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52 世间唯一的药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距离那次轰动一时的芳华疗养院大火已经过去三个月。
在裕鸣医院的一间办公室,西装笔挺的陶圣苏正和另一位穿着随意的男子交谈。他拿起手头一摞厚厚的病历和资料翻看,第一页正中是张照片,下面写有姓名年龄入院时间,后面是行为记录,整本病历出现频率最多的两个词是“正常”和“妄想”。他合上册子,说道:“谢谢你送来这么多东西,够我好好研究一阵子了。”
李潇说:“作为他的主治医生,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毕竟,他是在我看护之下逃脱的。所以,尽管他现在收容于贵院,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把他之前的所有记录都整理过来,给你当个参考。”
陶圣苏推了推眼镜,说道:“我很好奇,他是怎么逃走的,据我所知,这还是亦德医院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李潇反问:“你相信冥冥之中的命运吗?”
“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与其说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出逃,不如说它更像是被命运指引。从护工的疏忽大意,到沿途的监控缺失,再到偶遇车祸……”
“确实,一系列偶然碰撞到一起,形成必然。”
“不,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李潇微蹙着眉头,语气小心翼翼且夹杂着些许惶恐和不可思议,慢慢道,“在出逃前一周,他跟我说过,脑子里反复有道声音在说,让他去救一个人。这件事他只跟我提起,为此我增加了一些安定剂。这些安定剂能让他舒缓精神,同时也让他越加嗜睡,护工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放松懈怠,没有按规定锁上门……”
“你的意思是,所有这一切都源于他脑海中的那道声音?”
李潇点点头:“我想,我现在知道那道声音属于谁了。只是,我也很好奇,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之后,你该如何对待他?毕竟他是杀害……”
陶圣苏望向窗外,草坪上,两人执手坐在长椅上,其中一人的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他收回视线,说道:“我不相信命运,但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李潇也朝外望去,问道:“他们的状态很好,你给他们用了什么药?”
陶圣苏摇头:“什么都没用。”
湛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坪。
长椅上,唐小纭正绘声绘色讲述自己的梦,梦里有他、有爱人、有最美丽的风景。林玉舟静静听着,不时微笑,偶尔附和。直到现在,他还不能适应这嘶哑的嗓音,不愿多说话。不过唐小纭并不在意,因为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对于那天的事,他们都小心避免谈起,毕竟那不是多么愉快的经历。
那天夜里,当唐小纭带着王羽扉跳下去的时候,林玉舟绝望了,生出一丝怨恨。他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死,不能与心爱的人共赴黄泉。他松开捂住伤口的手,蜷缩在血泊中。此时,天空异常明亮,好像一束光从天而降。他看着光柱在夜空中蔓延,四周围绕着火花和冰晶,他在这奇妙的冰火世界中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躺在干净陌生的病房内。房间中有个消瘦的年轻人,那人看起来很眼熟,但他怎么也叫不出名字,仔细端详半天,终于在身份铭牌上辨认出几个字——
精神科医师:李潇
就在那一天,在李医生的帮助下他想起了所有事。妹妹的死,学业上的压力,医院病房粉白色的墙面,以及那场惨烈的车祸和开启他另一段人生的公文包。
李潇说,刀子只差两毫米就割破气管,他没死实属幸运。然而不幸的是,声带遭到了破坏,后半辈子都会是个破锣嗓子。
李潇还说,他的腿骨被子弹贯穿,看着严重但会痊愈,以后能跑能跳,什么都不耽误。
然而这些他都不关心,唯一在乎的是那个人。既然他没死,那么唐小纭呢?
对此,李潇给不出答案。
他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十多天,终于在一天清晨等来了好消息。李潇告诉他,经过全力抢救,唐小纭保住了命,并且平安度过危险期。至于一同掉下去的王羽扉,运气就明显差上许多,变成了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
那些天他总在想,也许老天爷还是有眼的,知道好人有福报,坏人遭厄运。因为以疗养院的高度来看,摔下去后的生死五五开。而冥冥之中,上天已做好分配。
再后来,在李潇的陪同下,他接受了警察的问询,他不知道以后会如何,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去,毫不保留,毫无隐瞒。
又过几天他才知道,唐小纭也接受了同样的问话,他们的叙述互为印证。由于他们都是限制行为能力人,没有承担任何责任。不过,按照李潇的说法,他们也是受害者。即便唐小纭有防卫过当之嫌,但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个正常人也难以做出判断,何况是个饱受寒冷惊吓的病人。
等脖子上的伤好转时,他坐着轮椅来到唐小纭的病房。唐小纭精神不错,只是头发剃掉了,头上缝了六针,用一块纱布盖着,双腿都骨折了,打上了石膏,其他地方的伤也都缠上纱布。他们打了招呼,问了好,然后就这样默默看着对方,看了很久很久,喜极而泣。
又过了半个多月,他们伤情稳定后,陶圣苏来了。此时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在裕鸣医院。从陶圣苏口中,他终于拼凑一个隐秘的故事。
陶立贤从一开始就知道弟弟私下里做的勾当,所以当唐小纭将他刺伤后,他选择息事宁人,并不想警方介入。可没想到为他处理伤口的急诊医生误以为他被歹人所伤,报警了。于是,唐小纭被带走问话。要是平时,唐小纭还能遮掩住,可那天他太害怕了,慌乱中前言不搭后语,且还有暴力倾向,警方当即怀疑他精神有异,给他做了鉴定。而正是这份鉴定报告将他送到了芳华疗养院。
陶立贤曾想过很多办法要把唐小纭弄出来,可都没成功。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陶世贤在看唐小纭时眼神里充满算计和评估,马上明白这不是一个好征兆。于是他开始增加探望的频率,希望以此来让弟弟明白,唐小纭并非像其他人一样无人问津。
后来,他为了牵制陶世贤,找到一个名叫钟澜的女医生,希望她搜集到疗养院贩卖人体器官的证据,并且为此支付了一大笔钱。可是后来,钟澜溺水而死,此事不了了之。
至于陶圣苏对唐小纭被侵犯的事到底知不知情,林玉舟没有问。直觉告诉他,问了也没用。关于这件事,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沉默,让往事随风而去,湮没在时间中,治愈所有人。
此刻,他望着唐小纭说:“他们呢,还在吗?”
“还在,只是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不像以前,总在耳边吵。”说着,眼波流转,笑嘻嘻道,“你想我了吗?”
林玉舟反应了一会儿,说道:“夕如梦,回去睡你的觉。”
“真无情啊……”说罢,夕如梦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往长椅后背一靠,打起盹儿来。
林玉舟笑了,以前他挺反感夕如梦,可现在不会了,历经一场生死,他看开了。不管是夕如梦还是沐棠云,抑或别人,那些人其实都是唐小纭的一部分,是他渴望成为却没有成为的人的影子。他爱唐小纭,也就必定要学会接纳他们,爱他们。
他凑上去,亲吻爱人的脸颊。
“我喜欢这里,有太阳,不像疗养院总是阴天。”唐小纭睁开眼,望着蓝天白云,一只胳膊搭在额头,挡住耀眼的阳光。
“你以前来过这里的。”
唐小纭侧过头:“以前,父亲不让我出屋子,我从没见过外面的样子。”
林玉舟叹口气,抚摸唐小纭手掌上的疤痕,忽而道:“疗养院关闭了,以后再也不用回去。现在,陶圣苏是你的监护人。”
“那你呢?你也会继续留下吗?”
林玉舟说:“当初给我办理入院手续的是我的一位远房堂叔,他交了足够多的钱,让亦德医院负责照料,我想在那笔钱用完之前,我都处于亦德医院的监护之下。不过现在,李医生让陶圣苏代为照管。”
唐小纭开心地笑了,接着又想起什么:“商医生怎么样了?”
“他……可能要被追究一些法律责任吧。”
“可他为了救我受伤了。”
“法律上的事一码归一码,他放任陶世贤杀害无辜买卖器官,知情不报,这是事实。”
“他可能也无力阻止。”唐小纭有些难过,说道,“要不是他带来的橡皮弹球,我们可能都会死。”
林玉舟道:“放心吧,他应该不会有大事,毕竟他不是第一责任人,还有王羽扉和阿辛呢,那两个才是罪大恶极。只可惜王羽扉成了植物人,没法清醒地接受审判。”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说起来也要感谢他,要不是他在你身下当肉垫,恐怕你真的就要飞走了。”
唐小纭笑着点点头,靠在爱人怀里。
不远处,年轻的女护士正在向其他病人派发药品,来到他们身前时,递给他们每人一杯热巧克力奶。
林玉舟捧着杯子,在热气腾腾的白烟中看着同样动作的唐小纭,四目相对,心有灵犀。
终于,他们不再需要吃药。
爱与被爱,是这世间唯一可以治愈他们彼此的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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