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3】17 郭绾的神谕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大雨过后,是一连数日的秋高气爽。
然而瑶帝的心情却远没有天气这般舒适。
荧惑妖妃的说法越演越烈;靖华神祠被接连捣毁数座,甚至出现了纵火焚烧的情况;更有人自立为斩妖大将,在尚京附近的山头纠结一帮乌合之众,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公然造反。虽然这股力量还没走出村子就被闻讯而来的县衙捕快全部捉拿,可闹出的动静却如地震余波,将龙椅上的瑶帝惊掉下巴。
他在御囿地牢中见到了这位斩妖大将,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宣称自己是为了保护皇帝不受妖孽伤害,才起兵要把靖华邪君斩杀。
面对此闹剧,瑶帝无言以对,下令将其斩首,其余受蛊惑的三四十人皆处以绞刑,算是留个全尸。
原以为这种如小孩儿过家家一般的叛乱只是个例,孰料却是开端。在这之后,各地奇葩事件频现。
甘州城内出现一个叫李鹑的寡居嗣人,宣称自己是玉皇大帝派来剿灭天匪的。何为天匪,对曰妖妃。他以奉天道人自居,又称自己的两个孩子是降妖童子,会仙术,引来不少人膜拜,收获大量银钱。几日后,衙署的人在他当街演讲时将其抓获,并以诈骗罪判处徒刑八年,两个孩子送给亲属代为抚养。
与此同时,在甘州和尚京所在的中州交界处,又涌起一股名叫天恩道的教派,为首的天恩道人并不以铲除什么人为己任,而是到处宣扬“天降神罚,入道避祸”的理念,弄得百姓们神经兮兮,都说入了天恩道就可得长生。
当瑶帝以不可思议的口吻在毓臻宫转述天恩道事件始末之后,白茸呵呵干笑几声,说道:“一块破石头,竟牵出这么多牛鬼蛇神。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们并非突然出现,而是有人组织。”
“谁组织?”
“谁得利谁组织,除了方冯两家,我想不出别人来。他们这是要制造动乱,好将矛头指向我。您看着吧,用不了多久朝堂上又会有更高的呼声,认为出现这些天灾人祸都是我造成的。”正值傍晚时分,霞光从玻璃窗外照到白茸身上,令那张温润的脸庞变得神圣不可侵犯。
不过这种神圣落到瑶帝眼中又变了味儿,成了一道名副其实的圣餐,得好好品味才行。他挪到爱妃身侧,散开白茸的头发,撩到唇边就是一吻。
白茸歪到他怀里,迎着夕阳望着英俊的脸庞,嬉笑:“陛下多日流连,就不怕别人说您是被妖妃蛊惑?”
瑶帝亦放下自己的头发,用发梢去搔弄白茸的鼻翼,温声道:“暴君和妖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白茸笑了,心中却苦。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妖妃,而瑶帝也远不是暴君,与他那狠戾的曾祖比起来,瑶帝就是大善人。
“方胜春这些天称病在家,肯定没少撺掇,可惜他躲在幕后,不好抓他把柄。得想个辙,让他继续站在台前才行。否则没法处置。”瑶帝道。
对于方胜春,白茸并不满足于革职,说道:“台前还是幕后都无所谓,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以最直白的方式死在我面前。”他望着瑶帝,见对方一种沉默不表态,又道,“陛下打算怎么办,该不会一直放任自流吧?”语气渐渐褪去旖旎,蒙上一层杀气。
“新上任的钦天监王监正是方胜春的旧识,虽然不是什么心腹死党,但碍于情面应该也不会形成阻拦。所以钦天监是不可能再出面给出咱们想要的解释,若是强硬逼迫,恐怕再说出其他什么话来,反而适得其反。”瑶帝想了一下,表情有些郁闷,“泰祥宫也是可恨,竟然爆出荧惑这种棘手的问题,简直无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朕给泰祥宫传信,到现在也没收到回音,显然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
“那坤灵子呢,他是什么态度?”
“人家一问三不知。还没说几句就把朕打发出来,说是要冥想,与神沟通。”
白茸哼道:“您对他还是怜惜有加,否则怎么任凭被推出来?”
“朕不过是看在泰祥宫的面子上,给他一点儿自尊罢了。”
白茸从怀里坐起来,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顾着他的脸面?我看就是怜香惜玉,舍不得逼问。若真如此,不妨叫皇贵妃再去一趟,上次他到三音阁问话,郭绾乖乖的,哪还敢冥想。”
瑶帝讪笑:“朕再抽工夫去一趟,这次一定让他给出解决方法。”
白茸想起郭绾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醋意十足,暗道只怕瑶帝是要和郭道长在床上想办法呢。接着又忆起杨逭愁前几日的来信,心情渐渐好转。不得不说,这位杨公子的确聪慧,仅仅三言两语就把人心鼓动起来。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几位老对手居然真上钩了。可笑方胜春以为通过造势可以对瑶帝施加压力,殊不知这势头正是他自掘坟墓时扬起的土。
这一次,他要让所有跟他对着干的人有来无回。
现在,就只差一个浴火重生的契机了。
他如此想着,主动搂住瑶帝索吻。瑶帝吻得忘情,而他却只看向窗外摇摆的树枝。
心底轻叹,又起风了。
***
第二日早晨,从头天夜里刮起的大风终于停了。
落叶布满宫道,凉意更浓。
三音阁的院内,郭绾身穿月白色的宽松大袍,头戴玉冠,手持长帚专心打扫残叶,把它们一点点聚拢,堆在树下。他想象着黎山的树林,漫步草木间,呼吸沁凉潮湿的空气;想象着仍在泰祥宫,手中的拂尘划过香案,扬起一缕缥缈的香气……
“道长想家了?”
蓦然熟悉的一声,惊得郭绾心上一缩,回头看了看站在院门口的人,下意识道,“何以见得?”
来人一袭银边玄裳,乌发金钗,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一棵杨树下,垂眼望着树坑里的散叶,轻声道:“落叶归根。”
此时,郭绾不似方才慌张了,语气平静:“安庆宫得以解禁,真是可喜可贺。”
“有道是,修道之人不打诓语,郭道长犯戒了。”
“晦妃到底何意,我听不明白。”
“你可不是真心祝贺我,我猜你巴不得我软禁到死呢。”冯漾哼笑,看看周围,又道,“天气渐凉,不请我进去坐坐?”
郭绾本能地向后错开一步,却在下一步即将跟上时转身做出手势,请冯漾进屋。他看看院外那些随从们,问道:“若缃没跟着吗?”
“你一定听说他的倒霉事了,何必多此一问。”冯漾不待邀请,坐到窗前椅中,扫视房间,细细打量。
跟上次来时几乎一样,这让他感到安心。
郭绾被说得面上挂不住,找补一句:“我的意思是他伤好了吗?”
“没有。”
郭绾哦了一声,泡了一壶茶,连同茶盘一起端到冯漾面前的长案上,倒茶之际随口问道:“昱贵嫔如何了?”
“他伤得重,还未痊愈。”冯漾望着茶盏中慢慢舒展开的茶叶,问道,“乘风宴那天你也去了,我竟不知你居然也喜欢参加那些无聊的聚会。”
郭绾笑得勉强:“昱贵嫔邀请,我却之不恭。”
冯漾盯着他:“你真的很不擅长扯谎。在你回答之前就不会用脑子想一想我是不是探望过梦曲宫?”
郭绾意识到错误,神色一阵恍惚。他受不了对方灼热的视线,犹豫半晌之后,说道:“乘风宴之前我给他贞卜过,结果为凶兆。我直觉那天要出事,就想着去看看。”
“我很好奇,如果他没被刺伤,是不是你要亲自动手去让贞卜灵验?”
“这怎么可能?”郭绾震惊道,“无论贞卜结果如何,泰祥宫只作旁观,绝不从主观上刻意引导事件走向。”
“是吗?”冯漾用茶杯盖搅动茶水,淡淡道,“那我倒要问一句,你指引季如湄的事算什么呢,无心的引导?”说完,低声笑了几声,好像半夜突然而至的鬼魂在勾引凡间之人的精魄,令人胆寒。
郭绾听得瘆人,故作镇静:“皇贵妃来调查芳信宫失火一事,我为他贞卜,算出应往香盛之地寻之。至于皇贵妃如何理解,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所谓香盛之地是指花香弥漫还是佛香旺盛呢?”冯漾回味,不禁露出一丝嘲讽,“不过季如湄的理解能力真是高啊,一下子就明白要去倚寿堂寻找,真聪明!”随着话音落下的是茶杯的疾速俯冲。
激溅起的碎瓷扑向郭绾,他惊呼着躲到一旁,却不料直接撞到硬挺的怀中。定睛一看,冯漾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如冰如霜的面容近在咫尺。
他心下骇然,急于挣脱,可冯漾的力气比他大得多,硬是把他箍在怀里,伸出舌头在他嘴边舔了一下。此刻,他不光怕得要死,更恶心坏了,张嘴发出惊叫。然而声音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手捂住,不甘愿地回流进肚子,只留下低沉沉的呜呜声。
冯漾道:“安静,别搞得好像我要强暴你似的。你这好看的皮囊也就能吸引梁瑶那样的孬种,我可对你没兴趣。”
郭绾一双眼定在那张分外白皙的面容上,微微颔首。覆在口鼻上的大手拿下来,他借机狠狠推了一把,跑到三步开外,倚靠一个半人高的花架子,眼中异常警惕。“你到底干什么来了,要是无事就请回吧。”
冯漾亦不兜圈子,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倚寿堂的?”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只是给出大致方向,是皇贵妃……”
“我再换个问法。”冯漾打断,“是谁告诉你可以从倚寿堂拿到燃油的?”
“没有人……”
“你在替谁遮掩?”
“没人。”
“是冯颐。”
“不是。”
“别再扯谎!”冯漾失去耐心,一步步逼近,“我知道冯颐那个贱种纵火杀我,却未料他把计划告诉了你,你竟也参与其中!”
“并不是,我事先不知道。”郭绾又往后挪了挪,试图离冯漾远些。
“事先?”冯漾更觉讽刺,“所以你事后知道了,却知情不报。”
郭绾被逼得无法解释,气得一手拍在身后博古架上,震动让其中的藏品晃来晃去,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他歪头看着冯漾,犹豫道:“他管我借松香油,我给了他两瓶,但我发誓真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事后着了火才明白过来。前些天皇贵妃找我问芳信宫的事,我怕说得太多牵出以前的纵火案,就假借贞卜暗示他往倚寿堂去看看。因为上一次,昱贵嫔也同时挪用了里面的松香油,事后又以云松油代替补充。”他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身心轻松许多,脑中也渐渐清朗起来,狐疑道,“当初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提了几句,没想到竟然真的查到倚寿堂的燃油失窃。听说此事与尚紫苑的沈、王二人有关,这就奇怪了,他们俩怎么知道要去偷倚寿堂的松香油呢,谁指点他们的?而且这事和你没关系吧,怎么你看起来那么着急呢。”
见冯漾抿嘴不语,盘亘于郭绾脑中多日的脉络更加清晰,形成一条明亮的线,牵出后面的话:“是你指使他们二人去干的,也许你不知道倚寿堂里有多余的松香油可以偷出,但你既然知道昱贵嫔是慈明宫纵火案的元凶,就肯定暗示过沈、王二人去找他帮忙。”一番话说下来,郭绾已是气定神闲,再无紧张慌乱之色。
他甚至往前迈了一步,迎上那双黑潭眸子。
“我说得应该没错了。”他又加上一句,语气颇为轻松。
冯漾依旧没说话,只是倚着一道珠帘,手里玩弄下垂的绑带,一会儿折上一会儿打开。
郭绾道:“我要是把这事儿告诉皇上,你说他会怎么处理?”
冯漾手里依旧玩着,眼不抬一下:“你威胁我?”
“我怎么敢威胁你们冯家的人,不过是想……”郭绾稍一停顿,似是在想措辞,不由自主又往前进一步。他可还未想好该怎么说,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凉冰冰的东西缠在脖颈。他失声尖叫,欲向后逃,可颈上抽紧,疼痛和窒息令他抬不开腿。
他捂住脖子惊恐地看着冯漾手里的白绸绑带,不祥的一端正如白蛇缠绕指尖。
冯漾用力一拽,将郭绾拉近,狠狠甩出一巴掌,冷冰冰道:“别跟我谈你想怎么样,你一个神棍也配谈‘想’这个字?”手中绸带又抽紧几分,直勒得郭绾眼角带泪,一双手兀自挣扎,试图把缠在脖子上的桎梏扯下来。
“快松手,你要是杀了我,皇上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可不是无人问津的许太嫔。”
“你还以为自己是泰祥宫众人呵护的宝贝呢?”冯漾笑着反手又抽出一耳光,恶狠狠道,“你既然知道我姓冯就该明白我们燕陵冯氏从不受胁迫,谁要敢威胁我们,谁就去死!”
“你……”
“别你呀我呀的,你师尊对我父亲毕恭毕敬,怎么到你这里就不知尊卑为何物?”冯漾手指继续收紧,绸带慢慢陷进皮肤,郭绾已近窒息,徒劳地张大嘴,拼命往心肺输送空气,可那嗓子眼儿里什么都输不进去。他身体哆嗦着,被活活勒毙的恐惧让眼中泪水慢慢流下。他摇了摇头,一双手攀上冯漾的衣襟抓了抓,似是乞求。
然而冯漾只是冷酷地看着他,任凭那手指如何抓挠,皆不为所动。渐渐地,附在衣襟上的力道松了,郭绾慢慢倒下去,触底的刹那,脖颈上的绸带也松开了,随他一起瘫在地上。
冯漾也不看他,重新坐回椅中品茶。泡了许久的碧银芽在此时呈现出更为浓郁的香气,茶汤宛若化开的琥珀,晶莹剔透。世人只知云梦贡茶碧银芽珍贵,却不知此茶在冲泡时讲究三洗三泡,越是久泡越出滋味,越是温凉口感越香。
他随手翻了翻桌案上的一本杂记,看到第三页时,地上的人咳嗽了几声,幽幽转醒。他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郭绾勉强抬起身,仰面看着阎王一样的人,挥手打掉茶杯,忍着颈上热辣,恨道:“你这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冯漾道:“我以为你至少会感谢我不杀之恩,岂料跟刚才一样不懂事。”
郭绾心惊,一把抓住脖子上的绸带扔到远处。同时,从上方扔下一个信封,正落眼前。他打开看罢,望着居高临下的冯漾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漾蹲下身子,手指抹掉郭绾的泪痕,又在浮现出鲜红指痕的脸颊上轻柔一拂,在耳边轻轻道:“荧惑妖星的说法你一定听说了,皇上若找你问起来,就按信上的说法回复,明白吗?”
郭绾攥住信:“荧惑出,帝星危。你想让皇上相信必须斩杀白茸,他才能平安无祸?”
“这些话泰祥宫已经说过了,但皇上用情至深,恐怕舍不得,所以你给他做一次贞卜,让他明白他若不照神谕去做,会遭天谴。”
“可皇上根本不信这一套,现在各地动荡不安,处罚贵妃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可他根本不理会。”
“别人的动荡,他当然可以不理不睬。可涉及自己的性命时,他不信也信。”
“可我有什么借口为他贞卜呢?”
“那就是你的事了。兴许你把他服侍舒服了,他一高兴就恩准你给他算个命玩玩。”冯漾目光轻蔑,起身移步院中,回眸说道,“按我说的做,也别搞小动作,否则我会给燕陵去信,让我的好父亲知道泰祥宫的传人是火烧慈明宫的帮凶,到那时你的师尊和师兄弟们会和泰祥宫一起感受一下何为天火。”
郭绾爬起来追到院外,却见一行人渐行渐远。他回到屋内,将那信笺从头至尾又看一遍,熟记于心后放入抽屉。接着,瘫坐在椅中,双眼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外面有人喊他。他从窗户看去,一个宫人就站在院中,声称是受晦妃之命来送东西。他推说不要,那人却直接进屋将盒子放在桌上,然后自行离开。他仔细看了看“礼物”,发觉是一小瓶药膏,挖出一点涂在肌肤上,冰冰凉凉,一股薄荷清香。
他明白冯漾的意思,却也更加痛恨其所作所为,摸上肿胀的脸颊和依旧火辣刺痛的脖颈,恨不能把那药膏砸到门上。
他独自愤恨着,甚至诅咒冯漾不得好死。可想着想着,不经意看了眼镜子才发现镜中人是多么狼狈,尤其颈上一圈紫红,好像邪恶的套索,网罗性命。
这时,有人来送午饭。他躲在屋中不敢见,待人走后也无心享用,满心后怕。
他这个样子若让别人看见,搞不好会惊动瑶帝。
一想到那个曾把他压在身下蹂躏的人,他便浑身颤抖,羞愤难耐,以至于连冯漾的恶行都可以容忍了。
他把药膏涂在脸上颈上,食不知味地随意用了些东西,然后除掉玉冠,和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迷糊中听见有脚步声,一睁眼就见瑶帝正站在床前,笑眯眯地俯看。
他全身一激灵,慌忙起身,庆幸入睡时没有脱衣,否则定要被看个通透。又想起脖子上的伤痕,斜眼偷瞄镜子,惊奇地发现原本紫红的肿痕已趋于淡粉。他用手拢住散开的长发,让它们服帖地披在肩背,又把领子向上拉,然后下床行礼,说道:“陛下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瑶帝道:“想你了,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声音柔和,却带一丝甜腻。
郭绾看向窗外。
夕阳下坠,昏暗的庭院中站满瑶帝的随侍。前排几名宫人眼神犀利,身材高大健硕,一看就是有武艺在身。他有种感觉,瑶帝可不是只为关心食宿而来,一定还有所图谋,若是他没有应对得当,很可能就要被外面的人当场拿下。或者,当场斩杀——在中秋夜之事以后,他相信瑶帝完全具备这样的魄力。
“陛下,”他收回视线,轻声呼唤,硬生生挤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承蒙陛下厚爱,我这些天过得分外舒心。”
瑶帝道:“既然知道是源自朕的厚爱,那么是不是也该有些回报才是。”
郭绾不知如何回答,双手本能地护住衣衫扣子。
瑶帝见状哈哈直笑,大手一揽将他搂入怀中,嘴唇在耳廓上一啄,轻声道:“近日发生的事想必你已听说,你再贞卜一次,就说荧惑妖星乃无稽之谈。”说罢,又钳住郭绾的下巴,将那羞红的脸庞强行扳过来,在唇上烙下霸道一吻。
郭绾不敢抵抗,任由那唇瓣揉来碾去,好容易离开桎梏,就见瑶帝大手再度袭来。只听嘶啦一声,胸前衣襟被强行扯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膛。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吓得跪倒求饶,战战兢兢半天才等来一句话,“现在就去贞卜,朕在这里等。”
他如蒙大赦,胡乱阖上衣衫跑上二楼,也不管瑶帝是否跟随,急急忙忙做了一次卜算,然后把裂开数道黑纹的龟甲捧给瑶帝。
“此乃吉兆,帝星无恙。”
瑶帝接过龟甲在手里抛上抛下,玩了几次之后,满意地点点头:“明日朕会宣你入天仪殿,你要以泰祥宫传人的名义当场贞卜,说出刚才的话,并且告诉所有人,所谓妖星荧惑根本就是谣言。另外,再按照当初黎山封禅时的约定宣布勾陈之人是白茸,明白吗?”
他用力点头,唯恐片刻的犹豫招致帝王震怒。
“我知道前段时间昱贵嫔找过你,可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多可怜。你一定不想让你师尊和师兄弟们也遭此横祸吧。”瑶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大踏步离开。
郭绾待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天发生的事。他慢慢踱到门口坐下,靠上门框。天上银星若隐若现,他却在其中看到了血腥残红。明天在天仪殿上,无论他怎么说,泰祥宫都是死路一条,要么被冯家灭掉,要么被瑶帝毁掉。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龟甲,觉得好笑。所有人的希望竟寄托在那几道说不清道不明的裂缝上,多滑稽啊。笑声渐大,他趋于癫狂,将那龟甲用力丢了出去。
一阵嘁嚓过后,龟甲孤零零地躺在院中。
此刻,万籁寂静。
星野之下,郭绾似乎听到很微弱的爆裂。他来到院中,捡起龟甲,朦胧的月色为那原本其貌不扬的东西涂上一层圣光。就在那圣光之中,两道黑色缝隙之间又多出一道长约三寸的裂痕,正把那龟甲从中间一分为二。
他跪了下来,高举龟甲,仰望星空,双臂因为激动而颤栗。
这才是神谕!
不是瑶帝的,不是冯漾的,亦不是他师尊清扬子的,而是名为郭绾的神谕!
他亲吻着新显露的裂痕,眼中闪烁如星的光,万千声音汇聚胸膛——
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那桑林汗漫之地,不正是第三条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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