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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赏菊宴(上)

    昀妃病了,染了风寒。

    晔妃去看望他,坐在小凳上绘声绘色地描述前几日白茸的惨样。昀妃歪在软榻上,怀里抱着只白猫抚摸。

    那白猫名叫阿离,养得肥肥的,蜷起来像个毛球,是昀妃的心肝,宠爱得不得了,只要没事儿便抱在怀里。

    如今他病了,更是十分自怜,终日搂着阿离,似乎在汲取那猫儿身上多出来的生命力。

    他的脸蛋因为低热而有些泛红,整个人蔫蔫的,没了往日的威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完后说道:“霁青是什么人,也敢打嫔妃主子?”

    “他是……”晔妃觉出不对劲儿,心中一紧,忙道:“有不妥吗?”

    昀妃轻挠白猫背上的皮毛,淡淡道:“我虽然讨厌昼选侍,但也讨厌无视尊卑之人。他一个奴才敢擅自殴打皇上的美人,是嫌命太长吗?”

    “啊这……”晔妃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完全呆住。

    “亏你还夸他机灵,这哪里是机灵,分明是蠢货。以后你少跟他们来往,都把你带蠢了。”

    晔妃有些后怕,想了半天才勉强说道:“我觉得白茸应该不会把这事说出去,他没那胆子。”

    “他的确没胆子,可有人有啊,你忘了昙、旼二人了?他们现在可是白茸的主心骨,你去毓臻宫的事尽人皆知,他们肯定会在你走后找上门去,专等你错处呢。”

    晔妃哼了一声,美目一瞪:“那两个贱人还能替白茸告状不成,再说这都好几天了,等他们报给皇上,早没了对症。”

    正说着,白猫突然跑了,昀妃不乐意道:“你小点声,把阿离都吓跑了。”说罢,唤了几声,却不见踪迹,料想应是跑到院子里,于是赶紧吩咐章丹把宫门关上,免得溜到外面被人捉去。接着又道:“这孩子淘气得很,总想跑外面去玩,他哪里知道,出了碧泉宫的门,谁还拿他当宝贝呢。”

    晔妃看着软榻上的白毛,建议道:“要不要把昔嫔招来,他养宠物很有一套,可会逗弄猫狗了,让他调教一番,阿离就乖了。”

    昀妃站起身,来回走动几步,活动腿脚,慢慢道:“算了,昔嫔这人深藏不露,面子里子不一样,跟这样的人说话总得防着,脑仁疼。”边说边揉着太阳穴。

    晔妃见他提不起精神,不爱说话,便回去了,刚走出宫门,正巧赶上瑶帝过来。

    瑶帝一身明黄,似是刚下朝还没换衣服,和晔妃的暖橘色锦衣搭一起十分般配,不由得拉住他多瞅了几眼,问道:“你去毓臻宫了吗?”

    晔妃笑嘻嘻的:“去了,已经教过了,昼选侍学得很好。”

    瑶帝满意点头:“做得不错,回头赏你。”

    “赏什么?”晔妃往瑶帝身上靠,蹭蹭肩膀。

    瑶帝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下,引得他嘤嘤直叫,然后才笑道:“你说呢,你要什么,朕给什么。”

    晔妃用胯骨顶了他一下,抛个媚眼上了步辇,回首道:“我就在皎月宫,哪都不去,等着陛下赏。”

    两旁的人全低着头不敢看,银朱身份特殊一些,余光瞄了一下走远的晔妃,不禁感慨,敢在碧泉宫门口和皇上打情骂俏的,晔妃是独一份。

    昀妃在屋中,只知道瑶帝到了,其他并不太清楚,但晔妃的笑声恣意张扬,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面色渐渐阴郁。但当瑶帝进屋时,他重又收拾好心情,盈盈下拜。瑶帝心疼他生病,马上将他托起,拉着他一起坐到软榻上,目光柔和:“今日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但身上还是不爽利。”昀妃软若无骨地靠在瑶帝身上,难过道,“怕是好不了了。”

    “瞎说!才多大点病,几天就能好。”

    昀妃双眼迷茫,有气无力道:“我曾有一个朋友,是隔壁庄上的小少爷,有一年夏天,他下到池塘玩水,上岸后着了风,一直发高烧,几天后人就没了。如今我也似那般,总是烧着……”隔了一会儿,又道,“说不定哪天陛下早上醒来,我已经不在了……”记忆飘忽不定,眼角挂着泪花,不知是为谁哭泣。

    瑶帝抱住他,捏了捏臂膀,现在的昀妃如同缥缈的仙人,要是抓不住就飞走了。

    他手拂过昀妃的眉角,深情道:“常听民间有生病冲喜的说法,如今也没办法真冲喜,要不这样吧,朕晋你贵妃,愿你早日康复。”

    这话简直就是一剂神仙药,昀妃马上觉得病好了一半,腿不软了,头不疼了,眼睛也亮了,像灌了鸡血,精神振奋,充满战斗力。他当即咧嘴一笑,坐到瑶帝腿上依偎,以实际行动来谢恩。

    ***

    落棠宫中,旼妃气得饭也吃不下,坐在窗边对前来的探望的昙妃道:“这下他更得意了!以往说他是四妃之首,那都是虚的,可如今有了贵妃册宝和金印,那就是实打实的后宫第一人,离后位一步之遥,以后就更没咱们活路了。”

    昙妃笑着摇摇头,看着手上的长指甲说道:“一步之遥也是遥,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就止步于这咫尺。退一万步说,就算封后又如何,废立皆在皇上一念之间。前脚封后脚废的事,咱们皇上也不是没干过。”

    旼妃知道他指的就是十多年前的废后冯氏。冯氏系出名门,乃是太子妃,在瑶帝继位后被封为皇后,然而在受封的第九日又被一纸诏书废黜,幽禁在皇家别苑。

    昙妃道:“咱们不用急,别看季氏现在风光,保不准又是个九日皇后呢。倒是该去看看咱们的枪了,被欺负久了,再软的人也是有脾气的。”

    旼妃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消了气,吩咐宫人另摆一桌酒宴,欢快吃起来。

    隔天,旼妃就去了毓臻宫。

    白茸正和筝儿闲谈,一看见旼妃来了,本能记起前几日的教导,四平八稳地行了大礼。

    旼妃扶他起身,一脸惊奇:“又不是觐见皇后,行这大礼做什么?”

    白茸这才知道,原来霁青是故意捉弄他。

    见他不说话,旼妃已经猜到答案,说道:“一定是晔妃说的吧,他就会欺负人。他教的那些东西,不学也罢。”

    白茸亲自奉茶,低头不语。

    旼妃品了一口,茶水发涩。他放下茶杯,拉住白茸的手,低头看了看:“手总算素净了,可得好好保养,皇上就喜欢嫩嫩的手指头。等把指甲留起来,就更漂亮了。”

    白茸下意识往旼妃手上瞄,右手指甲齐整,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戴了长长的甲套,金灿灿的,镶着细小的宝石。

    旼妃手在白茸腕上一握,感觉手臂太过纤细,说道:“也要多吃些,你太瘦了,皇上虽然喜欢苗条的,可要是一点儿肉没有,也觉得硌手。另外……”话未说完,就见白茸的臂膀一直哆嗦,撩起衣袖一看,雪白的肌肤上红痕斑驳,心中又惊又怒:“这也是晔妃干的吗,简直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打人呢。”

    白茸委屈道:“是我自己笨,学不会……”

    “上药了吗?”

    “没有药。”声音软糯,透着无奈,“派人去太医院拿,他们说药膏还没配好。”

    “你真是太善良,太天真了。太医院常年备药,怎么可能没有,那是怠慢你。”旼妃替他放下袖子,说道,“还好我带了些美容养颜的圣品,还有滋润身子的秘药,它们兼有活血化瘀的作用,你按着方子用,过几天就不疼了。”一招手,竹月捧上几个匣子。

    白茸起身一拜,感激不尽。

    旼妃接着道:“三月二十是皇帝寿辰,你准备礼物了吗?”

    他稍一愣神,说道:“没有,没人提起。”再看筝儿,一双眼贼溜溜地往两边看,似是在找退路。

    旼妃一眼就瞧出端倪,对筝儿道:“舒尚仪三天前就派人提醒各宫室,没来这里吗?”

    筝儿低头不敢作答,人家确实通知了,是他忘记转达了。

    “说话!”旼妃一拍桌子。

    筝儿扑通跪下,叩首道:“旼主子开恩,奴才一时事忙,忘跟主子说了。”

    旼妃道:“说得真轻巧,你打算让你家主子在寿宴上也对皇上说忘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件事会引起多大的后果吗?你轻描淡写一个忘字会让你家主子惹上大麻烦,轻则恩宠全无,重则治罪。”

    白茸没想到这么严重,气道:“这么重要的事你竟忘了,你的心思都在哪里,平日也没多少事要你挂心,一两句话都记不住?”

    旼妃冷笑:“今日要不是我提醒,寿宴上你全无准备,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这等误主的奴才,不要也罢。”

    筝儿很清楚,被主人厌弃的奴才重回到尚宫局后落不着好差事,到处被人轻贱,日子很不好过,遂膝行几步,抱住白茸的腿,求道:“主子饶了奴才吧,下回一定记得。”

    白茸不想理他,默不作声。

    筝儿哭道:“奴才真不是故意的,那日尚仪局的人前来递话,奴才记下后本来是要告诉您,可后来一见到您,就被派去库房拿东西,回来就忘了。”

    “所以这件事怪我了?”白茸感到很荒唐。

    “不是怪您,就是……”筝儿抹了把眼泪,吸溜鼻子,“赶巧了。”

    旼妃道:“你竟然还有理了,真是了不得啊,这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又对白茸道,“这是你的奴才,我不好说什么,但要是这事出在我落棠宫,定要交慎刑司治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筝儿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主子饶命!饶命啊!”相比逐出毓臻宫,他更害怕慎刑司。玩忽职守的罪责他以前担过,当时被罚了三十水板子,整整一个月屁股沾不得椅面。就这还是慎刑司的人可怜他身子瘦弱,换了薄竹板,要是用正经刑杖,打不死也要残废。

    白茸不想姑息,正欲开口,却见筝儿汪着水一般的眼睛看着他,抓着袍角摇晃,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突然间,他想起以前自己做错事时,也曾这样跪在地上乞求孙银的怜悯和宽恕,同样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说着机械的话语。就在那一刻,他深深感受到筝儿的恐惧和无助,努力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下来,对旼妃道:“他年纪还小,就从轻处罚吧。要不,就罚他一个月的薪俸。”

    “你是属菩萨的,就是个软心肠。”旼妃扭脸对筝儿道,“还愣着干嘛,赶快谢恩呀。”

    筝儿继续哭求:“主子罚个别的吧,奴才的弟弟得了重病,家里已经没余钱了,每月就等着奴才寄回家的俸银过活,这个月若领不到薪,他们会饿死的。”

    “……”

    “放肆!”旼妃怒道,“你当这是菜场可以讨价还价,再啰嗦,拖到慎刑司杖毙。”

    筝儿无奈,只好哭着谢恩。

    白茸看他这样子心里难受,打发他出去,然后才问:“皇上寿宴都是怎么举办的?”

    旼妃答道:“皇帝寿辰是国之大事,按往常惯例,中午会大宴群臣,晚上则是与后宫佳丽一起的赏菊宴,席间会有献礼。”

    “赏菊?可现在不是菊花的时节。”

    “你到时候就知道如何赏了。”旼妃抿嘴一笑。

    白茸并不在乎宴会赏花,但礼物之事让他苦恼。“我刚晋封也要献礼吗?”他问。

    “当然,有名份的都要参加赏菊宴,也要献礼。”

    “可我没有珍宝,我的东西都是皇上赏的,总不好再拿出来送回去。”

    旼妃笑了:“赏赐的东西自然不能拿出,但礼物也不一定是实际的东西,唱歌跳舞书法绘画都行。去年常贵侍就亲自下厨做了道点心当做寿礼,皇上吃了非常高兴,赏了一堆好玩意儿。”

    “我琴棋书画没一样会的,也做不出佳肴……”白茸满脸羞愧,几乎抬不起头。

    旼妃叹气:“没关系,你是新晋之人,其实就算没有献礼,皇上也不会真怪罪。但最好要准备一些,堵住昀、晔二人的嘴,否则他们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到时候当着众人的面,皇上就是不想追究也不行了。”

    “……”

    “礼物之事,你先想想吧,至于衣服首饰倒不用管,我来给你准备。”旼妃临走时特别嘱咐,“记得按时抹药,一天不能落下,对你有好处。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此后数日,瑶帝都没有再来过,听说一直在昀贵妃处日夜笙歌。其实不来,白茸倒是高兴,瑶帝正值虎狼之年,于房事上极为勇猛,每次都会把他弄得痛苦不堪。

    而晔妃也消停了,许是要准备礼物,没时间来找他麻烦,因此他难得过上一段清静时光。

    然而也只是表面上的清静而已。

    他大概计算了手头的银钱,不到八十两银子。虽然在他眼里已称得上巨款,可要是作为皇帝寿礼的准备资金,显然差得太远。

    有时,他会去花园逛逛。尽管一踏入那里还会想起被陷害的事,但他急于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准备的,因此刻意把那不好的记忆从大脑里剔除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自信的主子。

    可也不知怎么了,所有人在看见他之后像是见到瘟神,都躲着走。唯一想和他说话的尹选侍刚打了声招呼就被常贵侍拉到一隅,隐了身形。

    他有些失落,感觉被孤立了。

    旼妃几天后又来了一次,带了个宫人给他量尺寸裁衣服。白茸把自己的感受说出,问他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不受欢迎。旼妃答道:“你没错处,只是大家不愿得罪昀贵妃和晔妃罢了。”

    他又想起礼物的事,说道:“我想了好久,真没什么东西可送的。”

    旼妃见他一脸愁容,心疼道:“无妨,我们帮你准备,你这些日子养足精神,开开心心赴宴就好。但是记着,关于寿礼这件事别跟任何人说,皇上也不行。”

    “为什么?”

    “你送人家礼物,图的不就是个惊喜吗,要提前说了就没意思了。至于其他人更不能提,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会使绊子,让你出丑。”

    他这才恍然,为何不见其他人议论赏菊宴,原来都憋在心里呢,只有他傻乎乎地去花园里寻求帮助,最后弄了个没脸。

    “哥哥在心里一定笑话我什么都不懂吧。”在旼妃面前,他总有种羞耻感。旼妃是那么美那么高贵,相比之下,他就像个泥猴子。

    旼妃温柔地笑了:“没有人笑话你,大家刚一进宫时也什么都不懂,时间久了,接触的东西多了,自然就知道其中门道。你才来了几日,且得适应一阵子呢。”

    他仔细端详白茸的脸庞,见那眼中仍旧含着哀愁,语气越加柔和:“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太突然,但既来之则安之,你要学会接受而不是排斥。排斥只会让你受到伤害,你要融入新生活中,这样才能……”顿了一下,面色忽而肃穆,“活下去。”

    “……”

    “至于赏菊宴,就像我说过的,你不需要担心。”旼妃口吻又变得轻快起来,“我和昙妃会帮你,毕竟这是你第一次在正式场合亮相,而你又是如此与众不同,理应惊艳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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