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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鸿化三十八年,七月。

    夤夜,庞大的云华帝宫陷入沉眠,只有其中一角还闪着忽明忽暗的光,如鬼火一般。

    尘微宫的庭院中,成片的玫瑰被风吹得花枝乱摆,浓郁的馨香拂过满地跪伏之人的心头,化作一阵阵战栗。

    殿内,一位紫衣丽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听着坐在对面之人的一席话,脸色苍白如纸。

    “皇后陛下,请您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吧。”怿嫔姣好的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双臂几乎撑不住身体,声音颤抖,“我和孩子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够平安度日。”

    高位上,雍容华贵的美人垂眸抚弄无名指上的金色甲套,淡淡道:“瞧你说的,好像你儿子跟了我就没活路了。可实际上恰恰相反,我能给他一个最辉煌的未来。”正说着,一股芬芳扑鼻,他对边上的人吩咐道,“明天一早就跟司苑司的人说,把这里的玫瑰花也种到宸宇宫一些,我喜欢这香气。”

    宫人应下。

    怿嫔茫然地看着前方,他为自己的性命苦苦哀求,而那个人却在讨论玫瑰花。

    一种香气,两种味道,生与死在上位者的眼中也不过就是花开花败。

    他哭道:“不,不……求您了……我儿资质平庸,生性软弱,难堪大任,求您看看别的皇子吧。”

    “平庸不好吗,难道我要找个绝顶聪明的?”

    怿嫔哑口无言,望着不远处宫人手中的酒杯瘫在地上呜呜哭。须臾,他往前爬了几步,抓住织锦衣角,哀求道:“求您看在我和您同一天入宫的份上饶了我吧,我当牛做马伺候您。”

    上位者呵呵笑了,向前探身,手指钳住怿嫔的下颌:“怎么又说胡话了,你是伺候皇上的,如何伺候我?识相的就赶紧上路,免得你我都麻烦。”说罢松开手,任那楚楚可怜的人跌在地上。

    “皇上……皇上……”怿嫔呢喃着猛然想起什么,噙着泪水的眼眸多了几分希冀,喊道,“我是皇上的人,他不会同意您处死我的。我要见皇上……”

    “皇上圣体欠佳,正在玉泉行宫疗养,等他回来就会得知你病故的消息。而我则怜悯你儿子年幼,于是养在身边亲自教导。”

    “你……”怿嫔无可奈何,在至高的权力面前他太渺小,不管怎么挣扎都无力回天。他绝望地哭喊出来,“方凌春,你这样做和以前的墨皇后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墨沅惜的孩子都死了,而我的孩子将会荣登大宝。”方凌春从座位上站起来,米白色的衣衫在烛火映照下闪闪发亮,仿佛无数珍珠在上面滚动,发出荧彩。他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人,眼中饱含残忍的快意和轻蔑,一字一句道,“你应该心存感激。要不是我,你那卑贱的血统怎能染指皇位?!”

    此刻,怿嫔已是无言。他仰起头,乌黑的长发铺垂到地上,泪水为完美的容颜镀上一层奇异的银光,让他此刻看起来是那么圣洁凄美。

    “再让我见一见阿瑄吧。”他抖着嘴唇,“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方凌春垂头看着他,说道:“你想跟他说什么,告诉他是我杀了你,然后给他心里种下一颗复仇的种子,好给你报仇?”

    “不……我只想再看看他……让他别忘了我……”

    “若是这样,他更不能见到你。今日之后,他的嗣父只有我,而你则会永远消失。”

    声音落下,一杯酒端至怿嫔面前。

    “启程吧。”方凌春慢慢踱到窗边,望着皎洁的月色,平静道,“很快,你儿子将会作为皇上的嫡子被立为储君,你的牺牲将成就下一代帝王。这是你的荣幸,你该含笑而去,而不是如今这般哭哭啼啼磨磨蹭蹭。”

    “你简直禽兽不如!”这番话令怿嫔悲愤至极,他抛开临死前的恐惧,摇晃着站起身,恨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两个儿子都早死吗?因为你做得坏事太多了!这是报应!”他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哪怕两旁的宫人将他死死按住,也要声嘶力竭地喊出来,“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总有一天,我的阿瑄会杀了你。自我而出的血脉将会毁灭你乃至你的家族!”

    方凌春慢慢转过头,秀美的脸庞浮现一丝嘲讽:“很好,你就带着这样的期盼去阎王那里等消息吧。”又对身旁侍立的宫人道,“去帮帮他,送一程。”

    很快,散发着醇香的琼浆玉露被尽数灌进怿嫔的口中。冰凉的液体宛如一把尖刀生生划破他的喉管,他惨叫着倒在地上,胸腹的灼痛令他不住地翻滚哀嚎,嘴里呕出鲜血。在那些血沫中,始终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呢喃:“阿瑄……我的阿瑄啊……我的孩子……”

    方凌春受不了这种近乎诅咒似的遗言,冷冷道:“忘了告诉你,今日之后再也没有梁瑄,只有梁梓瑄。”

    怿嫔用尽最后气力,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甘的灵魂便在这瞬间镌刻进永远阖不上的眼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凌春恍然在那双失去聚焦的瞳孔里看到可怕的结局,预见到自己的死亡和世家的没落。他颤抖着指向前方,对左右侍从说道:“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如此一来,就不好说是病故了。”其中一人说道,“皇上回来,咱们恐怕没法交代。”

    “按我说的去做。”方凌春走出大殿,续道,“明天出殡,就说他得了传染恶疾,需得马上入土。我就不信老家伙回来还能撬棺材不成。”

    他站在庭院中,夜风吹拂裙袍,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

    “陛下。”随着一声呼唤,两枚血淋淋的眼珠被放在托盘中呈上。

    他看着那两个圆球似的东西,狞笑着将尖利的护甲直戳进黑色的晶体中,狠狠搅烂。

    诅咒吧,尽情诅咒吧!

    他这一生听过无数诅咒,可他仍然是云华的圣皇后,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尊荣,而那些诅咒他的人无一例外地全下了地狱。

    所以,他是不败的,世家是不倒的,方氏的荣耀是永恒的,如日月华光笼罩云华大地,亦如他的名字一般,春凌万物,众生臣服。

    又一阵风吹过,裹挟着燥热与腥气。

    他闭上眼深呼吸,这股血腥混合着花园中玫瑰的芬芳,直冲天际却也浸入心脾。

    恍惚间,他又回到十八年前。

    入宫的那一天,也是这般风吹草动。

    那一年,他多大呢?

    十六岁,甜美得就像这满园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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