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9 灵海洲的王子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白茸脸上的伤好了,没留下一丝疤,玄青看着无瑕的脸蛋,高兴地说:“旼妃的药还真是管用。”
他这些天被筝儿的事闹得心烦,提不起精神,淡淡道:“留疤也没什么,反正皇上看的也不是我的脸。”
玄青问:“主子这话说的,不看脸看什么?”
“看屁股啊。”
玄青心知他还记着筝儿的话,反问:“屁股有什么好看的,千篇一律,难道皇上是先扒了裤子看过,然后才宠幸主子的?”
白茸被逗笑了。
玄青又说起筝儿:“从他床底下还搜出个盒子来,里面有好多库房丢失的东西,前些天您那双拖鞋上的金蝴蝶就是被他拆走的。”
白茸有些印象。
那对儿蝴蝶只是镀金,并不贵重,但做工十分精巧,镂空纹样极其精致,缝在左右鞋面上,非常耀眼。他很喜欢那双鞋,总在殿内穿,然而只穿了一个多月就发现那蝴蝶没了。他原先以为是缝得不结实掉在哪个犄角旮旯,也没去寻,如今看来倒是家贼给偷了去。
“还有一包茶叶、两包饴糖、一对儿银耳勺,三枚珍珠扣,一根玉簪子,还有一对儿骨瓷碗和配套的瓷勺……”玄青掰着指头数,说道,“吃的用的什么都有,简直是个百宝箱。”
白茸敛眉沉思:“他家里竟困难成这样……”
玄青道:“这跟他家里可没关系,这世上的穷苦人家多的是,也没见都成了贼,多的是那人穷志不短的。”停了一会儿,又道,“昨个儿奴才去库房盘点,发现又少了些东西,和册子对不上,也不知是不是他偷摸进去拿的。”
“少了什么?”
“一些首饰。其中最值钱的是个玛瑙坠子,零星还有些银簪银镯之类的。”玄青道,“奴才去问过,他根本不承认,屋里也搜不出,您看要不要到慎刑司报失窃,让他们查一下。”
白茸恐怕其他人受牵连,轻叹一声:“找不到就算了,反正把他也撵走了,其余事就别操心了。他偷惯了肯定停不下手来,且让别人来管教吧。”
他用些茶水点心,心情好些时,问道:“皇上走时说只待十天,怎么现在都半个月了也不回来?”
玄青回道:“奴才听尚宫局的一个朋友说,行宫出事了,本来初八就该启程,结果拖到现在也没动静。”
“出什么事了,皇上怎么了?”他紧张起来。若瑶帝出了差错,自己岂不是更要被晔妃肆无忌惮地折磨。
这种事,光想想就害怕。
玄青知他所想,安慰道:“不是皇上,好像是昙妃,具体的谁也说不清,只能等回来才能知道。”
白茸却想,昙妃也不能出事,那是个好人,会在他吃药嫌苦时喂他蜜饯。他这一辈子,还没人喂他吃那么甜的东西呢。
***
四月十五日,瑶帝一行回来了。
白茸穿戴一新,随大家一起到内宫城门口迎候,瑶帝的銮驾从跟前经过,里面传来熟悉的笑,是昀贵妃。
昔嫔也听见了,在他身边自语:“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乐这么开心。”
常贵侍皱眉:“他一开心,我们就要倒霉了。”
尹选侍捅他:“上次还说我呢,你这嘴也缺个把门的。”
“现在没事儿,晔妃在前面,又听不见。”话虽这么说,但常贵侍到底住了嘴,掏出鹅黄的小布包,递给尹选侍,“我新做的糖炒桃仁,你尝尝,可甜了。”
尹选侍接过后,捡了一个放嘴里,甜得倒牙。
旼妃闻见一股香味,一转身就看见后面几人在传吃的,他压住火气对晔妃不满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等了半天就吃了一脸灰?”
迎候的事是晔妃安排的,本来瑶帝的銮驾会在正门口停下,他们恭迎皇上回銮,可没想到今年车驾直接驶过,他们白等一场。
晔妃也觉得这事尴尬,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
随后的几辆车驾停在门口,最先下车的是昙妃,只有他一人,旼妃迎了上去,问:“浅樱呢,他去哪儿了”
昙妃发丝有些乱,神情疲惫,冲他摇头,也不与众人打招呼,拉着旼妃回宫。
晔妃把暄嫔拽到一旁,忙问:“出什么事了,昙妃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暄嫔一脸幸灾乐祸:“一直伺候他的大宫人浅樱死了。”
晔妃一听有好戏,十分兴奋:“快和我说说。”
暄嫔边走边道:“好像是到玉泉宫的第三天吧,苗头就不对了……”
瑶帝喜欢泡温泉,因而喜欢玉泉宫。尤其是这座行宫离得不远,就在帝都郊外,坐马车快走,一天就能到。也正是因为离得近,他不仅喜欢带美人出行,还会带些折子去那批。
在入住行宫后,整整两日他一直在和美人嬉戏,到了第三天,才想起一筐子奏折,慢慢捡着看。可批到后来,发现有个折子不见了。
他记得那个奏折,是关于藩国灵海洲的。最近半年来,这个地处东北的临海小国屡次骚扰边境,劫掠市场,抢夺物资。其国主顺天王宣称那是当地土匪流窜作案,由于官兵围捕能力不足,至今无法擒拿。在此情况下,定武将军奏请出兵,想要教训一下那帮流窜的匪徒。可打仗是大事,又是在别国,内阁票拟意见不统一,他无法轻易下决断,于是带过来好好想想,然后再回复。
然而现在,它失踪了。
一开始,他没当回事,他一向有乱扔东西的习惯,觉得有可能是某次心血来潮的重新阅览后丢在别处,只让银朱找到后放回去。
可银朱和其他人把寝殿和书房都翻遍了,也没找到。
这下事情严重了,奏折不可能长翅膀飞走,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被偷了。
初五,也就是到行宫的第五日,他召集所有寝殿和书房伺候的宫人,一一讯问,没人说见过奏折。
这时银朱提出来,奏折搬来时是放到寝殿的,批完之后才移到小书房整理,所以要丢也是在寝殿丢的,而寝殿不仅仅只有打扫整理的宫人会来。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四位美人都来过,究竟是谁做的手脚呢?
袁嫔跟他闲聊了几句就走了。暄嫔和他一起泡温泉,共享鱼水之欢,回到寝殿吃了东西后也走了。两人都没过夜,所有动作都发生在他眼前,按说没机会搞小动作。
昀贵妃和昙妃两人分别晚间侍寝一直到天明,要是半夜醒来搞些事情,他不会知道。但昀贵妃是定武将军的侄子,他们是一家人,没理由去盗叔父的东西。而昙妃是灵海洲进贡和亲的王子,绝不愿看到故乡陷入战火,所以……
他带着人到昙妃的住处质问,昙妃自然矢口否认,然而宫人却在屋中搜出奏折。
昙妃被禁足在屋中,哪都去不了。又过一日,他贿赂看守,给银朱带话,请求见瑶帝。
银朱跟瑶帝提了一句,没想到瑶帝真答应了。昙妃再次见到瑶帝时,已经理清思绪,说:“陛下说我拿了奏折,试问我要它何用。若是真要开战,岂是一个奏折就能阻止的。再者,涉及灵海洲的事,我知道要避嫌,躲都躲不及,为何要在节骨眼上铤而走险。”
瑶帝听着,没有说话。昙妃继续说:“此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请陛下彻查。”
“谁会陷害你?”
“皇上聪敏,自然心里清楚。”
瑶帝当然知道,四妃分成两派,昀晔和昙旼,互相看不顺眼。他说:“怎么彻查?”
昙妃语塞,这事儿没法查,盗取奏章是死罪,谁也不会承认。
瑶帝上前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对视:“你们私下里怎么斗,朕权当看不见。但有一点,后宫不得干政,永远记住。”
昙妃艰难道:“我是被冤枉的,我既入陛下的宫廷,便是帝国子民,灵海洲与我再无瓜葛。”
瑶帝放开他,拨开棕金色的发丝,吻上柔润的双唇,吮吸一阵后,忽然道:“你是朕的爱妃,想来也不会这么糊涂。可你身边的人呢,当年与你一起来的人,你能保证他就没有这心思?”
“陛下还是不信我,非要从我宫中找出嫌犯。浅樱出身贵族,从小与我一同长大,后来又随我到这里,多年来忠心耿耿,断不会害我。”昙妃道,“陛下为何不去审问贵妃,这宫里头一个想害我的就是他。”
瑶帝下令将昙妃带去的人全部收押细审,酷刑之下浅樱招认是他害怕战火烧至家乡而盗取奏折,想伺机带出去,交于灵海洲之人。
而昀贵妃则质疑,浅樱背后一定是昙妃指使。
昙妃再一次陷入困境。
四月初十,浅樱熬刑不过,用送饭时的一根竹筷插进鼻腔自杀身亡,死前留下血书,称整个事件全是他一人所为,与昙妃和其他人无干。
至此,瑶帝解了昙妃的禁,也释放了其余的人。
***
思明宫里,昙妃依然没有从祸事中走出,一连三天不打扮不见人,只呆呆傻傻地坐着,总觉得先前的一切就是幻梦,等到用膳时浅樱会指着菜肴让他多吃些,或是不经意间又会听到他教训偷懒宫人时夹带的家乡族语。
可新来的近侍秋水的存在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浅樱已经死了,他只能一遍遍在回忆中见到。
他是王的第九子,却因美貌不得不被当成贡品千里迢迢送进云华帝国,成了瑶帝的美人。浅樱亦是贵族之子,按照习俗担任王子近侍,也一同被送来。那时他们年纪尚轻,政治于他们太过遥远,而近在眼前的是巍峨广阔的宫殿,美轮美奂的高屋华堂。他们手挽手,到处在宫里转悠,哪里都新鲜哪里都好奇,把能去的地方全转遍了,整日在宫里探险嬉戏。
浅樱说:“你现在都转遍了以后年老色衰就再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
他说:“我老了,皇上也老了。我们一起慢慢变老,才不会无聊。”
那时,他只是嫔,而昀贵妃仅仅是个选侍。一晃多年,浅樱永远停在了二十八岁。当年低眉顺眼的选侍已经成了金册傍身的贵妃,而他却还没等到和瑶帝一起变老就恩宠渐衰。
早上,旼妃在思明宫外转了几圈想进去,然而最终还是走了,有些事情总得自己闯过去,别人终究无法代替。可他还没走远,就看见对面昀贵妃坐着步辇过来。他不想打照面,试图走上另一处岔道,不想还是被叫住。
他站在原地,理理衣衫,等着昀贵妃靠近,率先问安:“贵妃早。”
昀贵妃穿着墨色长衫,镶金边的宽大袍袖从两侧扶手搭下,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上面点缀着细碎的紫色宝石,从里到外透着雍容华贵。他漫不经心道:“旼妃这是去哪儿啊?”
旼妃看着小岔道,脑子转的飞快:“听说绣坊新进了一批绸缎,想去看看。”
“旼妃什么好玩意儿没见过,还惦记绣坊的几匹破布?”
“贵妃说笑了。”旼妃心底觉得这个借口太差劲了。
不过昀贵妃似乎注意力不在这上面,眼睛望着远处:“我是来看昙妃的,听说他茶饭不思,以泪洗面,不知是不是真的。”
“他的近侍浅樱从少年时就一直跟随,突然故去,难免心痛。”
“浅樱犯的可是谋逆重罪,昙妃哀悼他,是何居心?”
旼妃退后一步:“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贵妃已是六宫之首,何必在一个死人身上费心做文章。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贵妃请自便。”
昀贵妃到思明宫时,昙妃还在神游天外,看见人来了也不起身,淡淡地一瞥眼又继续望着帐顶,活像冷宫里独自过活的罪人。
昀贵妃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昙妃不理不让座也不看茶,仿佛来者是空气。
昀贵妃预先设想好的话一句也没说成,反倒自讨没趣,最后道:“下月北域各国使者来朝,其中就有灵海洲。其实浅樱真没必要去拿奏折,因为早在去玉泉宫之前,内阁对此事就持否定态度,皇上看折子也不过是再自己过过脑子罢了,就算想出兵也没办法。浅樱啊,白死了。”
昙妃终于有了些反应,掀起被子下床,只穿了里衣站在昀贵妃面前,伸手把长发理顺,然后,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昀贵妃被打懵了,他的近侍章丹也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昀贵妃才反应过来,捂住火辣的半张脸,目露凶光:“颜梦华!你怎么敢?”
昙妃打完后揉揉掌心又回到床上,侧身背对着他们躺下,飘来一句:“我就敢。”
昀妃忽然明白过来,昙妃的确敢。
灵海洲来朝贡,两国关系缓和,瑶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因为芝麻大点事就处罚昙妃,事实上就连浅樱的死也只是宣称急病暴毙。何况就算没有朝贡的事,昙妃也是有底气的,他出身王室,这一点无人可比。
想通之后,昀贵妃咽下哑巴亏,低声道:“你等着,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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