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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宫 3

     

    从宸宇宫出来,方、冯、应三人一路皆无言。他们十分默契地来到御花园,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到石凳上。

    直到此刻,才渐渐有了话。

    冯让尘年纪最小,也最活泼,首当其冲抱怨起来:“玉蝶宫也太小了,还不及我以前住的白鹭苑的三分之一。院子里也光秃秃的,只有几棵树几株草,连个水榭都没有,也没个孔雀仙鹤,玩不成游戏。”

    方凌春知晓冯让尘豪横的性子,那是连其父、燕陵冯氏家主都无可比拟的,因而云华帝宫的殿堂虽然在外人眼中壮丽豪华,在冯让尘眼中却再普通不过。

    他刚想劝几句慎言的话,应樵歌说道:“小声些,这里不比家里,人多眼杂。”说着,瞧了一眼冯让尘身后的近侍。那人名叫蜜合,长相清秀,身材瘦高,二十出头的岁数,天生一双朱唇,无妆自艳。

    蜜合倒是乖觉,立即俯下身对自家主子轻声道:“应主子说得对,咱们在外面,断不可说玉蝶宫的不是,那可是恭妃的地盘。”

    方凌春记起离鸾口中恭妃的暴行,望着表弟,担心道:“恭妃对你如何?”

    “对我挺好的。就是脾气确实有些急躁,今天早起来把顾选侍骂了一通呢。”冯让尘语气中含有一丝幸灾乐祸,眉飞色舞,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茶馆中歇息的纨绔。

    “顾选侍跟你一起?”应樵歌好奇。

    “他本来应该去碧泉宫的,可是昨天刮大风,把树枝刮断了,砸伤了碧泉宫的主位憬嫔,他现在无力照管,所以临时把顾选侍也安排到了玉蝶宫。他住东配殿,我住西配殿。”

    “为什么骂他?”方凌春接口。

    冯让尘道:“不知道,也许只是看他不顺眼吧。”

    方凌春暗想,在昭华公子死后,恭妃独占一宫逍遥自在,陡然安排个人进来,肯定心里不舒坦。不过因着墨皇后的缘故,不便跟冯让尘发作。不想又临时加了个顾选侍,两个人一起把主殿夹在中间,这股怨气便压不下去了,只能发泄在倒霉的顾选侍身上。

    他看了看兀自愣神的应樵歌,问道:“哥哥的淳和宫如何?”

    “还好……”应樵歌淡淡道,“肃贵妃只看了我一眼,也没说话。”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转而谈起别的,“蒋贵嫔真的死于难产?”目光直视前方,若有所思。

    方凌春不知这句话是不是对他说的,却自觉答道:“应该是吧。”

    “那你可有福了,刚一进宫,就有人给你腾地方。”

    冯让尘也羡慕道:“以选侍之位独占一宫,哥哥真是好运。要不哥哥再求一求皇后,把我们也调到深鸣宫吧。”

    方凌春失笑:“深鸣宫也不大,同样没有水榭,养不了孔雀呢。”

    冯让尘道:“唉,反正都是芝麻大点儿的地方,但能跟哥哥一起,总归住得舒服些。”又见应樵歌没有表态,问道,“难道你不想住一起吗?”

    应樵歌目光闪烁,说道:“我要住过去,又是三人一宫,同样拥挤,倒不如就现在这样,淳和宫挺好的。”说完,率先起身,对两人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眼瞅着又要起风呢。”一转身,宽袖微荡,带着近侍郁金一前一后走远了。

    过了一会儿,冯让尘看看天色,嘟囔道:“还不到晌午,哪儿晚了。”他亦起身,邀请方凌春在宫里其他地方转转,方凌春婉拒了,直言昨天被风吹了,现下有些头疼,要回去歇着。

    冯让尘失望地哦了一声,带着蜜合也走了。

    原地,只剩方凌春主仆二人。

    离鸾见人都走远,凑到方凌春耳边,说道:“有件事应当报给您知晓。皇上今日下朝后,会去淳和宫。”

    方凌春收回远眺的视线,望着身侧的人,说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想告诉我应选侍掐着点离开是为了见皇上?”

    离鸾面上尴尬,讪讪地不做声。

    片刻,方凌春放缓声音,问道:“宫里谁最受宠?”

    离鸾道:“是肃贵妃。”

    “他有孩子吗?”

    “有,八皇子和十一皇子都是他所出,只不过八皇子的脑子有点……呵呵,就是那种病,走路也有些瘸,现下养在宫外别苑,由专人照料。”

    “那十一皇子呢?”

    “去年亡故了,才七岁。”

    “怎么死的?”

    离鸾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惊惧而死。”

    方凌春暗想,这不就是活活吓死的嘛,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他看了一眼离鸾,用眼神催他继续讲下去。

    “十一皇子身体不好,一岁时因高烧惊厥过,虽然后来抢救过来,但落下病根,只要一受刺激,就特容易厥过去。去年中元节,有几个宫人下值后扮鬼玩,装作黑白无常的样子跳着走,可巧就让十一皇子看见,当时就吓晕过去。后来半夜醒过来一回,却是抽了一阵疯,胡言乱语哇哇乱叫,然后又晕死过去,待到第二天中午吐了几口白沫子,人就没了。”

    方凌春听了半晌没说话,既可怜孩子也暗自疑惑,宫中向来不过这等鬼节,怎么会有人扮鬼玩?再仔细一琢磨,便品出门道。恐怕也不是“可巧”二字能解释的,那黑白无常八成就是专门等着十一皇子呢。

    “那几个扮鬼的人呢,怎么处置的?”他问。

    “墨皇后下令,直接拖到慎刑司杖毙了。”离鸾顿了顿,又道,“不过肃贵妃并不满意,他认为此事还有主谋。”

    “谁?”

    离鸾看了一眼方凌春,犹豫道:“皇后和贵妃之间素来不和……”

    “哦。”方凌春淡淡应了一句,没再继续问下去。片刻,又好奇,“那肃贵妃就没再承孕?”

    “年初又承孕过一次,但没保住。”

    方凌春笑了笑:“你消息倒灵通,在六局上值却能知道主子们的轶事。”

    离鸾抿嘴一乐,显得有些局促又有些得意:“奴才一直留意这些,就是为了以后能为新主提供有用的信息,分忧解惑。”

    直到此时,方凌春才又仔细端详离鸾一番,那双精明的眼中神采奕奕。

    他对这番解释不置可否。

    想想也是,离鸾以前在主位身边当差,习惯了狐假虎威,怎么会甘愿窝在尚宫局那种不见天颜的地方。

    晌午,他们回到深鸣宫。

    一进院子,就听到主殿内阵阵喧哗,间杂呜呜哭声。

    方凌春站在院中,犹豫要不要进去。

    正在此时,从主殿冲出一个宫人,一边跑一边哭,还未跑到台阶下,就被随后赶来的人们拖回殿里。

    很快,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方凌春看得目瞪口呆,不禁抓住离鸾的胳膊,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是蒋贵嫔身边的大宫人。”离鸾深知内宫丧仪,不愿主人害怕,于是说道,“应该是哀思过度吧……”

    然而方凌春岂是好骗的,他已经从离鸾泛白的面容上看出端倪,三两步跑进殿中。

    幽深的大殿一如昨日来时那般空寂,地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可空气中依然残留一缕血腥。他听见殿中一角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循着声音推开房门,入眼便是挂在空中微微晃动的人影。

    那赫然就是刚刚跑出殿的宫人。

    房间内,站有四五人,均是尚仪局的。他们其中有人见过方凌春,因而躬身说道:“选侍莫慌,只是依照礼制而已,请您回去休息吧,别让秽物污了您的眼。”

    方凌春没说话,瞪着空洞的双眼,无意识地错后半步,靠在随后赶来的离鸾身上。

    屋中窗户开有一道小缝,渐起的春风吹拂半空中的灰色衣袍。明明是和煦的暖风,可他却觉得头皮阴冷。

    两天,同一所宫殿,死了两个。

    原来,这就是他父亲为他畅想的未来。

    朝生暮死,浮世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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