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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幻术表演

    正月十五的晌午,瑶帝举办宴会,场地就在筑华楼。由于这场宴会是临时起意,并不正式,他只派人到各宫室招呼了一声,大概意思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自娱自乐。

    虽说是自愿参加,可这种机会谁舍得错过,一个个全都打扮靓丽,争着往筑华楼来。毕竟,在昼贵妃的盛宠之下,还能有近距离接触皇帝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而且,不仅是位份低的人这么想,就连坐在步辇上的昀皇贵妃也是这么觉得。

    正午阳光明媚,他闭眼小憩,暗自攥紧腰间的扇形玉佩,无不愤然地想,白茸这段时间出尽风头,也该消停消停,让其他人沾沾雨露才是,否则……

    唉……他心底叹气,否则能怎么样呢,他这个皇贵妃已经是外强中干,空有架子罢了,哪儿管得了白茸。想到此,他又念起晔贵妃的好来。那个人虽然张狂,却也听他的话,跟在他身后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嘴像抹了蜜。如今,再难找这样的人了。

    他朝四周看了看,斜后方是吴选侍,低着头安静地跟在步辇之后。再远处是马选侍,打扮得十分艳丽,却也是安安静静,两眼都不往别处瞟。他们二人皆是听话老实的人,好用却不灵巧,不像晔贵妃那样心思活,不仅敢想更敢干出来。

    行至筑华楼门口,他碰上昱贵嫔。

    昱贵嫔还是那般端庄从容,冲他先行一礼,然后自觉错开一步,让他先进。

    “怎么只有你一人,暚妃呢,你们不该形影不离吗?”他站在筑华楼进口处,一脚已然跨过门槛。

    昱贵嫔茫然地看着他,答道:“梦曲宫离尘微宫有些距离,我与暚妃不常来往,怎会形影不离。哥哥切莫说玩笑话,若被皇上听见,只怕要误会。”

    昀皇贵妃听出语气中暗含的不满,颇感意外,正欲开口,就听从筑华楼二层飘来几声笑。

    笑声悦耳动听,好似银铃。

    应该是暄妃。

    哼,这个程二毛,就会钻空子。昀皇贵妃气鼓鼓的,不再理会昱贵嫔,后脚紧跟上去。然而没走几步又被人从身后叫住,回头一瞧,暄妃和李贵嫔就站在不远处。

    他呼吸一滞,愕然无措,视线再度回归到二楼。

    笑声再次传来。

    这时,暄妃、李贵嫔和昱贵嫔都已来到院中,也听见那笑,面露疑惑。

    昀皇贵妃冲章丹使个眼色,后者悄悄摸上二楼,没一会儿工夫又猫着腰蹑手蹑脚下来,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声道:“皇上正在……”后面的话用咳嗽代替。

    众人皆知晓在干什么了,感觉有些尴尬。昀皇贵妃说道:“既然皇上正忙,咱们就先别打扰了。”

    于是,他们就站在那里等,各怀心事。

    很快,吴选侍和马选侍也到了,一看高位们不上楼,便也乖乖在外面等候。不多时,人们陆续到齐,在筑华楼外形成一种诡异的氛围。人多,却异常安静。

    这种寂静直到白茸来到才被打破。

    “这都是怎么了,在外面罚站呢?”一句玩笑话,令院外排队的人面面相觑,也令院中几个木头人又活起来。

    昀皇贵妃冲他招手,说道:“你不来,我们其他人怎么敢先上去,就等着你领头呢。”

    白茸呵呵笑道:“是让我出头吧,好让皇上的箭先射死我。”

    其余人互相看看,均不说话。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声媚叫,声线酥软,勾人心魄。

    白茸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心下有怨,看了其他人几眼,说道:“合着你们在这听呢,让耳朵过瘾吗?”

    昱贵嫔答道:“皇上行事,谁敢打扰。不过贵妃素来有圣眷,若是着急,可自去上楼觐见,不必管我们。”

    白茸看了他几眼,回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想管你们似的。”说罢,进了楼。踏上台阶之际还回头瞟了一眼昀皇贵妃,似乎在说:胆小鬼,你不敢做的事情我敢做。

    昀皇贵妃很泰然地承接住那道嘲讽的视线,微微一笑,移开目光,对昱贵嫔道:“暚妃是病了吗,怎么还没来?”

    昱贵嫔正遐想白茸上楼后会发生什么,瞅不冷听到这句问话,下意识接口:“他受了风寒,兴许不会来了。”

    昀皇贵妃道:“你还说跟他不是形影不离,他生病的事我们谁都不知道呢。”

    昱贵嫔心上一哆嗦,马上回道:“我前几天打发人到尘微宫借手鞠球的图案样册,他身边的阿虹这样说,我便这样听。其实,我这几日也没亲自去,不知他状况。”

    “原来如此。既然他病了,你作为好友就多去探望吧。”

    又过一阵,银朱从楼上下来,对他们躬身道:“皇上请各位主子们上楼。”

    昀皇贵妃整理了一下衣衫,率先走进去。昱贵嫔路过银朱时悄声问道:“贵妃在里面吗?”

    银朱咦了一声,奇道:“在呀,不是您让贵妃上来的吗?”

    昱贵嫔哑然,半晌才道:“白……贵妃怎么说的?”

    银朱道:“贵妃原话是,‘我本不想上来,但昱贵嫔害怕您玩乐太过,伤了身体,一再求我上来看看。”

    昱贵嫔听得心惊,暗中骂了白茸千百遍。经过方首辅宴会的事,他算是明白了,只要白茸能找到借口,瑶帝就绝不会深究,最后倒霉的只能是替罪羊,冯喻卿就是这样被摆了一道。而今他若上楼,瑶帝不问责便罢,若是还有余怒,定会发作在他身上。思来想去,他对银朱道:“我突然胃里难受,怕是昨晚吃坏了东西,你帮我跟皇上告个假吧。”说完,不待银朱回话,径自转头走了。

    银朱待所有人上楼后,重回瑶帝身旁,转达了昱贵嫔的话,瑶帝听后无所谓地摆摆手,命令开席。

    大家在楼下等了许久,一个个都饿了,见菜肴依次端上,也不端着架子,纷纷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起来。

    白茸看着眼前十几道菜品,忽然想起前日在方首辅家举办的那场宴会。抛去其余不谈,只说菜肴,那做得可比宫里的御膳好吃多了。

    也许是他近几日胡吃海塞,导致肠胃积食,又或许是刚才那香艳一幕令他心生反感,总之,他现在半点食欲都没有。无论什么样的菜品摆上来,在他眼里都能幻化成片刻之前那具白花花的肉体。

    他喝了一口淡茶,试图压下心中的幽怨。可那股怨气在看见瑶帝若无其事地撕扯一片烤羊腿后,忽然就压不住了。

    他惊讶于瑶帝在被撞见那么难为情的事之后,还能当无事发生,进而猛然想起夏太妃说的话——皇帝其实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这真是一句透彻的评语啊!

    也只有孩子,可以理所应当地、没有任何负担地不被任何外部情绪所扰,尽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凭什么呢?

    瑶帝终究已不是孩子了。

    他又饮下一口淡茶,面向瑶帝:“陛下,说好的幻术表演呢,怎么还不上?”

    瑶帝答道:“现在幻术班子的人应该还在准备,大约还得等等,爱妃稍安毋躁。”

    白茸不耐烦地皱皱眉:“可我现在就想看,难道他们是第一次表演,还需演练?”语气颇为不善,声音也很大,压过乐声,周遭不少人都停下筷子看他们。

    瑶帝自感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有些不高兴,脸色瞬间黑下几分。可一想起白茸生气的缘由,刚想发作的脾气又泄下去,无可奈何地让乐师停止奏乐,将幻术班子招上来。

    表演开始。

    一个中年人上前先鞠一躬,起身之际,怀中掉出个圆盘似的东西,那人哎哟一声,说了声抱歉,又把东西捡回去。就在他把圆盘重新揣在怀里时,屋中霎时间暗下去,上方的水晶灯全熄灭了。

    包括瑶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很惊讶,纷纷凝视吊灯,似乎在研究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那艺人又煞有介事地取出圆盘,往空中一抛,说道:“出来吧!”话音未落,大殿恢复明亮,水晶灯上的巨蜡熊熊燃烧,好像从来没有灭过。

    瑶帝被这戏法逗笑了,拍手叫好。其余人也纷纷鼓掌,出言赞叹,其中几位年纪小的美人们掌声最热烈,笑容最真切,显然被震撼到。

    白茸也拍了几下手,兴趣寥寥,心思全放在瑶帝身上。不知为什么,现在他看到那张兴高采烈的脸,更生气了。

    带着这种嗔怨,他在脑海中狂扇巴掌,将瑶帝一张俊脸打成猪头。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个又一个表演,每次只是在演完后象征性地拍拍手。直到一出十分精彩的神仙索表演完,他才慢慢走出那种情绪,双眼重新聚焦到龙椅上。

    只是这一看,又气得够呛。

    瑶帝不知何时把柳、赵两位选侍招到身边,左抱一个右搂一个,卿卿我我,好不快活。

    他一直把柳、赵二人算作己方,因而虽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移开眼,强迫自己专心于表演。

    再上场的是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至多二十岁,嘴唇樱红,眼波流转。他穿得很有些异域情调,双袖自双肩而下延伸至手臂垂有很多玄色的流苏,手臂展开时犹如一只灵巧的燕雀。

    他微笑着一转身,流苏飞起,从周身凭空冒出几只蝴蝶,在殿中飞来飞去。其中一只就停在雪贵侍的桌案上,蓝色的翅膀颤巍巍的。雪贵侍将它小心拈起,惊呼道:“竟然是真的!”说着松开手,蝴蝶飞出大殿。

    见美人开心,瑶帝高兴道:“要赏!”接着,见白茸面色沉静,有心缓和一下,说道,“你若能把贵妃逗笑,那便是重重有赏,至少千金。”

    闻言,白茸一愣,扭脸望着瑶帝。只见后者正一边抚摸柳选侍的手,一边朝他挤眼睛。随即,身边再度响起惊呼。他回神一瞧,原来那人掌心忽然开出一片绿原,其上郁郁葱葱,开有各种袖珍花卉,微风拂过,带起一阵淡香。

    昀皇贵妃不禁赞叹:“这是如何做的,当真比戏法还神奇,莫非你真是仙人?”

    那人道:“在靖华真君面前,哪儿敢称仙人。不过就是些障眼法罢了,只是其中奥妙不可尽言。”

    昀皇贵妃明白这是行业秘密,并不强求,说道:“你这戏法虽好,却未得贵妃展颜,怕是拿不到千金了。”

    那人道:“小人还有一法,可搏贵妃一笑。”说着,双手起势作法,手指虚空而画。顷刻间周身云雾缭绕,似有嘶吼。须臾,有道金光从云雾中射出,正落在白茸身上。

    白茸惊讶之下大叫一声,只觉身体暖暖的,好像在晒太阳。低头一瞧,竟有条金龙围在腰身。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手指却穿过金龙,摸到衣衫。

    他咧开嘴笑了,对同样看呆的瑶帝道:“看得见摸不着,做得跟真的似的,陛下也该见识一下。”

    瑶帝哈哈大笑:“有本事就放马过来,让朕也好驾驭一番。”

    就在白茸缩手之时,金龙突然动了一下,好像听从瑶帝召唤,朝瑶帝飞去。

    这一次,金光大作,从金龙身上散发出万丈光芒,耀得人睁不开眼。而就在这神圣的金光之中,白茸瞥见一抹寒色。

    他见过那道寒光。

    他记得很清楚,在东宁县遇袭时,刺客朝他扑来的瞬间,手里拿着的就是这么个明晃晃的东西。几乎下意识地,他推开桌案,向前扑去。

    然而寒光已然飞出。

    他一拳把幻术艺人打倒在地上,那人并不反抗,反而揪住他的衣领,疯狂笑道:“已经晚了!他死了,你的皇帝已经死了!”

    此刻,缭绕在龙座四周的金光散去,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望过去。只见瑶帝还端坐在龙椅中,神色大骇。而在他身前,柳选侍倒在他怀里,后心插入一把飞刀,鲜血染红了青绿色的长衫。

    一切来得太快,所有人都吓傻了。

    直到赵选侍发出一声悲鸣,扑到瑶帝身前抱住已经气绝的柳选侍,所有人才如梦初醒,纷纷叫嚷起来。

    “护驾!有刺客!”昀皇贵妃大喊一声。

    瞬间,厅里乱成一团。有喊陛下的,有说杀人了的,还有那晕血的嗷嗷叫了两声直接昏过去。所有近侍们都跑过来簇拥着自家主子,而主子们却又都跑向瑶帝。人们在大殿上到处乱窜,酒水食物洒了满地。

    角落中,乐师们抱着乐器瑟瑟发抖。而幻术班子的人早就吓瘫了,一个个张着嘴巴不说话。班主更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知在向谁祷告。

    白茸骑在伪装成幻术艺人的刺客身上,见瑶帝无事,悬着的心放下来,又打下一拳,恶狠狠道:“我皇有上天护佑,岂是你这灵海洲余孽能撼动的。”

    那刺客眼见功亏一篑,气得发抖,委在地上不说话,听见白茸所说,忽又抬眼:“你怎么知道我是灵海洲的人?”

    白茸揪住刺客散乱的长发,迫使他仰头,说道:“灵海洲的美人大多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五官比云华之人多了几分立体精致,以及……身上都有一股子骚气。你以为我是第一次见你这种人吗?”松开手,站起身来,退到一旁。

    等候多时的御林军把那刺客按住绑好,拉了起来。白茸又道:“这黑发是染的吧,你是顺天王什么人?”

    刺客眼中闪过惊异:“你怎么知道我是王室中人?”

    白茸好笑:“平常老百姓只要有饭吃有地方住就知足了,哪管儿上面人的死活,也只有被赶下王座的颜氏才会不甘心当个庶民。”

    那人哼了一声,一双媚眼充布满猩红血丝,恨道:“杀人者人杀之。今日云华灭我灵海洲,早晚有一天,云华也会被他国所灭!”

    “你做梦去吧,云华是天底下最强大最富庶地方,可不会像灵海洲一样,三日破城。”

    “会的,一定会的,你会看到这一天的!”刺客说罢,身体猛然一震,从嘴角流下一丝黑血。他盯着白茸,含糊道:“我诅咒云华……诅咒你们所有人……”随着更多黑血的涌出,视线渐渐失去聚焦,一头栽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白茸用脚踢了一下尸体,冷冷道:“动不动就诅咒别人,真是缺了大德,活该你灭国。”

    他挥手让人把尸体拖下去,望向龙椅。

    瑶帝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几乎看不见人影。要不是银朱在边上拦着些,瑶帝恐怕得被这些人说话时带出的唾沫星子淹死。

    白茸来回扫视他们,惊奇地发现就连刚刚晕血的几人也在转醒后来到瑶帝身边,试图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感到好笑。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特别关心瑶帝安危,可实际上眼中却充满兴奋。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瑶帝只要生病受伤,他们就可以去侍疾,可以近距离接触到他们朝思暮想的天子。对他们来说,这是难得的好事。

    他边想边发出冷笑,朝独自啜泣的赵选侍走去。

    “茸哥哥……”赵选侍倚在柱子旁,堪堪说了几字就又哭起来,妆都花了。

    白茸将他搂在怀里,带到僻静处,掏出手帕擦净泪水,平静道:“柳选侍怎么死的?”

    赵选侍一双眼又溢出泪来,但这一次只是默默流,半晌才喃喃道:“他被刺客……”

    “这是我们看到的。”白茸打断,“我想知道的是你看到的。”

    赵选侍惊讶地望着他:“哥哥什么意思?”

    白茸道:“柳选侍不是轻佻的人,不会主动坐到皇上大腿上。金光闪烁的刹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选侍低下头,心口起起伏伏,似乎在挣扎着什么,过了很久才用细如蚊蝇的声音答道:“时间短暂,我也不清楚……”随后,望着瑶帝的方向出神。自他被临幸,就一直把瑶帝视若神明,每每见到,总是用敬畏且膜拜的眼光仰视。可这一次,眼中再无憧憬和希冀,只有浓郁的绝望。

    在瑶帝脚下不远处,有人正将柳选侍冰冷的身体抬上担架,用一块白布盖住。

    此时,赵选侍不再哭泣,愣愣地看着那担架从面前抬走,拉着白茸的手,幽幽道:“下月就是他生日了,我和雪贵侍还商量着要送他个礼物呢。”

    白茸见他双目凝滞、神思恍惚,再问不出什么,便叫玄青带几人将他护送回去。

    接着,他来到人群外围,对同样冷眼旁观的昀皇贵妃道:“发生这样的事,谁的责任?”

    “幻术班子是皇上让人请来的,出了事肯定不是咱们的问题。”

    白茸一歪头,压低声音:“我的意思是……冯、墨二人都没来。”

    昀皇贵妃明白过来,同样低声道:“这次可不像上回,随便弄个小人偶就能当证据。这是大案,肯定要刑部和大理寺介入,他们不把矛头对准咱们就阿弥陀佛了,你还想挑衅?”

    白茸小声道:“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说完,又扬声对众人道,“皇上遇袭,应即刻回宫,你们在这儿围堵着算怎么回事儿,到底想不想让皇上安歇?是不是想趁乱图谋不轨?”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生怕被扣上刺客同党的帽子,一下子全散开。

    瑶帝见人走开,马上站起身,说道:“朕没事,大家先各自回去。但此事关系重大,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你们若有关于刺客的任何线索一定要说出来,切不可隐匿,否则与刺客同罪。”他身上还沾着柳选侍的血,急于回去换衣裳,临走时钦点昀皇贵妃处理善后,又让白茸跟上,一起回了银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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