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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宫 8

     

    咏梅园内,梅花早已凋敝,郁郁葱葱的绿意和草坪上的粉色小花将原本的石子路掩盖,步入其中,宛如游在绿海。

    冯让尘走在恭妃身侧,虽品级低下,却无卑微之姿,婀娜的身段和娇俏的容颜如同一面旗帜,吸引无数目光。就连恭妃自己的随从也时不时盯着冯让尘的背影看,那纤秀的仪态太美了。

    不过,冯让尘倒不想弄得太高调,只穿了一身浅棕色素纹圆领衫,外面搭了一件银灰色纱衣。头发半垂半绾,用一根珠钗别住。

    “你穿得太素了,如此打扮,生生多添了十几岁。”恭妃路过一丛紫红色牡丹,手指拂过花朵。冯让尘的衣衫就和其下的泥土一般,而他自己的衣服又如那花儿似的雍容华贵。

    冯让尘垂眸看了一眼被拂弯了腰的牡丹花,微笑道:“我若穿得艳了,便是与这春色争美,更是与哥哥争美。可我亦有自知之明,哪里争得过呢。”心中却暗啐一句土包子,只会穿红戴绿,俗不可耐。

    恭妃被捧得高兴,拉起冯让尘的手,说道:“说实话,你来之前我还在担心冯氏门第高贵,看不上我这等出身,未料你如此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比那顾耘耔不知强上多少倍。你看他一进玉蝶宫就板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他二百吊钱呢。”

    冯选侍答道:“他的事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据传他不是自愿进宫。”

    “呵……瞧你说的,我们谁是自愿报名进来的呢?”恭妃不以为然,顺手揪下一根长草拿在手里甩来甩去,“可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进了宫,就要好好过活。他这样甩脸子给谁看,好像是我选他入宫似的。”

    冯让尘本就看不上顾选侍,见恭妃毫不掩饰对其的厌恶,心下窃笑,不动声色道:“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也得了皇上的青睐。”

    恭妃适时止步,细细端详冯让尘。平心而论,对面娇俏的丽人确实比稍显老成的顾选侍迷人多了,若他是珣帝,没道理看都不看一眼,只进了西配殿和顾耘耔欢好。

    “唉——”他叹气,惋惜同时也真心为冯让尘感到庆幸。侍奉珣帝,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从精神到肉体,皆如此。

    他劝慰道:“此事不可着急,你居于玉蝶宫,有的是机会面见皇上。”

    冯让尘笑着点头,对此话倒是深信不疑。虽说恭妃脾气火爆,且又有打死人的恶行,可珣帝似乎已经释怀前事,最近两天接连登临,因而机会总归是有的。

    想到此,他更是展颜,从早上就郁闷的心情终于开怀了几分。当然,他不会把希望完全寄托在珣帝到玉蝶宫时的临时起意,有些事还得自己努力才行。

    他跟上恭妃渐渐远去的脚步,在咏梅园里转了一圈,偶遇了几位正在吃酒的令华,以及独自坐在小亭中看书的憬嫔。

    他们互相打了招呼,一一见礼,又微笑着离开,走出园子之后,恭妃才慨叹:“瞧见了吧,失了宠的就只能自己看闲书解闷儿,都没人陪。而那几位令华刚刚晋升,现在可神气,竟在这里摆酒畅饮,皇上也不管。”话里话外,幸灾乐祸。

    冯让尘笑了,未及答话就见从一旁小道上窜出个人,冲他啊啊地叫唤,一双手不停拍打身体。

    他吓得一哆嗦,赶紧往恭妃身边靠。

    恭妃也吓到了,刚想发作,却在看清来人后又消了火气,笑眯眯道:“呦,斓奴进宫啦,我竟不知道,这几日到哪儿玩去了?”

    “嘿嘿……”少年一如既往地痴傻,过宽的眼距让笑容分外古怪,含糊道,“看美人……有美人……”双脚原地蹭了蹭,左脚动作明显不协调。

    恭妃呵呵笑了两声,暗自翻眼,这小子虽然脑子傻,可骨子里却跟珣帝一个样,看见美丽的东西就想停下来摸一摸,赏玩一番。

    “那谁是美人啊?”他有心逗一逗,腰胯漫不经心地微微向一侧顶出,动作幅度虽小却尽显妖娆,“阿斓要是说对了,我给你糖豆吃。”语气也是娇柔的,跟平常的嗓音不同。

    斓奴能听懂糖豆一词,也知道那东西甜甜的,甚是美味,当下一阵手舞足蹈,然后拖着跛脚上前一跃,双臂展开抱住了冯让尘。他比冯让尘矮上一头,面颊刚好贴着衣襟,来回摩擦几下,衣扣竟解开,露出里面杏色的中单衬衣。接着,又仰起头,伸出舌头在那光滑的脸蛋上舔了两下。许是脂粉香气好闻,他呲溜着口水,说道:“吃美人,香香的……”

    冯让尘被这一举动吓呆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叫着把人推开,系好衣服,又用帕子使劲擦脸,在脑中已将其大卸八块。不过,鉴于恭妃在场,他不便发火,因而只是恶狠狠盯着前方,脸色羞红,心里直犯恶心。

    恭妃本意是拿斓奴开个玩笑,不承想玩笑开大了,且竟然开到冯让尘头上。他甚是懊悔,将冯让尘护在身后,对斓奴同行的宫人道:“赶紧给他带回去吧,难道是想让所有人都记起来贵妃生了个傻儿子的事吗?”

    宫人们虽是在别院当差,却皆出自淳和宫,听到有人对贵妃无礼,一个个甚是愤然。不过,他们忌惮恭妃彪悍,敢怒不敢言,将斓奴簇拥着准备离开。可是,斓奴虽痴傻却也不是没记性,嘴里依旧嚷嚷着要糖豆,谁也哄不住,最后大家只得又齐齐看向恭妃。

    恭妃好吃甜食,出来行走时多有准备,但不是糖豆,而是些饴糖。他不确定斓奴能不能吃,毕竟那东西黏得很,搞不好会黏住嗓子,因而犹豫不决。站在他身后的近侍栾华猜出主人顾虑,上前说道:“敢问八皇子殿下能否吃饴糖?”

    宫人摇头:“肃贵妃有令,所有黏的东西皆不能食用。”说完,已知晓恭妃并无糖豆,遂跟少年劝道:“咱们带出来的糖豆吃完了,殿下回去吧,回屋里就有一盒子糖豆吃。”

    可斓奴却是福至心灵,捕捉到“饴糖”二字,发了疯似的乱叫唤,最后更是横冲直撞,把随侍的人群冲散,东西掉了一地。而后,他盯着地上反射荧光的糖纸嘿嘿笑个不停。未等其他人反应,迅速抓在手里,竟带纸往嘴里塞。

    这下,一行人全慌了。

    宫人们唯恐皇嗣出事,他们跟着掉脑袋,顾不上尊卑,七手八脚将人按住,掰开嘴巴就要把饴糖抠出来。

    恭妃在一旁看着,也是手足无措,让自己的人赶紧去帮忙。望着眼前的嘈杂凌乱,他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逗谁不好,非要逗一傻子,而且还是素有盛宠的贵妃的傻儿子?!

    冯让尘用余光瞟了一眼懊恼跺脚的恭妃,平静目睹正在发生的一切。原先的羞恼已然化作幸灾乐祸,双眼钉在嗷嗷叫唤的少年身上,暗自诅咒就这样噎死。

    天知道他有多恶心脸上被舔过的地方,就好像被人用小刀割坏了皮肤,鲜血淋漓。

    不过,他终究失望了。宫人们从少年嘴里弄出了糖纸,以及半块饴糖。少年虽被按着,可那些人都是日夜照顾他的,因而并不害怕,反而坐在地上拍着肚子,对其中一个年长宫人道:“伴伴,肚子甜……好吃……还要……”

    那宫人叹气,好言哄道:“饴糖吃多了会把肚子黏住的,以后就吃不了好吃的了。”又是一阵连拉带拽,终是把人带走了。行到远处,又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埋怨恭妃怎么能随身携带饴糖这种既黏牙又不好消化的东西。

    恭妃感受到幽怨的视线,对这种无礼行为颇为不满,忍了又忍才没计较,只是让人收拾好地上散落的东西,对冯让尘道:“甭理他,那傻小子只要进宫必定弄得鸡飞狗跳,很快就又会被他嗣父,就是肃贵妃,送回别院。”

    此时,冯让尘已完全恢复镇定,拿了手镜照了照,见脸上脂粉俱全并无杂痕,放心下来,温和道:“他也这样对别人吗?”说着,双臂做出搂抱的样子。

    恭妃呵呵笑了,贴近冯让尘耳根,神神秘秘道:“他可不只搂过美人,还睡过呢。”

    冯让尘目光惊讶。

    恭妃低声道:“就在去年夏天,他又被接到内宫小住。也不知怎的,竟乘人不备溜进尚紫苑。你可知当时那里住的是谁?”说完,适时一停,见冯让尘一脸疑惑,显示出强烈的好奇心,才慢条斯理说下去,“只住了一位选侍,姓蒋。”

    “他们干、干什么了……”冯让尘说得磕磕绊绊,自心底涌起的假想不断冲击薄弱的意识。

    恭妃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人家屋里头的事情,外人怎么知道呢。不过,皇上很快就知道这件事了,并且在事发的第二天就把冷落已久的蒋选侍召到御前,说了好久的悄悄话。然后没过几天就赐住深鸣宫,并且承孕。呵呵,他一个选侍独占一宫,真是好运呀。”

    此番秘辛听得冯让尘汗毛竖起,瞠目结舌,脱口道:“所以那孩子不是皇上的?”

    恭妃大吃一惊,美目一瞪:“我说冯选侍,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这么说了?”

    “这不明摆着吗?”

    “明摆着的是,皇上声称蒋选侍知书达理、性情柔嘉,所以赐下嗣药,且当天召幸。”

    冯让尘却不管这些,好奇心大起,拉住恭妃的袖子左右摇晃,央求道:“好哥哥,快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恭妃被几声哥哥叫得心花怒放,看着眼前那如同猫儿撒娇邀宠时的楚楚表情,魂魄立时又飘了几分,虽无酒却自带三分醉意。他拍拍冯染尘的手,压低声音道:“这种事可不能乱说。早在去年开春,为求皇室开枝散叶,皇后统一发放了一批嗣药,足有六枚,人人都有份,为皇上随时莅临做准备。想必你知道,嗣药的有效期就是半个月,因而大家都是半个月服用一次。蒋氏虽不受宠,不过想来也不会丢掉机会。所以……”

    “所以孩子真是八皇子的?!”

    “那倒也不一定。嗣药的功效是递减的,时间越久承孕几率越小。谁知道那蒋氏是什么时候服药的呢,嘿嘿,这种事估计连皇上也说不清楚。所以不管如何,皇上只能再发一次嗣药,然后给蒋氏来一次大张旗鼓的临幸。这样一来,一旦有孕,也说得过去。”

    “皇后知道此事吗?”

    恭妃笑道:“这是公开的秘密,我都知道,他能不知道?”接着又想起冯让尘的世家身份,稍稍收敛,叹道,“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看待佛奴的,是当儿子呢还是当孙子呢……”说罢,径直走了,行到远处,哈哈笑个不停。

    冯让尘在原地逗留片刻,努力消化完所有信息,看了眼身后默默侍立的近侍蜜合,说道:“没想到宫中这么乱,连最香艳的《凤栖梧》都不敢这么编。”

    蜜合此前一直躬着身子,尽显谦卑,此刻直起腰,望着恭妃离去的方向说道:“他的话也不能尽信,更不要传播,这孩子是帝后二人默认的皇嗣,那他就是皇上的亲子,是八皇子的十四弟。”

    “那恭妃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蜜合有些无语,回了一句:“这不是您问他的吗?”

    冯让尘哼了一声。

    “天色不早了,主子要回去吗?”

    “去宸宇宫。”冯让尘道,“不管佛奴到底是谁的孩子,我看皇后是真的挺宝贝的。说起来,墨皇后还是我表叔呢,我这做侄子的不得经常去看看才对。”

    “皇后最近心情不佳,您去探望,恐怕……”

    “不用担心,我就是去解忧的。按照我的偏方,佛奴的病一准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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