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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天使坠落

    预想中的血花四溅并没有出现,枪毫无反应。

    唐小纭盯着枪口,茫然无措。眼前,近在咫尺的王羽扉忽然定住,狰狞的脸变得痛苦扭曲,他慢慢转过身,只见陶世贤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刀刃全是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流。“你……”他看着唐小纭手里的枪,忽然明白过来,“你知道枪里没子弹了,所以……”

    “对,没错,我故意把枪扔到地上,让他们看见,而你是不会允许他们拿到枪的,所以正好给了我机会。”

    王羽扉摸了一把后腰上的血,摇晃地走了几步,忽然以迅雷之势出击,一拳打到陶世贤脸上。陶世贤显然没料到对方还能反击,惊惧之下完全着了道,重重摔到地上,手中的刀也掉了。

    王羽扉趁机还想再踢一脚,却因用力过猛牵动伤口跌倒了。

    于是,两人扭打在一起。

    林玉舟被眼前发生的一切看花了眼,清楚地知道这场争斗无论胜负如何,他和唐小纭都活不了。

    枪成了摆设,还得另想办法。

    他记起商梓轩交代的,撑着身子爬到唐小纭身边,低头说了几句,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黑色手机上,那是刚从陶世贤口袋里掉出来的。

    惨叫接连发出,不知何故,陶世贤竟占了上风,将王羽扉按在地上,左右挥拳。最后,掐住脖子,拼力扼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到时候我会给你写个殉职报告的。”

    王羽扉无力捶打,只死死瞪大眼睛,眼珠子要凸出来。他大张着嘴巴,吸不上一口气,心肺要憋炸了。就在他放弃抵抗准备受死时,手碰到个东西,那是陶世贤掉到地上的小手术刀。趁着脑中还有最后一丝清明,他抓起刀子胡乱一捅,卡在脖子上的力道瞬间消失。接着又是一刀,陶世贤闷哼了一声,向前栽下来,没来得及再说些遗言就这么断气了,一双睁大的眼里还残留着些许不甘。

    他勉强站起来,摸了摸后腰处的伤,那里还在流血,但以他的判断并不致命。他想,陶世贤老了,连准头都差了很多,这样的人合该让位。

    从一楼飘上天台的声音越加凌乱,有尖叫有怒吼,可他一点儿也不担心。他看了看四周,唐小纭离他较远,手腕上的绳子被解开了,正坐在地上,缩成一团。林玉舟离他近些,手还铐着,抱住腿疼得龇牙咧嘴。

    他咳嗽几声,说道:“解决掉最棘手的,现在该轮到你们了。”

    唐小纭抬头,急道:“刚才不是这样说的,你说会放了我们。”

    王羽扉手指玩弄小刀,笑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不过你别担心,我信守承诺不会拆散你们,你们去黄泉做伴,一样快活。”

    林玉舟忍痛道:“杀了我们你得不到任何好处,难道你也想搞献祭?我们活着可以帮你承担罪责,否则你没法解释陶世贤的死。”

    王羽扉挑眉:“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病,思路清晰完整,一点儿不像个有精神障碍的人。”

    “我是正常人!”林玉舟大声道。

    王羽扉不以为然:“随便你是什么,但我告诉你,你以为只有活着才能替我顶罪?”围着林玉舟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面前,用刀子抵住喉咙,“你死了才最安全。到时候,陶院长的死亡就会是一起悲伤的意外事故。他和我去天台追捕逃跑的两个病人,搏斗中他不幸遇害,我身受重伤,而那两个病人则畏罪自杀。多完美的故事,没人会质疑。我会成为疗养院的新任院长,会帮陶世贤处理后事,没人知道天台上发生的一切。现在这种局面甚至比预想的还要精妙。”说罢,手术刀紧贴喉咙,像猫捉耗子似的轻轻割了一下,说道,“别怕,很快就好。因为你是自杀,我得在你脖子上划出一些试探伤,自杀的人都会有细小的试探伤,这样看起来才逼真。”

    林玉舟沾满鲜血的双手抵住王羽扉的手,极力像外推,绝望道:“你会遭报应的,你和陶世贤,都会下地狱。”

    王羽扉虽然腰上有伤,但显然比林玉舟的腿伤要轻很多,一咬牙,凭着一股子狠劲用力揪住林玉舟的头发,头颅后仰,刀子朝柔软的脖子划去。

    林玉舟本能大叫,声音落下时发现自己还活着,而王羽扉则站在原地,发出凄厉的惨叫。随即,他发现唐小纭就站在王羽扉身后,手指抠动后腰处的伤口。“叫吧叫吧,你不是很喜欢听这种声音吗?尽情地叫吧!听听你自己的惨叫,是不是和别人的一样美妙动听!”语气张狂,夹杂一种媚态,这不是唐小纭,是夕如梦。

    是那些人,他们醒过来了。

    王羽扉忽然害怕起来,存在于唐小纭体内的那些人令他畏惧。

    不,应该说令所有人畏惧。

    那些狂野暴躁的人做事从不计后果,张扬得如同一团烈火,所到之处燃烬万物。

    他挣扎逃开,一回身,正对上夕如梦疯狂的双眼。“别过来!”手里的刀指向前。

    夕如梦勾起一抹笑,布满鲜血的手指伸进嘴里,舌头一舔,呸出一口血来:“都是臭的,真恶心。”往前走几步,目光肃然凛冽,语气斗转,“杀吧,来啊,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畜生啊,披着人皮杀人无数。你们已经不满足于杀人了吗,要开始杀神了?可笑啊,凡人是杀不了神的!杀不了!”每说一句,就进一步,直到身体挨到冰冷的刀尖,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大笑着张开双臂,犹如神明降临人间:“来啊,刺向我,幽冥上神正等着你,引领你进入……”话没说完,向完全呆住的王羽扉投去温柔一瞥,像多年未见的朋友,眼中流露出真挚的笑容,轻轻道,“……地狱。”

    王羽扉心里一哆嗦,紧握着手术刀的手在抖。作为医生,他已然看出来,唐小纭的状态很混乱,不同人格不停变换,甚至没有任何间隔喘息,这不是一个好征兆。他没有研习过精神医学,但常年的耳濡目染让他清楚,对于患有多重人格障碍的人来说,无论哪个人格出来主导都是可以接受的,只要表现出正常的可交流的思维,便可以认定病情稳定。但如果是同一时间内出现频繁的人格变换,那么这就意味着人格失控。多重人格障碍患者的人格失控是很可怕的,它表明主人格的控制权完全丧失,各种人格竞相涌出,导致病人内在精神秩序正在坍塌,同时外在行为变得矛盾且不可理喻。最终的结果就是,病人要么整日胡言乱语行为狂暴,要么脑子空空沉默至死。而据他推测,唐小纭很可能会变成前者。

    他稳住心神,刀子往前一送,可不知道为什么,手动不了,再也不听使唤。低头一看,林玉舟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侧,握住刀子,黏稠滚烫的血液流到手上,浓郁的腥味引起剧烈反胃,他下意识后退。

    玉玲珑上前一步,反抓过他的肩膀,用依旧轻柔的语调说:“地狱的美景超出你之想象。到处是烈火岩浆,焚烧如你这般禽兽不如的人;到处都是钢叉刀架,专门叉起你这样的败德者;那里充斥着恶臭,那是你最喜欢的味道,不是吗?”话音未落,人格再度闪回夕如梦,眼中闪过一道复仇之光,笑声突然恣意尖锐,“哈哈哈哈,来吧,我们现在就送你过去!”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对死亡的恐惧让王羽扉终于找回力量,爆发出数倍于先前的反抗,抬肘就是一击,手术刀割破夕如梦的手臂。夕如梦捂住伤处,可再一抬头,神情决然:“人渣,休想再伤害我们。”简短一句话,竟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调,仿佛是高低两种语音的和弦,透着诡异的美感。

    是阅无心和阿镰。

    接着,是三种奇异的声线:“我们已经厌倦了这一切,该结束了。”脸上写满痴迷狂乱与梦幻。

    林玉舟呆住,从没见过这样的唐小纭,几种人格同时出现,好像奇特的平行线,永不相交却又互相映照。如果说之前的唐小纭是圣洁的天使、不可侵犯的神明,那么此时此刻,就是邪魅的暗夜帝王,头戴王冠,手持荆棘之杖。

    他突然感到恐惧,唐小纭似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和他同样感到困惑的是王羽扉,所学的任何知识理论都不足以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如果非要解释,那就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又或者说,神迹。

    在这一刻,他相信了神的存在,又在刹时间意识到,神之七性不正是唐小纭身上所展现的七重人格吗。沐棠云之高傲、夕如梦之轻佻、玉玲珑之温雅、阿镰之暴戾、阅无心之冷漠、千元子之神秘以及主人格唐小纭的善良,所有这些凝聚成神。

    面前的人步步逼近,他步步后退。

    就在这时,楼下发出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一丛丛亮橘色不停跳跃。有人在楼下大喊,着火了。风助火势,更多的玻璃在爆裂,更多的尖叫穿透天际。

    远处,消防车的鸣笛隐约可闻。

    楼下的火光让王羽扉终于找回理智,恶狠狠盯着林玉舟:“是不是你报的警?”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林玉舟笑道,“看我多么未卜先知,早算出有火灾,提前叫了人来。”

    王羽扉狞笑:“好啊,你想让事情曝光于天下,那我就成全你,先让你的尸体曝光出去!”说着,手一挥,寒光乍现。

    林玉舟只觉脖子上一凉,温热的液体涌出。他按住伤口,倒在地上,耳边是凄厉的惨叫。

    “不……”身份几经变换,唐小纭陡然看到这一幕,震惊得难以自持,在原地呆立着,血泪尽出,“林哥哥……玉舟……”

    王羽扉重新找到勇气,回过头,恨道:“装神弄鬼的疯子,下贱龌龊的婊子,早就该杀了你们!”

    唐小纭惨笑:“你比我更该死,我会让你碎尸万段!”话未说完,消防车已抵达院门。探照灯从天台上方扫过,明晃晃的亮光刺痛眼睛,他下意识闭上。

    就在这个瞬间,劲风呼啸而过,再睁眼,王羽扉已挥舞着手术刀冲到跟前。

    脸颊瞬间被划破。唐小纭眼神一凛,再度变换阿镰,上脚虚踹,实则反手夺刀。

    王羽扉身后有伤行动没有那么灵活,但心知绝不能没有武器,因此咬牙拼了命也要护住手里的刀。两人就这样扭打在一起,互相殴击,如同街面上的流氓,一面嘴里叫嚣一面毫无章法地落拳。很快,唐小纭身上就被划了好几道血口子。

    “你打不过我的!”王羽扉叫道,“到最后赢的人只能是我。这么多年你反抗过谁?你永远都是挨打的那个。哈哈哈哈……”

    阿镰压制住他的胳膊,凶狠道:“今天你就是例外。”说罢,砸下一拳。

    王羽扉被打歪了脸,忽见倒在地上的林玉舟竟还没有死,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喉咙发出破碎的嗬嗬声。他灵机一动,大喊一声林玉舟。阿镰果然被这声音吸引住,连忙抬头去看,趁这工夫,王羽扉又甩出一刀,正中阿镰心口。

    “啊……”惨呼落下时,王羽扉已然站起来,又扎下一刀。

    阿镰半跪着,本能举手去挡,刀锋破开手掌,停留在距离额头几厘米的地方,腥热的血洒了满头满脸。他眼前阵阵发黑,疼得要晕过去。王羽扉抽出刀,如残暴的凶神:“我说话算话,绝不棒打鸳鸯,你们地下作伴去吧。”

    此时,楼下的火更大了,燃烧的碎火星不断飘上来,照亮黑夜。

    阿镰护住手,眼神黯淡下去,紧接着又亮起来,朝林玉舟的方向爬了几步:“林哥哥……”

    是唐小纭。

    林玉舟已趋弥留,双眼含着泪,说不出一句话。

    唐小纭哭道:“求你别死,别丢下我……我害怕……”

    王羽扉走到天台边望了眼楼下,那里乱糟糟的,正亟待有人解决,而这正是他这个新任院长有所表现的时候。他又看了眼死透的陶世贤,心想,只要另两人死了,这就是个完美的脱罪现场。他等不及了,紧握手术刀,一瘸一拐朝他们走来:“说完了吗,该上路了。要是没说完也不要紧,黄泉路上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诉衷肠。”

    唐小纭慢慢站起身,乱风之中,飞舞的不仅仅是火花,更有绝望凌乱的心。他迎着风,走向王羽扉,尽管全身都是血,可根本感觉不到痛。他用尽全力,喊出一句话:“去死吧!”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枚橡皮弹球,尽数朝前扔去。王羽扉躲闪不及,头脸被砸个正着,其中一枚正中左眼。剧痛让他扔下刀子捂住眼睛不住哀号。

    就在这个瞬间,唐小纭冲过去,抱住王羽扉,双手合拢,手指交叉,把人箍得死死的,拖到天台边。

    王羽扉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不顾一切地挣扎踢打,狂叫起来:“不不,别这样,我放你们走,你要自由我给你自由……”

    唐小纭将他压在天台边缘,上半身完全探出去,展现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我已经自由了!”

    从唐小纭的角度看,庭院中已是一片火海,在那片暖色海洋中,温热的气息不断上卷,他仿佛回到幼年春暖花开时,保育院的阿姨教他放风筝。幼小的手指拉着细线,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让它乘着风,飞吧。”

    他闭上眼,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有个声音在心中说:“千元子,带我飞!”

    风声、哀鸣、惊叫……

    天使在下坠,在翱翔。

    一切都结束了,橘色的火光熄灭了,只剩满目血红和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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