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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博弈(中)

    正月二十二日下午,昙贵妃主持薛嫔的葬礼。

    当天一早,白茸去找昙贵妃,提出薛嫔死因成谜,还需详查,应暂缓举行。然而昙贵妃却不这么认为,坚称及时入殓是对死者的尊重,不能耽搁。

    僵持不下之际,昱嫔出面调解,对白茸道:“就算为皇上着想,也该及时入殓发丧。你想想,他回宫时看见自己的美人横尸于殿中,无人过问,该多伤心啊。”

    瞬间,白茸想到了如昼。

    或许瑶帝对薛嫔的死没有多少触动,但若触景生情,回溯过往,难免勾起伤心事。

    他虽然同情如昼的遭遇,却也在心底觉得死了的人就该从活人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才对,如果总占据活人的心,纵使生前善良温顺,死后也是妖魔。

    现在,瑶帝好容易走出昔日阴影,就不应该再想起来以前的事。

    思及此,他妥协了,但借口身体还未痊愈,没有参加葬礼,而是前往永宁宫小坐。

    他去时正赶上小池塘换水,夏太妃就坐在小亭里边吃松子边看热闹,有一搭无一搭地和雪青聊天,脚边是个暖炉,四周热烘烘的。见他来了,雪青忙起身退到外面,夏太妃一努嘴,让他坐到雪青刚坐过的地方:“那地方捂热了,暖和。”

    雪青给他端来一壶热饮,倒在水晶玻璃杯中,颜色淡黄,其中还夹杂些絮状物。

    夏太妃道:“小厨房做的热甘蔗汁,喝吧,可甜了。”

    白茸没有马上喝,而是端起来捂手,见夏太妃有些心不在焉,问道:“被什么事烦到了,要到外面找乐?”

    夏太妃一斜眼:“哪看出来我有烦心事?”

    “池塘换水也不是头一次,您见得多了还当新鲜看吗,分明是借此消愁。”

    “你呀,傻得时候是真傻,精的时候是真精。”

    白茸笑道:“那我到底是傻还是精?”

    夏太妃转向他,将小碟放到一旁,说道:“再傻的人也干过一两件聪明事,再聪明的人也干过一两件傻事。人这一辈子不能用聪明和愚蠢来形容,聪明不见得是好事,正如愚蠢不见得是坏事一样。一个真正有智慧的人懂得何时聪明何时愚蠢,并在这两者间切换自如。”

    白茸拉长声嗯了一下,似乎在思索。

    夏太妃道:“举个例子,皇上与你一同接见朝贺使团,期间有人进贡一个新鲜玩意,皇上没见过,但恰巧你知道,若皇上问起那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用,你该怎么回答?”

    白茸道:“这个我懂。自然是要装傻充楞,一问三不知,要不然岂不显得皇上没见过世面。”

    “你懂个屁,要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人家使团会笑话皇上的美人徒有其表,一样让皇上没脸。”

    “呃……”白茸发窘,改口道,“那就要说出个所以然了?”

    夏太妃发出一声嗤笑:“你是让皇上觉得你比他还聪明还有见识?”

    “那怎么回答啊?”白茸道,“总不能说一半留一半。”接着,恍然大悟,“哦哦,明白了,就是要装出一知半解的样子。”

    夏太妃点头:“别看这是一桩不起眼的小事,可很能代表问题本质。古往今来,帝王们的心思最难猜,可实际上要是揣摩透了也不外乎就那么两个词,一曰自尊,二曰虚荣。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把这两样放到头等大事上去考虑,十有八九不会出错。就算有错,皇帝也不会太过责怪,毕竟人被捧得高高的时候最好说话。你看皇贵妃,他就很会照顾皇上的面子。就拿赏菊宴来说吧,同样是当众脱衣服,他再不情愿最后也脱了,可那位墨氏,刚入宫就敢拒不执行,这就是差别。”

    “太妃的意思不就是想让我事事顺皇上的意嘛。”白茸满不在乎。

    “事事皆顺意,那还有什么意思?”夏太妃道,“有些小事也可以执拗一番,让他顺你的意,这叫有来有往。

    白茸听得不耐烦,随意嗯了一声,见夏太妃眉宇间始终拧着淡淡的愁绪,不禁问道:“您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跟我说说呗。”

    水换完了,小池塘干净清透。夏太妃走出亭子,望着水面,说道:“也不是我个人的事,是夏家的事。”

    白茸一口喝下甘蔗汁,放下杯子跟出来,连忙道:“原来是家事,我还以为是宫里的,我多嘴了,太妃勿怪。”

    “倒也无妨,你听一听当个消遣也好。”夏太妃道,“我有个侄子管着东宁县的钱庄生意。”

    “您侄子不是那个小夏妃吗?”白茸突然问。

    夏太妃给他一记白眼:“我就一个侄子吗?我兄长一共生了八个呢。现在别插话,听我说。”

    他继续道:“其他的都不提,单说我这个最小的侄子夏允,在东宁县城的钱庄当小东家,管理放贷生意,本来做得好好的,没成想惹上官司。他前些天去一个珠宝商人那里收账,本息加起来一共是五千三百多两,那商人推脱去年生意不好,拿不出这么多,两人争辩许久起了争执。我那侄子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动起手来,结果闹出人命。现在商人的遗属把他告了,非要偿命不可。”

    白茸问:“那他人现在在哪儿?”

    “一开始缩在他父亲家里不出来,后来憋不住了,又跑到东宁县郊的别庄,结果好巧不巧被人认出来,告到东宁县衙。”

    “然后呢?”白茸好奇,夏氏家大业大,又有皇权傍身,东宁县令也敢拘人?

    夏太妃转转眼睛,说道:“东宁的单知县倒是个明白人,没有怎么着,只一直拖着不管。要命的是那珠宝商的家人,我们本来都赔钱了,可他们愣是不依不饶,竟在京城的云梦会馆攀上亲。有了方氏撑腰,状子直接递到御史台那里,连同东宁的单知县,也被参了一本。”

    “皇上知道这事吗?”

    “已经知道了,但就算皇上有心庇护也没法在明面上说什么,毕竟牵扯到人命,而且据说伤人的时候有不少人围观,舆论可畏啊。”夏太妃无可奈何叹气,“皇上只有拖字诀,可等他回来就拖不成了,事情还得解决。现在苦主定要夏家偿命,怕是真的难有转圜余地。”

    白茸想,自古杀人偿命,夏公子就算判死也在情理之中。然而转念又想,这件事若是方家也参与其中,说不定会以此为契机,将夏家的势力逐出京城,夏太妃没了家族庇护,对自己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几息之后,心思已是千变万化,他道:“您打算如何救呢?”

    夏太妃答道:“怎么救啊,众目睽睽之下打死人,根本开脱不了。我今天刚得到消息,大理寺已经准备去拿人了。亏得我那侄子机灵,事先找地方躲起来,捕快们扑了空。”

    “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迟早会被找到。”

    “兄长天天给我写信,让我想办法,可我二十多年没出过宫城了,别说想办法,连外面长啥样都快忘了,能想什么办法呢。”说着,夏太妃又是一阵呜呼哀哉,焦急无奈之余又想起以前被逼死的另一个侄子,不禁心痛如绞。

    “要不……找人……给顶上?”白茸说得磕磕绊绊,好容易说完只觉脸上发烧。

    夏太妃道:“这是死罪,不像替人挨板子,只要给钱人家就愿意挨。再说,就算有人真愿意,到了法场验明正身时也得露馅,到时候再变成闹剧,夏家就更没脸了。”

    白茸绞着手,说道:“既然是死罪,在哪儿死不都一样嘛,可以先让夏公子被拘押,然后来个偷梁换柱,畏罪自杀。人犯既死,大理寺自然不用再审,苦主也告不成了。当然,夏公子在京城恐怕没法呆了,得去外地躲一阵子,等风声彻底过去再回来。”

    “这主意好是好,但实行起来很难,监牢重地层层把守,想调包谈何容易。”

    “只要皇上愿意,其他都不是难事。”

    夏太妃一抿嘴:“说得好,若有皇上的暗令,那事情便好办许多。不过……”又是一顿,发愁道,“到哪寻替死之人呢?”

    白茸犹豫着,声音微弱:“您久未出宫城,不知现在的买卖行情。其实在乡下,有不少吃不上饭的穷苦人为了一点点报酬就舍去一身皮肉,给人替罪受刑,并以此为业。我幼年时认识一家人,在他们饿得快死时,大儿子悬赏自己首级,换来十五两银子。”

    “那他人呢?”

    “替一个纵火犯被斩首了。”

    夏太妃听后久久不语,像是在回味什么,过了半晌才道:“现在还能找到这样的人吗?”

    白茸忽然害怕起来,觉得自己正在犯罪,支吾道:“也许吧,我也许久不出宫了,刚才说的都是六七年前的事,如今什么状况也不大了解。”

    夏太妃垂眼,难过道:“罢了,听天由命好了。可怜我那兄长,时隔多年竟又要经历丧子之痛。记得那时,他陡然听闻长子噩耗,差点没死过去。这些年身体越发不好,来日再得知幺子判刑,恐怕立时翻眼踹腿。唉,他要是没了,单凭剩下几个不成器的纨绔可顶不了用,这么大的家业就要被那些不入流的旁系给瓜分掉。”语气哀怨,眉头紧锁,仿佛大厦将倾近在眼前。

    白茸听了有些难受。他自知不该同情凶嫌,可夏太妃对他有救命之恩,因此在情感上对夏家有着天然的情义,不知不觉心底对那苦主生出一丝不满,下意识道:“要不,我找人试试看。”

    夏太妃两眼放光,抓住白茸手臂,急道:“找谁?谁能帮?若是真有人能救,便是金山银山我们也舍得。”

    白茸想了想,说道:“我哥就在东宁县,让他想想办法,他常年混迹于市井,路子野,门道多。”

    “真是太好了,这么说来我那侄子有救了。”夏太妃欣喜道,“你这边一旦有了信儿,我就跟皇上提去,他一准儿同意。”

    白茸连忙道:“成不成也不一定,您也要有最坏的打算。”

    夏太妃拍拍白茸肩膀,说道:“没关系,我早做好打算。”眉宇间再没忧愁,语气轻松愉快,好像他侄子的事又变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之后,两人又去屋中享用茶果,边吃边聊,话题谈到薛嫔身上。

    夏太妃用银签穿起一片雪梨,吃完后说道:“正月没过完就出了这么些个糟心的事,真是晦气。薛嫔也真是的,平时看起来挺明事理,怎么也办起糊涂事来,他现在一死百了,还留下那么个没着落的东西,真是够呛。”

    白茸并没有动水果,而是喝了几口热茶,将那甜腻的甘蔗味从嗓子逼走,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扶光曾说,余贵侍在得知薛嫔自尽后先行离开,那么他离开去哪了?是回自己屋里还是去了正殿?那个时间点没有外人进出,他作为当时尘微宫里唯一的主子想去哪儿干点什么都没人敢过问。”

    “你的意思是余贵侍拿了那封信?”

    “不无可能。”

    “找机会探一探口风吧。”夏太妃递给他一杯温过的伽蓝酒,说道,“等皇上回来,你就去他面前喊冤,明白吗?”

    白茸拿着酒杯,样子呆呆的:“就直接说是太皇太后指使?”

    “不错。昙贵妃已经把薛嫔的遗书交给尚宫局保管,皇上查看之后,一定会借这个机会让那老东西滚蛋。”

    “太皇太后不会轻易承认的。”白茸小口抿着酒,心想那个权倾内宫的老人一定会据理力争,化不利为有利。

    夏太妃笑了笑:“他承认不承认不要紧,重要的是方家的反应。”

    “可太皇太后不就代表方家吗?”

    夏太妃摇头:“你要这么想就错了。他姓方,是方家的一员,却不是家主。你可以把他看做是方氏族人的精神领袖,但无论如何,他对方氏没有实际管理权。一旦他的行为与家族利益冲突,就会被无情地抛弃。”

    白茸立即想到冯臻,那位给冯氏带来诸多切实利益的“猛士”在犯下种种罪行之后被移出族谱,成了流民。当时玄青为他讲述这段历史时引用了冯氏家主的一句名言:不过嗣人尔。

    初听之下,他觉得这句话说得忒不要脸,嗣人就能随意利用随意抛弃吗?

    现在想想,却觉得说得挺好。任你是贵妃皇后还是太皇太后,无非都是嗣人,低人一等,门阀世家都是看不起的,哪怕自己的家族也一样。

    夏太妃又道:“这是一桩丑闻,方家丢不起这脸。别看他们私底下什么阴暗勾当都做,可明面上那是最正直的存在,这就是太皇太后在处置任何人时都会找理由的原因,方家不允许他的手上有滥杀无辜的污点。”

    白茸仿佛看到希望,说道:“这么说来,只要他无法自证,就得走人?”

    “当然,他没脸赖在宫廷,他若不走,方家也会来信,借口春游邀他出宫。”

    “太好了,这老煞星终于要走了。”白茸抓起一片梨放嘴里,笑道,“我都等不及见皇上了。”

    “你想他了?”夏太妃逗他,“他可不想你,要不怎么能带那么多人回来。”

    白茸一下子蔫下来,双眼无神地望着桌上的果盘酒水,撇了撇嘴角:“他……都是逢场作戏。”

    夏太妃笑出声来:“也就你傻乎乎的还为他找辙呢。他是皇上,无论喜不喜欢都无需装模作样。”

    白茸恼他实话实说,拿起一个橘子佯装要砸,嗔道:“太妃真是的,非要捅破这层。我何尝不知这些,只是要不这么想,岂不要气死。”

    夏太妃拿过他手里的橘子,剥开皮,囫囵个吞下,说道:“的确,为这种事生气太不值当。以后还会有更多美人采选入宫,也会有很多宫人被临幸,你要把这些视为常态。将皇上每一次的御幸看作是其龙体康盛的征兆。只有这样,你才能不被自己的情绪所扰,做到进退有度,荣辱不惊。”

    白茸听出夏太妃语气中的无奈和忧伤,下意识问:“您真的是这样想的?”

    夏太妃收敛神态,平静道:“你说呢?”

    白茸想笑却笑不出,此时才发觉原来对面的人是那么痴情,鬼使神差问一句:“先帝也像您爱他一样爱着您吗?”

    夏太妃先是惊讶于这句话中的冒犯,而后又陷入更久远的回忆,那些本以为忘记的喜怒哀乐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我说过,永远不要在帝王身上寻求公平。先帝当然爱我,但也爱其他人,正如当今皇上爱你,也爱其他人。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学会接纳和共享是毕生都要修习的功课。如果学不会,那么你将终生活在痛苦中,被嫉妒与仇恨围绕吞噬,最后丧失自我,沦为野兽。”

    白茸想,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了,事实上无论他如何暗示如何灌输,都骗不了自己的心。

    话行到此处,两人心情都很低落,白茸没了待下去的兴致,起身告辞。临走前,夏太妃给他一整壶伽蓝酒,嘱咐温过才能喝,又道:“新人入宫,势必争奇斗艳,到时候你可别因为这些人给皇上甩脸子。”

    “知道,我才懒得理那些人。”

    “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在皇上面前要装傻,在他们面前要提起精气神来,别总一副躲远远的样子,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于这些新人,你要搞清楚他们谁有威胁谁是软柿子,这样才好把控他们,为你所用。”

    白茸口头答应下来,心里却想,能被送到皇上身边的都是聪慧伶俐的,哪有真正的软柿子。

    在回毓臻宫的路上,他的眼皮有些跳,有时慢有时快,弄得他直闭眼。等他再睁开时,步辇正行到开阔处,四周什么人都没有。他前后看看,裹紧衣服,吩咐宫人快行。不知为什么,就在刚才,心跳突然加快,在那一瞬间他好像感知到苍茫大地的另一种力量,原始的极具压迫感的自然力量,这种力量让他感觉窒息。他熟悉这种感觉,当年,在他步入慎刑司面对季氏问责时,又或是跨过庄逸宫门槛,接受太皇太后责难时,就是这种感觉——冥冥之中来自本能的危机意识。

    也许,又要有祸事了。

    永宁宫内,雪青正为夏太妃按摩太阳穴,手指力度刚好,食指一遍遍刮过眼眶,为主人缓解头痛。“外面风大,还非要坐亭子里,可不是得着风。”说着,在额头上点了几滴白茶油,轻轻按揉进皮肤,“头痛最难受,别的地方疼吧还能有个缓解的法子,实在不行也能转移注意力,只有头疼病最难熬,既没法子治也没法子缓解,疼起来要人命。”

    夏太妃被说得心烦,手一扬,权当扇空气巴掌,懒懒道:“再废话,当心你的屁股。”

    雪青却道:“您把奴才打坏了,就没人伺候您了。”

    夏太妃偏头笑道:“真是把你惯坏了,敢这样与我说话,一点儿正经都没有。”

    雪青取下夏太妃的几根金簪,散下头发,用发刷一下下梳理,按摩头皮,说道:“那奴才就说个正经的,夏公子的事早就出了,也找人顶上了,怎么又对昼妃提起?”

    夏太妃从躺椅上坐起来,夺过发刷,抵在雪青下巴,冷冷道:“你这是替谁问的?”

    雪青先是一惊,接着移开眼快速答道:“奴才就是好奇,奴才知错了,再不敢多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和玄青见面的事。玄青虽是我的人,但他现在隶属于毓臻宫,永宁宫的事他不需要知道太多,明白吗?”夏太妃表情严厉,声音森然。

    “奴才明白。”雪青盯着夏太妃的手,心里发怵,他曾亲眼目睹那只手握住一柄发刷抽打犯错宫人的脸。

    夏太妃双眼犀利,神情冷然:“永远别忘了你的主子是谁。”

    雪青忙道:“奴才生生世世都为主子驱使,绝无二心。”

    夏太妃审视他一番,表情渐渐缓和,将发刷反转递出,示意雪青拿住继续给他梳头发。雪青经此一吓再不敢多说一字,默默干事。全梳完后,就在他把梳子收回原地时,只听夏太妃问:“放过风筝吗,很大的那种?”

    “不曾放过。”他如实回答,心里慌慌的。

    夏太妃并不回身,依旧背对雪青,跷着腿,说道:“小的时候父亲带我放风筝,我总放不好,每次线都会断。后来,父亲让我在风筝上接两根线,说一根线太细太短,一旦断了,风筝和我之间就再没了联系。两根线则保险得多,万一其中一根不听使唤,还有另一根线做牵制。”

    “昼妃便是那风筝?”雪青小心翼翼问。

    夏太妃忽而笑了,转头道:“你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没弄懂游戏规则。要想风筝飞得又高又远,高超的技艺与上乘的风筝缺一不可。只有二者配合默契、紧密联系,才能保证在游戏中不被踢出局。至于其他,皆不重要。”说罢,静静出神,脑海中浮现出旷野之上纸鸢随风高飞的画面,而正在仰望纸鸢的少年开怀笑着,完全不曾预料到有朝一日会在变幻莫测的宫廷中闯出一席之地。良久,视线重新聚焦桌前,拿起刚刚拆下的簪子——那是先帝亲自设计的一支金蝉宝石簪,天下只此一份——握在手中,像爱抚孩童似的一下下抚摸簪头,说道:“庄逸宫动作频繁,无非是因为那老东西自知不久于人世,要给方家铺好路才能瞑目。我虽比他年轻些,但也该为家族考虑了,若没有皇子傍身,夏家也就只是一闪而过的皇亲而已,纵有泼天的富贵也无用,还不是说没就没。”说着,想起多年前被逼死的小夏妃来。那可是夏家的嫡长子啊,在他的鼓动下咬牙送进宫中,未料只三年光景便落了个惨淡结局。后来,兄长数次入宫见他,次次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而就在那不堪入耳的咒骂中,他想明白一件事,夏家光有钱是不行的,得有权才行。若同样的事发生在四大家族的人身上,也不过就是个禁足训斥罢了。从那时起,他就打定主意,夏氏一定要成为尚族,要像四大家族一样,也成为可以世代尚皇室的家族。

    雪青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忽觉面前的人比以往苍老不少,尤其是那嘴唇上的纹路,以前是没有的,而今却清清楚楚爬上嘴角,蜿蜒进唇线之内,形成水田似的纵横肌理。

    夏太妃犹自陷入假想中,不曾注意这些,只听雪青问道:“主子为何不把皇上来信的事告诉昼妃?他知道后一定很高兴。”

    “皇上特意嘱咐不要告诉他,要给个惊喜,我若说了不就是抗旨,再说皇上搞突袭,也是想给其他人来个措手不及,看看众人反应。”

    雪青道:“太皇太后真的会因为此事而离开吗?”

    夏太妃冷笑:“他不会坐以待毙的,如果我是他,这也不失为一次扳倒对手的机会。”

    “那得赶快提醒昼妃,好让他有些准备。”

    夏太妃感觉到那语气中的焦急与担忧,莫名火起,讥笑:“真是奇哉怪哉,不过是临时伺候了他几天,还伺候出感情了,白茸是死是活与你有关吗?”继而又想起玄青背地里坑他的事,越加愤慨,“他是有什么魔力,让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记挂他,连我这个正经主子都不在乎了。”

    雪青见人生气了,赶紧哄道:“奴才跟昼妃能有什么关系,只是怕昼妃身故,误了玄青。毕竟,玄青也是奴才的好友……”

    夏太妃挑眉:“只是好友?”

    雪青点头。

    “如此最好,有些事放心里就好,别说出来也别显出来,若越过雷池,我救不了你,昼妃也救不了玄青,明白吗?”

    雪青欠身:“您放心,奴才不敢奢想其他。”

    夏太妃嗯了一声,思虑已转到别处,如果一切顺利,皇上明日就该回来,可具体时间必须拿捏准才行,太早太晚都无用,必须在……

    他心底叹气,这个计划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现在只能祈祷他的天选之子能在冥冥之中接受指引,帮助他完成这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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