

    四年前由于父亲病重,他在天祉山庄只住了七日便匆匆离去。临走时,文公送给他最上好的药材补品,让他服侍好父亲,并在来年时举家到天祉山庄作客过年。

    然而他赶回家时只见到了父亲的棺椁,而母亲则在三个月后也抑郁而终。

    他接连料理后事,又处理家族事务,忙得昏天黑地,本想借着王茹出嫁再来天祉山庄一趟,终因琐事太多而未能成行。

    而他这次来,不仅是为了当年的承诺,也不全是要探望出嫁的妹妹,最重要的是他要带忏奴离开。

    离开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牢笼。

    以前,他只是王家的公子,无权无势。如今,他是王家的掌门人,手握钱权,终于有足够的实力将忏奴救出。

    出发前,他甚至已经想好一套说辞,借口新开的制丝坊需要人指导,先把忏奴借过去几天,然后再做打算。这样的理由相信文公不会不同意。

    然而现在,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

    他必须找出事情真相,还忏奴清白,才能带人离开。这不仅是为了忏奴,也是为了宋、王两家的未来。如果他们执意私刑处置,他不会不管,到时候三代世交的情义会彻底断开,这对两家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

    他真的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更何况王茹现在也算是宋家人了。

    可要怎么才能救忏奴呢,他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每个人好像都藏着掖着点什么,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他换下被雪弄湿的夹衫,从衣柜里挑了件不太花哨的衣服穿上——这其实不太容易,他带来的衣服都很鲜艳喜庆。

    他看着穿衣镜里的人,浅杏色的锦袍,白色镶玉腰封,下垂月白丝绦,似乎还少些什么。

    少了那个人。

    镜中渐渐幻化出个人影来,穿着一件崭新的绛紫薄衫,朝他笑。

    他转身,外面春光灿烂。

    忏奴和他并肩站着,笑道:“可算到春天了,暖和多了。”

    他道:“你不喜欢冬天吗,冬天多好,云顶山雪大,可以打雪仗。”

    “可以打,但不能打。”忏奴噘嘴,“父亲管得严,不让在院子里乱扔。”

    “那堆个雪人总可以吧。”

    “那也不行,要是被父亲看见会说我耽误时间不读书。”

    “可我上次就看见宋琰堆了一个,文公还夸他堆得好看呢。”

    忏奴绞着手指幽怨道:“他是少主,我算什么,怎么能跟他比。”

    他意识到说错话,无意中戳了忏奴痛点,很是抱歉,连忙道:“别难过,将来的会试殿试又不考堆雪人,堆得再好又有何用。”

    忏奴小声说:“我也参加不了那些考试。”声音哽咽。

    他惊讶:“为什么,你学得那么好,先生说你是他教过的最优秀的学子了,将来一定能当状元。”

    忏奴走到一旁委屈道:“父亲说我这辈子都要为宋家做事,不入仕途,所以考取功名没用,不如把机会让给宋琰,让他少个竞争者。”

    他沉默了,文公说的是事实。如果只做个家臣,那么忏奴的确没必要参加考试。可这样一来,对忏奴又很不公平,明明是那么的刻苦又聪慧,到头来只能埋没在深宅大院里卑躬屈膝地过一生。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想不出更深奥的哲理,只得岔开话题:“你穿绛紫不好看,显得太老成了,怎么不挑个明艳些的颜色?”

    忏奴更加无奈:“我本中意杏色缎子,但江燃也挑上了,他是夫人的外甥,我不好跟他争。”

    他气道:“那小子就是故意跟你争,他别的本事没有,专会溜奸耍滑。”

    忏奴连忙摆手道:“小心别让他听见,他这人可小心眼了。”

    “我还怕他不成!”王靖潇握紧拳头,“不过是个外家的私生子,论身份比不得你正经入了宋氏祠堂的。”

    忏奴吓得捂住他的嘴,急道:“小声些,夫人听见会生气的。”机警地朝外面看,所幸无人路过,这才松口气。

    王靖潇毫不在意这些,反而微眯着眼使劲儿闻了闻,恶作剧似的伸出舌头在忏奴掌心处舔。湿漉漉的触感让忏奴一下子缩回胳膊,掌心在衣服上来回蹭,嗔道:“你属狗吗,怎么还舔人。”

    他笑嘻嘻道:“细皮嫩肉的好吃。”

    忏奴气得转身不理他。他嬉皮笑脸地转到人跟前,面对面站着,认真道:“其实紫色也好看,你穿什么都漂亮。以后你来我家住,我给你做最鲜艳的衣服。”

    天色又暗下去,灰蒙蒙的,身边笑意盈盈的人不见了,融进一片空寂之中。

    这时,阿苍手捧木匣敲门而入:“我装了玲珑坊的紫砂壶,您看这礼物行吗?”

    “行,什么都行。”王靖潇并不在意,“你随我一起去吧。”

    阿苍道:“还需要我护卫?”

    “西苑,那可是龙潭虎穴,你可得保护我。”

    阿苍有武艺傍身,是第一次来天祉山庄,惊道:“里面还有机关暗道不成?”说着就准备把佩刀挂在腰上。

    王靖潇哈哈笑道:“你还当真了。”

    “那您说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个比喻。我跟二庄主不熟,猜不透心思。此次拜访,可不就是有心理压力。”

    阿苍说:“公子不要开这种玩笑,我还真以为是刀山火海呢。”

    “你快把刀放下,西苑的采仙小姐怀有身孕,不宜见到利器,万一被冲撞出了意外,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他们主仆二人各自整理一番,带着东西往西苑走。

    在云霄路一条往西去的小径上走大概百十来步,前面豁然开朗,是另一大片繁华宅邸。

    阿苍拦了个小厮问碧水阁的方向,小厮指了路。

    他们穿过一片小池塘,走上弯曲的小桥,湖心岛上有座二层小楼,屋檐下垂着铃铛和红丝带。

    阿苍站在门前,刚要喊话,却见门开了,里面走出个年轻男子,欠身道:“二爷看见贵客来了,特意让我来开门,王公子请。”

    王靖潇仰头,小楼二层窗户紧闭,窗缝处夹着豆绿色的纱帘,显然关窗的时候十分仓促。

    再看出迎之人,容貌英俊,穿着体面,一看就不是做粗活的仆役。

    他道:“多谢,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微笑:“公子唤我杜晚即可,是碧水阁的管事。”

    他从杜晚身旁走过,不禁想起以前听到的传闻:天祉山庄的二庄主男女通吃,只要是美人都收入帐中。

    他很想知道这个所谓管事的工作中是否包括为主人暖床。

    杜晚直接请王靖潇上座,又看茶摆上点心,这才悄悄退出去,屋里只有他一人——阿苍早被领到另一间偏房吃茶去了。

    小楼静悄悄的,雕栏画栋甚是豪华。墙上挂着一幅泼墨山水画,笔触自然大气张扬,他站在画前顺着山水仔细欣赏起来。

    这时,身后有个声音说:“出自画圣的手笔……”

    他转过身:“画圣传世之作甚少,此作价值连城啊。”

    宋世君面露得意,笑道:“王公子别来无恙。”

    他点头致意,注意到对方灰白色的衣着:“二庄主,请节哀。”

    宋世君露出伤心的样子,眉眼低垂,沉声道:“卒年还不到六旬,连一甲子都没度过……”

    “真是遗憾。”他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说着把桌上的匣子打开,推给宋世君,“那日偶然见了个紫砂壶,想着二庄主喜欢饮茶,便收下送来。”

    “如此盛情,我却之不恭。”宋世君不拿出来,只淡淡一瞥,赞道,“果然是珍品,王公子确实好眼光。”

    他们谈了一会儿,王靖潇问:“怎么不见二夫人?”

    “她身子不舒服,在上善楼歇着。”

    “听说她身子一直不大好。”

    宋世君表情微妙:“是呀,一直不好。”

    他们又谈了些无关紧要的事,王靖潇把话题往银矿上引:“听说去年矿洞透水,现在已经修好了吧。”

    “修好了,死了几个人,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像还有人借机煽风点火。”王靖潇道,“听闻曾有人在御前吹风,说宋家借着皇商身份铸私银牟利,幸得户部尚书李大人周旋……”

    宋世君一挑眉:“我听说了,真是无稽之谈。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无聊,竟然在这种事情上凭空污蔑。”

    “……”

    宋世君续道:“银矿在开采提纯之后是有定数的,开了多少,铸造多少,所用合金多少全有记录,我们如何挤出多余的来造私银。再说这可是杀头抄家的重罪,宋家世代奉公守法,可做不来这等事。”

    王靖潇点头:“可不嘛,李大人也是这般说的,幸好皇帝圣明,不曾理会。”

    宋世君重重哼了一声:“若让我知道是谁,定饶不了这兴风作浪的人。”

    王靖潇见宋世君说得滴水不漏,没了要细究的心思,站起来想要告辞。

    宋世君却道:“忏奴乃是你的旧友,不知你去看他没有,想必你已经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

    他更正:“不是旧友,是密友。”

    宋世君那张和文公颇为相似的脸上表情变幻,哦了一声:“那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呢?”

    他不计较意有所指的声调,毫不客气地指出:“廖夫人定罪得太快,好多事情都不明朗,怎么能胡乱给人安上罪名处置。”

    “还有什么不明朗?”

    他道:“忏奴说门是被轻易推开,而阿茗却说门被反锁住只能撞开,他们说法不一。”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他又坐下,姿态端正,“首先,两人之中肯定有人说谎,说谎动机何在,到底在隐瞒什么。其次,若忏奴说的是真的,那就说明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任何人都能推开门去行凶,然后嫁祸于他。”

    “你的假设很有意思,如果他先昏迷,我兄长难道不会叫人来?须知阿茗就在不远处门房之内值守,只要喊一声就能听到。”宋世君表情玩味:“所以我更倾向于阿茗说了真话,是忏奴把门锁上后行凶杀人。”

    “忏奴敢当着文公的面去锁书房门?”

    “也可以是行凶之后锁门。”

    王靖潇几乎要笑出来:“杀完人之后他不赶紧跑,却把自己锁屋子里,等着别人破门而入?”

    宋世君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然后突然移开眼,语气生硬:“确实也有道理,所以应该再次严审。”

    “怎么严审,还要把人拉到祠堂严刑逼供?”

    “当然不是,但他若一直不肯配合,我们只能……”

    “他要如何配合?”王靖潇打断,“配合着说出你们想听到的话?这样的审讯有何意义。”

    宋世君轻咳,王靖潇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咄咄逼人,收敛住怒气,平静道:“忏奴是不是凶手尚无定论,你们怎么能随意关押,不如先把他放出来…… ”

    “这太危险了。”宋世君惊道,“万一他畏罪潜逃,我们上哪找去。”

    “大雪封山,他哪都去不了。而且,真正的凶手恐怕也没离开过,还隐在你们之中。”

    宋世君神色严肃,手指轻轻抚摸桌面,似乎在思考,半晌才道:“你跟我谈这些干嘛,难道你觉得我是凶手?”

    “您为何会这么想?”王靖潇有些惊讶,双眼透着无辜。

    “我明白你想救他,但他行凶之事板上钉钉。”

    “您和廖夫人一口咬定他是凶手,可手中证据仅有一个十六岁书童的一面之词,这样的证供恐怕到哪儿都难以服众。”

    “谁说只有阿茗的供词?”宋世君道,“还有我的,我也能作证。”

    “什么?”王靖潇没想到会这样。

    “昨天晚上我有事找兄长,走到明正堂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争吵,听声音是忏奴。我没有进去,转身离去时隐约听见一声惊呼。”

    “您没有进去查看吗?”

    宋世君表情不太自然:“没有。你知道有时候我兄长会在明正堂对忏奴进行一些……教育……”

    “所以您认为那是忏奴在受罚?”

    “反正我没进去,也根本不想进去。我走出院子,让阿茗留意里面的事。但现在想来,那声惊呼充满痛苦,应该就是兄长遇袭时发出的,而当时屋里只有忏奴在。”宋世君越说越愤慨,双目通红,咬牙切齿。

    王靖潇像是没瞧见对方的激动,依旧神色自若:“您的这些话也不过推断而已,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宋世君却道:“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什么意思?”

    “你认识的忏奴和我认识的忏奴完全是两个人。”宋世君站起身,举起桌上的小香炉放到鼻下嗅闻,吸了好半天才道,“我能看出来你对他的感情不一般,有那种意思。”

    “无稽之谈。”

    “你用不着否认。”宋世君耸耸肩

    无所谓道,“我观察过,你看他的眼神里充满热切,这种情绪我曾在年少时也有过。而且不得不承认,忏奴长得也不赖,尤其是他受委屈时,那双含着哀怨的眼睛水汪汪的,非常迷人,能够轻易激起别人的同情和保护欲。”

    想起那破碎凄楚的面容,王靖潇不再否认,冷下脸来:“您观察得真仔细。可这和此事有关系吗,这是我们的私事,不妨碍任何人。”

    “当然有,它会影响你的判断。你眼中的忏奴柔顺纯良,干不出杀人的勾当,可我眼中的他完全有能力也有心思去做这事。”

    “……”王靖潇沉默地等对方说下去。

    “江南织造厂一直是他在打理,管得井井有条,每年除了给皇室供应之外还有巨额利润,一年纯利高达百万两白银。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宋世君身子前倾,直勾勾盯着前方。

    两人的距离近到王靖潇能轻易数出眼前这张老脸上的皱纹。

    他身子向后挪,后背紧靠椅背,下意识摇头。百万确实太多了,王家名下所有田产、高档饭庄、温泉别馆等等加起来的流水一年下来也不过百万。若算纯利,最多六七十万,其中还包括一些宗族之人所分的红利,真正落到他名下的更少。

    不过尽管如此,王家依然是当地首富,而且拥有比钱更好使的东西——人脉,且朝野上下都有联系。

    六十多年前,宋家就是攀上了王氏才一点点在皇室面前崭露头角,最后成为皇商。也因着这层关系,两家亲密合作,同气连枝。

    宋世君接着说:“王公子现在也是家主了,生意上的事不会不清楚吧。通常,要想赚钱就只有两条途径,一是提高售价,二是减少成本。”

    王靖潇自家也有丝绸铺子,对此有些了解,说道:“近些年桑农减少,导致生丝成本上涨,绸缎价格奇高,成交量每况愈下。忏奴管理的织造厂如何有这么大的纯利,难道他……压低了生丝成本?”

    “正是。他把生丝采购价格压到了原先的三成。”

    王靖潇难以置信:“这么低?养蚕的农户会同意,行会也同意?”

    “不同意又能怎样,忏奴是皇商代理的身份,打着制作贡缎旗号收购生丝,谁若有异议……呵呵……”宋世君干笑了几声,“其实最开始压低价格的时候有数十家蚕农和小作坊主联名告到行会,可不出半个月这些人又悄无声息地把状子撤下。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他暗中运作?”

    宋世君冷笑:“是否是他暗中运作我不清楚,只知道他提着礼品走访了闹得最凶的几家人一一赔礼道歉。之后,这些人家无一例外地都得了痘疮。而他则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访下去,礼物甚至送到了行会会长那里。你猜会长如何了?”

    王靖潇忽觉汗毛竖起,小心道:“也病了?”

    宋世君大笑:“这倒没有,会长喜好女色,忏奴专门找了三个美貌如花的处子把他伺候得神魂颠倒。”

    王靖潇瞅着对方猥琐的神情十分无语。

    宋世君止住笑:“你看,这些事我要不说你恐怕都不知道吧,现在你还喜欢他吗,还认为他无辜清纯?”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王靖潇有些生气,语调不复之前恭谨,拢在袖子里的手指蜷了蜷。

    “啧啧,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王靖潇压下不适,问道:“除了忏奴您就没有怀疑过别人?”

    “没有,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干这种事。”

    这时,杜晚不知从哪冒出来,快步上前跟宋世君低声说了几句,宋世君的面色显得不太好看,起身对王靖潇说:“廖夫人刚刚派人来通报,灵堂选在东苑靠北的观音堂。”

    “这有什么不妥吗?”

    “对我们活着的人没什么不妥。”宋世君面色僵硬,“王公子也去灵堂看一看吧。”

    “这是自然,等布置好了我就过去祭拜。我还有事,先请辞了。”

    宋世君没有挽留,让杜晚把人送出去。

    小桥弯弯曲曲,水面无风起澜,王靖潇奇道:“这湖水竟没结冰?”

    杜晚笑答:“这是因为湖深足有两丈,挖通了温泉眼,因此湖水就算是在隆冬季节也不会结冰。”

    身后跟着的阿苍感慨:“二庄主是会享受之人,在温泉上欣赏漫天飞雪,别有一番意境。”

    杜晚稍一侧身:“能说出此话,看来兄台也是风雅之人。”

    阿苍愣了一下,心道我一练武的粗人怎么就风雅起来,这人还真是马屁拍惯了,张口就来。

    杜晚离开后,他们顺着原路返回。

    王靖潇看到阿苍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杜晚一看就知道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说的大半都是场面上的漂亮话,不值得琢磨。”

    阿苍没有回答,神色一敛,把王靖潇拽进一旁的小树林,蹲下身子压低声音:“嘘,别说话。”

    王靖潇伏在干枯的草丛里,很快听见脚步声。

    一个男人说:“每天多散步,对身体有好处。”语气极温和。

    “可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没心情。”是个女人,听声音很年轻。

    “到底是另一家的事,你不必操心。”

    脚步由远及近,最后就停在王靖潇潜藏的小树林附近,女人道:“伯父已死,那些事应该不会再有人追究了吧。”

    “放心,单荣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他不会乱说。”

    “有时候我真想离开这个家,要不是放心不下我那两个未成年的弟弟,我早就……”

    “他们有母亲照顾,不会有事。”

    “就是因为由母亲照管,我才不放心。她连自己都管不好。”女人道,“伯父被害,母亲备受打击,她虽然表面上不显,但我知道她这是在父亲面前强撑一口气呢。”

    男人叹气:“这也没办法,母亲平日里和大伯的关系就很……”话音一顿,声音急转大叫,“谁在那!”

    王靖潇暗道倒霉,他刚才忍不住小声打个喷嚏,暴露了位置。他和阿苍对视一眼,从小树林走出。

    原来说话的是宋采仙和李紫舟,两人手牵手,十分恩爱。

    李紫舟只见过王靖潇一面,很是警惕。宋采仙整个人都裹在狐毛斗篷里,只露出一张精致的脸,看到王靖潇微微一笑:“原来是王公子。”

    王靖潇呵呵乐了几声:“以前见到我都叫哥哥,怎么这回改了,生分许多。”

    宋采仙看了李紫舟一眼,从谏如流马上改口:“靖潇哥哥为何在此?”

    “你是指来西苑吗?”王靖潇自说自话,“我来拜访二庄主,这便要回去。”

    李紫舟好笑:“在小树林里拜访?”

    “那个……”王靖潇回头望了一眼被雪压弯的枝丫,以及雪地上被踩出来的一串脚印,忽然不太好意思:“人有三急嘛……”

    李紫舟用手一指王靖潇来时的路:“那边就有。”

    王靖潇顺着手指的方向瞅过去,松枝掩映间有处灰色小瓦房。他打个哈哈,直接岔开话题,对宋采仙道:“月份多大了,我好算着时间准备满月礼。”

    “还早,刚三个月。”宋采仙笑道,“哥哥也忒心急了。”

    李紫舟轻轻推了一把身边的人,说道:“天寒地冻的,我们先回去了,公子请自便。”

    对话戛然而止。

    王靖潇回到云霄路上才对阿苍说:“李紫舟一个入赘女婿架子还挺大。”

    阿苍道:“刚才在碧水阁偏房,我跟小厮聊了一会儿,他说李紫舟在家里闲着,并没有干什么实差,最多就是替二庄主到乡下巡视收粮。”

    王靖潇冷笑:“他是户部尚书李大人庶出的儿子,在家不受重视,自己也没大本事,只生了一副好模样偏巧被宋采仙看中。”回想起宋琰在信中提到的,虽然两人身份地位不般配,但文公和宋世君均看中李紫舟背后的家族势力,因此欣然同意,唯独孟云珠不满,看不上游手好闲的女婿。

    阿苍说:“他们所谈论之事……”

    王靖潇哼了一声:“都是心怀鬼胎之辈。”

    2

    江燃拢着手站在观音堂一侧的小佛龛前,看着宋福指挥一众仆从布置灵堂。

    从库里找出来的黑缎子挂在正中,遮挡住观音像,临时扎起的白色挽花悬在黑布中央,两侧的柱子上垂着白布。

    他无意识地往屋顶上看,那里有幅画,描绘了被云烟缭绕的千手观音正接受凡人朝拜的情景。他忽然感到好笑,在这样的穹顶之下,不知姨母是怎么和那位慕伶人卿卿我我的。

    他如此想着,不经意笑出声,一歪头却见身后佛龛里一尊罗汉,面目狰狞,怒视前方。他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一身冷汗,有种心思被看透的暴露感。

    他将衣裳裹紧了些。

    此时,黑色棺椁被慢慢抬进来,放到正中。四角放置四只香炉,燃起的香烟弥漫在空气中,掩盖住从棺椁中散发出的死气。

    跟着棺椁之后进来的是廖夫人。

    她换了一副装扮,素缟荆钗,外披一件白麻衣,先是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然后径直走向江燃,目光怨毒:“这就是你选的好地方!”

    江燃正色道:“姨母息怒,现在只有这地方空闲,所以……”

    “瞎说,西面的荷香堂也空着,怎么不用?”

    “我和宋福去看过了,荷香堂面积小,放下棺椁后只能站下四五个人,而且位置在山庄最里面,又挨着账房,外面的人若前来祭奠着实不方便。”

    廖夫人面色稍霁:“原来如此,我倒没想这么多。”看着来来往往干活的仆从,大多数人已经套上了白麻布做的坎肩,一些仆妇头上也把原本的钗花卸下,换上木簪和白绢花。

    她对宋福说:“赶快再制些白衣,各处都送去,别落下任何人。”又对江燃道:“你也回去换上,午饭在云海楼用,别到时候出席时还是这身扎眼的衣服,让人笑话没礼数。”

    江燃点头称是,一错身走出观音堂,步履轻快,路过回鸢楼,正看见慕桃夭一袭五彩锦衣朝底下张望。他微微颔首致意,想起廖夫人刚才那句“别落下任何人”的话,觉得甚是有意思。

    3
    王靖潇回到汀兰阁时,阿雪正在门口候着,见到他们两人立即迎上去,说道:“午饭马上就开了,在云海楼,夫人让您现在就过去。”

    王靖潇注意到阿雪外面套着大号的白麻衣,过长的衣摆垂到大腿,显得本就瘦小的身子更矮了,活像一只行走的地精。

    他道:“怎么穿成这样?”

    阿雪苦着脸:“管家让人送来的,说凡是府里的人都要穿。”

    阿苍问:“我们也要穿?”

    阿雪摆手:“王公子是客人,自然是不用的。”

    王靖潇坐下,随意跷起腿:“云海楼是举办宴请的地方,西苑的人也出席吗?”

    “不知道,只说让您准备好了就过去。”阿雪又对阿苍道,“哥哥的午饭过会儿就送来。”

    阿苍颔首道谢。

    王靖潇没什么可准备的,跟阿苍说:“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吧,没事儿就去祠堂外转转,那儿的管事得了我的金子,可别光拿钱不干事。”

    快到中午时外面的雪突然大了,飞絮似的很快覆盖住院中的脚印。

    王靖潇说:“雪真大,都迷了眼。”阿雪找出把伞替他撑住。他看着半大少年吃力地伸直胳膊,有些心疼,说道:“不打伞了,我喜欢雪落在身上的感觉。”

    阿雪聪慧,咧嘴笑了:“公子人真好。”

    王靖潇随口问:“既然你之前在西苑做事,为何又来东苑?”

    “夫人身边缺个传话的,二爷就把我推荐给夫人了。”

    “之前就没有吗?”

    “之前有,上个月忽然得急病,死了。”

    “什么病?”

    “不知道,听说白天还好好的,后来突然心痛难忍,到半夜就不行了。”

    王靖潇心中诧异,这病来得可真急。

    阿雪放慢脚步:“公子,我们到了。”

    红蓝色的云海楼富丽堂皇,屋檐上蹲坐着三只脊兽,形态憨巧,讨人喜欢。王靖潇之前没在意过,这次见了暗自心惊,看来宋家确实备受皇帝恩宠,连皇家专用的脊兽都能用上。

    他踏上被扫得干净的台阶,温暖扑面而来。

    方厅内,两张大圆桌上摆着各式佳肴。宋世君一家已经在其中一张桌旁就座。孟云珠站起来笑道:“王公子好久不见。”

    他走过去,说了些客套话,对采初和采宸道:“几年不见,你们二人倒是长高不少。”

    采初年纪长些,笑而不语。采宸活泼,答道:“马上就能赶上你了。”

    他掏出几粒金花生给了两人,看了眼同桌的宋世君和李紫舟夫妇,微笑问好,然后走到另一桌,坐在王茹旁边。

    此时,宋琰和王茹也和其他人一样,都穿着孝衣,盯着一桌子饭菜不说话,仿佛相面。

    他清了清嗓子,对宋琰使个眼色,两人凑到一处嘀嘀咕咕好一阵子,等廖夫人和江燃进来时,又分开坐回座位。

    廖夫人看着缺了一人的空位,问道:“玉湘怎么还没来?”

    江燃道:“表姐住的地方离这远,许是还在路上……”

    话音未落,一抹红裙映入。

    众人见了呼吸一滞,厅内鸦雀无声。

    廖夫人在见到那猩红色的裙角时,几近昏厥,一拍桌子怒道:“放肆!”震得桌面上的碗筷发出微微的瓷鸣。

    玉湘将外面的粉紫色披肩拿掉,交给身后的侍女,一身正红袄裙在素白的人群中显得极为扎眼。她乌黑的头发梳得服帖精致,戴着金丝点翠的头面首饰,面容精心妆点过,比王靖潇刚见时又娇艳几分,尤其是那张微微开启的朱唇,像被雨露滋润过的红玫瑰,饱满丰盈。

    采初和采宸都看呆了,直到孟云珠咳嗽一声,才回转过身子盯着各自的碗碟暗自回味。

    玉湘若无其事坐下,抱怨道:“怎么还不开饭,我都饿死了。”

    廖夫人怒道:“你这是什么样子!对你父亲还有没有半点尊重?”

    “我这就是尊重他呀,他说喜欢看我穿红裙的样子。”玉湘说着,仰面看向高高的屋顶,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漂浮,引得她的眼睛也跟着游走,“父亲,您看见了吗,我又穿红裙了,我样子好看吗?”说话时双眼迷离,语气空灵幽远,跟那些自称能通灵的巫婆无异。

    “表姐……”坐在她身旁的江燃低唤一声,不知该说什么,不自觉地挪了椅子,想离她远些。

    “你……”廖夫人气结,恨不能上手抽她两耳光。

    江燃终于找回声音,劝道:“姨母别生气,表姐一定是伤心过度以致行为失常。”

    玉湘执起筷子,戳了戳摆在面前的糖醋鱼的空眼窝,轻笑:“你眼瞎了吗,从哪看出我伤心过度了?”

    “呃……”江燃十分尴尬,彻底无语。

    此时,宋琰皱着眉头说话了:“既然人到齐了,就开饭吧。”

    因为突如其来的丧事,大家吃得都很沉闷,几乎无人说话,只有偶尔的眼神交汇,暗含深意。王靖潇不着痕迹地观察片刻,最后眼神落在坐在他对面胃口大开的玉湘身上。

    玉湘似乎真的是饿了,一直在吃东西,和身边吃吃停停的江燃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让他奇怪的不仅仅是玉湘衣服的颜色,更是从头到脚的妇人打扮,这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该有的模样。进而又想到,以玉湘的容貌和身份,应该早有人提亲才对,何至于独身到现在。

    他不经意瞥眼,发现宋琰正盯着他,放下筷子对廖夫人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应允。”

    廖夫人用帕子擦着嘴角:“公子先说说看。”

    “请夫人释放忏奴。”

    此话一出,其他人均是一惊。

    宋世君瞪眼急道:“不行,我不同意。”

    廖夫人不紧不慢道:“王公子的要求过分了。庄主之死,忏奴脱不了干系,贸然放出来只怕会危及他人性命。”

    王靖潇道:“说忏奴杀人,尚且为时过早。人证物证全都经不起推敲。忏奴是最后见到文公之人,说不定能提供线索抓住真凶。”

    江燃举着筷子,睁大眼睛,不可思议:“这是贼喊捉贼呀!”

    这个“贼”字让王靖潇很不舒服,朗声道:“我敢保证忏奴不是凶手。”

    “凭什么保证?”廖夫人压住怒火,反问,“就凭你们之间的交情?”

    王靖潇指着一直侍立在侧的阿茗,说道:“你是第一个进到明正堂的人,你说门被锁上了,是你撞开的,对吗?”

    阿茗心里发毛,低下头,结结巴巴道:“是……是这样……”

    “可我听到的却是明正堂没有锁门,轻轻一推就能打开。这该怎么解释?”

    “不是的,我到的时候门就是锁死的……”阿茗神色慌张,嘴唇直哆嗦。

    王靖潇对廖夫人说:“这就奇怪了,一道门,两个说法,他和忏奴之中必定有人说谎,应该严查。”

    廖夫人对阿茗道:“该死的贱奴,到底撞开门还是推开门的?”

    阿茗嗷的一声跪倒,全身乱颤:“我敢指天发誓,门是锁着的,我刚到时推门推不开,使劲儿用身子撞了三四遍才弄开。”

    王靖潇问:“明正堂的门锁是纸糊的吗,你这么个小身板就能撞开?”

    阿茗大呼:“这是真的,我不曾扯谎。要是我撒谎,就不得好死!”

    “闭嘴!”廖夫人呵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快退下!”

    阿茗连滚带爬的跑走了。路过屏风时,不慎摔了一跤,脑袋磕到屏风边角,样子十分狼狈。

    王靖潇的视线追出去,直到那瘦小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才重新落到廖夫人身上。

    “夫人,此事疑点重重,必须盘问清楚。”

    廖夫人道:“问话当然可以,但忏奴没必要放出。”

    “有必要。”宋琰突然说话。

    廖夫人扭头,疑道:“为什么?”

    “若是他所为,言谈举止必会流露出蛛丝马迹;若不是他,我们这样关着人家岂不是冤枉无辜。”

    “话虽如此,可他毕竟是重要嫌犯……”廖夫人边说边犹豫,还没想好后半句,宋世君却已打断她的思路,直接开口:“放出来要是跑了怎么办?”

    “我来担保,他不会走。”王靖潇站起来,“他要是潜逃了,你们绑我去见官,就说我是凶手。”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了,气氛格外肃穆。

    江燃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盯着眼前盘中一朵雕刻精美的萝卜花发呆,心思百转。王靖潇真是狡猾啊,耍起聪明来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话的确是可以像他那么说,但若忏奴畏罪潜逃,他们还真能把身为茂陵郡首富的王家家主绑到京兆尹的衙门不成,就算他们敢去,京兆尹也未必敢收,更甭提治罪了。因此,这不过就是空头作保而已。

    他看了眼廖夫人,显然后者也想到了,面色阴郁。

    宋世君动动身子想站起来,不料被孟云珠勾了一下腿,就在错神之际,只听宋琰道:“如果大家对王靖潇的担保有怀疑或不信任,那我也可以作保。”

    廖夫人抓着手帕,难以置信:“你竟然要为杀父仇人作保?”

    王茹劝道:“母亲,忏奴他是不是凶手也未可知,阿琰这么做也是希望能及时找出真相。要真是忏奴所为,到时候我们这么多家丁仆役还怕擒拿不住吗?”

    王靖潇道:“我会看住忏奴的,我们寸步不离。”

    孟云珠道:“大嫂就听宋琰一言吧,毕竟他现在是家主了。”

    宋世君瞪了她一眼,随后冷笑:“若忏奴是凶手,那宋琰为仇人作保又该当如何,可不能不了了之。”

    宋琰深吸口气,直视宋世君:“那我就是昏聩无能,识人不清,家主之位让于他人。”

    “你疯了!”廖夫人陡然起来,动作之猛把桌子撞得直晃,身前小碗中的翡翠汤洒溅到她的红宝石戒指上,显出一大块污迹。她摇着宋琰,厉声说:“我不同意。你怎么又相信那畜生的清白了,是谁给你灌的迷魂汤!”

    宋琰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并不是相信忏奴,而是相信靖潇的判断。”

    廖夫人转头叫道:“王靖潇,你一来就搅得我们家不得安宁,现在又妖言惑众,妄图为忏奴脱罪,真是可恶。请你离开,天祉山庄不欢迎你!”

    王靖潇扬声道:“我此次来就是为了带走忏奴,您放了他,我们立即离开。”

    “不可能!”

    “那就请至少让他在山庄内是自由的,直到我找出真凶还他清白。”

    “他就是凶手!”

    “您在害怕什么,又在遮掩什么?”王靖潇一字一句道,“难道是在害怕真相,或者说您早就知道了真相。”

    “我……”廖夫人忽然冷静下来,看着一脸严肃的宋琰心知儿子的心意很难改动,于是换了副面孔,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无可奈何。我一介新寡,只能夫死从子,儿子要联合外人欺负我,我还能怎么办。”说着,用手帕沾着不存在的眼泪。

    宋琰明白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面上很是挂不住,语气软下来:“我懂什么呢,这个家还是母亲做主。”

    王茹也在一旁安慰:“阿琰说的是,山庄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您操持着,把偌大个家管得井井有条。天祉山庄有您在,我们这些小辈儿才安心。”说罢,抚上肩头,为廖夫人顺气。

    廖夫人得了心理安慰,感觉好多了,对王靖潇道:“把他放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时间有限,明日卯时,要是还没个具体交代,那忏奴还要关回去,而你则要马上离开,不得再干涉。”

    “可以。”王靖潇回答干脆,“但我也要调查权,希望府上东西两苑的人都能无条件配合。”

    “好,我授权于你,东西两苑无论主仆还是雇工你都能询问。”廖夫人说罢,又对侍立在侧的宋福吩咐:“即刻跟下面的人说,若遇王公子问话,不得敷衍耽误,必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是有人怠慢,一律严惩。”

    宋世君和孟云珠对视一眼,然后慢条斯理道:“我们西苑愿意配合调查,但我刚才说的……”

    “叔父放心,我不食言。”宋琰说。

    廖夫人此时恨极了宋世君的逼迫,很大声地哼了一下:“都是不成体统的东西。”说完率先离席,剩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王茹看了一圈,小声道:“接着用饭吧,好容易做出来的……”

    然而,谁又真有心思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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