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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因果

    在回府的路上,竹月眼神怪异,好像在思索什么。

    周桐等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在这异国他乡,也只有咱俩能敞开了说说话,你要再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我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竹月道:“我只是在想您在宴会上说的那些人,我在宫中许久从未听说过,只知道有位季常在,但也不太受宠。”

    周桐莞尔:“他们不是现在的人,是很久以前的,我提出来只是想警醒他们宫廷险恶。”

    竹月恍然,点点头:“原来是史书上的,怪不得没听说过。但您如何知道那少年并非荣王妃亲生,真的只是凭荣王妃要把他送入宫?”

    “那是敷衍他的。”周桐呵呵笑了,手枕在后脑,跷起腿来,“荣王和荣王妃的皮肤都不算白皙,长得也一般,怎么能生出那么白俊的孩子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孩子的生身嗣父是个白净人。所以我猜,那孩子要么是荣王的庶子,要么干脆是养子。而且,他应该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我看他一直坐在座位上,既不说话也不瞧别人,显得很紧张。”

    竹月心有余悸道:“任谁第一次到那种宴会上都会紧张,太野蛮了。”

    周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重重叹气:“灵海洲之人大多未开化,没有廉耻观,行为异常随性。尤其是他们这里允许蓄奴,大户人家的奴隶成百上千,贵族们或许会为了一只在水中挣扎的蚂蚁落泪,却绝不会对一个奴隶心慈手软。在他们看来,蝼蚁是生灵值得同情,而奴隶只是个物件,坏了就扔。”

    “所以九王殿下也是这般想法?”

    周桐失笑:“为什么这么说?”

    马车走得很慢,轮子倾轧在坑洼不平的石子路上,犹如行船般摇摇晃晃,带来恼人的噪音,咯吱咯吱的叫人听得心烦。竹月等那声音变得更大之时,才压低声音道:“我昨天路过后园,无意中听见假山里传来叫喊。我先前以为听错了,现在来看兴许是惩处奴隶。”

    “后园假山?”周桐换了个姿势。

    他去过那地方,小小的花园中心有座假山,虽不高大但造型古怪嶙峋,人根本爬不上去。

    这么个东西里面能藏人?

    当然,也有可能里面没藏人,但那假山下面是空心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他心下冷笑,那一定是颜梦华的密室,在里面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好将上辈子未竟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如此想着,又感叹起来。

    颜梦华可真够执着,上辈子是宠妃这辈子是王子,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有什么不满意?就非要争第一?

    想想上一世,他也幻想过成为后宫之主,可想归想,一看没戏也就拉倒了。而他之所以落得败走雀云庵的下场都是颜梦华造成的,要不是那厮甜言蜜语蛊惑他,他何至于后半生对着一群和尚过活?!

    思及于此,左手啪的一声拍下,满脸怒容。

    竹月惊道:“您怎么了?”又捉住那手看了看,确定没拍红才放下来,说道,“您想到什么了?”

    周桐没心情回答,只道:“又想起那被射伤的小奴,还是孩子……”

    竹月狐疑地看着他,幽幽道:“他也就比您小两三岁,您这话说得好像活了很多年似的。”

    周桐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被看穿的暴露感。他以为竹月的敏感是常年混迹宫廷的结果,现在才发现那根本就是天生的,不需要任何学习和领悟。他突然后悔带竹月出来了。

    好在,马车此时停下,他们回府了。

    他打发竹月先回房休息,一个人来到后园假山附近瞎转悠。徘徊许久,竟真的隐约听到喊叫。

    他朝附近张望,不远处有一楼阁,牌匾为一鸣阁。

    天降神鸟,一鸣惊人。

    他琢磨着,颜梦华这只鸟大概是真疯了,野心写在匾额上,一目了然。

    房间没上锁,也没人把守,他想进去看看,就在推门的一刹那,门从里面打开。

    一股淡淡的腥气从里面飘出。

    是血的味道。

    对面是一脸错愕的颜梦华。

    他退后几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刚回来,想在院里散散步,然后……”语未过半,视线被对方手上的一点猩红吸引,舌头像被东西绞住,怎么也展不开。

    颜梦华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用袖子将那抹红擦掉,平静道:“外面冷,回房间吧。”

    他站着没动,盯着颜梦华身后的浅樱,有种莫名的愤怒窝在心口。

    很久之后,他缓缓道:“你们在干什么?”

    浅樱局促地笑了一下,率先开口:“王妃别误会,我们只是在谈话。”语气毕恭毕敬,礼节很到位。

    他更生气了,这股无名火越烧越热:“我没有误会!”接着随手一指,“你先离开,我有话对他说。”

    浅樱没动。

    他冷冷道:“我使唤不动你吗,难道我不是这九王府的主人吗?”

    浅樱看了看颜梦华,后者没有任何表示,犹豫半晌,终是在周桐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下败走。

    周桐绕过颜梦华,走进房间。这间屋子他以前来过,那时不觉得什么,只当一般楼阁浏览而过,如今细看,每一处布置都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想要把这里的一切都砸掉,换成崭新的物什。

    可能是他的神色过于哀怨,颜梦华关上房门后,轻声道:“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做。”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我不关心。”他拂袖坐下,在见识过淫乱的宫廷生活之后,就算是有人和猫凑成一对儿,他也不觉得奇怪。

    颜梦华拂过耳边长发,问道:“那你为何生气?”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浅樱已经说过了,在……”

    “不是说今天,而是你和他究竟在谋划什么?”周桐说,“既然我们已经锁在一起,那么我们的命运就连在一起,我有权利知道你将要做的事。”

    见对方不语,加上一句:“至少我比浅樱更有资格知道。”

    颜梦华笑了,风情万种:“知道之后呢,好给别人报信儿?”

    周桐双眼微微睁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说过,不怪我的。”

    颜梦华道:“事情已经出了,怪你还有什么用?”语气冰冷,眼中带着复杂的恨意——有对昔日敌手的,有对周桐的,不过最多的还是自我悔恨。

    他后悔没有在周桐那可笑的同情心第一次泛滥之时就做出反应,错失了机会。同时更痛恨自己对周桐的纵容,要是早一点脱离关系,兴许能让一切早点结束。

    他望着周桐,对方的眼睛异常明亮,似乎闪动着什么。

    是泪花吗?

    他想看个仔细,然而那道闪烁转瞬即逝,仿佛挂在眼角的泪珠只是幻觉。

    “以前的事提它干嘛?”周桐恢复镇定,手指下意识抚摸腰间玉佩,“现在说的是眼前。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准备干什么,发动政变吗?”

    颜梦华显然没料到如此直白的质问,惊惧之下回头看看门窗,见它们严丝合缝,不漏一丝风,才走近他,急道:“你能不能长点脑子,这种话能乱说吗?”

    周桐却不以为然:“你最好说实话,否则出了事,别想依靠我的身份救你。”

    颜梦华拉起他,走到一面书柜前,不知扭动了什么机关,书柜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人多宽的缝隙。

    “果然……”周桐还未说完,就被推进去。他们沿着楼梯下行一段距离,又顺密道走了片刻,最后在一扇铁门前停住。

    颜梦华转过身,墙壁上火把的光影在他脸上跳跃,看着同样被橘色暖光笼罩住的人,说道:“我还能相信你吗?你还会去告密,解救我的敌人吗?”

    周桐不知如何回答,久远的记忆涌上来,令他头疼。一直以来,他自诩不后悔任何事,可只要梦到曾经的爱人,他又没那么坚定了,甚至有时候在想,如果当时换种选择,是不是就能和颜梦华双宿双飞。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以他们两个的身份,在一起就是死路一条,可仍旧忍不住去幻想,也许他们能创造历史呢?

    他想啊想,几乎中了毒。那些想法没日没夜地侵扰他,滋生出更深固的疯狂念头,如同毒瘤怎么也拔除不掉,只能每日到庵堂念经祈祷,祈求神灵听到他的呼唤,给他第二次机会。

    现在,面对颜梦华的质问,他不禁在想,这就是第二次机会吗?

    在答案出口之前,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颜梦华说他不知道为何重生,也许是真话。

    因为,这本就是他在佛祖神灵前许的愿!

    他亲手种下名为颜梦华的因,而后颜梦华才结出名为周桐的果。

    “我……”他深呼吸,忍着浓重的血腥味,慢慢道,“如果你做的事超越做人的底线,那我依然会告发你。”

    密道内,呼吸可闻。

    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周桐以为等不到答语,想转身离开时,颜梦华说道:“何为底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还是预判危险,先下手为强?”接着,落下一声叹息,带着深情眷恋,说道,“我以为你变了,可实际上,你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蠢得可爱的人。”

    “什么?”周桐以为听错了,竟有人说他蠢。

    他几乎要笑出来,想当年他对着书画并不出众的颜梦华也没说出个蠢字来,如今反被这等人贬低,真是荒谬。

    “可不是嘛,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站在树荫下,盯着我手里的花环,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颜梦华嘴角略微一勾,深邃的眼眸里全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后来我发现,你果真不聪明,空有好看的脸蛋儿,却连邀宠都不会,成日里就知看书写字画画,但凡画个春宫都不至于门前长草。于是我就想你这种人一定挺有趣儿,我要……”忽然停下,再说不下去,不知不觉喘息上,等呼吸趋于均匀时,一转身打开铁门,说道,“进来吧。”

    转变之快,令周桐咋舌。

    看来竹月推断得没错,颜梦华的确病得不轻,正常人可不会思维跳跃得比眨眼还快。

    然而很快,他就把这些事抛在脑后了。

    昏暗的屋内,只有墙上一盏油灯照亮,熏得墙壁黑黝黝的。在它对面,有把椅子。椅子里有个人,手脚皆绑着。

    那人头向后仰,闭着眼,额上有一片血迹,胸膛略微起伏。

    周桐观他衣着甚是精致,断定是个有些身份的,转头问道:“你把谁绑架了?”

    颜梦华拿起桌上一把带血的钳子,碰碰那人的脸,那人哼哼几声并没醒过来。“原本想让他亲口告诉你,不过鉴于他伤重,还是我来说吧。”语气有些失望,眼中是残忍的快意。

    周桐看着那钳子,又看看那可怜的人,忽然明白过来那血迹从何而来,不是额头上的伤,而是手指。

    那人的右手手指上全是血,指端黑红。

    同时,也知道粘在钳子上的白白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人的指甲。

    他觉得自己的手也疼起来,两只手绞着,甚至挨个抚摸手指,确定它们依然健在。

    颜梦华注意到他的动作,宽慰似的笑笑:“别担心,他没死。”

    却是生不如死。

    周桐心里说。

    颜梦华觉察出他的厌恶,说道:“收起你的同情心,等你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就会像我一样,把他另外五个手指甲拔下来。”

    “他是……”

    “他就是给阿葵下蛊的操控人。”

    “你抓住幕后主使了?”周桐吃了一惊,忙凑到近前查看,又道,“你确定是他吗,他看起来不像是……”

    颜梦华打断,像看傻子似的看他:“说你蠢你还真蠢上了。坏人两字能写在脸上吗?”

    周桐眼一翻,在他身上迅速一瞄:“说得对,你脸上就没写。”

    颜梦华无言以对。

    “你怎么知道的?”周桐受不了屋中的气味,拉开门钻回密道。

    在回一鸣阁的路上,颜梦华长话短说。

    与云华崇尚人定胜天的理念不同,灵海洲更相信神的意志,也愿意遵循神的意志,这使得占卜之术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无论是娶亲生子还是出游开店做生意,但凡遇到一点拿不准的事都要问神。

    在此风气之下,催生出一个专门的职业,巫祝。这些人平日里替主顾占卜吉凶,祛除祸害,真真假假做多了倒也有几分真本事,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满足主顾的各种需求。

    而世上之事,皆有反有正。巫祝能消除灾祸,也就能制造灾祸。乍一听很玄乎,可实际上在真正操作中,巫术是假,蛊术才是真。

    就王府纵火事件来说,有人事先踩点,把一种名为叮咛虫的东西放到阿葵耳朵里。那虫子个头小速度快,会顺着耳道爬进脑子潜伏下来。平时不觉得什么,可在闻到特殊的香料后,人就会发晕。此时在其耳边说出的话会被深深烙印在脑子里,待人清醒过来后,形成一道声音反复念叨,就像得了神谕,又似魔怔了。在此情况下,必须完成那声音交代的事,心绪才会静下来,如若不然,则会一直处在百爪挠心的状态下,寝食难安。

    这种蛊虫并不会要人性命,若是遇到心志极坚定的,熬过两三个月的折磨,等叮咛虫死掉,也就无事了。

    不过那个阿葵,显然心志不强。

    当然,这种事是违法的。叮咛虫也不常见,在延城能做成此事的人屈指可数。

    颜梦华经人指点,亲自走访了几家,最终在一家名为通天阁的地方找到一人。

    那人是个巫祝,名字翻译成云华话意思是白烟。在近两个月内,只有他一人购进了依弥香,那是为叮咛虫开窍时必不可少的东西。

    颜梦华在前天傍晚以占卜的名义把人掠到王府暗室询问。一开始,白烟态度蛮横,拒不承认,可拔了两枚指甲之后便松了口,一股脑全说出来。

    就在一个半月前,他铺子里来了个衣着考究,面容遮挡严实的主顾。那人身边携带不少护卫,一进去就把正和他洽谈生意的另一位客人驱赶出去,关了店门,让他按照指示去买叮咛虫。他心知这种事一旦败露必得重罚,并不答应,可那人出手极阔绰,当时便撂下三块金锭,并称只要把话递到,后事成与不成皆与他无关,且还有三块金锭相送。

    重利之下,他答应下来,购买了东西之后等待进一步指示。大约半个多月前,他遵照指令,到一家偏僻的小酒铺,趁无人之际,给一个醉酒的少年注入叮咛虫,并且当时就燃起依弥香,照着纸条念出一段话。

    回到店中,桌子上果真有金锭。

    他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可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天就传出九王府失火的事,这才意识到招惹到大麻烦,打算逃出城去。只是还未动身,那位蒙面的主顾又来了,威胁他不准说出半个字,否则杀其全家,同时又送出一颗红宝石,宽慰称纵火之人已死,什么证据都没留下,让他不要自乱阵脚。

    听到此时,周桐已然钻出密道,又回到一鸣阁内。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洒在地面,位置还跟刚进来时一样,可他却已生出隔世之感,仿佛在暗室和密道里过了百年。

    “查到是谁让他干的了吗?”正如颜梦华所说,在听到整个事件原委后,他对暗室里的人再也同情不起来,只想赶紧查清幕后真凶。

    “还没有,那人戴着面巾帽子,捂得严实,只能看出魁梧的身材。”颜梦华道,“不过就凭这点,也差不多能猜到了。”

    周桐想,颜梦华只在殿上提及阿葵“死亡”之事,那位主顾必然也在殿上才能知晓。因此,幕后之人肯定是几位王子中的一位。他仔细回想那日见到的王子们的身形,三王子和四王子身材瘦小,五王子是个矮胖子,老八个子高挑却有些驼背,再结合大王子圈禁和七王子重病,嫌疑人就只剩下……

    “荣王还是宁王?”他问。

    颜梦华眼波流转,似有笑意:“不赖嘛,刚还说你笨,这就聪明上了。现在来看,两人确实都有可能。”

    “他们为何针对你,毕竟在他们眼中,你好像没什么竞争力。”

    “以前没有。可从你我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就有了。”颜梦华道,“对于云华而言,能有一位来自云华的贵仪当灵海洲的王后是再好不过的事。”

    周桐自己都没想到,原来他的作用这么大,忽道:“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推荐谁,谁就能得到云华的助力?”

    颜梦华凑近,用一种危险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除了我,你还想帮助谁?”

    周桐手指一点他的胸膛,将人推开,重新拉远两人距离,说道:“这要看你对我忏悔的程度。”

    颜梦华道:“我早就道过歉了,你难道忘了?”

    周桐当然记得,可那不够,远远不够。

    颜梦华续道:“你还想让我怎么样,自裁谢罪?其实你大可以支持别人,老二老六老八或是三四五,随便你。可有一点你要清楚,只要你的头衔还是九王妃,我的胜算就永远比别人大,除非你杀了我,再以未亡人的身份扶持其他人。”说完,扶了扶头上的金钗,一手将周桐揽过,在颈间嗅着乌发的清香,“可你真舍得杀我吗,让我再死一次?”

    周桐定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出神。

    房门关上后,他一人待了许久,而后在某个时刻爆发出来,抄起手头的花瓶砸到门上。

    破碎的声音令他心情舒畅。

    上辈子他就被颜梦华拿捏得死死的,心甘情愿被驱使,原以为这辈子学聪明了能够避开甜蜜的陷阱,不再为其沦陷,哪知对方根本没有甜言蜜语,只有冷漠的嘲讽和赤裸裸的利用。

    这算什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他有些泄气,也许颜梦华就是他命里的克星,总能找到他身上最柔软的部分加以蹂躏。

    竹月找到一鸣阁时,差点被门口的碎瓷片扎到脚,但见周桐无事,忙把人请了出来,送回思过斋。

    “您们吵架了?”他给周桐端上茶。

    茶的颜色很淡,味道也很轻,远不如在家时喝的味道好,周桐只闻了闻就放到一边,再看看窗外萧瑟的样子,只觉得延城哪里都不好,哪里都不尽如人意。说是王都,还不如云华的一个郡县来得气派。想当初他去甘州舅公家玩,同样也是冬天,可那里却并不十分寒冷,房前有竹林,屋后有腊梅,池塘里的水不结冰,能看见成群的大鲤鱼。他和几个同龄的孩子在院子里玩捉迷藏,玩累了就往长廊下一躺,再喝些甜甜的红枣茶,配上特制的花生糕,别提多惬意。等休息够了,又是新一轮疯跑。

    可这里呢?

    十月下旬的天气,池塘里的水已经冻成冰坨,零星几根竹子黄了一半,半死不活地歪在地里。所有人走路都是弯腰驼背,哆哆嗦嗦。他以前认为这些人是出于卑贱的身份而不敢挺胸抬头,后来才发现,那是冷的——颜梦华口中丝绸般的冬季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

    他不想回忆刚才的事,摇摇头,指着地上的几口大箱子问是什么。

    竹月让几个院里伺候的小奴把所有箱子打开,经过数天相处,他已经能用当地语言进行简单交流了。

    箱子里是各色成衣,每一套都是夹棉的,带着柔软的狐毛。不少衣服上还绣着珍珠,白色居多,间有粉色紫色。

    另有一匣子珠宝首饰,其中有支硕大的金簪,簪头镶嵌一颗蓝黑色的珍珠,拿到烛火下一照,流光溢彩。

    竹月赞叹:“真是太美了,看来王子殿下对您还是挺上心的。听管家说,这些衣服是刚做成,最近半个多月以来,整个延城的成衣坊就只做您的衣裳,这才赶出来百十来套。”说着,拿出一套衣裳抖开细看,点点头,“做工挺不错,不比咱们那的差。虽说少了些,可也能对付着穿到新年。等下个月,咱们再做些衣裳,就能穿到三月开春了。”

    “算了,不用忙活了,就这些东西省着点穿吧。”周桐无甚兴趣,早看淡身外之物。

    竹月忙着挑拣东西,没注意到他语气中的落寞,反而饶有兴趣地提着一双鹿皮短靴走到跟前,给他换上,说道:“这也是新做的,您试试合脚不?”

    周桐心下笑了,怎么会不合脚呢,当初他和颜梦华在床上玩闹,曾拿软尺互相量对方的身体,比谁的腰细谁的腿长,谁的那物件尺寸更大,谁的臀峰更高。那是他们惯常的游戏,即便那些尺寸经年不变,也会乐此不疲地玩上好久。

    他正自愣神,竹月已经给他试了好几双鞋子,说道:“王子殿下好像知道您喜欢珍珠似的,连鞋子上都有。”

    闻言,他心下一动。是啊,颜梦华已经把他看透了,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他说一句,颜梦华便知后十句是什么。

    在揣测人心方面,没有人比颜梦华更精明。

    竹月道:“我觉得您得去道个谢。”

    周桐惊诧地看着他:“为什么?”

    竹月一指身后的箱子:“送了那么多东西,理应道声谢呀。”

    “难道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吗?我的东西是在他这儿烧光的,这点东西还不够赔我的十分之一。”周桐语气不善。

    他现在可不想看到颜梦华那张自以为是的脸。

    竹月却道:“这是礼数,您是云华来的贵仪,要是不去露个脸道个谢,会被人家说闲话。”

    周桐道:“你替我去一趟吧。既然他没有亲自送来,那我也不用亲自道谢。”

    竹月语塞,无可奈何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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