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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最后的角斗(下)

    竹月跪在瑶帝面前,一看见抖如筛糠的刘司舆,便知怎么回事儿,来之前一直忐忑不安的心反而沉下来,似乎找到久违的平静。他望着地砖花纹,听刘司舆痛哭流涕,保持缄默。

    瑶帝听烦了哭声,让人把刘司舆拖到一旁,对竹月道:“事实是这样吗?”

    竹月供认不讳,面色极其沉静。

    瑶帝又道:“何人指使?”说话时,眼睛看着旼妃。

    竹月跪直身子:“无人指使,都是奴才一人所为。”

    白茸哼一声:“你和华司舆没有交情,为何要害他?你现在给你主子脱罪,脱的了吗?”接着又对旼妃道,“事已至此,你还有脸否认吗?难道你真的想看到竹月被拖到慎刑司过审?那个时候可就不是现在这般平静了。”

    旼妃来时就已经预感到不妙,此时再看面前几人,尤其是一身闲适的昕贵侍,就明白嫁祸的事完全败露,双膝一软也跪下来,说道:“此事全因……”

    “是昙贵妃!”竹月眼一抬,直视瑶帝,大声喊道,“都是昙贵妃的主意,是他主使,主子什么都不知道。”

    旼妃慢慢回过头,盯着他,眼中布满震惊,指着他道:“你闭嘴!莫要胡说!”

    竹月却不听他的,往前爬几步来到瑶帝脚边:“陛下,奴才说的是真的!一切都是昙贵妃的计划,他是主谋。”

    瑶帝尚在消化诸多信息,没有说话,旼妃却已急红了眼,伸手一拽,将竹月扯倒,按在地上打了三四个耳光,骂道:“你胡说什么,不知道就别瞎说!”然后抬起头,对目瞪口呆的瑶帝道:“陛下别听这厮胡言乱语,他前几天伤了脑袋,现在容易犯糊涂,说的话做不得真。一切都是我的安排。当时昙贵妃害病生死一线,我怕昼妃会趁机对他不利,于是联合太皇太后定下此计,与昙贵妃无关。”

    竹月被打得嘴角出血,双颊肿胀,将旼妃推到一旁,急道:“都到这份上了,您还替他遮掩,他是您祖宗还是您儿子啊,这么护着他?”

    “你怎么敢……”

    “他一直在利用您。”

    “并没有!”

    “您为何还执迷不悟?”

    “这是我的选择!”

    “您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

    “够了!”瑶帝被眼前的争吵弄得十分反感,好像自己成了衙门里不问青红皂白的昏庸判官,而堂下正上演一段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仗义之情。一想到旼妃和昙贵妃做过的事,他就气得牙痒,指着旼妃,半天说不出话。

    白茸见状,忙给瑶帝端茶水,劝道:“陛下息怒,旼妃一时糊涂,情有可原,待我去劝劝他。”说罢,让人先把竹月带到一边,对旼妃一伸手:“哥哥先起来吧,地上凉。”

    旼妃把伸到面前的手打掉,自己爬起来,盯着白茸,语气空洞:“你早就察觉到一切,对吧,可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是为了……为了……”说不下去了,突然感觉自己很可笑,一心想看别人笑话,没想到自己才是小丑。他看着白茸细嫩的脖颈,很想冲过去掐住扭断,同时又恨自己瞎了眼,当初那么多个承恩宫人,为什么偏偏选中白茸?!要是不去司舆司找他,恐怕他现在还是无人问津的白美人,而不是如今能够抗衡君威、左右皇帝意志的昼妃。

    白茸道:“阿瀛的事或许真与他无关,可其他事呢?竹月往昕贵侍房间放入嫁祸信笺的事,你该怎么解释?这是谁的主意?”见旼妃要张口说话,又立即道,“兹事体大,可不是他一个奴才能做得了主的,必定有人谋划。”

    旼妃看向地面,喃喃道:“是我。”

    瑶帝道:“为什么?”

    昕贵侍道:“可否请您说明原因,我自认来云华后从未在任何事情上与您产生过嫌隙。”

    “我……”旼妃望着眼前几人,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压根儿跟昕贵侍也没说过几句话,冲突更是谈不上,哪来的嫌隙想要报复?

    这时,白茸问:“你说是你做的,那么嫁祸镇国公的事就是你父亲做的了?”

    “这……”旼妃有些慌神。虽然一开始他是那么不管不顾,可如今看着瑶帝,看着那个可以眨眼之间令无数人丧命的人,那颗大无畏的心忽然被针扎了一下。

    这可是大罪,一旦坐实周家就完了。

    他恨他父亲自作主张将他送到宫中,可是他爱着嗣父,眷恋着家中其他亲人。

    瑶帝紧盯着他,逼问:“是,还是不是?”

    “我……不知道……”旼妃一阵恍惚,眼前一会儿是嗣父温柔的脸,一会儿是父亲不苟言笑的面容,它们交替出现,几乎蒙住双眼。然后,在下一刻,脑海里又出现另一张完美的脸庞,他忽又镇定下来,神色木然,点了点头:“是,就是他做的。”

    话说到这份上,瑶帝已然猜到一切,可正因为猜出真正主使,才对旼妃的那声“是”感觉愕然惊悚。

    竟然包庇到这种程度吗,不惜赔上家族所有人的命运,去保住另一个人?

    他感到一阵恶寒,更难以理解:“你们简直是……”想骂些脏话,却又说不出口,想了想又道,“你说他参与了,可他一直生病着,如何参与?”

    “病了?”旼妃惊讶,“我不知道他病了,他……”突然明白过来,父亲既帮了他,也弃了他。若他能闯过这关,自然还是父亲的爱子,若闯不过去,那就是一刀两断。

    他的父亲啊,永远都是那么冷静又理智。

    白茸走近几步,假借为旼妃整理衣衫,耳语:“真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他连家族都不要了,他到底许了你什么,让你如此死心塌地?颜梦华害了一个又一个,那些惨案你承担得过来吗,你的家族扛得起吗?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我会说服皇上对你既往不咎,当做你曾救过我的报答。”

    旼妃望着他,动动嘴唇:“你想让我怎样做?”

    “很简单,说出真相。”白茸道,“其实包括皇上在内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些事不是你能干得出来的,毕竟做坏事也需心志坚定才行。”

    旼妃忽然笑了,低声道:“你休想,我是不会背叛他的,只要我和他都不松口,你们就没有人证。”

    白茸眼中带着同情,说道:“你以为这一次还像几年前的事那样,只要没人承认就会无法定罪?你太天真了,面对这种株连九族的大罪,你觉得他会跟你一样不松口吗?”

    “他会的,我相信他!”

    白茸笑了:“那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我真诚地希望你是对的,因为背叛的滋味实在太苦了。”说罢,回到瑶帝身边坐下,说道,“旼妃一时半会儿还有心结打不开,不如先把他带下去冷静一下,咱们来听听昙贵妃的辩词吧,兴许还有惊喜。”

    瑶帝早就想找昙贵妃问清楚,对傻站着的银朱道:“没听到昼妃吩咐吗,还不快去。”接着,脸上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喝了一口冷茶,感慨:“他以前不这样的,怎么现在完全变了个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出来。朕都不知道他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以前他总说一天到晚想着朕,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他根本不把朕放心上。要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这么对朕,他都不为朕的处境想一想。”

    白茸将手搭在他腿上,似是安抚情绪,又像是开导:“陛下,我相信早年入宫时的昙贵妃一定是最美好最纯真的,只是随着年月变迁,褪去青涩稚嫩,变得难以捉摸,但这不是您造成的,您不该为此感到困惑。”

    瑶帝望着白茸:“很多人都变了。以前,昔妃最喜欢小猫小狗,绝不会伤害它们;薛嫔最喜花草,绝不会下毒;旼妃最擅长画山水,从不会诬陷别人;晔贵妃最娇憨,却也不敢矫诏;皇贵妃最善解人意,从不打骂任何人;昙贵妃最温柔……朕第一次看见他时,他就站在殿中吊灯之下,穿着孔雀羽线织成的衣裳,长发梳成无数细小的发辫,发梢垂着无数小金环,一走路,叮叮当当的……好像梦里走出的人。”

    白茸为瑶帝感到难过,物是人非的无奈是最伤人心的。他想安慰几句,正想说词,昙贵妃到了。

    一身孔雀蓝长衫,下摆俨然就是孔雀翎的图样,宽大的衣袖上用金线绣出繁复的线条,远看仿佛两只金孔雀卧于衣袂间。再看那头发,虽然披散着,却在左右各编了三股发辫,底下挂着羽毛,随风而动。两个耳垂上穿着小金环。

    衣袖一舒一卷之际,人已深深拜下,再起身时,带出一阵清雅的幽香,如高山流水透人心脾。

    瑶帝看呆了。

    “陛下……”昙贵妃一开口,声音如泣如诉,哀婉动人,几乎瞬间激起旁人的保护欲。饶是白茸恨他入骨,也不觉生出一分爱怜。

    此时,太阳高升,光线只能射进殿中一半的地方。在金色的光芒中,漂浮无数细小尘埃,聚集在昙贵妃周围,起起落落,浮浮沉沉,将人衬托得异常神圣庄严。

    白茸本能地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心下犯嘀咕,再看一脸痴迷恍惚的瑶帝,猜测那香气中肯定有猫腻。想到昙贵妃过往表现,他突然意识到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连忙冲玄青使眼色,将人招到身后,暗暗吩咐了几句。

    只听瑶帝问:“这几天过得如何,都瘦了。”

    白茸听了直撇嘴,这哪是审讯的开场白,分明是情人见面,两眼放光。

    昙贵妃答道:“我很好,倒是没怎么看镜子,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说着手摸脸庞,神情凄楚。

    白茸听了几乎要呕出来,心道你这妆画得如此完美,指不定看了多少回镜子。余光看向瑶帝,只听后者道:“就算不能出去也要照顾好自己,你要是病了,朕会心疼的。”

    “唉,”昙贵妃低下头,“我生病您哪里会心疼,我被人害得下不来床命悬一线时,您也没心疼过,还直接带着罪魁祸首出宫巡游。”

    瑶帝露出一丝焦急:“你什么时候被人害,朕怎么不知道?”

    “就是去年夏天,我得了重病,上吐下泻,几度濒死。”

    “那是……皇贵妃害你的?”瑶帝问,“你确定?”说话间已有愠色,那一次宫中死了不少人。

    昙贵妃道:“是他指使暄妃从宫外弄来一张染了疫虫的碧玉凉席,再由尚宫局转赠给我,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尚宫局是六局之中最早出现病症的原因。”

    “简直……丧心病狂!”瑶帝一拍扶手,怒道,“这是赤裸裸的屠杀!”

    白茸心知要是瑶帝被昙贵妃带偏,那么这场审讯就彻底失去意义,没准还会成为皇贵妃的死劫。想到此,正欲开口,就见昕贵侍朝他摇摇头,起身给瑶帝新倒了一杯茶水:“陛下,说了许久,再用些天颜茶润润嗓子吧。”然后又对昙贵妃道,“贵妃能平安脱险真是万幸,只是您说这凉席一事我倒有些不明白了,您为何要接受尚宫局的礼物?”

    昙贵妃一斜眼:“昕贵侍是在质疑我吗?虽说这里是深鸣宫,可皇上在此,你以何种身份说话呢?”

    昕贵侍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白茸接口:“我以内宫代管者的身份代皇上问话,总不会辱没你了吧。”

    昙贵妃眼睛不眨一下,盯着瑶帝手中茶杯:“那昼妃就问吧。”

    “你说昀皇贵妃害你,有何证据?”

    “章尚宫。”

    此时,瑶帝喝了茶水,觉得脑袋没那么沉了。眼前的昙贵妃虽然和多年前的初见很像,但毕竟不同,刚才那股莫名的怜惜悸动也飞得无影无踪,对银朱道:“去宣,今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很快,章尚宫被带到,弓着腰迈着小碎步,一路低头急走,来到瑶帝面前跪下。听完原委后,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瞬间抬起,麻杆似的身子也似乎挺直变长许多,大着胆子看了昙贵妃一眼,说道:“奴才确实送给昙贵妃一张碧玉凉席,可那算是尚宫局答谢昙贵妃的回礼,与其他人无关。至于昙贵妃是因为凉席而染病的说法,恕奴才直言,是无稽之谈。”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尽显无辜。

    “章尚宫!”昙贵妃乍听之下身上窜凉,心念一转便知怎么回事,恨极了对方,扬声道,“你是该答谢我,是我为你遮掩了尚宫局亏空,姑息你做假账,纵容你收受巨额贿赂,否则你哪有命活到现在?!”

    “啊?”章尚宫吓了一跳,“哪有这回事?”

    昙贵妃道:“别不承认了,现在六局之中谁不知道,要想寻个事少钱多的活儿都得仰仗你调配,前阵子不是还有人许你三百两纹银,只求早两年出宫。还有那些金漆,皇上要用时,你推说用完了,可实际上不知被你卖了多少桶。”

    章尚宫冷汗直流,再也跪不直了,噗通一下软下去,对瑶帝道:“陛下,奴才一时糊涂……”

    瑶帝平日不管这些,初听此事大感意外,气道:“你就是这么当差的?怪不得宫里乱,都是你们这帮奴才弄的,不好好办事就想着怎么捞钱!”

    章尚宫吓得磕头,同时还不忘往边上瞥,白茸一侧身子,对瑶帝道:“陛下先且息怒,章尚宫的事还需彻查,咱们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说着把桌上的纸向瑶帝方向推了推,“莫误了正事。”

    昙贵妃冷笑:“昼妃口中的正事是什么?”

    瑶帝看了眼指,说道:“镇国公联合幽逻岛欲图谋不轨之事。”白茸的话让他又找回方向,此刻脑子十分清晰,“根据落棠宫竹月的供述,他曾往昕贵侍住处藏匿嫁祸用的信笺。”

    “竹月?”昙贵妃走了几步,停在灯架旁,烛光映脸庞,肌肤显出大理石般的瓷润质感,“他是旼妃的人,跟我何干?”

    瑶帝问:“你知道这件事吗?”

    昙贵妃稍一思索,答道:“旼妃做的事我确实知道一些。”

    “哦?”瑶帝好奇,“他做了什么?”

    “嫁祸信其实就是旼妃写的。”昙贵妃平静道,“相信陛下也知道,他最擅长字画,书法已有名家风范,想要模仿谁的笔迹,那是易如反掌。”

    白茸插口:“他为什么这么做?据我所知他与皇贵妃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和睦,但远远未达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更甭说他父亲还和镇国公同朝为官,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十分复杂,断不会轻易构陷。所以,旼妃后面还有人操纵全局。”

    “你们怀疑是我?”昙贵妃摇头,“我怎么能指使旼妃呢,我与他不过是朋友,谈得来却还达不到干预对方的程度。”接着,又朝前走去,站在瑶帝面前,昂首挺胸,好似一具站立的石雕,“自从雀云庵回来,我和他就已经断了关系,一心扑在陛下身上,他几次求我,我都没答应。可能就是这些事让他心理渐渐扭曲,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想除之而后快。”

    瑶帝被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仿佛喝醉了酒,脑子突然断片。他又喝了口天颜茶,冷下来的茶水似乎比那热滚滚的沸茶更能令人灵台清明,大致梳理后,问道:“你跟他真没关系了?”

    “没有了,早就一刀两断。事实上,如今回想起来,是我错得太离谱,以为在他那里能找到慰藉,可实际上,这种不伦之恋能有什么好结果。现在,只要回想起他的碰触,我就会恶心到反胃。不过,他似乎并不这样看,一直缠着我想再续前缘。后来他意志消沉了许久,对我也越来越不满,也许这就是他做这些事的目的,想嫁祸于我借此报复。”

    听到这里,白茸忍不住笑了:“现在否认你们俩之间的事,是不是有点晚了?而且照你的意思,这件事就是旼妃的手笔,你一点儿都没参与?”

    昙贵妃平静道:“对,我没参与,甚至还劝过他,不要牵连无辜,可他不听,就跟魔怔了一样,一门心思就要除掉季氏。他说,没了季氏,宫里就太平了。”说这话时,眼睛盯着白茸,仿佛再说——没了你,宫里也太平了。

    白茸感受到目光中的仇恨,一扬下巴,正视敌人,朗声道:“颜梦华,你是我见过的最不知羞耻的人。至少季如湄还能忠于皇上,而你呢,脚踩两只船。旼妃要是听到这些,不知会作何感想,毕竟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极力想让我们相信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舍命保你,却换来你一句心理扭曲。”

    瑶帝亦发出长叹:“你把自己摘得真干净啊,朕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颜梦华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您要不信,也可询问秋水,无论是思明宫的事还是我个人的事,他最清楚。”

    白茸道:“秋水是你的人,他的话不足为信。”

    颜梦华回道:“他从来不是我的人,他是季如湄找来的,否则凭他的资历能管思明宫吗?”

    白茸和瑶帝对视,又用眼神询问昕贵侍,见那俩人没有异议,跟玄青道:“叫秋水进来。”

    秋水胆子小,面对如三堂会审的架势,肝胆俱颤,哆嗦道:“主子是冤枉的,从来没有指使过任何人。这段时日以来,旼妃一直死缠烂打,主子不胜其扰,旼妃一定是对此怀恨在心,才不惜弄出这么大阵仗企图嫁祸报复。”

    “是吗?”白茸示意玄青拿出一张信笺,递给秋水,“这是此次思明宫封禁时我们查出的传讯纸条,你看清楚,然后再说到底与你主子有没有关。”

    秋水颤巍巍接过纸,快速扫一眼,脸色煞白,自顾摇着头:“奴才没见过,也不清楚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昙贵妃一把夺过纸,只见上面写有昕贵侍打算打扫宫殿一事,问他要不要赶快行动。

    瞬间,一切明了。

    旼妃的确曾问过他的意思,只是他根本不曾收到。联想到另外两张信笺的内容,他敢断定同样被白茸所知。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神色自若:“昼妃弄来这么个东西想说明什么,上面连落款都没有。”

    白茸起身,来到昙贵妃面前,伸出二指将信笺抽走,放到桌上,说道:“陛下不妨看看这是谁的笔迹?”

    纸上,字迹工整飘逸,每一处运笔转折都有细微的宛如水云似的涡旋,正是旼妃最擅长的涡云体——由古体行书演变而来的一种书法,近年来在文人中非常流行,瑶帝自己还曾学过,只是写得并不出彩。“宫中,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的人恐怕只有旼妃了,你说呢?”瑶帝望着昙贵妃。

    “也许是宫外之人临摹笔迹。”

    瑶帝指着信笺上浅印的海棠花纹,说道:“这种纸有个名字叫棠华,是几年前一个回京述职的边陲官员进献的,因为工序繁琐产量很低,所以只有一小摞。朕觉得名字好听,又带棠字,便全部送给旼妃。别处是否有流通朕不知道,但宫里只此一份。”说罢,再细品“棠华”二字,忽觉讽刺,这不就是颜梦华的华字嘛,敢情还是自己牵桥搭线了。想到这儿,心里格外不痛快,哼了一声,“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还敢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昙贵妃此时也糊涂了,他是真没看过这张纸条,而就在来之前他已经把所有旼妃给他写的信全烧了,断不会有遗漏。

    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张纸的出现把所有计划都打乱了,他没办法自圆其说。

    “陛下,这张纸能出现在昼妃手里,足可说明他已先于我截获,我不知道其内容是正常的呀。”他缓缓道,“而且我倒想问问昼妃,你既然知晓一切,为何不提前阻止,你要早拿出证据,皇贵妃何至于以死证清白?要我说,这殿中最包藏祸心的就是你。”

    白茸心中一惊,这几乎是死穴。他没法当着瑶帝的面说就想让季如湄死,想让镇国公陷入囹圄,然后自己再以救星的身份拉季氏一把,也没法说一直监视思明宫一举一动,将三次传讯中的前后两次做了誊抄,中间那次直接截获,让颜梦华以为只有两次。

    他对上瑶帝探寻的目光,正欲辩解,不料瑶帝先开口了:“昼妃怎么做自有他的考量,他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跟你没关系,不是你避而不答的借口。”

    昙贵妃咬牙道:“总之,您是相信他不相信我了。不过,您可以现在去思明宫看看,我宫里若有半点与周桐有关的东西,我立时以死谢罪。”说着,向旁边看了一眼。秋水打了个激灵,马上接道:“启禀陛下,是这样的,旼妃曾给思明宫送过很多东西,但都被主子给烧了,他说过,他的心里只有皇上,容不下龌龊的人。”

    这时,从殿深处传来一声绝望的哭嚎,如同濒临死亡的野兽发出最后的悲鸣。

    就在众人都为这声音感到惊惧时,昙贵妃已慢慢朝屏风后面走去,经过曲折的走廊,小心翼翼地推开大殿深处的一扇门。

    紧接着,清脆巴掌落在脸上,打碎所有谎言与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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