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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第三条路

    由无数小漩涡组成的白沙上,一块块黑灰色的石头犹如孤岛。

    瑶帝站在三尺开外的地方,默默看着这些孤岛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昕嫔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软垫上,只披了一件细纱衣。那细纱是藕荷色的,用金线绣着蝴蝶,堆叠在腰身处,好像金蝶落入花丛。

    “你这山水又换过了吧?”瑶帝看够了,转过身说道,“上次朕来时,还不是一个个圆圈呢,石头也是垒起来的。”

    昕嫔将纱衣往肩膀上提了提,盖住胸前星星点点的吻痕,站起来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后慢悠悠道:“陛下记性真好,一个月前的事还能记这么清楚。”

    瑶帝嘴角上扬:“你这是埋怨朕来得少了?”

    昕嫔反问:“难道不是吗?”美丽的双眸如秋水般闪着光芒,嘴角轻轻一勾,醉人的风情便倾泻下来,如高山悬瀑,激荡起无数水花,既清凉又震撼。

    瑶帝被这缱绻春色迷住,伸手一拽衣带,松垮的衣袍霎时落地。他张开双臂,把昕嫔拥入怀中,说道:“不是朕不想来,而是美人生猛,朕招架不住。”说着,揉了揉昕嫔饱满浑圆的臀肉,手指在那细纱覆盖下的臀缝处来回滑动。

    昕嫔情欲未消,禁不住手指撩拨,兴致再度萌发,搂着瑶帝主动索吻。情到深处,两人又倒在地上,行了一次云雨。

    做完后,昕嫔坐到瑶帝背后给他梳头发,把散乱的长发重新穿插在发冠之内,用数根金簪斜插固定住,最后又用极细的金链把金簪连起来。那金链上还穿有细环,环上垂下细小的红宝石,这种打扮使得瑶帝看起来不像威严的帝王,更像一个在青楼里流连的浪荡客。

    梳好头发,瑶帝向后靠在昕嫔怀里,懒懒问道:“你每月弄一次山水?”

    昕嫔顺着瑶帝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枯景上,光影叠在白沙之中,营造出别样的圣洁与肃穆。“并没有按月更换,只是随心而动。”他说,“我喜欢在思考的时候望着它,它能让我的精神更专注。当我一直陷在某个问题中解不出来时,就用竹耙把它打乱,重新构思一幅新景。”

    瑶帝呵呵笑道:“可这样一来,思绪也被打乱,岂不更解不开?”

    昕嫔从瑶帝身后探过头,在耳边轻轻道:“并不会。很多时候我们陷在一件事情中走不出去,不是因为岔路太多,而是因为走错方向。一旦方向错了,哪怕简简单单一条路也能走迷糊。所以,如果我们想不通一件事,那不妨打乱章法,重新寻找方向。”

    瑶帝缓缓转过头,意味深长:“那爱妃被何事所扰,以至于要打破原有格局重新规划?”

    昕嫔将瑶帝轻轻推离,起身褪下纱衣,换上浅青色的中单衣裤,坐到椅子上,面容已不复方才的恬淡,而是含着一抹忧色。“我前几天路过慎刑司,从里面传来哭声和惨叫。紧接着门开了,从里面运出一具尸体,血淋淋的,都看不出人样了。”

    瑶帝知道所为何事。这些天陆言之也跟他汇报过审讯情况,声称手段之残忍简直闻所未闻,就连陆言之这种生性冷酷且见惯血腥的人都觉得太过分了,一度请求中断审讯。后来他找到太皇太后提出让陆言之全权处理审讯之事,可那老家伙却说事关皇嗣,必须由其亲审才能放心,又言陆言之人际关系复杂,难保不会出现包庇。一句“事关皇嗣”又把他的情绪调动起来,只觉得自己种下的种儿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没了,合该严查,死几个宫人算得了什么呢。于是便默许下来,再不过问。

    他这厢沉默着,只听昕嫔又道:“自从那日起,我这心就没安宁过。我总在想,那个惨死的宫人就这样没了,他的亲人们是否知道他已经过世,又是因何而死,要是知道他们的孩子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折磨致死,那得多么肝肠寸断啊。”

    昕嫔说着落下叹息,缓了缓情绪,继续道:“前几天我还看见梦曲宫的大宫人缙云坐在昱贵嫔的步辇上,衣服上全是血,一问才知道也是从慎刑司回来的。昱贵嫔跟我说了几句,他看起来吓坏了,说话颠三倒四的。昱贵嫔因为看望过暚妃所以要被审讯,而我也曾探望过,是不是也要被叫到慎刑司?昱贵嫔是世家之子,门第高贵,又最会讨太皇太后欢心,尚且被如此对待,那我呢?一个外来之人一旦也被叫到慎刑司去,恐怕下场不会比横着出去的宫人好多少。”

    这些事瑶帝亦是知道的,当初听来不觉得什么,可现在却觉得有些残忍,心下多了几分懊恼,后悔不该轻易让太皇太后插手,应该坚持让陆言之负责审讯。至少陆言之是懂分寸的,不至于一出手就把人弄死弄残。他无奈地叹口气,安慰道:“你还有另一重身份,太皇太后不会轻易动你,朕绝不会让他伤害你。”

    “那别人呢,别人就该被残酷对待吗?这件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昕嫔垂下眼帘,口含犹豫,“其实,我是十分同情暚妃遭遇的。好容易得了一份殊荣,结下孕珠,却不明不白地没了,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我也理解太皇太后的急躁,希望赶紧找出凶手,免得再有其他人遭此毒手。我更明白陛下的心情,人们总是对自己第一个孩子怀有特殊的情感,因为这让人们首次体验到生命的延续。可是……”他抬起头,目光坚定,“这一切都不能成为伤害无辜之人的借口。就在今天早些时候又传来消息,毓臻宫的玄青以及另外三名宫人被提审,现下生死未卜。”

    瑶帝披了衣裳站起来,细细审视昕嫔,只见那双眼中含着浓郁的忧愁,面色苍白而凝重,好像玉雕的神像。他伸手抓住昕嫔的双肩,捏了捏,说道:“可如果不查怎么找出凶手?”

    “凶手?太皇太后不是认定此事是贵妃所为吗?”

    瑶帝定住,忽而松了手,在殿中来回踱步。过了一阵,他说道:“没错,他的嫌疑最大。”

    “所以现在还审别人干嘛?直接审他不就行了?”

    瑶帝陡然转身,目光惊异,语气透着不可思议:“你真这么想?”

    昕嫔眨眨眼,语气轻快:“当然。既然已经有嫌犯,还审其他人做什么。与其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提审贵妃,把用在宫人身上的那些东西也在他身上轮番用一遍,不怕他不招,对吧?”

    瑶帝似乎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脑中刺痛,不由得倒退一步靠在桌沿,全凭桌子支撑身体。片刻后,他望着昕嫔,不知他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道:“即便他真有罪,朕也不会那样对他,你怎能……”

    “陛下!”昕嫔面色一变,话锋突然凌厉起来,“您之所以不想那样对待贵妃是因为您心中有情,舍不得。可太皇太后也没有直接提审他,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也是怜惜他的身子吗?”

    此话一出,双方皆沉默,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庄逸宫和毓臻宫已经是水火不容的态势,恨意隔着厚重的宫墙和层层宫阙都能直达彼此内心深处。

    昕嫔亲手冲泡了一壶茶,待茶叶舒展开,用小竹棍在茶水里搅了搅,倒在一盏骨瓷小杯中,端给瑶帝。“喝点天颜茶吧,润肺生津,提神醒脑。”

    瑶帝对这种出自幽逻岛的特产茶叶印象深刻,掀开茶盖闻了闻,避开茶叶,抿了一小口。滋味仍是亦苦亦甜,随时间延长而回味无穷。

    当舌尖上最后一缕苦涩消失后,纷乱的心也沉淀下来。

    “太皇太后去过毓臻宫,没找到毗香红花。”他放下茶杯,平静道。

    “所以,现在太皇太后不再怀疑他?”昕嫔说完笑了出来,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根本不值得问出口。

    显然,瑶帝也觉得如此,望着他无言以对。

    “那陛下您呢,”昕嫔又问,“您不愿提审他只是因为尚有情意而非相信他无辜?”

    瑶帝拿起茶杯继续喝茶,茶杯见底时,才道:“你说毓臻宫的人被叫走了?”

    昕嫔惊讶道:“您不知道吗,太皇太后亲自去的。听说贵妃一开始不允,拦着不让走,后来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人硬生生扯到墙边。”

    瑶帝确实不知此事。他这些天借口哀思过度无法理政,已有七八天没去上朝。头几天陆言之还禀报过审讯结果,后来他听烦了,准其不必汇报。而后就在玉蝶宫里窝着,由着暄妃给他操办生日宴,和招来的乐伎们玩闹厮混,天天醉生梦死,再不知外面的事。今日是他实在呆腻了,厌倦了暄妃和李贵嫔那两张艳俗的脸,因而在御花园游走,准备摘些野花尝尝鲜。期间,他也没再去过毓臻宫,把自己包裹在温柔乡里,用以抵抗对白茸的复杂情绪。如今陡然听到白茸被欺负了,心中霎时间涌起一腔热血。然而他刚想发作,又觉得白茸的嫌疑始终都在,太皇太后的做法倒不显得那么过分,毕竟连昱贵嫔都被叫到慎刑司问话了。想到此,他感叹:“这也是没办法的,谁让他送的香蜡出了问题呢,朕也想相信他的清白,可在没有新证据出现的前提下,就是他的嫌疑最大。如今只把他身边的人叫去审问,已经是顾及他的身份了。”

    “为什么还需要新证据呢?”昕嫔道,“他送的香蜡里查出毗香红花,这不就是铁证吗?”

    “因为……”瑶帝第一次想这个问题,在此之前他只是单纯气愤白茸的所作所为。他想了很久,从暚妃承孕再到事发,期间所有事都过了遍脑子,有些东西渐渐浮出水面。

    他看着前方没说话。

    昕嫔心思玲珑,观瑶帝神色已猜出心中所想,接口道:“因为所谓的证据漏洞百出,令人生疑,相信您已经察觉到了。”

    瑶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昕嫔道:“出事之后我曾托人打听过毗香红花。这种东西是可以口服的,溶于水后无色无味,不易发觉。那么这就产生了一个疑问,凶手既然可以大费周章地在香蜡中做手脚,那么完全有能力在某次茶水中下药,这样一来留不下证据,岂不更容易脱罪?以贵妃的智慧,不会想不到这些。事实上,在我看来,任何人在犯罪之后都会想着如何销毁证据而不是保留,所以那根被检查出含有药粉的香蜡就显得很突兀,它似乎被特意留在那里,告诉别人谁是凶手。”

    瑶帝道:“也许,白茸这么做是因为无法接触到暚妃的饮食,所以才出此下策。”

    昕嫔淡淡一笑:“如果要是我下手,那么我只会把东西放在香囊里,甚至是涂在腰带里,然后到尘微宫多探望几次,同样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没必要非得在涂在蜡烛上,留下证据。”

    瑶帝微微蹙眉,昕嫔说的正是方才闪现在脑海中的。前些天他一味逃避不愿细想,此时在昕嫔的带动下又过遍脑子,那些不合理之处便十分显眼。

    “我能想到的,太皇太后也能想到。”昕嫔说得多了,给自己倒茶润口,同时也给瑶帝留下足够的思考时间。

    须臾,瑶帝茫然道:“太皇太后之所以提审别人就是在找更确凿的证据?”

    “陛下真的认为太皇太后只是在找证据而不是做证据?”昕嫔来到枯山水前,取来竹耙将白沙打乱,在上面划出一道横线,接着回过头,声音清冷肃穆,“您真的以为太皇太后不知道昱贵嫔的无辜?”

    “你什么意思?”瑶帝震惊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问出来。

    “您把我的话从后往前想一想,就能知道我说的意思了。从太皇太后在毓臻宫搜寻证据未果,轻易退出,到尘微宫的宫人们挨个受审,死的死伤的伤,再到昱贵嫔主仆二人所受到的惊吓与迫害,最后到毓臻宫的人被强行押到慎刑司。您看,太皇太后在毓臻宫一出一进,首尾相连呼应,就是个完美的环,几乎无懈可击。”

    瑶帝眯了眯眼,嘴角抽搐,说不出话。

    日头偏西,殿中越加昏暗,空气温凉。

    昕嫔并不觉得寒冷,一双眼炯炯有神,发出睿智的光,进一步解释:“太皇太后第一次去毓臻宫搜查证据时,贵妃一定据理力争,我猜他肯定提到了其他嫌疑人。而太皇太后先后审了这些人,其实就是在向大家表明他不偏不倚的态度,他要在提审贵妃时用事实堵住他的嘴,也堵住所有人的嘴,让大家明白他不是针对贵妃,而是对所有嫌疑人一视同仁。只有这样,制造出来的供词才有意义,才有可信度。”

    瑶帝呆呆地盯着某一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而,昕嫔却知道,在那起伏的胸膛内正翻江倒海,不得安宁。

    “你这是在替他辩解吗?”半晌,瑶帝转向他,声音暗哑。

    昕嫔忽而笑了:“论理,我们是情敌,我怎么会替他辩解?说句实在话,皇帝只有一位,我只能和无数人分享而无法独占,在这种情况下,少了昼贵妃,我的机会才更多。您说对吗?”

    瑶帝未料他会这么说,奇道:“你很坦诚,一点儿都不掩饰地说出了所有人都想说的话。”

    昕嫔目光真诚,如虔诚的信徒望着救世主,缓缓道:“于公,您是君我是臣,臣不敢欺君。于私,您是我的爱人,我更不会欺骗您。”

    瑶帝听得动容,叹道:“你既如此想,为何还要替白茸说话?”

    昕嫔垂下眼眸:“并非替他说话,而是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若不说,陛下恐怕入了局。”

    瑶帝问:“你的意思是太皇太后利用这件事做局?”

    昕嫔目光一沉,从窗外拂过的微风将发丝吹乱,遮住苍白的面容:“您、太皇太后、贵妃、暚妃……都在局内。”接着,想了一下,又道,“兴许昱贵嫔也在其中,我观他那日惊恐的神色不似作假,是真的被吓坏了。”

    瑶帝心中咯噔一下,变了声调:“朕也在局中?”

    “我猜的,无凭无据,但只要稍加推测就不难想象事件走向。”昕嫔理顺长发,沉吟道,“从最一开始的落胎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十日。我想,陛下应该从最初的震惊愤怒走出来,也觉得贵妃虽有嫌疑却证据不足。在这种情况下,当太皇太后提审贵妃,又或是通过各种手段取得所谓的人证物证之后,您定是要袒护贵妃的。如果说给暚妃下毒嫁祸贵妃是第一个局,那么太皇太后借此机会把贵妃罪名坐实,再堂而皇之地除掉,就是第二个局。而陛下您,为了贵妃安危而不惜与太皇太后乃至世家对抗,给朝臣们留下偏宠奸妃罔顾皇嗣的口实,这就是第三个局。”

    瑶帝听得哑口无言,不觉出了一身汗。

    昕嫔续道:“此三局环环相扣,互为依托。您若处置了贵妃,那么正中凶手下怀。您若一味偏袒,则在伦理上处于下风,对您和贵妃的声誉有极大影响。无论您怎么选,都走不出局。”

    “那该如何?”瑶帝追问。

    昕嫔沉思片刻,迎着夕阳朝窗外望去,绚烂的霞光照耀大地。他知道,很快这一片金色就会暗淡下去,化作无尽的黑暗笼罩一切。他收回视线,对瑶帝一字一句道:“设局的人很狡猾,但也落入俗套。他自认给您两条路,您必定得选一条,殊不知世间的路都是走出来的。在某些时候,无路可走反而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其实,您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瑶帝静静听下去。

    “夕阳灿烂,吸引无数人瞩目。”昕嫔说着,轻轻扳过瑶帝的身子,让他朝窗外看。

    瑶帝凝视晚霞却不知何意,正疑惑着突然感觉边上亮起来,歪头一瞧,原来是昕嫔正给烛台点蜡。光亮微弱,却是昏暗大殿中少有的暖色。昕嫔擎着烛台来到他身侧,轻轻道:“夕阳壮美,却也经不住这么一小点亮光的干扰,让您移了眼,”

    瑶帝细细琢磨,手指捻着衣角,似是回味。不久,眉头舒展开,慢慢颔首:“朕明日就恢复早朝,看看有什么新鲜事没有,那帮人就是太闲了,整日上蹿下跳。”

    此时,殿内完全暗下来,仅靠正上方吊灯外缘的一圈圆蜡无法照亮。昕嫔叫人进来放下吊灯,把里外三层圆蜡全部点上,再升上去,又把四角的落地烛台全部点燃,殿内明亮许多。

    直到此时,瑶帝才惊觉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他张开手臂,示意更衣,问道:“依你看,谁在局外?”

    昕嫔为他穿上外面的衣衫,系上腰带,然后深吸一口气:“这种话我怎么敢乱说,不过……”犹豫着,退开几步,眉眼一挑,说道,“谁独善其身,谁的嫌疑最大。”

    答案,呼之欲出。

    瑶帝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继而又柔软下来,说道:“那毓臻宫……”

    “现在只求那四个宫人能顶住压力,待到明日,您务必抛出个更轰动的话题,这么一来,说不定连太皇太后的注意力都被分走,就没人去管那枚孕珠了。如此再过些时日,事情便不了了之。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寒了暚妃的心,少不得您再安抚一通。”

    瑶帝却道:“罢了,算是他时运不济。况且孕珠没了还能再结,若阿茸没了,上哪儿再去寻呢。”说完,只见昕嫔嘴角含笑,眼神微妙,这才意识到这是在深鸣宫,他刚刚当着一位美人的面去袒露对另一位美人的心迹,实在是尴尬。他呵呵干笑了几声,说道:“天色不早了,朕先回去了。”

    昕嫔站在原地没动,眉目婉转:“陛下要走吗,我还当您要在我这儿吃晚饭呢。我跟您说了那么多,连吃口御膳的福气都没沾到。”他仍旧穿着浅青色的衣裤,脚下一双竹拖鞋,灯火通明之下,整个人显得既有神采又慵懒娇俏。

    瑶帝心思一转,这些日子在玉蝶宫也呆够了,索性就在深鸣宫这里歇下也挺好。昕嫔身体健美,皮肤洁白,尤其是那臀,柔白浑圆,既不像暄妃那种常年练舞之人才有的紧实,也不似李贵嫔那般软得没了弹性,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柔软,比水豆腐劲道,比白煮蛋软糯,手感极好。他看了眼昕嫔,那张脸也好看,就算不抹任何东西也很迷人。此刻,那对儿杏眼儿正含着热切的期盼,似要将那无声的挽留烙印在他心上。

    他笑道:“可巧朕也饿了,那就在这里摆饭吧。”

    昕嫔展颜,走上前拥着瑶帝来到另一处起居室,并排坐下。他紧挨着瑶帝,不留一空隙,流露出更为妩媚的笑意。在他手边的小桌上,放着餐前开胃的红果酪,他捏起一块放入瑶帝口中,说道:“陛下尝尝,我特意让厨子在里面加了玫瑰花,有花香。”

    红果酪酸甜可口,且有香气,只是瑶帝心思并不在此事上,觉得很一般,如同嚼棉花似的,尝不出任何味道。他叹气:“碧泉宫还在禁中,且是太皇太后提议的,朕也不好直接解禁,可要是跟庄逸宫去说,太皇太后肯定不同意。这要怎么办?”

    昕嫔道:“如今皇贵妃与贵妃交好,太皇太后自然不会放皇贵妃出去帮忙。不过皇贵妃等同副后,如此不明不白地拘在宫内,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陛下可以主动跟庄逸宫提出解禁之事,就说现在无人打理内务,必须有一位尊位出面整顿,如果碧泉宫不能解禁,那就只能让毓臻宫出面了。太皇太后目标是贵妃,权衡之下应该不会反对。”

    说话时,御膳陆续摆上。

    瑶帝解决了烦心事,胃口大开,心情也开朗起来,席间和昕嫔有说有笑,气氛比之刚才要轻松许多。

    他吃罢饭就爬上床,四仰八叉躺下,一边让昕嫔为他按摩放松,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昕嫔先是给他全身揉捏一遍,然后专注胯下,手法娴熟老道,不一会儿就把那小东西养大。接着,又拿出个玉指环,套在上面。指环冰冰凉凉,瑶帝感觉全身都滋润在冷泉中,那根肉柱也被刺激得更精神了,箍在圈中越加亢奋,好像生了反骨,一味要把玉环撑破,挣脱出来。他很少有这种隐忍不发的体验,忍耐中只觉一阵酥麻从骶骨直窜上天灵盖,身子随之一颤,发出一声哼鸣。他半眯着眼,伸手去摸,手里又冰又烫,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觉得一阵阵打哆嗦。他问道:“这是什么,你们那的玩法?”

    昕嫔笑而不答。

    其实,这根本就是外面普遍的玩法,情人之间的小情趣,只是瑶帝乃九五之尊,谁敢擅自在他那地方动手脚呢。而瑶帝自己所受的教育也不允许他接触这些,仅有的一些花活儿还是当太子时跟侍读们私下里交流来的,而且尽是用在别人身上,何曾想过自己也能戴个环体验一把另类的快感。

    此时,他已沉浸在那过电似的舒爽中,不在乎有没有回答,朝昕嫔勾勾手指,呢喃道:“想不到美人看着娇美,实则也如虎狼,这么快又想要。”

    昕嫔侧支身体,歪在瑶帝身旁,乌黑的头发垂铺到瑶帝胸膛,一条腿搭在瑶帝身上,膝盖正顶在那挺翘处,有意无意摩擦。而与他旖旎的姿势大不相同的是那平静端庄的面庞。单看面色,淡雅娴静得如同烟波江上的离人,垂眸之际生出无限哀怨与愁绪,而抬起眼帘时,眸中又折射出看破世事的通透和豁达。他在瑶帝眉心落下一吻,轻轻开口:“我远离故土,漂洋过海来到陛下身旁,只为服侍和取悦,与其说我如狼似虎,不如说我尽职尽责。”

    “所以你根本不爱朕,只是例行公事?”瑶帝双眼忽然明亮起来。

    昕嫔笑了,俯下身吮吸瑶帝双唇,唇舌交缠之时,手向下探去,摸到玉环用力拔出。瞬间,瑶帝脑袋一空,只余下片片热流奔涌而出。这感觉太舒服了,他想叫出来,一张嘴却发觉口中还含着半条软舌。那舌尖好像蛇信子,在口中上挑挑下挠挠,左右摇着恍若舞蹈。当舞蹈结束时,瑶帝下身已是一片淋漓。

    昕嫔拿帕子给他清理干净,换上干净的衣裤,扯了被子给彼此盖好,望着兀自喘气的瑶帝,答道:“我说这些是希望您明白,我对您永远忠诚,无论什么时候,您都可以在我这里睡个安稳觉。”

    然而这一夜,注定不安稳。

    大约三更时,深鸣宫的大门被拍得啪啪响。很快,银朱叫醒了熟睡中的两人,带着颤音禀报:“夏太妃回来了,从慎刑司带走了玄青,同时释放了其他人。”

    瑶帝对夏太妃一向宽宏,打个哈欠仍旧躺着,含糊道:“这有什么,他要放人就放去,省得朕出面了。”

    银朱表情惊恐,语气更为焦急:“他还去了庄逸宫,说要杀了太皇太后。”

    终于,瑶帝的目光不再迷离,冷汗爬上脊背,一下子从被窝里坐起来:“他怎么回来了,他不是应该在玉泉宫的嘛……他怎么突然就……”

    “陛下!”昕嫔打断,推了他一把,“快去庄逸宫!”

    瑶帝回过神,抹了把脸,完全清醒过来,不待银朱服侍,直接拿了衣裳边穿边往外走,临出门时忽一回头,快速道:“你马上去慈明宫,不管用什么法子别让冯漾走出去,拖住他。有他在边上鼓动,太皇太后更不好对付。”

    瑶帝走后,昕嫔马上披了外袍往慈明宫赶。

    他在漆黑的宫道上跑着,心里急得不行,恨不能多生出两条腿来。就在他停下来弯腰喘气时,身边的翠涛突然叫起来。他抬起头,跳跃的橘色暖光直冲天际。

    他愣愣地望着那团火焰,几乎忘记自己来干什么的。“这是……哪儿?”手捂住咚咚狂跳的心口,喉头滚动,那里有股淡淡的腥气,令他感到恶心。

    翠涛大张嘴巴,身子紧贴宫墙,惊得说不出话。

    然而昕嫔已不需要答案。

    更多的人惊醒过来。很快,宫道上挤满了人。有的叫嚷走水了,有的呼喊救命,逃命的人和救火的人掺在一处,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如一大团无头苍蝇,到处乱转。

    随即,浓烈的烟雾飘过来,带着烧焦的煳味和似有若无的松香。

    昕嫔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在慌乱的人群中缓慢挪动,终是站到那吼声不断的火兽之前。恰在此时,一个浑身着火的人尖叫着从兽嘴里奔逃出来,紧接着摔倒翻滚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见到这副惨状,众人已无心救火,只是站在那里,止不住地发抖,想象着还未跑出来的人是何等凄惨的结局。

    昕嫔站在人群中,凝视前方。乱石之上,巨兽仍然在咆哮,喷出的烈焰足有数丈之高,如红黄橘三色绸带飘在空中。夜风吹拂,那些散发着滚滚热浪的绸带四散飘逸,落下无数更细微的火红丝线,好像千万根灯芯点亮夜空。就在这万点星光的苍穹之下,他无端生出一息感叹——

    华美的慈明宫啊,从没这样耀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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