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23 矫正治疗

唐小纭扶着陶世贤的胳膊下车，一阵寒风吹过，冷得直打哆嗦。他被带走时气温还没这么凉，可十几天过去，山上已经有了些初冬的意味。

王羽扉拉住他，等待陶世贤完成交接手续。他本能排斥这种近距离的接触，扭动身体，想脱离掌控，王羽扉在他胳膊内侧拧了一下，小声说：“老实些，否则倒霉的可不止你一人。”

他不明所以，顺着王羽扉的目光看去，心突然揪起来，是林哥哥！

再仔细看，是一身病患服饰的林哥哥。

他惊恐万分：“发生了什么？”

王羽扉道：“一会儿就知道了，你们以后会有大把时光交流病情。现在跟我回去，院长有话问你。”

车开走了，院子里又归于平静，他被带到院长办公室。

陶世贤一落座，就开口询问：“从哪弄的刀？”

他嘟着嘴摇头，心不在焉道：“不知道，不是我拿的。”

“少装蒜，你们意识互通，无论谁拿的你都会知道。”

他依然摇头，过长的头发软趴趴地散落颊边，模样可怜兮兮的：“我真不知道，他们有时候也会瞒着我。他们会趁我睡觉的时候说事情，我问他们，他们也不说。”

陶世贤和王羽扉对视，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匪夷所思。他们各自盘算唐小纭的话，不知该不该信，又能信任几分。最后，陶世贤嗯了一声：“你不说也没关系，那是一把水果刀，我猜应该是你父亲某次过来时遗落的。”

“我真记不起来了。”唐小纭动动嘴唇，脑中残存的仍是一切混乱开始之前，那个对他说话温声细语，露出笑容的林医生。

“具体是谁做的？”

“阿镰。当时父亲朝我们开枪，我们太害怕了，刀子莫名其妙地递了出去，没想到就……”他默默流下眼泪。

陶世贤用纸巾将他的泪水擦干，说道：“说谎的孩子要受罚，林玉舟已经承认了。”

“林玉舟？”唐小纭吃惊道，“他是谁？”

陶世贤乐了，心情大好：“忘记重新给你介绍了，你的林医生其实名叫林玉舟……”

唐小纭默默听完陶世贤的叙述，绝望地喊道：“我不相信，都是你们编造出来的谎言。”

王羽扉拿出两张照片复印件，给他看：“信不信由你。”

他对比一阵，心忽上忽下，好像一片云不知该飘到哪儿去。许久之后，忽然抬眼，面对他们，语气格外坚定：“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叫什么，在哪儿学习，干什么工作，这些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只知道，无论身份如何变化，他永远都是我的林哥哥。”

王羽扉收起照片，撇嘴：“一个重度妄想，一个多重人格，你们俩在一起倒真是绝配。”

陶世贤道：“既然知道了始末，就不要再想着他能把你弄出去，乖乖待在我这，我会照顾好你们。”

“我想去看他。”他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

“可以，但必须在治疗之后。”

王羽扉把唐小纭带到治疗室，捆在椅子上，陶世贤拿着记录册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也闯了不少祸，刚才还试图诓骗我，真是不乖。”

唐小纭从心底惧怕即将到来的彻骨剧痛，闭上眼，可过了很久，疼痛都没有袭来，他睁开眼，陶世贤正看着他笑：“听说林玉舟前几日到后院转悠，居心叵测，所以应该让他过来观摩一下不听话的下场。”

他眼中迸发出罕见的恨意，咬牙道：“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不为什么。”陶世露出残忍的笑，心情颇好。

没一会儿，林玉舟被莫闲带到。他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甩开莫闲冲到陶世贤面前质问：“你想干什么，小纭刚回来，他需要休息。”

王羽扉隔开他们，把他又推回莫闲身边，莫闲从身后箍住他的双臂，在他耳边说：“静静看着，一会儿就能欣赏到美妙醉人的歌喉。”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唐小纭更加委屈，哭道：“林哥哥，救救我。”

林玉舟心如刀割，态度软下来：“这种治疗起不到任何作用，你们放了他吧。”

陶世贤摆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共识吗，你老老实实，小纭就会平安无事。几天前你去后院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走走。”林玉舟后悔极了，早知这样，说什么也不能去后院禁区乱晃。

只是，这个答案并不完美。

陶世贤面无表情地旋开按钮。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电流通过身体，唐小纭发出一声尖叫，声带因为肌肉收缩而产生振动，竟真如莫闲所说的在“唱歌”。

凄厉的歌，好像刀锋刮过音符，带着血腥味儿。

林玉舟心碎了，要不是莫闲在后面稳住他，身子会立时跪在地上起不来。“不，别这样……求你们了……”他不禁红了眼眶，泪水模糊双眼，扭曲了唐小纭那张苍白破碎的脸庞。

陶世贤关上开关，又问一遍：“到底去那干什么，后院禁止病人入内，莫闲提醒过你了，可为什么你还要往里走？”

“我只是好奇……”话还没说完，开关再次被打开。

凄厉的尖叫不断弹跳，冲击耳膜。林玉舟脑袋嗡嗡疼，疯狂挣扎，叫喊着：“停下，快停下！”

陶世贤手放在机器之上，虚悬着，问道：“我要你说实话。”

“真的只是好奇，我半夜听到铁门响，有车开出去。求你停下吧，小纭会死的……”林玉舟几乎要跪下，哭喊道，“天啊，我说的是实话，你要我怎么做才能相信呢？”

“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不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否则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陶世贤不为所动，继续加大电流。唐小纭全身都在痉挛抽搐，每一寸神经好像被极寒或极热的针刺过，连绵不绝的剧痛令他眼前发黑，手指紧紧抓住扶手，以至于缠在指尖上的纱布又渗出点点血迹。

然而，他却发不出声音了。莫闲在他大张的嘴里塞了一块手帕，残忍地堵住唯一可以宣泄痛苦的地方。

林玉舟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发出尖利的叫声，双眼失去聚焦。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窗外的远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茂盛的苍松。陶世贤的脸变得模糊不清，幻化成另一个青年男子的面庞，有人在说话。

……这些日子情况很不好，治疗方案需要调整……

……轻微的电击有助于他大脑内部神经重建……

……你妹妹的事不是你的错，你要学会放下……

接着白雾弥漫，场景倏变。他像个旁观者看着一个年轻人坐在椅子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给年轻人做着最后检查，然后打开治疗仪，椅子里的人颤抖着，刺耳的叫声随之响起……

治疗室内，陶世贤和屋子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唐小纭已经瘫在椅子上昏死过去，而林玉舟则抱住头不停叫喊，像只咆哮的野兽。莫闲试着按住他，却被撞在地上，王羽扉不得已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才把他制服。

几个人看着倒在地上昏睡过去的人，面色迥异。陶世贤说：“看样子他受了不小的刺激。”

王羽扉揉着因为打针而过度用力的手腕，说道：“我建议尽快动手，他就是个定时炸弹，天知道什么时候爆炸。”

“不能太快，现在风声很紧，等这阵风过去吧。”陶世贤重重叹气，眉角跳了一下，太阳穴隐隐作痛。

莫闲靠在墙上，喘口气：“得管管阿辛，大白天的就在外面晃，太招摇了。”

陶世贤点头：“我会跟他谈，让他再谨慎些。林玉舟晚上要再加上安定药，省得他半夜睡不着觉。”

“那他呢？”王羽扉看向唐小纭。

“把他弄回去，醒了之后让他们见见，生活无聊，看着两个疯子谈情说爱也挺有意思。”陶世贤半是嘲讽地甩甩手，好像在甩掉脏东西，一脸嫌弃。

唐小纭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窗外黑洞洞的，肚子饿得难受，手指钝痛。他抬起手看了看，纱布全红了，想拆又不敢拆，只能强忍着放下手不去看，假装那不是自己的。

身上照例是软绵绵的，酸痛渗透进毛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成了刑罚。他想再睡一会儿，但脑子却无比清醒。直到现在，他都惊异于林玉舟的身份转换，一遍遍在心底自问，这怎么可能。

林玉舟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医生，没有之一。以前给他看病的人总是例行公事，从没有费心思去关心他的事。没人问过他的感受，也没人在乎，他们只是冷冰冰地给他检查，用药，再检查，再用药，他的话没人当回事。有些医生甚至还会当面嘲笑捉弄他。记得第一次住院时，有个实习生故意把他最讨厌吃的苦瓜端到他面前，强迫他吃下去，他勉强吃了四五口，就全呕出来。

可他的林哥哥不是这样的，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反而会温柔地抱着他，让他想起小时候保育员阿姨的怀抱，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幸福回忆。

想起孤儿院，他又记起父亲，那个儒雅又疯狂的给了他希望与绝望的男人，终于离开了。

可他并没觉得更高兴。

“你还在伤心？”夕如梦问。

“没有，只是觉得不真实。”

沐棠云讥讽：“你是挨打挨惯了吧，好容易脱离苦海反而觉得难受。”

“不是！”他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难以形容，“以前他对我很好，他一定也生病了，才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想远离他，但不想他死。”

夕如梦说：“你傻呀，他不死就永远不会放过你。”

玉玲珑插话：“别再想了，过去十几天里你一直在想这件事，这对你的精神不好。”

“大家都静一静，小纭需要的是静养。”甚少露面的阅无心说。

夕如梦道：“我要睡觉了，你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对你的林哥哥吧，我早就说过他不靠谱。”

“我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他喃喃说。

“没想到他比我还能骗。”玉玲珑接话打趣。

他叹口气，比林玉舟的事情还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莫闲。今天下午在治疗室，莫闲看他的眼神透着猥琐和恶毒，好像要吃人。

手指又是一阵抽痛，他把手护在胸前，忐忑不安，也不知道莫闲会不会伤害林哥哥，一定要找机会提醒他，莫闲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