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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贵嫔与赞善

    青玉案台之后,昱嫔面对纸笔墨砚,凝神思索,陷入深深的忧虑。

    如昼,晼贵嫔。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这样一道旨意,他百思不解。

    出于本能,他感觉事情不简单。如昼一个死人,追封什么其实无所谓,但时机不对。瑶帝前脚刚得了病,后脚就发出追封谕旨,又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至于在病中下达?

    他把缙云叫进来,让他去打听消息,缙云却道已经私下里打听过了,银汉宫的人嘴很严,只说着了风寒,其余一概不知。

    他想了想,笑道:“这就叫欲盖弥彰,若非事先统一口径,那些人怎会一问三不知。”

    缙云道:“您的意思是,皇上……”

    “他肯定出事了,就像上次一样,处在生死一线,所以季、白两人才会极力不让其他人靠近银汉宫,甚至还把如昼搬出来转移视线。”他朝缙云勾勾手指,低声说了几句,叫人离去。

    不久,暚贵侍来了。

    “我刚听说皇上下旨……”

    “我也听到了。”昱嫔打断,“想不到贵嫔二字是给如昼准备的。”请暚贵侍坐到靠窗的位置,“障眼法罢了,骗不了我。”

    “谁骗你?”

    “季如湄和白茸。”

    “旨意不是皇上发的吗,与他俩何干?”

    “皇上?”昱嫔皱皱鼻子,“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

    暚贵侍大惊,一下子站起来,双臂撑住桌案,和昱嫔对视:“皇上驾崩了?”嘴唇直哆嗦,指端因用力抠住桌面而发麻。

    这回轮到昱嫔震惊,倒吸口凉气,忙捂住他的嘴,急道:“这话你也敢说!小心被别人听见给你扣个诅咒帝王的罪名。”又推开一条窗缝,察看院里情况。万幸,宫人们离得比较远,且也在交谈,听不见屋中说话。

    暚贵侍把窗户按住,松口气,小声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他……”

    “嘘,噤声,怎么还敢在这儿说。”昱嫔领人进到内室,和暚贵侍并排坐到软榻上,低声道,“无论皇上如何,现在都是太皇太后回来的好时机,只是冯漾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暚贵侍犹豫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总觉得冯漾回来不是件好事。”

    “为何这么说?”

    “听说当年昼妃是颜、周二人找来对付皇贵妃的,可你看现在局面,这难道不是前车之鉴?”暚贵侍的脚下卧着小狮子狗,不时吐舌头,他弯下腰摸了摸柔软的皮毛,接着道,“每个人都觉得能成为掌舵人,但实际上,我们谁也掌控不了。我希望你不要跟冯漾掺和在一起。”

    昱嫔抿了抿嘴,几乎把淡粉色的口脂咬掉:“我何尝不知这些,但所谓富贵险中求,单凭你我,是扳不倒季、白二人的。”

    暚贵侍摇头,显得更加忧虑:“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何况像你我这样的人,丢的可不仅仅是富贵,更是性命。我来时见你似乎要写信,写给谁,太皇太后吗?”

    昱嫔道:“本想告诉他现在的情况,但有些事还不清楚,因此没动笔。”

    暚贵侍抓住他的手,急道:“听我的,别写。太皇太后要回来,自有他人运作,咱们只旁观。”

    昱嫔犹豫不决。

    暚贵侍又摇他:“你在这个时候给太皇太后写信,岂不是犯众怒嘛。皇上龙体康健之后定会厌弃你,到时候得不偿失。长久以来咱们都是隔岸观火,为什么这一次非要跑到对岸玩火?须知玩火终自焚。”

    焦急的语气,忧虑的神色,昱嫔被暚贵侍的担忧所感染,说道:“放心,我不会说皇上的情况,但我会把如昼受封贵嫔一事告诉他。这件事是摆在明面上的,就算我不说,也会有人传递消息。”

    “既然有人递消息,你再写信岂不多此一举?”

    昱嫔想了想:“也罢,那就听你的。”嫣然一笑,让暚贵侍放心,暗地里却想,如果内阁要是知道瑶帝情况,尤其是方首辅,会如何作想。

    ***

    第二日清晨,白茸到银汉宫探望瑶帝。

    虽然昀皇贵妃禁止其他人靠近银汉宫,但显然,“其他人”里不包括一起制定规则的白茸。

    他去时,刘太医正在给瑶帝施针。

    瑶帝躺在软榻上,面色趋于正常,似乎正在好转,跟昨天比换了个姿势,许是银朱帮他翻了身。

    刘太医施完针后,对他道:“应该无事了,最晚明后天就会醒来。但皇上身体虚弱,近期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饮食要清淡,切忌用温热大补的东西,否则用力过猛,反倒冲毁好容易聚拢起来的精气。”

    白茸一一记下,送刘太医下楼。返回殿中,路过起居小厅,只见昀皇贵妃正坐在条案后看奏章,从那紧锁眉头的模样来看,倒真有几分帝王派头。突然间,他脑子里闪过一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心想,季如湄能看出什么,装模作样罢了,就算真看,也无非是暗地里打算盘谋利益。须臾,又发现那奏折已看了许久都没有要放下的意思,遂走过去,绕到他身后,也抻长脖子一起看。

    这一看,吓了一跳。

    与灵海洲和云华接壤的狄方接纳了从灵海洲出逃的王室宗亲,并且打着恢复颜氏王权的旗号在边境陈兵,准备进发灵海洲。镇国公兵马有限,请求驰援。

    瑶帝的顾虑成真了,边境出现新的情况。白茸又从头到尾看一遍,发现没有任何批语,问道:“内阁的意见呢?”

    昀皇贵妃放下奏章,回头道:“奏折分两种,一种是内阁取得统一意见后票拟过的,皇上只需看过点头同意就好;另一种是内阁内部分歧较大,无法形成统一意见,需要皇上看后再具体商议。我手上这本属于后者。”

    白茸问:“狄方很强大吗?”

    “一个狄人的方国而已,地广人稀,民风彪悍。他们的王室也和灵海洲联姻,可能因此才会庇护颜氏一族。”

    “现在怎么办?”

    “这是前天奏报的,经过路上数天,鬼知道叔父那边什么情况。”昀皇贵妃支着脑袋发愁,镇国公不能有事,否则季家就完了,他这个皇贵妃也做不安稳。“叔父的兵力还要驻守灵海洲王城,分身乏术,不足以抵抗,皇上得出兵才行。”

    白茸问:“你要以皇上名义下旨?”

    昀皇贵妃慢慢摇头:“我怎么敢做主,这种涉及军国大事的诏书得由内阁起草才行。最棘手的地方也正在于此,内阁首辅姓方,一旦方首辅知道内情,就等于太皇太后知晓。”

    “再等一等,刘太医说皇上很快就能苏醒。”

    “很快是多快?”昀皇贵妃不耐烦,“狄方大军压境,他们二十万人,镇国公只有八万人。战局瞬息万变,一刻也耽误不得。”

    “难道你想在不经过皇上同意的情况下把内阁请进来拟旨,然后恭迎太皇太后回宫?”白茸说出后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他和夏太妃可是赌了命才把那老东西逼出去,刚过百日,那人就要回来,要真这样,他真是要羞愤而死。他在原地打转,忍着怒气,说道,“皇上知道后会怎么想,能饶得了你?我要是他会觉得你和方氏勾结,趁火打劫。”

    闻言,昀皇贵妃蹭地站起身,眼神一凛:“我永远不会和方氏有任何往来,我和那肮脏的云梦之人不共戴天!”

    “你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皇上怎么想。”白茸拿起奏章,又看了一遍,反复回味每个字每句话,直到那些触目惊心的话烙印在心中,才放下奏章,带着些许同情和乞求,说道,“为了你和季氏的安危,就不能再等等吗,哪怕是必须请太皇太后回来,也得是皇上去请,如果咱们代办,在皇上那里非但不好交代,更会让皇上难堪。”

    “那我叔父……”

    “季将军久经沙场,一定有办法顶住,再者奏章里也没说已经开战,只写了对峙。”

    昀皇贵妃不愿等下去,此时此刻说不定那边已经交战了,但白茸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只能等待。

    所幸第二日,瑶帝苏醒过来。

    白茸得到消息后,立即赶往银汉宫。

    二层小阁楼,瑶帝靠在银朱身上,正由木槿服侍着喝米粥。刘太医站在一旁,说着注意事项:“一定要静养,再不可行房事。”边说边看了白茸一眼。

    白茸觉得冤,但没表示出来,只静静听下去。刘太医洋洋洒洒说了很多,总结出来就四个字:清心寡欲。

    瑶帝经此一病,元气大伤,原本俊美的容颜犹如枯槁,面色蜡黄,眼底青黑,两腮凹陷,呼吸浅得好像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他虽然醒过来,可总觉身体被刨开一个大洞,无论怎么填都填不满,空虚得厉害。“朕知道了,这么会儿工夫你已重复三遍。”

    刘太医与瑶帝认识已久,脾气秉性全摸透了,一见这敷衍的态度,就知对方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严肃道:“陛下一定要克制,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尤其在国本未立的情况下,您要驾崩,谁来继承大统?”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甚至有大不敬之嫌。瑶帝听了有些不高兴,他最讨厌拿皇嗣说事,好像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功绩就是生孩子,要是没有孩子,就是大逆不道,不配为帝。不过,他心底也知道刘太医说的是实话,纵使再不愿意听也无可奈何,只能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朕一定会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就让昼妃日夜监督,如何?”

    白茸无语,暗想,那东西长在瑶帝身上,他能如何监督瑶帝清心寡欲,况且真要日夜守护的话,恐怕他才是自身难保的那个。

    他为难地看看刘太医。

    然而,也许是刘太医觉得一人侍奉总比很多人侍奉强些,并没有反驳,而是重申了一遍注意事项,告诫瑶帝这段时间不能进食鹿血、虎鞭、海狗肾之类的东西,然后提着药箱走了。临走前还特意将白茸叫到一旁,嘱咐他侍寝时需要注意的地方,弄得白茸很不好意思。

    待回到瑶帝身边,白茸唤了一声“陛下……”紧接着鼻子发酸,后面的话堵在喉咙,两行泪唰地流下来。瑶帝笑了:“怎么还哭了,朕又没死。”

    白茸打他:“您要真死了,我怎么办?亏您还能笑得出来。那天您两眼一闭脚一蹬,就这么趴我身上晕死过去,我都要吓死了。”抹了把眼泪,续道,“您要是再不醒,我都准备好要以死谢罪了。”说罢,抱着瑶帝呜呜哭。

    一旁,银朱和木槿悄悄溜下楼去。

    瑶帝搂住白茸,轻轻抹去泪珠:“别哭,一哭就成了小花猫,不好看了。对不起让你吓着了,以后不会了。”

    白茸哭得更厉害了,泪水流成河:“陛下别离开我,没有您,我不知道该怎么活。这几天我太害怕了,睡觉都不敢熄灯,我怕做噩梦,害怕梦里您不要我了,永远离开我,害怕梦醒成真。”

    瑶帝拍拍后背,目光平静:“小傻瓜,人生在世,谁也没法真正长生不老,朕注定要先离开你。”

    “不……我不要这样。”白茸哭道,“如果我们终究要分离,那么我愿意先离开,这样就不会受到孤独的折磨,不会在思念的煎熬中度过每一天。”趴在瑶帝胸膛,紧抓住薄薄的衣衫,唯恐一松手,面前的人就会消失。现在,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瑶帝心中的唯一,也不在乎瑶帝心里装着多少人,只希望瑶帝能平安活下去。为此,他愿意付出所有,哪怕是跟无数人分享爱人,也心甘情愿。

    “别说傻话,咱们都不说傻话,好吗。”瑶帝将白茸的手举到脸庞蹭蹭,无比动容,深情道,“将来你还要给朕生好多好多小茸茸,咱们会一起看他们长大,咱们会白头偕老,生同衾,死同穴。”

    提到生育,白茸的泪水忽而缩了回去,无论怎么挤眼,就是流不出来。他有些心虚,不敢看瑶帝。

    瑶帝并没有发现异样,一下下顺着爱人的后背,像是安抚受惊的幼兽。他精力有限,说了这么长时间已经累极,重新躺回床上。白茸见他额上出虚汗,拿帕子给他擦拭。就在这时,昀皇贵妃走上来,手里拿着奏章。

    白茸过去拦住:“皇上刚醒,现在累了,晚些时候再说吧。”脸上泪痕犹在。

    昀皇贵妃为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而气恼,又因灵海洲之事心急如焚,对白茸没好气道:“你说完情话了,就不让别人说了吗?”把人推开,来到床前,不顾尊卑,上手去摇晃瑶帝。

    瑶帝勉强睁开眼,微微一笑,白着嘴唇说道:“你能来探望,真好。”说完,看到他手里的奏章,稍一皱眉,虚着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昀皇贵妃看到瑶帝双眼无神面容憔悴,忽然心生不忍,后悔自己心急,想说没事儿,然而瑶帝却从他手里抽出奏章,直接打开来看。这一看,直叫他气血上涌,差点晕过去。他一边喘气一边道:“狄方去年大旱,颗粒无收,国内叛乱频发,云华不仅运粮救灾,更出人帮他们收拾残局。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年,这帮蛮子居然敢发动战争挑衅。简直太无耻了,就是群养不熟的白眼狼,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茸见他动怒,忙上前顺气。

    昀皇贵妃见那脸色更白了,生怕瑶帝又晕过去,立即劝道:“陛下息怒,犯不着为了一帮头脑简单愚钝、没有半点礼义廉耻的野蛮人生气。”

    “可恨的蛮子。”瑶帝望着虚空,抖着嘴唇:“赶快召方首辅来,朕要见他。”

    白茸惊道:“您这样能见他吗?”

    瑶帝忍住眩晕,说道:“不能也能,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处理好,一旦任由事态发展,恐怕其他小国就不再臣服于云华了。”听他这么说,最高兴的莫过于昀皇贵妃,忙不迭去请人过来。

    瑶帝穿戴整齐,被抬到一楼会客起居的小厅,坐在桌案后。他精神不好,此时完全是强撑,身体必须借由白茸做依靠。

    白茸望着桌上奏章,担心道:“您准备如何?”

    瑶帝道:“虽然在地缘上,狄方与云华接壤,但它南部有太武山为天然屏障,咱们与之真正能往来的只有燕陵以及陇州的一小部分地区。现在它屯兵灵海洲边境,燕陵地处三国交叉地带,冯氏能出兵是最好的,但他们肯定会以此为契机,想让太皇太后正式回宫。之前他们就要挟过,只是镇国公虽然答应,但到底是口头承诺,朕一直假装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没那么好糊弄了,所以朕不想用他们。现在只有看陇西驻防的边军有多少兵力,如果能从狄方后方挺进深入,牵制敌军,灵海洲之围便解了。”

    白茸觉得这个法子甚好,不禁喜道:“如此一来,冯氏就没话说了。”接着又忧虑起来,“陇西有墨氏,他们会同意吗?”

    瑶帝道:“方、墨、应三家跟冯氏不一样,他们没有州府兵,只有几支零散的家兵保护院邸,朝廷要用兵,他们无法置喙,不会像冯氏那样拥兵自重。”

    白茸道:“陛下圣明。”

    瑶帝笑了笑,坦言:“其实这也不是朕想出来的,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就是这么解决,朕照学了过来。”

    白茸怜爱又崇拜地看着瑶帝,只觉对方什么都好,连缺点都那么可爱:“那也是熟读史书才能记起来的。”鼻尖碰碰瑶帝额头,象征性地亲了一下。

    这时,有人报称首辅方胜春来了。

    “方胜春……方凌春……”白茸若有所思,“他们是一家子?”

    “嗯,算是同辈。”

    由于涉及朝政,白茸很自觉地想要离开,但瑶帝虚弱,拉住他的手不让走。

    就在他俩四目相对拉拉扯扯的时候,方首辅走进来,咳咳两声,用粗糙的声音斩断两人眼中的情丝。

    这是白茸第一次见到掌握帝国命脉的权臣,觉得有些新奇,不禁打量起来。对方六十出头,比太皇太后要年轻许多,显然是同辈不同岁。五官平淡,面色红润,身材高壮,一看就是惯于养尊处优的显贵。他穿的衣服襕衫大袖,不似官服,倒像是在山林修行的隐士。

    同时,方首辅也在打量白茸,上下看看,像是评估一头牲口。白茸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别过脸去。

    瑶帝缓缓开口:“这是昼妃,爱卿应当第一次见吧。”

    方首辅收回视线,对瑶帝略施一礼:“陛下不是要与臣商议国政吗,怎么会有嗣人在场?”

    白茸脸上火辣辣的,看了瑶帝一眼,甩开手走出去。

    瑶帝有心叫住,却慑于方首辅的威力没有出声。不过他心里还是很不舒坦,说道:“爱卿怎么糊涂了,这屋里只有朕的昼妃,哪来的嗣人?”

    方首辅道:“称呼不同罢了。”

    瑶帝不这么看,虽然民间把服下嗣药的承孕者称呼为嗣人,但他本人并不喜欢这个叫法,总觉得有轻蔑的含义,更喜欢遵循书中旧礼,称呼这些人为嗣君。当然,如今像他这么“守礼”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身上发冷,呼吸困难,决定不纠结称呼问题,速战速决,一指桌上奏章:“狄方的事,你们商议的结果是什么?”

    方首辅对其内容一清二楚,并没有拿起来再看:“现在有两种意见,其一,由燕陵守军援助镇国公,正面抗衡狄方;其二,由陇州边防守军反向攻入,迫使狄方回头救援。”

    瑶帝道:“爱卿持哪方观点?”

    “自然是第一种。”方首辅很不客气地坐下,“陇州边军人数少,只有十万,这些人不可能都深入敌境,至少还要留下一半兵力固守,且他们常年驻守鲜有出击,与蛮境彪悍的骑军难以形成对抗。派他们去,那是送死。燕陵守军就不一样了,他们也是一支骑军,常年对付从灵海洲跨境而来的山匪,作战经验丰富,和镇国公的人汇合后不但可以稳定灵海洲内部局势,更可以在正面与狄人对峙,不管是战是和,都足够具有威慑力。”

    瑶帝哼笑,觉得多余有此一问。

    “陇州方面也不是一无是处吧,他们经常参与剿匪,前段时间还平定了一小股叛乱,要说作战经验还是有一些的。”

    “陛下糊涂。陇州驻军一旦调离,在其西边的肃州又当如何?”方首辅道,“肃州干旱,饥民众多,暴乱频发。现已有三股势力在肃州蠢蠢欲动。一旦他们联合起来趁机占领陇州,这才是大患。其实现在解决灵海洲最好的办法不是驰援,而是撤军,狄方此举无非是想分一杯羹,陛下不妨退一步,将灵海洲一半领土让给他们。”

    瑶帝掩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抽动,指甲挠着衣袖里的绣花线头,生硬道:“若让给他们,朕的颜面何在?”

    方首辅长袖一甩,呵呵笑了:“陇州一旦失守,叛军会迅速掌握墨氏财富,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招募到更多的人。而且别忘了,陇州和丹阳只隔了一条太沂江,只要叛军渡过去,仅凭应氏的家兵可抵抗不了。若真到那时,叛军有钱有地,自立为王,陛下就更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瑶帝面上又暗了几分。

    此刻,他身上更难受了,背上出了很多汗,黏糊糊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离水的鱼,瞪眼看着一把菜刀,除了拍拍鱼尾,毫无办法可言。

    他望着面前的老者,那人手中虽无刀,可两眼放出的射线足够把他这尾鱼剥皮拆骨。他移开视线,淡淡道:“所以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要么燕陵冯氏带兵去救,要么召回镇国公的人马,同时派出使团去跟狄方谈判。”

    瑶帝对哪个方案都不满意,干脆闭眼养神。

    “陛下无恙了吗?”方首辅突然说。

    瑶帝睁眼,打起精神道:“自然无恙了,只是刘太医谨慎,坚持让朕再静养几日,否则今日就可早朝。”

    方首辅点点头:“龙体要紧,陛下还是谨遵医嘱比较好,多清谈少务实。”

    瑶帝盯着他:“爱卿什么意思?”

    “一天五幸,就是钢筋铁骨也吃不消啊。上一个如此作为的好像是平宗皇帝,当时他宠爱妖妃冯氏,如今听说陛下专宠白氏,似乎大有当年平宗皇帝之风范……”方首辅语气依旧淡然,不带任何情绪,好像在谈论他家养的狗下崽太多,需要喂些绝嗣药。

    而瑶帝显然没有注意到那大不敬的语气,木呆呆地坐着,霎时间后心也不湿了,身上也不冷了,混沌的脑子忽然转动起来。

    被逼宫退位的珑帝,在死后以“平”字做谥,可见朝臣们对他意见极大,只肯用平庸来盖棺定论。瑶帝倒是不在意谥号,可皇位怎么着都得保住,虽然他笃信四大家族不会因为如何出兵而做出逼宫的事,但怨气积少成多,没准哪天就爆发出来,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他不得不防。思及此,瑶帝受够了这场无意义的对话,无可奈何道:“朕累了,爱卿下去吧,至于灵海洲的事,你全权处理吧。”

    殿外,白茸凭栏而立,眼见方首辅迈着四方步出来,快速走过去,挺胸抬头一错身进了殿,根本不往两边看。

    瑶帝一见他,挣扎起身,双臂环抱住他,低声道:“朕这个皇帝当得简直……唉,太皇太后真的要回来了。”

    白茸猜到商议结果不利,已有心理准备,勉强微笑,安慰道:“您别在意,只要能解决问题就好。至于太皇太后,咱们再想法子赶走。”

    当天晚上,瑶帝发了两道旨意。第一道由内阁拟好,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燕陵。第二道却是由银朱拟旨,发往玉泉行宫,恭请太皇太后回宫,并附带一条人事变更——

    撤销冯漾东宫清纪郎的职务,改任东宫赞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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