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36 琴声

又过了几天，经过林玉舟反复请求和商梓轩从旁劝说，陶世贤终于同意他和唐小纭可以再次进入活动室，但条件是不得与他人有接触，也不得看电视报刊。

对此，唐小纭高兴极了，他对电视不感兴趣，只是十分想念活动室角落里的钢琴。

当他再一次坐在琴凳上，手指试探性地按下琴键时，整个人都好像变了样，神采飞扬。

林玉舟轻轻扶住他的手：“伤还没好利索，别动。”

“已经不疼了。”

琴音缓缓流出，丝毫没有因为手指上的纱布而打结。林玉舟听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却心花怒放。一枚枚音符仿佛掉落到心尖上，填满心房，他凑过去，亲吻完美的侧颜。

“谁教你的？”他问。

“是……”唐小纭停下来，转过头，半晌才喃喃道，“父亲。”

他以为那又是不好的记忆，充满歉意道：“对不起。”

唐小纭却摇头：“那时父亲……还是好人。”

他看见眼中闪过的泪光，忽然意识到也许在唐小纭的内心深处，父亲始终都是亲人，无论做过什么事，都改变不了。“你想他？”

“我刻意不去想，可有时他还会出现在我梦里。”

“噩梦？”

“不完全是，梦里的他是最开始的父亲，会给我讲故事，带我去游乐场，给我买游戏机，教我弹琴唱歌……”

“你恨我吗？毕竟是我……”

“不！”唐小纭目光灼然，毫不犹豫地说，“我不恨，你救了我。”然后又补充道，“我爱你，永远都爱！”

乐曲再度响起，这是一首欢快的曲子，节奏感十足，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移动。林玉舟想象自己就是那些黑白键，眯眼享受指尖下的每一次触碰，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

突然，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太吵了！”一个正在看电视的病人突然站起来，指着他们大叫，“别弹了！”

琴声停了，唐小纭不知所措。

林玉舟的白日梦被打断，没好气道：“嫌吵就把耳朵堵上，没管你收票钱就不错了。”

其他病人都有些生气，他们不敢对唐小纭怎么样，却不怕林玉舟。

于是，活动室里七嘴八舌地开始声讨起来。林玉舟叉着腰一个个指着鼻子骂回去，颇有舌战群儒的架势。

护工们有心阻止，但又觉得疯子吵架很有趣儿，纷纷看热闹，只要不发生肢体冲突，他们乐意给无聊的生活加点料。

然而很快，舌战变成了械斗，不知是谁先开头的，朝林玉舟扔了一个杯子，砸到钢琴上，吓得唐小纭抱头尖叫。

叫声未落，林玉舟抄起塑料板凳扔了出去，并且接二连三地往其他人身上扔东西。被砸到的人叫嚣着冲过来，混战在一起。

疗养院还很少发生这种聚众斗殴的事，护工们都看傻了眼，直到闻讯赶来的医生们按响警铃，他们才如梦初醒，和跑来支援的几名安保人员合力把病人们一一分开。

商梓轩把被群殴的林玉舟拉出包围圈，发现没有大伤，赶紧将人带出活动室。

“小纭呢，他怎么办？”林玉舟回头看，发现唐小纭站在墙边，战战兢兢的，显得很无助。

商梓轩抓住他的胳膊，说道：“别看了，快走，王羽扉会负责他的。现在还是想想你自己吧。竟敢打群架，真是服了你。”

“是他们先动手的。”林玉舟嘴角破皮，捂住脑袋上的一团肿块，气道，“你们要是一开始就制止，怎么会演变到现在，还不是你们的不作为造成的。”

“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怪到医生头上，唐小纭弹琴的声音确实很大。”

“庸俗！”林玉舟不愿理他，一进屋就要把门关上，商梓轩拿脚一挡：“别着急关门，把东西拿出来。”

“什么东西？”

“你刚才从活动室拿走的，”商梓轩一副全能全知的样子，眯了眯眼，“别以为我看不见，你趁乱从地上捡起个东西放兜里了，现在交给我。”说着，摊开掌心。

林玉舟否认：“没拿，你看错了。”

“我眼神好得很。”

林玉舟索性打开门，伸直双臂，示意可以搜身，脸上毫无惧色。

商梓轩也不废话，拍了拍一侧衣袋，手下是个长条形的东西，一端还有两个锋利的尖角。他想起来了，是桌子上果盘里的水果叉子。按说这种东西不该出现在活动室，但很显然有些工作人员玩忽职守了。

林玉舟按住他的手，眯着眼：“你想拿出来，然后告诉陶世贤吗？”

商梓轩不假思索：“这是违禁品，查出来对你没好处，我是为你好。”

林玉舟退后到屋中央，垂眼道：“你要真为我好就帮我。”

商梓轩进一步，压低声音：“你想用它越狱？”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商梓轩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见一个护工走进来传达陶世贤的话，让他们去办公室一趟。他抓着林玉舟的胳膊把他带到办公区，快到目的地时，小声说：“看来刚才的事已经传到陶世贤耳朵里，你要倒霉了。”

林玉舟更担心水果叉子的事，不确定道：“你会说出去吗？”

商梓轩哼了一声，把他推进办公室。

房间中，唐小纭倒在地上，肌肉不受控制地哆嗦，一看见林玉舟，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下来，打湿地面。

林玉舟蹲下身抱住他，恶狠狠盯着罪魁祸首。

陶世贤和王羽扉对投射过来的恨意满不在乎，反而饶有兴趣地观察面前的病人，贪婪地从他们的痛苦中攫取快乐，并且肆无忌惮地释放出讥诮和满满的恶意。

商梓轩猜出是怎么回事，心中不忍：“惹事儿的是林玉舟，跟唐小纭没关系。”

王羽扉冷冷地说：“怎么没关系，是他先弹的琴。我早说过，不能放他俩进活动室。”

唐小纭哭道：“你们也没说不能弹琴啊……”

林玉舟怒道：“你们这是刻意折磨。”

“我曾再三强调过，你犯错，他受罚。”陶世贤露出残忍的笑。

林玉舟怒不可遏，扑不过就要打，商梓轩连忙从背后抱住，在耳边说：“你冷静些，就算为了唐小纭……”

林玉舟盯着陶世贤，一字一句道：“你会下地狱的。”然后又对王羽扉道，“你也是，不得好死！”

王羽扉好笑地摇了摇头，压根儿就不想跟个疯子说话，然后踢了唐小纭一脚。

“别碰他！”林玉舟握紧拳头，要不是身体还被商梓轩控制着，早就冲过去打爆那黄灿灿的脑袋。

商梓轩对王羽扉刚才的粗鲁行径十分反感，他放开林玉舟，将唐小纭扶起来，说道：“你还有没有半点医德？”

王羽扉像听到笑话，呵呵笑了几声，接着语气骤冷：“若论医德，你没资格指责我。”

“你！”商梓轩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瞪了半天眼，却说不出一句话，脸上血色全无，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气得不轻。

“够了！这是在我的办公室，你们别太放肆。”陶世贤看够了闹剧，让王羽扉把软绵绵的唐小纭架出去，又让商梓轩在外面等，而后指着一把椅子让林玉舟坐下，轻快道：“终于安静了，现在该咱们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