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0】19 妖书(下)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增补历代贤妃传》被禁了。
不过禁得不太及时。
庄逸宫的懿旨经过层层传达再到宫外各级官员具体落实,至少需要三日。而就是这短短三日,尚京的老百姓有一半人都听说了此书。其中,还有不少人真看到了,并且对里面的内容津津乐道。
在这之前,大街小巷就已经知晓靖华真君和瑶帝结为仙侣之事,也知道真君按照宫中惯例被封为昼贵妃,更知道昼贵妃手捧白石引出祥瑞的辉煌事迹。现如今再结合这本书,大家都说昼贵妃仙体尊贵,有神力护佑,合该封为皇后,顺应天意,带给云华繁荣昌盛。
此风向一经带动,刮遍全城。
所有人都眼巴巴等着看瑶帝会不会真的册封皇后。
毕竟,后位空缺太多年了。
而相较于民间的蠢蠢欲动,朝堂上又是另一番暗涌。
在太皇太后的懿旨被贯彻执行的第三天,方首辅以涉及皇室秘闻,造谣惑众为由,对瑶帝提请严查妖书来源。
内阁另外几位辅政大臣附议。
对此,瑶帝认为有些小题大做了,在朝堂上对着臣下说道:“不过是本书,不必大惊小怪。百姓们就喜欢看些秘辛,这本书就是为了赚取大家眼球而写的,无需当真。”
不过,这种借口实在蹩脚,糊不住任何人的嘴。
几日后,方首辅单独前往御书房,与瑶帝密谈,说出的话极不留情面。
“虽然经过几番盘查,尚不知何人所写,但是昼贵妃其心已是昭然若揭,如果不加以遏制,恐怕会酿成大祸。”
“什么大祸?”瑶帝道,“天要塌了?”
“陛下明知故问。”
瑶帝瞪着眼睛道:“朕都已经说过了,一本破书而已,你们怎么还揪着不放,难道内阁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这次会谈以方首辅拂袖离去而告终。
同时,也把白茸彻底推上风口,成为众矢之的。几位内阁大学士纷纷表态,称昼贵妃私印刊物,蛊惑君主,愚弄大众,企图颠覆云华祖制,陷瑶帝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自他们而起,大臣们跟风似的参奏,各种折子像雪花片般飞到瑶帝案头。十本里有七本都是诉说此事的,更有那激进的直接要求废黜,弄得瑶帝极度愤怒,差点就把上书的人革职查办。
仅有一小部分人对此事持有异议或保持沉默。
太常寺卿佟飔廷就上表,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通篇只有一个论点——就算是昼贵妃想当皇后又何罪之有,毕竟后宫之人都想当皇后。
这篇文章深得瑶帝心意,对其大加赞赏,当即赏赐了一件珠光宝气的双鹤羽衣,寓意身体康健,福寿延绵。
同样持反对意见的还有单思德,只是他人微言轻,递上的折子早淹没在一众大臣们的口水文里,捞都捞不上来。
另有兵部的一些人,刚巧和御史周大人同一天生病,整日窝在家中,把“两耳不闻窗外事”做到极致。
至于处在漩涡中心的白茸,在听闻各位大臣的言行之后,很想冷笑几声,大声说一句——
只是在脑子里想一想又不犯法,冯方墨应四大家族哪个不想让自家人当皇后,凭什么只针对他一人?
更何况,这件事他根本不知情!
不!知!情!
他一想到此事就气得要死,恨不能到乾坤门对着那一众臭脸狂骂一通。
然而他终究没有呐喊出来,也没有闯到外宫城去和大臣们对骂,而是按捺住不安,压抑着各种猜测,将视线焦点全部倾注于杨家小公子杨逭愁身上。
不得不说,瑶帝眼光还是相当靠谱的。
杨逭愁长相虽不及宫中佳丽,可配上白莼,那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而且性情也好,温和有礼,有才却不骄。严肃时谈吐优雅,闲适时举止活泼,可谓是动静两相宜。
这样的人,可嫁可娶,无论做郎君还是嗣君,都是良配。
白茸在杨逭愁来到毓臻宫小住的第二天就把白莼叫来,让两人见了面。
可巧腊月初一算是白茸的生日,尽管过了一日可白莼来时还是带了礼物,顺便也送给杨逭愁一份,有白茸衬着,也不显突兀。
两人的礼物均是一小盒玫瑰口檀,不算特别贵重,却十分实用。玫瑰口檀是时下最流行的东西,用玫瑰花瓣、沉香、檀香和少许冰片混合制成,用时含在嘴里,片刻化开,再一说话,香气扑鼻。
白茸对礼物向来是喜欢的,别说是一盒口檀,就是用狗尾巴草编出个蚂蚱来,也能拿手里玩上半天。
至于杨逭愁,态度恭谨,当场拿了一片口檀出来含在嘴里,不一会儿唇齿留香,连连赞叹。
然后再没有任何表示,让人不禁疑惑方才的赞叹和感谢仅仅是出于礼貌,而非真心。
其实,早在头一天,瑶帝给白茸过生日时就透露过,杨家人已经知道此次进宫的目的。可令白茸不解的是,明明已经说清原委,杨逭愁对待白莼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虽然礼数得当,但语气中不见半分憧憬,一问一答仿佛在背书。
也许……人家根本没看上白莼?
他心里直犯嘀咕。
过了几日,他趁杨逭愁不在身边,把疑惑说给玄青,后者想了想,说道:“杨家是聪明人,他们愿意送来嫡子,已然说明诚意,现在这般局面,怕是杨公子自己心里有芥蒂,又或许他也在观望。”
白茸叹气:“我也知道是委屈了他,罢了,他若真看不上,我也不强求,送他回去便是,就当出钱让他来宫里参观一趟。”
略等了等,见天色已晚,问道:“皇上今天歇在哪儿?”
玄青担心地看着他,回道:“奴才也不知道。”
“当真不知?”
“真的。”玄青加重语气,“皇上的行踪,奴才哪儿说得准呢。”
白茸嘲讽道:“无所谓了,反正不在我这儿。”说着,无不愤怒地在殿内来回走了几步,将满腔怨恨全发泄在脚底下,每踩一下地砖,便在心里给那些上书瑶帝要求惩办他的朝臣们骂上一句“狗东西”。
要不是这些人口诛笔伐,瑶帝何至于到别处躲清静。
这些人啊,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三句话不离仁义道德,可真要遇到点儿事,便如绿头苍蝇一样嗡嗡乱叫,试图把脏水往他一人身上泼。
他沉着脸,拉开书桌抽屉,里面是昀皇贵妃给他的一份名单,全是此次妖书事件中与他作对之人的名字。
一一看过后,他暗自发誓,一定让他们好看。
就在暗下誓言之时,杨逭愁来了。
白茸换上笑容,把自己伪装成一株不畏严寒独自绽放的梅花,亲切地迎上去,将人请到正堂坐下。
“哥哥近日来经常愁眉不展,似乎有心事?”杨逭愁紧挨着他,手搭在双膝上,清秀的面容上呈现出的是带着圆滑世故的微笑。
望着那笑容,白茸心中的那株梅花忽然抖了抖。一连数日,瑶帝躲在别处,无为而治,独留他一人承受舆论压力。虽然他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可内心深处早就记恨上,由此产生的怨气与日俱增,几乎要把他吞没。
就在那个瞬间,他再不想藏着掖着了,一股脑把思绪和忧愁全倒了出来。
他本以为杨逭愁听完后会马上悔婚,和白家断绝所有联系,岂料对方仅仅浅淡一笑:“这事好办,哥哥不必惊慌。”
他一脸惊异,这是连瑶帝都头疼的事。这些天他借口杨逭愁入宫,需要适应环境,向碧泉宫告了假,没有出席晨安会,就怕冯漾以此攻击他。
此时杨逭愁却说好办……
他不禁失笑:“杨公子为何这么说,那些朝臣们都是老油条了,任皇上如何辩驳都有话怼着,现在双方僵持不下,弄得我和皇上都不敢见面,唯恐被人抓住魅惑君主的实证。”
杨逭愁一双内敛的凤眼流露出些许风情,身子一扭,靠在边上小方几上,暗紫色的窄袖衫外面是件深蓝色的半臂罩衣,用根金丝带系住腰身,衬托出婀娜多姿的身材。他望着白茸,手托着脸颊,说道:“朝堂上的大人们之所以敢对哥哥指手画脚就是因为无论幕后指使是谁,他们都自认可以拿捏住。他们有的是手段可以把任何人的口供改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白茸默默点头,这正是问题所在,他只长了一张嘴,可那些攻击他的人有无数张嘴,能拿出千百条所谓的人证物证。
“可是……”杨逭愁话锋一转,眼中的暖意渐冷,“他们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人他们无论如何也拿捏不住,既没法改口供,也没法要挟什么。”
“你的意思是……”白茸似乎理解对方的意思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一旦皇上出面承担责任,任谁也不敢指责什么。哥哥的围自然也就解了。”
“可……”白茸有些犹豫,在他印象中,瑶帝可不像是能够主动背黑锅的人。
“当然,这法子虽然能解围,但执行起来有些难度,端看皇上愿不愿意了。”
“要是他不愿意呢?”
窗外,月上中天。
杨逭愁像是没听见那句问话,站起身抚平衣裳,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临出门前,望着白茸那忧郁的双眸,声音柔和又谦卑:“祝哥哥好运。”
回到寝室,白茸一屁股坐到妆台前,三五下除掉首饰,散着头发让玄青为他戴上细小的发网。他对着镜子,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转过头来,说道:“现在可算明白了,人家不是观望我哥,是观望我呢。”
玄青道:“这位杨公子年纪不大,城府可够深。”
白茸有些幸灾乐祸:“这样的人进了蓟州伯府,有我哥受的。”讥笑几声,复又叹气,“唉,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敢说,要是皇上不愿按他说的做,他很快就会找借口出宫,婚事告吹。”
“您确定要这么做?”玄青把妆台收拾干净,坐到他旁边,说道:“这可是步险棋,搞不好皇上会先怪罪下来。”
白茸凝望烛火,一股异样浮上心头。曾经他为了解瑶帝之围,甘愿承担杀人罪责。现在情况反转,瑶帝会不会也为他做同样的事?
第二天早上,他去了一趟深鸣宫。
由于时间尚早,他本想在竹林旁散步,活动活动筋骨,没走几步就见秦贵侍从院内走出,笑着问安,然后将他请到配殿。
“今日怎么没去碧泉宫?”他坐到圆桌旁,打量屋子。
他有些日子没来秦贵侍房间,屋中陈设比上一次来时更精致奢华。尤其是通往内室的玄关两侧放置的两个半人高的细颈大花瓶,色彩浓郁,五彩斑斓,很具有瑶帝个人的审美特色。
他仔细瞧了瞧,花瓶描金的地方是掐了金丝嵌进去的,工艺十分巧妙,是价值不菲的上等货。
秦贵侍亲自给他奉上茶水,站到一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拘谨一笑:“这是夏天时皇上赏的,本来想放到库里,可又怕皇上怪我怠慢,就摆了出来。”
“摆出来挺好,东西嘛就得用,总放着会坏的。”白茸端起茶杯,刚要喝时,发现秦贵侍一直站着,说道,“你也坐啊。”
秦贵侍欠身,表情有点儿不自然:“我站着就好……”
白茸望着他,那张明媚的脸上透着慵懒,乌黑的头发半绾半垂,和墨色长衫几乎融为一体。片刻后,他移开眼,莞尔:“我那还有罐没开封的蜜乳,你拿去用吧。”
秦贵侍啊了一声,面色尴尬:“这……我……不用……”神色慌张,好像做错事的孩子,眼睛都不知往哪儿落。
“没事儿,你用吧。”白茸回头对玄青道:“回去记得给秦贵侍送来。”
“这可使不得啊,贵妃的东西我怎么敢收。”秦贵侍扑通一声跪下,急道,“我已经知错了,贵妃息怒。”
他这一跪,倒把白茸唬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身子向前一探将人扶起:“我没别的意思,是真想送你。毕竟皇上什么样,我心里清楚。”
闻言,秦贵侍红了脸。
就在昨日,瑶帝拉着他玩二龙戏珠。他本以为只是一两枚珍珠,羞答答地同意了。可等瑶帝拿出珠子时,立即傻眼。
哪里是珠子,分明是文玩核桃。
他想躲却不敢躲,咬牙忍了半天,终究是吞不进去。而且更令他气恼的是,不仅扫了兴致,还把那娇嫩处划破了,见了血。
他害怕瑶帝怪罪,哭了出来。
瑶帝也知有点难为人家,便弃了二龙戏珠的念头,直接压上去乱捅一阵,全然不顾他的伤痛。
如今,他后面一跳一跳地疼。
方才,看见白茸到来,他本不欲相见,可阿凌却说一定要拜见,毕竟这几日皇上都是歇在他这里,这恩宠是从白茸身上抢来的,于情于理都该探探口风,摸清白茸的态度。
而刚刚白茸那番话,让他暂时放下心来。
只要不是兴师问罪来的,怎么都好说。
“我……”他想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身子晃晃悠悠的,似是重心不稳,随时都要倒下。
白茸见他面色有些发红,试了试额温,有些烫手。他让阿凌把人扶到床上,说道:“定是你这几日操劳的,赶紧休息吧。”语气显得很调皮。
听到操劳一词,秦贵侍更觉尴尬,半卧着说道:“您就别打趣我了,说实话,要是再来一次,我非残了不可。”
白茸坐在床边,说道:“所以你若病了,倒也不是坏事,正好歇上几天。”
秦贵侍叹息:“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就怕皇上一去别的地方就忘了我……”
是呀,所有人都害怕。
白茸心想。
这时,院外响起脚步声,以及一道熟悉的声音。
“深鸣宫昕嫔拜见昼贵妃。贵妃万福金安。”声音清亮,又透着一丝神圣,好像那些字在他嘴里转一圈就裹上了神性,散发光辉。
白茸起身向秦贵侍告辞,嘱咐他好好养病,来到配殿外。昕嫔就站在他五步开外的地方,迎着旭日微笑,身后投射出处一道长长的剪影。
“你怎么知道是我?”白茸撩着衣摆走下台阶。
昕嫔失笑:“每次抬辇的就那么几个人,除非是瞎子,否则都能认出来。”
他请白茸入主殿,边走边道:“贵妃要是提前遣人说一声就好了,这样我也有借口不用早起去碧泉宫了。”将人带到一间小会客厅。
小厅面积不大,陈设古朴简单。一进门右手边是个方格柜,柜子不高,上面摆些零七八碎的小玩意。左手边是一座半人高的插屏,绕过插屏,地面高上一个台阶。那里有一张极矮的茶几和两个软垫。桌上有个小花瓶,插了一枝满是花骨朵的红梅。
墙上有一幅字画,画的是雨打芭蕉,芭蕉树下还有三个孩童,一个蹲在地上玩石子,一个手拿弹弓准备射向树上避雨的麻雀,另一个像是在踢毽子。
左侧留白处有一行字:雨中嬉戏图。
白茸是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见这么活泼的画,不禁多看了几眼,见落款处写有“郁厘秋”三字,心中一动,问道:“这是你画的?”
昕嫔笑了:“画得不好,只敢放到内室。”
白茸虽然没有多少才艺修养,但基本的欣赏能力还是有的,眼前这幅画也许比不得真正的画师,但若从灵动的神态和运笔的流畅程度来看,若说不好,那绝对是自谦。
再想想自己画出的东西,不觉生出“人比人,气死人”的感慨。
他凝视画作出神,直到听见呼唤才定下心来,学着昕嫔的样子一掀衣摆,跪坐到垫子上。
这时,门又开了,翠涛闪身进入,手里托了个果盘,里面是些时令水果和点心,以及一壶酒。
青黄色的酒水倾倒而下,仅仅是一瞬息的落差,就激起一阵凛冽的果香。他平时不常饮酒,喝得最多的便是伽蓝酒,喝惯了那浓郁的甘醇,再猛然闻到这股清甜,神魂通透许多。“这是……”他没说完,便醉到心里,不禁多闻了几下。
“不是什么出众的酒,是我自酿的青梅饮,闻起来像酒,喝着却不醉人,还可以提神醒脑。在我们那的酒席上,经常最后端出来,权当醒酒汤。”昕嫔端起玻璃杯,透亮的质感凸显酒水的清澈。
不过,相较于那透亮的青梅饮,白茸此刻的心更是敞亮,问道:“为何请我来这里,不在正堂坐着?”
昕嫔从果盘里拿出一颗冬枣,递给白茸,慢慢道:“我以为……贵妃想跟我说些事情。”
那冬枣半青半红,煞是可爱。
白茸接过来,攥在手里玩弄,过了会儿,说道:“我还以为是你有话跟我说。”
昕嫔听了哈哈大笑,声音爽朗迷人:“那咱们就别打哑谜了,贵妃先请吧。”
半个时辰后,他们从小厅出来,走到殿门口时,白茸回身对昕嫔道:“有件事我得说清楚,你所求之事我会尽力去办,但时间可能要久些,我得找机会。而且这件事的确未有先例,所以皇上能不能同意,我不敢保证。”
昕嫔边听边点头,目光真诚:“没关系,无论成与不成,我都会记得这份恩情。”
白茸走后,翠涛挪到昕嫔身边,压低声音问:“贵妃叫您做什么?”
昕嫔隐去笑意:“让我做枪呢。”见对方不解且甚是不安,又宽慰道,“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动动嘴皮子罢了。”
翠涛深知自己主子的能耐,既然说了不用担心,那就是真的没什么大事,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他瞅了眼配殿,说道:“奴才刚听说秦贵侍病了,有点发烧。”
昕嫔感到意外,在他印象中秦贵侍的身体一直很好,特别经得起折腾,按理说就算接连四五天侍寝,也不会一下子累倒。他问道:“请太医了吗?”
翠涛回道:“请了,太医只说偶感风寒。”
昕嫔道:“这些大夫其实都是一个样,凡发烧必说偶感风寒,凡头痛就说思虑过重,有个口舌生疮就一定是邪火入侵。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若说是庸医吧,倒也没治死过人,可若说医术有多高明,却不见得。那些治好的,多半是命不该绝。”叹息一阵,往配殿去了。
两日之后,腊月初十,瑶帝在朝会上说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言论——
那本《增补历代贤妃传》是他自己写的,不为别的,就想让毓臻宫的昼贵妃开心一笑。
由于消息太过匪夷所思,朝臣们拿不准瑶帝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一时间既没人奉承也没人质疑。
所有人都明智地选择沉默。
那本所谓的妖书也在一夜之间被忘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朝堂上,压抑的气氛终于散去,又恢复到君臣和谐的状态。曾经谏言的大臣没有因此获罪,之前支持的人们也没有乘胜追击,所有人都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点,并在这个平衡点上继续上演忠臣良将的戏码。
要说谁最不满意,就只有太皇太后。
当他获悉此书可以继续上市流通,且被抓的人已经释放之后,给方首辅去了一封信,措辞严厉,态度蛮横,质问为何就这样不了了之。
隔天,他就收到回信。
与他的愤怒不同的是,方首辅的态度十分平和,通篇不提白茸和书籍,只让他好好养身体。
他拿着信读了三四遍,最后揉成一团,恨道:“那小子翅膀硬了,也不把我放眼里了。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他能做首辅?”
在下首坐着的冯漾见他神情激动,拿过纸团重新展开,大致看过后,说道:“看来,方首辅对您过分关注朝堂动向的举动不太赞同啊。”
“他怎么能影射我干政?当年就是我保举他入阁的。如今当了几年首辅竟也牛起来,居然敢对我如此无礼。”太皇太后嗓音很高,气虚得厉害,不得不中间停顿一下缓一缓,然后再继续下去,“想他这些年为方家做过什么,要了数次府兵未果,最后还不是我拼着一把老骨头要散架的危险给他挣来!他那会儿怎么不说我干政?”
冯漾把信纸放一边,来到他身侧,乖巧地蹲跪下来,轻声道:“老祖宗莫生气,方首辅为人古板,墨守成规,这其实是好事。否则,先人定下的规矩岂不成了摆设。”
太皇太后感觉到他话里有话,脸色稍霁,手搭在冯漾肩上,温和道:“你想到什么了,不妨说出来。”
“我在想,织耕苑的事从头至尾就是白茸的一个局,他设了饵,咱们被钓上了钩。那么同样的事,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做呢?”
太皇太后回忆此前种种,手慢慢紧握成拳,金色的护甲直戳冯漾细嫩的脖颈。“你用他对付咱们的法子再对付回去,白茸焉能上当?设局的事我们做过很多回,可每一次都没能把他网住。他就像条泥鳅,最会钻空子。”
冯漾将那只苍老的手拿下来放到自己手里握了握,然后站起身,眼中流露出异样的亢奋:“不会的,这一次不会的。因为我们钓的不是白茸,而是梁瑶。”
他咯咯笑了几声,手指在太皇太后衣襟处的一条金链上随意一拨,发出更加愉悦的声音:“他既然那么喜欢替白茸出头,那就索性把他先钓上来,再用他做饵,何愁白茸不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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