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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冯家的偏方 2

     

    方凌春从银汉宫出来,外面已是月上中天。檐下的宫灯比月亮还要明亮,照在地上惨白惨白的。他站在霜华中,回望缓缓关闭的殿门,一切恍然如梦。

    夜风吹拂,长发乱舞,压抑许久的泪就在关门的刹那涌出,湿了双颊。

    此刻,他觉得自己无比低贱,连小猫小狗都不如。那些畜生们上了主人的床,还会被温声软语地哄一阵,可他呢?

    直到他踉踉跄跄地离开,珣帝都没说过一句话。他就像一块擦手的帕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热辣的泪流进嘴里,蹂躏着本就苦涩的心。

    他再也不要来这里了,永远不要再踏入这个让他备受屈辱的地方。

    他双手捂住嘴,害怕啜泣声引来两侧侍立宫人的注意。

    片刻,离鸾得到消息赶过来接他。

    “主子这是……”离鸾一眼看出他眼中的悲愤和泪水,不知发生何事,忙掏了帕子去擦。他以为主人侍寝不顺,遭到斥责,刚想安慰几句,殿门又打开了,一个人影闪出来。

    那人走到灯下站定,地上映出一道纤影。

    “方选侍请留步。”昌容嗓音轻柔,目光中闪现几许温情,说道,“奴才传皇上口谕,‘方选侍性情嘉顺恭谨,朕心甚悦,特赏各色彩缎十匹,珍珠一斛’。”

    方凌春要跪下谢恩,昌容扶住他,说道:“皇上还说,不用谢,让您回去好好休息。”又上下看看,将凌乱的发丝理顺,故意忽略残留的泪痕,低声道,“方主子不必把这件事挂在心上,就当是个流程,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方凌春看着他:“这也是皇上说的吗?”

    “是皇后让奴才转告您的。他说您初次侍寝一定不适应,让奴才开导您。”

    “你……”方凌春仿佛抓住什么,却又适时住嘴。

    昌容会心一笑,来到高台边缘朝下望,不远处正行来一顶轿辇。他返回方凌春身边,说道:“皇后派人来接您了,您请回吧,赏赐明日送到深鸣宫。”

    离鸾谢过,扶着主人缓慢走下高台。

    轿辇果然是皇后所派,领头的乃是宸宇宫的朱樱桃。他深知珣帝在情事上的癖好,对方凌春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生同情,亲自搀着手臂送入轿内,又把帘子掖好。然后对离鸾道:“方选侍承恩是天大的喜事,你一定要多劝慰,千万别让选侍有不好的想法。这几日皇后事忙,你们就好生养在深鸣宫,做点儿喜欢的事,不用觐见皇后了。另外,这里有一瓶杏仁油,可以给方选侍抹上,缓解不适。”

    离鸾道:“我代我们主子给皇后谢恩了。”

    朱樱桃又道:“皇后还说,过几天八皇子出殡,在礼制上并无要求,所以选侍可自行决定是否出席。”

    方凌春斜靠在轿中,身后一跳一跳地疼,听着那些话没来由一阵冷笑。

    什么叫不好的想法?

    发生那种事,谁能有好想法?!

    还有珣帝那道口谕,简直荒谬!几匹破布就能遮羞吗?就能弥补曾经被剥掉的尊严吗?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愤。

    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这样侮辱他!

    这笔账,他势必要让珣帝偿还,而且要加倍偿还!

    回到深鸣宫的西配殿,早有机敏的宫人为他烧好洗澡水。他坐在浴桶里,抱着身子恨恨地向离鸾复述了侍寝的事,最后说道:“他简直连最下贱的嫖客都不如!”

    离鸾骇然:“您快别说了。皇上后来给您赏赐,就说明他对您满意,您可不要自毁前程啊。”

    方凌春眸中带狠,透过温热的水汽,阴森森道:“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你会告发我吗?”

    “不会,奴才永远不会背叛您。”

    “我若不幸被废入冷宫呢?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您姓方。”

    “是不是方家人端看我父亲怎么想,就好像很多年前的冯臻,一会儿入族谱一会儿又除名,跟过家家似的。”方凌春道,“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会背叛我吗?”语气越加尖利。

    “不会。哪怕您被废黜,奴才也会跟随您左右。”离鸾目光坚定,举起手就要发誓。不料,眼前一晃,肩膀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压住。

    “我信你,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这番话。”

    离鸾郑重点头,视线下移,这才注意到方凌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软毛浴刷,手柄很长,刷头背面是竹木的,正抵在肩窝。他想,若是刚才的回答有半分犹豫,那么这个浴刷很可能会直接抽在脑袋上。他自然而然地接过浴刷手柄,撩着热水帮主人轻轻擦拭后背。

    此后两人再无话说。

    这一夜,方凌春睡得不踏实,只要一闭眼,任人宰割的无助和恐惧就会包裹住他,令他窒息。

    初夏,天变得长了,早早亮起来。偶有鸟儿落到院墙,叽喳叫上几声,吵闹得很。

    方凌春就是被那讨厌的鸟儿吵醒的。他艰难地翻个身想再睡会儿,可脑子却彻底清醒过来,紧闭着眼,心思乱转。

    又过片刻,离鸾领着两个宫人过来叫早,向他请安,然后为他梳洗装扮。

    他坐在妆台前,由离鸾为他梳头发,想起昨晚在轿中听到的对话,问道:“昨日朱樱桃说皇后近几日事忙,到底在忙什么,你知道吗?”

    离鸾手停在半空,手指还攥着一把黑发,看着镜子里的人说道:“皇后负责管理整个内宫,想必每日都挺忙吧。听说他之前还在宸宇宫举行晨安会,所有嫔妃都要参加。可后来他嫌麻烦,开完晨安会又要跟六局的人交代事情,一上午的工夫就这么没了,于是晨安会改为五日一办,然后又变为一旬一次,到如今则是有事情宣布时才举办一次。”

    方凌春想,恐怕也不是真的嫌麻烦,只是不想见一群莺莺燕燕们在自己宫里叫喳喳罢了。

    “对了,八皇子的事……”

    离鸾为他戴好发簪,转到妆台前,说道:“那件事自有慎刑司去查,您就甭操心了。”看了一眼窗外,又道,“天气不错,您今天应该去花园转转。”

    “我有什么可骄傲的吗,需要像一只花孔雀一样到处炫耀?”经过一夜沉淀,方凌春尽管不再愤慨,可仍旧提不起精神。况且身后那处虽抹了药油却还难受,根本不想动弹。

    “您可是在银汉宫侍寝的。”离鸾眼神中很是骄傲,仿佛他自己也参与进去,甚是光荣。

    方凌春狠狠拍了桌子,不可思议道:“那是我的耻辱。”

    “也是您的荣耀。”

    “你居然这么想?!”

    “不仅奴才这么想,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离鸾道,“别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见您在晚霞中走入银汉宫,又在月下被宸宇宫的轿辇送回。在其他人眼里,您现在就是帝后面前的红人,拥有二圣的双重恩宠。”

    “真是这样吗?”方凌春不确定道。

    “当然。现在您去花园里转一圈,保准之前那些眼瞎的现在都耳聪目明了,抢着跟您打招呼呢。”

    方凌春想起昔日在方家前簇后拥的时光,淡淡笑了。众星捧月的感觉自然是美好的,如果还能有之前那般令人艳羡的生活,那么去外面转一圈倒也无妨。

    毕竟,无论知不知道侍寝的实情,大家都得装傻充愣。

    吃过早饭,他穿着崭新的浅粉桃花裙袍,外罩一件透亮的薄纱衣,腰间垂了月牙形的流苏玉佩,迈着四方步,悠闲地走在去往花园的宫道上。

    路上,他发现别人看他的眼神变了。以前,宫人们看他时虽然也恭敬,可那恭敬中夹杂着一丝不情愿,好像在说“一个选侍罢了,能有多了不起。”而现在,这些人的眼里再无这样的情绪,而是充满畏惧。

    他很享受这样的目光,并且打心眼儿里觉得就该如此。他的父亲曾说过,驾驭卑贱庶民们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威慑。蝼蚁们只有心存畏惧才能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才能臣服于各种管束而不知反抗为何物。

    近几日天气都不错,尽管出现了血案,可花园中的美人们却有增无减。对于他们之中很多人来说,八皇子只是个口口相传的人物,死了也便死了,谁会真正伤感呢。

    而且正如离鸾所料,方凌春银汉宫侍寝的消息已经传遍内宫,现下有不少人过来跟他套近乎。他仿佛鲜嫩的花芯,四周则是环绕花芯的彩色花瓣。

    “给哥哥道喜了。”一个身穿杏色裙袍的美人说。

    “哥哥今日真美,以后咱们常约着玩呀。”说话的是一位身穿墨色长衫的高个子美人,脖子修长,宛如一只黑天鹅。

    另有人亲切地握住他的手,声音娇柔:“听说哥哥喜欢下棋,得空咱们也下一盘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方凌春脑子发晕,各种廉价香料的味道混在一起令他鼻子痒痒的,不得不辛苦忍着才没打喷嚏。

    他左右看看,这都是谁啊,上次蒋贵嫔的葬礼上好像没见过他们。而且,他的岁数怎么看都是这里面最小的,怎么成了哥哥?

    旋即,他想起来了,这些都是承恩美人,没有正式名分。因此,他这个低微的选侍在他们眼中也是高位,可不得巴结着。

    他微笑着依次敷衍了几句,都没费心记他们的名字。

    须臾,又有人来了,一个穿红一个穿紫,打扮得花枝招展。

    待走近些,才看清两人的脸。原来是孟采人和宋采人。

    围在身边的人散开,为他二人让路。

    “给哥哥贺喜。”宋采人每次说话都是细声细气,也不知是先天原因还是后天性格使然,声音虚浮无力,好像饿了三天一样。

    孟采人则笑眯眯瞧着他,目光真诚:“能去银汉宫,可见皇上对哥哥恩宠,我们真是羡慕啊。”

    方凌春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暗道,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们不也侍寝了吗,难道还觉得好?

    可在看见二人憧憬的神色后,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昌容说那套流程是银汉宫侍寝的规矩,那么反过来想,是不是就意味着珣帝到各宫室巡幸时用的是另一套规矩呢。这样看来,也许面前两位是真不知道内情,只以为是多么荣耀的事。

    他内心呜呼哀哉了半天,然后温声道:“承蒙皇上厚爱,有幸去了一趟。你二人生得国色天香,假以时日定是银汉宫的常客。”这话说得虽敷衍,却也是实话。宋、孟二人容颜清丽,且带着几分野性的风情,就算是放在一众佳丽中也能很快吸引眼球。他不得不承认,跟那两人比起来,他自己这张脸算不得多惊艳。也无怪乎珣帝一次就要了他们两个,这要是他们二人一起脱光了扭一扭身子,就是佛祖来了也得流鼻血。

    孟采人笑了,正要开口时明媚的脸庞忽然一变,不自觉退后一步,嘟囔一句:“贵妃来了。”接着,拉着宋采人快步走开。

    方凌春也想溜走,却晚了一步,只听身后有人道:“方选侍身体真是好啊,头天晚上初次侍寝,第二天早上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身经百战呢。”

    “贵妃真会开玩笑。”方凌春听闻此话,惊出一身冷汗,这种话若是传开,他就是跳河里也洗不清。他慢慢转过身,按下怒气,平静道,“若说是身经百战,也得是贵妃您呀。您得皇上青睐也不是一两天了,肯定经验更丰富,怎么倒揶揄起我来。”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肃贵妃哼了一声。他因为八皇子的事,形貌比以往憔悴得多,发间只有一枚素头金簪。脸上妆容很淡,嘴唇暗哑几乎看不出涂了口脂。穿了一身棕色素衫,上面没有任何纹样,只在衣缘处缝有一道米色窄边。

    宫中除帝后以上丧事之外,忌着丧服,肃贵妃此刻朴素的服饰更像是变相的丧衣。

    方凌春看着他,火气渐消。

    罢了,谁让人家死了儿子呢,姑且让一让,海阔天空。

    “贵妃若无事,我就先请告退。”他拜了拜,转身要走。

    “我儿丧礼,你也来吧。”肃贵妃突然说。

    方凌春一怔,他本意是不去的,何况墨皇后也已发话,是否出席一律自便。而且,他跟肃贵妃熟吗?甚至就在昨日他还被对方指控为凶手。

    这邀约,真是莫名其妙。

    正犹豫着,余光瞥见离鸾对他轻轻点头,他颔首应下,说道:“八皇子早逝,实在可惜,届时我会去送一程的。”

    肃贵妃笑了笑,目光闪烁,神色复杂且哀怨,呢喃道:“可惜吗?他那个样子,死了倒是解脱,早早投胎去,下辈子当个正常孩子。”一边说一边走远了,身后的随从们亦步亦趋,均低着头,仿佛也被主人的哀伤感染,没了一丝生气。

    方凌春目送肃贵妃一行人离开,扭头问离鸾:“为什么让我答应下来,我其实不想去。”

    离鸾道:“贵妃亲口相邀,您不去不合适。”

    方凌春道:“我去了才不合适吧。我是皇上的嫔妃,出席他儿子的丧礼,算怎么回事儿呢。要是我跟他关系好,出席一下安慰安慰他倒也罢了,可我总共也没跟他说过三句话。”

    “若是成年皇子的丧礼,确实不合适。不过八皇子还未成年,脑子又不灵,大家都把他当三岁孩子,出席一下倒也无妨。而且,说不定贵妃也邀请别人了,到时候别人都去而唯独您不出席,怕是更会引来闲话。”

    方凌春忆起蒋贵嫔葬礼上珣帝的质问,觉得离鸾说的确有几分道理,遂默认下来。不过,一想到要对着一个傻子默哀,他就觉得荒谬,没了继续游玩的兴致。

    他在花园慢慢溜达,刻意远离发现八皇子尸体的那片小树林,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小阁。

    阁楼外墙上的红漆看起来油腻腻的,散发出难闻的味道。门上挂有一块黑色长匾,写有“倚寿堂”三个描金大字。

    他好奇推开门。

    里面格局不大,迎面一尊大佛,佛像垂眸正好俯视他。

    瞬间,压迫感陡升,他不自觉后退半步。

    “原来是佛堂。”他自言自语。

    离鸾拿了案台上的三炷香,点燃后插入炉中,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头。

    “你还信这些?”方凌春斜眼。

    离鸾站起身,认真道:“到了佛祖面前,就算不信也得装作信的样子。”

    “为什么?”方凌春好笑,“佛祖还会责怪不成?”

    “皇上会责怪。”离鸾道,“倚寿堂是内宫佛堂,每一代皇后或太后都会出资修缮。上次修缮是在十四年前,由应太后主持。皇上可是孝子,在他看来,这尊佛像倾注了应太后的心念和愿景。对佛像不敬,就是对太后不敬。就连皇后也时常过问倚寿堂的事,您看那外墙不就是新刷的。”

    方凌春了然,也拿起三炷香叩拜起来。从身后看,动作规正,如真正的信徒一般,可若绕到前面就会发现那张光艳的脸上,五官已皱成一团,正吐着舌头做鬼脸儿。

    离鸾不禁笑了,说道:“您这是对佛祖的大不敬,皇上要是知道……”

    “哎呀,他这不是没来嘛。”方凌春不以为然。现在,只要一想到珣帝,他就厌烦。

    离鸾哭笑不得,不经意回身一瞧,忽然压低声音道:“冯选侍好像朝这边来了。”

    方凌春心底一动,表弟说不定也是来向他取经的,这要是问起侍寝的事,要怎么回答呢?况且,以冯让尘的性子,说不定还要埋怨他一番,再发顿牢骚。

    他略一思索,拉起离鸾匆忙离开倚寿堂。两人没走来时小径,顺着墙根踩着杂草像做贼似的猫腰溜了。

    他们一路疾行,穿过花丛和小树林,越走越偏僻,四周渐渐没了声音。

    “这是到哪了?”离鸾停下,左右看看。尽管他在宫内生活数年,可内廷宽广,地形复杂,道路纵横交错,一时间竟也分不清东南西北,脑子犯了迷糊。

    不过方凌春却不在意,对于他来说这不啻一次冒险。属于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心让他暂时忘却烦恼,明亮的眼中尽是兴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此刻,他站在一条小径的入口,仰望搭在其上的紫藤架子。春夏时分,紫藤花开得正盛,一串串垂下来,宛如蓝紫色的瀑布。

    他欲往里走,不料从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有个宫人快速走出,迎面看见他们,生生顿了脚步。下一瞬,又马上低下头,嘴里咕哝了一句,从两人身边匆匆跑过。由于小径狭窄,错身时还撞了他们一下。

    “诶?!”离鸾扬声喊道,“你哪里的,见了主位都不行……”礼字未出,那人已经跑没了影。他瞪了几眼,气恼地对方凌春道,“准是六局的杂役,他们成天窝在旮旯,粗野得要命,没一点儿规矩。”

    “我看那人眼下有道疤,说不定是打架留下的,六局还真是什么人都往里招。”方凌春蹭了一把被碰到的衣服,觉得晦气,想着赶紧回去把衣服换掉,续道,“回吧,不进去了。”走出没几步,忽又停住,拽着离鸾藏在一片灌木丛之后。

    “这是干什么?”离鸾蹲在草地上,过长的狗尾巴草直戳屁股。

    方凌春比他更低一些,身子几乎紧贴草地跪蜷着。“嘘,小声点儿。”他伸手把离鸾的后背向下压了压,用气声道,“等一等,兴许里面还有人。”

    不多时,果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们小心扒开乱叶,眯着眼往上瞧。由于角度过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身青色长衫,腰间垂着一块玉牌,行走间自带一股幽香。那人步伐很稳,走走停停,似乎在环顾。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走到灌木丛边,吓得两人不禁紧握彼此的手,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被察觉。

    好在,那人在灌木丛边没有过多停留,几息之后选定方向走远。

    他们从草丛钻出,拍掉身上的杂草和浮土。

    方凌春望着眼前几条岔路,自言自语:“大白天的鬼鬼祟祟,这是干什么?”

    离鸾说道:“在那等隐秘地方,多半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方凌春转转眼珠,哦了一声,恍然道:“他们在偷情吧。”接着,又想到什么,去看离鸾腰间,问道,“我看昌容和青骊腰上垂着名牌,朱柿子和朱樱桃身上也有,干什么用的?”

    “有了玉牌,就可以直接觐见帝后本人。要是没有,就是到了两宫跟前也递不上话,别人都不给通传。若是在外行走,说话办事可以代表主人,旁人见了得笑脸迎着,不可怠慢。”

    “你怎么没有?”

    “只有一等宫人和二等首领宫人才能佩戴身份玉牌。”离鸾解释,“奴才之前也有,后来调到尚宫局就给收走了。如今虽到了深鸣宫,却只领了二等宫人的差事,因此没发下来。”

    “那怎么才能有呢?”

    “那就得看您了。”离鸾露出深意,说道,“等您成为深鸣宫的主位,身边的人自然水涨船高。”说完,又笑了笑,似是憧憬那一天的到来。

    方凌春顺着一条岔道慢慢散步,边听边点头:“如此说来,我还是尽早搬到主殿去比较好。这也算我独占一宫吧,在没有别人的情况下,你自然是要管理整座深鸣宫,合该做回一等宫人。”

    离鸾听了大喜,可惊喜之余又奇道:“您怎么突然想起这些?”

    “就在刚才,我看见后出来的人腰间也挂着玉牌。可惜离得远,眼前又乱,看不清上面的字。否则就能知道他是谁了。”

    离鸾默默点头,半晌说道:“要是这样的话,到不一定是偷情,八成真是密谋什么事情。”

    “为什么?”

    “您想啊,有玉牌的都是高阶侍从,是体面人,哪儿看得上那些做杂役的。就算想找相好的,至少也得是六局各司的小管事才对。”

    方凌春看了看他:“你倒是看得透彻。”心想,也许离鸾就有相好的,所以才把这些事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过,但并没有再询问下去,只是淡淡地笑了。既然离鸾以前当过体面人,那就让他继续当好了,只要别做不体面的事儿就行。

    他们在迷宫似的小道上转了许久,终是又回到一条宽阔的主路上。不远处,正是倚寿堂尖尖的屋顶。

    直到这时,离鸾才拍着脑袋说道:“哎呀,奴才想起来了,刚才那地方是锄园。听说以前有条明渠,后来给填了土,变成了暗渠,一直通向尚紫苑边上的小池塘。不过,就因为那地方有暗水,比别的地方潮湿,天气一暖,大家都不爱去,嫌有暑湿。”

    正说着,突然边上横插进一道声音:“燕迎哥哥,我可找到你了!”

    方凌春听到旧时称呼,着实一愣,再定睛一瞧,冯让尘不知从何处钻出,正一脸哀怨地望着他。

    呵,真是倒霉,兜兜转转竟然又碰上了。

    他有些后悔,早知这样就应该直接跑回深鸣宫,把门一关就说身体不适不能见人。

    他以为对方肯定会提侍寝的事,率先说道:“昨天晚上……”刚起话头,冯让尘便打断道,“哥哥也知道昨晚的事了?”说着,眼圈竟红了。

    方凌春反应一阵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侍寝之事,心下一松,忙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冯让尘道:“昨晚皇后召见,把我叫去骂了一顿。”

    “为什么?”方凌春惊讶,尽管冯让尘脾气不好且生性有些冷酷,但也必须承认撒起娇来还是很可爱的,没人能对着那张娇俏的脸开骂。

    “因为……”冯让尘声音忽然低下去,看看左右,说道,“我给皇后进献了一个偏方……”说着眼中流露强烈的恐惧,“皇后说它和八皇子的死有关。”

    “做什么用的偏方?”方凌春直愣愣看着前方,冯让尘绝望的表情令他汗毛竖起,全身颤抖,“给佛奴治病的偏方吗?”

    他想起燕陵与灵海州接壤,而灵海州最喜欢搞些乱七八糟的方术,不禁拉住表弟的手,眼中亦是惊恐。

    “天啊,你到底对皇后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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