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第一章 入宫 6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一)入宫 6
又几日,天气更暖,风也比以前少多了,各色花卉竞相开放,御花园中景色极美。
而比御花园中的牡丹芍药更美的,是身穿宽衣彩裳的美人们。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赏花或玩笑,一个个手拿折扇,轻轻摇摆,拂过的暖风竟比花香还要芬芳。另有些低阶的承恩宫人们,虽然已被帝王遗忘,却也心有不甘地在花园角落流连,既渴望成为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又恐惧踏入那万紫千红之中,于矛盾中左看右看,顾盼间别有一番幽怨之美。
方凌春虽顶着个方字,却是初入宫廷,心中带怯,不愿和高阶嫔妃们混在一起,只找了个湖边长凳,拿了一本书翻阅。
说是看书,却也看不进去,手指轻捻书页,心思落到别处。目光所及之处水光潋滟,波澜粼粼,躁动的心便也跟着起起伏伏。
“在阳光下看书,眼睛会坏的。”陌生的声音,如丝弦拂过耳畔。
方凌春回身,只见顾选侍一袭青衫,站在不远处的垂柳之下,碧绿的嫩叶几乎与其身上的衣服融为一体。
他站起身,颔首致意,又眯眼看看日头,说道:“也没看多久,打发时间罢了。”接着,端详对方那张清俊的脸庞,随口道,“顾选侍是来赏景的?”
此处偏僻,并未种植花卉,只有几株垂柳和一些湖畔大石以及一片小竹林,景致素洁简单,若说是一路游走欣赏,方凌春是一百个不信。
“顾耘耔,请叫我名字吧。”顾选侍站到湖畔,远眺湖心岛,说道,“并非赏景,只是想找个安静地方坐一坐罢了。”
方凌春明白过来,顾选侍也是不想凑到人堆里,所以才到这里躲清静,未料这里已经被人占据。
他会心一笑,正欲开口,却听不远处的小竹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场之人纷纷看过去。不多时,从竹林中钻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华贵的锦袍,梳着高高的马尾,其上系有红色发带。
那孩子有着一张颇为古怪的面容,下巴尖尖的,额头却大大的,眼距甚宽,鼻梁也矮得很,只有两片薄唇看起来形状姣好。他一看到他们就叫嚷起来,吐字含糊,手舞足蹈,双眼发出分不清是亢奋还是恐惧的异光。
他又是跺脚又是挥手,引得在场的宫人们不得不护住自家主人,避免碰伤。
方、顾二人尚在惊讶之中,从一侧小径上又奔来几人,朝他们敷衍地行了一礼,然后上前把少年拉住,轻声哄了哄。其中一人还掏出一些花花绿绿的小豆子一样的东西,喂到少年嘴边。少年嘴一张,舌头一勾,便把那吃食勾到嘴里,吧唧吧唧吃起来。
这时,一名宫人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对他们道:“让二位贵人受惊了,真是对不住。”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方凌春看了顾选侍一眼,说道:“我们倒是没受惊,但不知这位小公子是何人?”
“没有受惊就好,奴才们先告退了。”宫人欠身,语气不卑不亢,带领其他人簇拥着少年离开了。
临走前,少年回过头,咧开嘴笑了,流下一串亮晶晶的口 涎,蜿蜒至下颌。
“那孩子……”直到此刻,顾选侍才回过神,暗自皱了皱眉,吞下后面的话。
经过刚才一事,方凌春更不想再待下去,故作轻松地扬了扬手中的书,说道:“我刚看完一章,现下累了,先回了,选侍请自便吧。”说着,带离鸾走上来时的小径。
“顾耘耔。”顾选侍追了一步,在后面说道,“请叫我名字。古谣有云:今适南田,或耘或耔。”
方凌春诧异回头。这几句歌谣距今已有千年,描绘了农户们耕种土地的情景,被记录在多本诗集中,并非多么稀罕。他惊讶的是,这已经是顾选侍第二次强调。他实在有些不解。在内廷,除非十分亲近或极度厌恶,否则直呼其名是很失礼的行为。他们之间非敌非友,也无太多交集,因而这耘耔二字他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不过,他亦没有再问缘由,顾选侍美丽的双眼中含着浓郁的哀愁,就像一只失去伴侣的天鹅,尽管仪态优雅却掩不住孤寂和深深的悲凉。这不是一个初到宫廷、只有十七岁的少年人该有的神态。他直觉有事发生,又不欲多生事端,遂点头,迈步离去。
回到御花园其中的一条主路上,热闹声渐起。有几人占据一条小径在玩投壶,另有些人则围在花圃边清谈,虽然谈的内容不得而知,可从那眉飞色舞的表情来看,一准儿是件新鲜事。方凌春借着嘈杂对离鸾道:“顾选侍是受刺激了吗,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不会是在玉蝶宫被恭妃给骂傻了吧。”
离鸾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们,用手拢住声音,轻声道:“主子这几天没出去,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就在前天,顾选侍也承幸了。”
方凌春初听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三四息之后才哦了一声,问道:“那不该高兴才对吗,为何愁眉苦脸?”
离鸾面色复杂,低声道:“这种事情既然有人高兴就肯定也有人不高兴,可能顾选侍属于后者吧。”
方凌春想,珣帝虽然贵为天下之主,看着也很温和,可对于他们这些新入宫的人来说,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被一个陌生人压着,还不能抵抗,那感觉无异于被强暴。
如此,他倒是能理解顾选侍的心情了,并且不由得又为自己担忧起来。
“刚才那孩子,你认识吗?”半晌,他抛开烦恼和不安,有些好奇地问离鸾。
离鸾摇头:“看着眼生,但他那身衣服昂贵,又是那副样子,奴才觉得他应该是贵妃之子,斓奴。”
“那个天生的傻子?”
离鸾慌得直摆手,又去捂主人的嘴,小声道:“别,千万别说那两个字。肃贵妃忌讳得很。传闻有次宴会,皇后当众提了一句,肃贵妃气得直接走人,连皇上都哄不住。”
方凌春了然,继而生出纳闷。按说像肃贵妃和珣帝那样的人,就算生不出聪明绝顶的神童,也该是个正常孩子才是,怎么就生出个痴呆呢。
许是他疑惑的表情太过明显,离鸾已然猜到他所想,凑到耳边:“听小道消息说,肃贵妃承孕结珠之后,也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些状元丸,每日都服,结果,就生出这么个‘状元’来。”
“状元丸?”方凌春停了脚步,惊奇地看着离鸾,“这是什么东西,吃了能生状元?”
“坊间这么传的,至于有没有效果,谁也不知道。”
“这明摆着就是骗人的,肃贵妃看着那么精明,会上当?”
离鸾忽然笑了:“若是平时,肃贵妃那样的聪明人肯定只把它当笑谈。可那段时间不一样,当时皇后的三位嫡子先后夭折,而内廷又有数位嫔妃同时承孕,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所有人的孩子都有被立诸的可能性。想来,肃贵妃是想借状元丸来生个神童,到时候再凭借皇上对他的宠爱,将他儿子立为太子。”
“可惜啊……”方凌春重重一叹,“他这样弄巧成拙,毁了孩子一生。”
他们边走边聊。
据离鸾所说,肃贵妃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现实,反倒是珣帝,很快就从阴霾中走出。并且,相较于其他孩子,珣帝似乎更愿意花时间陪一陪这个傻儿子。不过,这种看似讨好和安慰的举措却令肃贵妃更加不舒服。那个只会流着口水傻笑的儿子令他厌烦,只要一看见,就会涌起后悔和自责,以及更多的愤怒。于是,他奏请珣帝,把斓奴送到皇室别苑静养,起初珣帝不允,认为孩子太小,应该和嗣父在一起生活才对。可架不住肃贵妃三番五次央求,最后只得同意。从此,肃贵妃的生活才算又鲜亮起来。
“肃贵妃的斓奴排行第八,这么说前面还有七个了?”方凌春边走边道,“可我进宫也十来天了,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离鸾前后瞧瞧,空旷的宫道上只有他们二人,于是放心答道:“这只是排行。事实上,现在成活下来的皇子只有三位。除了八皇子外,有一个是谦妃之子,排行第五,另一个是怡贵嫔之子,排行第七。不过怡贵嫔五年前病逝了,七皇子现在养在惋贵嫔名下。从九皇子开始到十三皇子,全部夭折。”
“都怎么死的?”
“九皇子是恪贵嫔的孩子,六岁时爬假山玩,不慎摔下来跌死了。十皇子是憬嫔的孩子,四岁时偶感风寒,一直发高烧,根本退不下来,就这么没了。十一皇子的事您也知道,就不说了。剩下的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养在皇后身边,连百日都没活过。”
“所以谦妃的孩子实际上是皇上的长子?”
离鸾点头,又道:“您之所以没见到他,是因为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搬离内廷住到外宫城的积古斋了。七皇子也是如此,他也快十三岁了。”
方凌春颔首。
积古斋,他有所耳闻。那是宫城中专门为皇子们授课的地方。虽谓之“斋”,实则是一片楼宇,面积很大,有大小屋舍百余间,还有一个小型射箭场,专门为年幼的皇子们启蒙骑射。根据规定,十二岁以下的皇子们每日要到积古斋接受教育,完成当日课业后可以回到内廷住处。而十二岁及以上的皇子们则吃、住、学都要在积古斋完成,除非皇帝召见,不能擅入贞顺门。
快到深鸣宫时,沉默良久的离鸾忽然做了个手势,拉住方凌春,说道:“有人来了。”
方凌春脚步一顿,旋即在看到院中徘徊之人时又加快脚步,推开虚掩的院门。
“让尘?”他快走几步,声音明快。
冯让尘回头,脸一皱,嗔道:“你干吗去了,怎么才回来?”
“去花园走了走。”方凌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发觉冯让尘似乎心情不佳,遂赔笑道,“哎呀,我错了,不该出门的,就该等着冯公子莅临才对,我给你赔个不是。”说完,又煞有介事地弯腰作揖。
冯让尘不好意思了,挽住方凌春的胳膊,小声道:“表哥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又往两边瞧瞧,见宫人们都往他这里看,更觉难为情,眼睫一闪,目光瞟向殿门。
方凌春将人带到配殿,待茶点上齐后,给彼此斟满茶水。
冯让尘脱了鞋子,盘腿坐在靠窗的炕床上,举杯又看又闻,问道:“怎么不是碧银芽?”
“我家庄子上的碧银芽品质虽好,可产量却不高。偏我家人口又多,嗣祖父的、父亲的、嗣父的、两个没分家出去的叔父的、三个颇得我父亲宠爱的侧室的、另外还得备出些人情往来的富余,哪有余量给我。”方凌春叹口气,“实话告诉你吧,碧银芽从始至终都没我的份儿。以前在家,嗣父和嗣祖父疼我,我要喝,他们忙不迭拿出来给我。去年你在我那住时喝到的碧银芽就是我一点点攒下来的,亏你还不知道珍惜,喝了两口就跑出去玩了,白白浪费了好茶。现在却想起来要喝,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冯让尘听得哑口无言,脸颊又红了几分,来时的怨气也少了,低头抿着茶水。
“你呀,也别嫌宫里茶水不好。你看这里穷了吧唧的,哪是你家那连绵不绝的山庄别墅能比的,能提供些碧螺春已算是对咱们的优待了。”方凌春深知冯氏的豪奢和冯让尘的挥霍无度,因而故意把华美的帝宫说得一文不值,哄一哄表弟。
果然,冯让尘被捧得高兴了,露出些笑意。他放下茶杯,说道:“这话要是让皇上听到,肯定不高兴呢。”
“皇上?”方凌春呵了一声,朝四下张望一阵,杏眼眨了眨,疑惑道,“皇上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呢。”
这下,冯让尘彻底乐了,笑得咯咯的,直用手捶桌案。
然而片刻,笑着笑着,眼泪便出来了,抽着鼻子难过道:“除了那次葬礼,我也没见过皇上呢。”未等方凌春回答,又自顾道,“他已经招了应哥哥三回了,连顾选侍那等庶民都承过皇恩。我还听说,就在昨天,孟采人和宋采人一同侍寝……现下,就剩咱们俩了。”
方凌春向后瞥了一眼,离鸾正面色尴尬地看着他。他立即明白了,这些事离鸾都是知道的,许是怕他难过,所以只说了顾选侍承幸,未言其他。
他对冯让尘笑道:“你着什么急呢,这种事儿谁先谁后不打紧的,可没规定说先侍寝的就高人一等。再说,樵歌当了先也是好事,他年纪比咱们大,性情也更稳,有他给咱们探探路,岂不是更好。”
冯让尘盯着前方,堪堪压下去的郁结又拧起疙瘩,闷声道:“他的确是探了路,却不是给咱们提醒的。人家现在要走独木桥,怎会管你我。”
“这是何意?”
“我今天早上特意把他约出来,想让他帮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他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说起话来模棱两可。”冯让尘哼了一声,脸色阴沉沉的,“他想吃独食,这我理解,因而也不强求。可是,当我央求他告诉我一些侍寝时的注意事项时,他仍旧支支吾吾。”
“他……怕是不好意思吧。”
“都能大大方方看《凤栖梧》,有什么不好意思?再者说,平时他张口闭口‘食色,性也’,怎么现在仅仅浅谈几句,就开不了口了,难道他修了菩萨道,四大皆空了?”冯让尘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将剩下的冷茶一股脑全灌进肚子。他缓了缓情绪,看着方凌春,继续道,“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现在可指望不上你这位表哥了。”
方凌春听出措辞上的不同,暗自苦笑。在上一代的联姻之中,他的两位叔父分别入主冯、应两家,因此应樵歌是他的表哥,冯让尘是他表弟,拥有亲近的血缘。然而,冯、应两家的长房一脉却没有联姻,他们的关系纽带来源于更上一代人的血缘。所以,应樵歌虽然也算是冯让尘的表哥,却远了一层,是表亲中的表亲。
他心里斟酌着,眼光散漫地扫过屋中各种陈设,落到一面穿衣镜时,镜中正好反射出冯让尘垂在衣衫之后的长发以及纤细却倔强的背影。他的这位表弟,虽是娇生惯养、刁蛮任性,却也有股不服输的劲头,事事都要争第一、拔头筹。
“应哥哥不是小气的人,他若不说,兴许是有难言之隐。你不要想太多,说不定皇上只是挨个轮着来,下一次就该你了。也不用打听皇上的嗜好,你这么做,说不定会编排图谋不轨呢。”
冯让尘发泄一通,心情好多了,身子前后摇晃着,问道:“哥哥不会把我今日的抱怨告诉樵歌吧?”
方凌春失笑:“我在你眼里就是长舌之人吗?”
冯让尘也笑了,若无其事说起别的事,三言两语,话题渐渐转到宸宇宫。
自从上次觐见之后,方凌春再未去过,今日突然听冯让尘提起,才发觉应该经常去拜访问安才对。
对此,冯让尘不以为然:“你就算去问安,皇后也不一定有心气儿搭理。佛奴已经病了好几天了,他现在可着急了,哪儿有工夫管别的。”
“什么病?”
“不知道。”冯让尘道,“不过恭妃探望过,据他描述,孩子全身泛黄,就像搁置了十年的旧蜡烛一样。眼珠子突着,虽吃不下牛乳,可肚子却涨得像一面鼓,拍起来砰砰的。总之情况不太好。”
“御医怎么说?”
“先后去了两位太医,开了方子却治不好,被皇后……”冯让尘语气忽而放轻许多,目光更是意味深长,“扣在了宸宇宫,但是没人再见过他们。”
“看来,皇后很宝贝这个孩子嘛。”方凌春若有所思,“那更得去探望了。”
“可咱们去了也治不好病啊。”
方凌春握住表弟的手,慢慢道:“在内宫,皇后说了算。就算是皇上,也得尊重皇后的决定。须知,让皇上做到雨露均沾也是皇后的职责之一。”
冯让尘恍然,似乎明白过来,手指动了动。
“你跟我一起去吗,现在就走。”方凌春问。
“我……”冯让尘犹豫道,“恐怕不能跟哥哥一起去探望。我刚想起来,恭妃还约我一起去咏梅园赏景呢,现下快到时间了。”说罢,笑了两声眼中似有憧憬。
方凌春微笑:“如此,我便不留你了,免得恭妃久等,埋怨起我来。”
冯让尘下了炕床,站到配殿门口,回首道:“哥哥先去吧,记得帮我跟皇后说一下,我今天晚些时候过去。”
方凌春笑着点头,亲自将人送出深鸣宫,又陪着走了一段才折返回来。
重回房间,他坐在刚才的位置上,对着桌案上的茶点陷入沉思。
虽然有无恩宠与承幸顺序并无关系,可要是最后一个被皇上关注到,面子上还是很不好看的,给人一种皇上玩腻了别人才想起他的既视感。他相信,冯让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忽然着急起来。
只是,怎么才能引起珣帝注意呢?通过墨皇后想办法固然可行,可远不如功夫直接下在珣帝身上。可偏偏他又见不到珣帝……
身旁,离鸾叫了人进来收拾桌案。
杯盏移开,各种零食果点重新收入攒盒,案上摆放一尊香炉。
香气宜人,浸入心脾之际,方凌春已然从思绪中跳脱出来,起身来到房后狭长的储藏室,从其中一个橱柜里捧出一尊圆腹瓷罐,足有西瓜大小。
他打开盖子,伸手往里一捞。
离鸾还未看清掌中之物,便闻见一股凛冽的茶香。再仔细一瞧,方凌春手中赫然是几枚葡萄大小的茶丸。
“这是什么?”离鸾禁不住问道。
“碧银芽。”方凌春重新盖上盖子,亲自抱着瓷罐回到寝室。他把东西放在桌上,见离鸾似有不解,说道:“我刚才可没说谎,我是真的没有这款茶。这尊瓷罐和里面的茶叶是我父亲专门孝敬皇后的。本来,应该一见到皇后就送出,但是……”
“但是什么?”离鸾追问,经过几日的接触,他已经完全意识到,方凌春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也不是富贵人家养废了的纨绔,而是遇事头脑清晰,做事不急不躁的聪慧之人。
“我没第一时间拿出来进献,原因有二。”方凌春严肃道,“其一,我初次谒见宸宇宫时,皇后正沉浸在初获麟儿的喜悦中,怎么会珍惜这等俗物?我献上去就跟没献一样,不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白白糟蹋东西。其二,我不知道另两人是怎么准备的,索性就空手去。他们两个就算献礼也没关系,那只会让皇后觉得他们已经结为同盟,而我则落单了。对于皇后而言,最不喜欢的恐怕就是在他以外的拉帮结派了。”
离鸾想了想,指着瓷罐道:“现在皇后忧心皇子安危,您此时进献茗茶,怕是也不会给皇后留下印象,不定如何敷衍您,随便扔在一旁。”
“不会的。”方凌春胸有成竹,“碧银芽早上喝可以神清气爽,中午喝则可以舒缓精神,傍晚服用还可以助眠好梦。兼具提神解乏、舒缓安定的双重功效。皇后这几日忧虑小皇子病情,想必是茶饭不思,精神疲惫,正好喝我带来的碧银芽。”
“如此,倒是绝妙。”离鸾由衷感慨。不久,又道,“要是冯选侍去宸宇宫时,被皇后告知此事,会不会生气?”
“他知道也无妨。就像我说的,这是我父亲送给皇后的礼物,又不是我的。不过,这倒是提醒我了……”方凌春再度打开瓷罐盖子,取出五六枚圆滚滚的茶丸,交给离鸾,“收好了,咱们自己也享用些,算是我的辛苦费,总不能白给我老爹带东西。”说罢,忍不住笑了,流露出少年人特有的俏皮。
旋即,笑容渐消,一手支颐,开始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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