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8】17 离宫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不同于前几次,瑶帝再度踏入庄逸宫时,心情格外舒畅,就连端坐大殿屋顶之上面容狰狞的脊兽都显得可爱乖巧,好似一只摇尾巴的猫。
“听说他病了,朕来探望。”他对跪地行礼的行香子说,语气欢快轻巧,就差把幸灾乐祸四字写脸上。
行香子注意到他两手空空,后面的侍从也没拿刀剑棍棒,看样子不是来动手的,精神稍稍放松下来,恭敬道:“回陛下,太皇太后身体不适,已经睡下,还请您……”话未说完,瑶帝已然绕过他去,他赶忙爬起来,将人引到大殿,又道,“请陛下稍待,奴才这就服侍太皇太后起身。”
“不用这么多礼数,朕不在乎,说几句话而已,他有耳朵听就行。”瑶帝颇为粗鲁地一摆手,步入寝室。
行香子想跟进去,却被银朱拦住:“主子们议事,咱们做奴才的最好回避。”
床上,太皇太后看向瑶帝的双眼露出惊恐愤怒,颤巍巍抬起左手一指,恨道:“梁瑶,你还敢来?!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探望,滚出去。”
瑶帝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前,故意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朕来见您是尽孝心,怎么能看一眼就走,您说这话太伤人了。而且您也别动怒,太医说了,要是再生气,恐怕左半边身子也动不了了。到时候您要怎么办呢,就剩下个眼珠嘴巴能动一动,生活无法自理,屎尿都拉在裤子里,多有损您云梦方氏的体面。”
太皇太后一张老脸皱纹纵横,恨道:“无耻,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你一手造成,你居然还有脸说。”
“怎么是朕造成的,您要不去毓臻宫做坏事,朕能拿刀对着您吗。再说也没把您怎么样啊,还是全须全尾的,您自己不禁吓,反倒怪起朕来,好没道理。”
太皇太后觉得头疼,左手搭在额头,喊行香子,瑶帝道:“别叫了,他在外面听不到。”说完,脸色骤变,扑到床边,伸手扼住太皇太后的脖子,“老东西,为什么就没吓死呢?你那么喜欢勒死人,今天也让你尝尝被勒的滋味。”双手越加用力,直到太皇太后脸色涨红两眼发直即将晕过去时才松开,若无其事地坐回椅子,冷眼旁观那丑陋的老家伙如垂死的鱼张大嘴喘气。
“你找我来就为了做这事的?如果是,那么你也出气了,就回去吧。”太皇太后害怕瑶帝再做出暴虐的事,态度罕有的软下来。他未做任何修饰的脸上布满褐色斑点,手背也有很多类似的,好像被酱醋泼到又没洗干净而遗留下的脏污。瑶帝越看他越觉碍眼,哼道,“还有一事通知你,给你作证的余贵侍死了。”
太皇太后咳咳几声,不可思议地盯着瑶帝:“怎么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别装了,不就是你干的嘛。”瑶帝态度生硬,语气不善,“你指使他帮你诬陷,又怕他抖出逼死薛嫔真正的凶手,所以你派人杀了他。”
“一派胡言!你有证据吗?”
“昨天下午,有人看见庄逸宫的人出现在尘微宫门口。”
“是我的人不假,我要问问他作证的事,可人没见到。这也能成为证据?在他门前路过的人多了去了,岂不人人都有嫌疑?”
“你的嫌疑最大。”
“颜梦华的嫌疑才最大。”太皇太后左手用力捶打床面,怒道,“都是他干的好事,你去找他,他才是始作俑者。是他指使薛嫔下毒杀人,是他让薛嫔写下与我有关的一切。余贵侍肯定看见什么了,先是被逼做伪证,现在又被灭口。关于白茸的事,我其实也是受害者,受了他的蒙蔽。”
闻言,瑶帝表情变幻莫测。
事情演变至此,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原本惊悚的谋杀事件已经蜕变成了一出可笑的闹剧。每一个人都宣称是受害者,每一个人又都在指责别人是加害者。身份不停转换,没个尽头。他相信,如果薛嫔能被招魂现身,一定也会反复强调自己的无辜和别人的狠毒。
他深呼吸,说道:“昙贵妃在昨晚已经被禁足,宫中一切事务暂停,任何人禁止出入,他如何谋害余贵侍?”
太皇太后嚷嚷道:“他出不去还有旼妃帮他,他们两个狼狈为奸。”
瑶帝听到“奸”字时身子明显抖了一下,眼中闪过戾色,片刻之后才冷冷道:“现已查明,旼妃及其宫中侍从无一人到过尘微宫。”
太皇太后哑然,想不到竟会这样。
瑶帝不耐烦道:“承认吧,就算承认了也不会让你偿命,怕什么?”
“可那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承认!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下毒害昼妃,没有逼死薛嫔,更没有派人杀死余贵侍,所有一切都跟我没关系!至于那个倒霉的滴水观音,它的确是我的,可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会知道薛嫔要干嘛!”太皇太后一阵歇斯底里,头疼得厉害,头顶仿佛有个锤子在敲,疼得睁不开眼。他不断呻吟,瑶帝听得烦了,把行香子叫进来。
行香子把香囊放到太皇太后鼻下,为他按摩头皮,大着胆子道:“陛下容秉,老祖宗年纪大了,请您体谅,就让他歇一歇吧。”
瑶帝冷笑:“已经是体谅他了,要不怎么让你进来呢。再说他是你们的祖宗,可不是朕的,何须管他心情好不好,身体舒不舒服。况且也没累着他呀,不过是听别人说话,竟也要中间歇一歇?朕每日上朝听大臣们说话,也没有中场休息的时候,太皇太后当真是比朕还金贵。”
行香子被说得哑口无言,就是再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反驳,只得专心照顾,端上通窍茶,扶太皇太后喝下。
瑶帝道:“既然你身体有恙,朕也不多打扰,只说一句,马上到春暖花开的日子,江南烟雨之地应比尚京美上不知多少倍,太皇太后到那去休养,更利于身体恢复。”
“梁瑶……你……自以为去了一趟黎山得了神旨就能为所欲为吗?”太皇太后倒在行香子怀里,恶狠狠道,“我不会去江南,就在庄逸宫,看着你这荒淫暴君不得好死。”
瑶帝沉声道:“朕可不是跟你商量,而是通知你。你要不去,朕会让人抬着床去。”
“你放肆!我是你祖父仁宗皇帝亲封的皇后,你对我不敬就是对你祖父仁宗皇帝不敬!”
“祖父要是知道朕如此对你,定会拍手称快,毕竟你也欺压了他不少年。你去行宫休养,该有的体面都有。你若不去,朕就把你的事昭告天下,看方家脸面往哪儿放。”
“没脸的是你,嫔妃之间的苟且你不管,行凶作恶你也不管,你还能管什么?”
“你……”瑶帝气结,红着脸叫嚣,“今天就走,滚出庄逸宫!”说罢,头也不回走出去。
太皇太后怒急,左手揪住床单破口大骂起来,用的是云梦地区的方言,字音字调带着粗粝,叽里咕噜的谁也听不懂。行香子怕他急火攻心晕过去,又是顺气又是劝阻,甚至也附和着说了瑶帝几句坏话,如此过了好半天,才把太皇太后的火气压下去。“老祖宗息怒,快想想办法,果真要去行宫吗?”
太皇太后躺在床上,哎呦哎呦直叫唤,末了才道:“我哪儿都不去,他若敢昭告天下,那我也敢把颜周二人的事说出来,看谁更丢脸。”停了一阵,复又叹气,“没想到梁瑶去了趟黎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还真遇到神明给他壮胆了?”
行香子记起传闻,说道:“封禅一切顺利,没发生什么事。但据说封禅的前一天,皇上单独出现在祭坛,空中出现七色光芒,似有祥瑞降临。”
太皇太后道:“我才不信上天会为他降祥瑞,要我说就是瞎编乱造,为了愚弄民众而编出来的谎话。那些贱民就喜欢听这些神啊鬼啊的东西,专门祭拜淫祠举行淫祀,正经神佛一个都不理。”
“那咱们……”
“不用担心,我就不信他真能把床抬出去。”太皇太后说完,头发晕,闭上眼静了一会儿,说道,“我要写信,我说你写。”
行香子听写完,照着读一遍,然后放入信封,担忧道:“老祖宗三思啊,这可是要掀起战祸的。”
“颜梦华欺人太甚,他不给我留活路,我就让他也没退路。一旦灵海洲陷入内乱,谁还有工夫管他。镇国公曾经救过他,他却恩将仇报,且看这一回,镇国公还愿不愿领兵救顺天王。”
行香子道:“他和皇贵妃交恶,镇国公肯定是不愿的,所以只能动用燕陵守军了,他们离灵海洲最近,兵力充足。”后面的没再说下去,结合上一封信的内容,已能大致推测出结果。
第二日清晨,信顺利送出了。
行香子返回庄逸宫路上,发现宫中人突然多起来,忙忙碌碌的,有些在六局当差的熟人连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点头致意一下就匆匆走了。他拽住一人细问,才知道今天晌午昀皇贵妃等人回宫,六局忙着准备接引和安置新人。
这样也好,皇上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兴许就忘了庄逸宫的事,他如此想着,步子加快,想把消息赶紧告诉太皇太后去。
可一到庄逸宫,他就傻眼了。
舒尚仪正领着三十多人站在院中,一脸严肃,对面则是紫棠和庄逸宫的二十多名宫人,神色亦凝重,俨然正在对峙。
“这是……”他走上前,掬起笑容对舒尚仪道声纳福,又掏出一张银票,折了两折塞到对方手里,说道,“什么要紧事需要尚仪亲自跑一趟,听说今天皇贵妃回宫,外面不少地方都要仰仗您看顾。”
舒尚仪捏住银票,不动声色揣兜里,一摆手摒退身后数十人,语气温和:“比皇贵妃回宫更要紧的是太皇太后出宫。皇上说了,今天就走,我这也是没办法,你们就别难为我了。”
行香子让紫棠带着人离开,将舒尚仪拉到一旁,小声道:“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吗,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现在又是个偏瘫,实在走不了啊。”
舒尚仪无奈:“要有余地,皇上也不会将我特地召去吩咐此事。现在御林军都点好了,就等着护送太皇太后出宫呢。”
“这是……”行香子忍住,低声下气道,“还请尚仪在皇上面前多美言。”
“你也是宫中老人儿了,怎么还不明白事理呢,我就是一办事的奴才,怎能左右皇上的决定,皇上让太皇太后今日离宫,我若拖到明天去办那是要掉脑袋的。说句不好听的,太皇太后现在无法自理,是在尚京还是行宫不都一样躺床上嘛。要我说行宫倒比这里强,尤其是溪川行宫,地处江南,你们现在启程,四月初就到了,那会儿正是人间天堂的好时节。在那住着冬不冷夏不热,也没有烦心事,多好啊。”
“可是……”
“别可是了,你还是多劝劝太皇太后吧。他若执意不走,我们也只能硬闯。不过尚仪局的人可没干过伺候人的活,移驾的时候要是给他磕了碰了,可就不好了。想他一把年纪,还是你们自己抬出来比较安全。”
行香子心急如焚,叹道:“就这么离宫,太皇太后的脸面何在?”
舒尚仪握住行香子手腕,重重一捏,说道:“如今就是在保太皇太后的体面呢,现在不走,难道要等着皇贵妃回宫时跟他来个错身?若真到那时候,一进一出,怕是你们的面子更不好看。”
“那出宫的名义是什么?”
“身体不适,需去行宫疗养。”
行香子犹豫道:“我可以去劝太皇太后,只是溪川行宫太远,路上要走一个半月,你们就给半天收拾时间,实在赶不及啊。记得上一次去时,前后用了一个多月才把所有东西备齐。要不,你去跟皇上回禀一下,让我们多准备几天。”
舒尚仪对上次太皇太后出宫休养的事记忆犹新,那时的确是花了很长时间筹备,光是采购项目就列了数百条,打包用的各种匣子用了不下五百个,分别装在四十多个大箱中。而这还只是太皇太后一人的,随行宫侍所需的各种生活物品另装满二十多个大木箱,仅仅运送物资的马车就有二十五辆。思及此,他也觉得半天时间太少,简直就和净身出户没区别,斟酌道:“要不你们甭去溪川了,就到玉泉行宫吧,人先过去,东西收拾妥当后再送,反正离得近,来去都方便。”
行香子想了想,勉强点点头,说道:“那皇上……”
“我去说,就回禀溪川行宫正在休整,一时半会儿住不得人,你放心好了,这点调度权我还是有的。”
行香子谢过,转身进了殿,把刚才这番话依原样重复给太皇太后,然后说道:“事已至此,您就委屈一下,先去玉泉行宫吧。那的温泉对身体大有益处,多泡一泡,说不定右半边身子就好了。”
太皇太后合上眼皮重重叹气:“梁瑶实在可恶,我一张老脸都丢尽了。罢了,就这样吧,你去准备。”说完,又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他以为自己赢了,天真啊,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也尝尝打掉牙往肚里咽的滋味。”
两个时辰后,内宫城的大门缓缓开启,一队车驾在御林军的护佑下慢慢驶离金碧恢弘的帝宫,朝着郊外方向行进。
就在车队通过尚京北门不久,另一队更加气派的仪仗缓慢通过城门。最前面高举华旗,鸣锣开道,跟着的是二百多位骑马的金甲武士,其后的马车至少有三四十驾,每隔上一段便有百余位金甲骑士保护,在最后面跟随数量庞大的侍从,并且另有五百多骑士押运物资断后。这一路人马浩浩荡荡,蜿蜒漫长,好似过节游行,两边等候的百姓们倒像是观众,对着车马指指点点。
昀皇贵妃坐在车厢内,听着外面评头论足,对章丹道:“不都教规矩了嘛,怎么一个两个还敢掀起帘子往外瞅,不知道避嫌。”
章丹回道:“时间仓促,那帮人又有大半本就没读过多少书,平时就没礼数,再教也是那样。主子就别管他们了,只当眼不见心不烦。进了宫,再让尚仪局挨个教导去。”
昀皇贵妃道:“皇上也真是的,非要给昼妃惊喜,半夜偷摸跑走,跟做贼似的,哪有帝王的样子,倒像是去偷情。”
章丹不敢接话,陪笑着说起别的:“刚才听回报称有仪仗出城门,也不知是谁?”
“可看清制式?”
“太远了,只瞥见黄色的华盖。”
“能用明黄华盖的只有帝后二人,皇上现在肯定和昼妃温存,那出宫的只有……”昀皇贵妃沉吟半晌,呵呵笑道,“应该是太皇太后。”连日来的郁闷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喜讯中消散,忽觉其他事都不值一提,唯有这件最重要。“为什么要走,他该不会是听到我要回宫的消息刻意躲避吧,又或是被什么人气走了?”
章丹道:“这就是您胡思乱想了,他因何出宫那是他的事,与您何干,您只管舒心快活就好,想那么多干嘛,再说马上就回宫了,很快就能知道原委。”
昀皇贵妃心情出奇地好,说道:“回去跟舒尚仪说,让他通知各处,明日恢复晨安会,我要好好给大家介绍一下新人。”
章丹道:“对了,那个坤灵子道长要安排在哪儿呢,听皇上的意思是要另寻道观。”
“宫里闲置楼阁本就有限,分配都成了问题,哪还有多余宫室改成道观给他住。他呀,就将就将就吧。”
说话间,车队驶进内宫城,停在城门口。昀皇贵妃率先下车,对迎接他的众妃嫔微微一笑,发现人多了好多,一时不适应。紧接着记起来,就在不久前,那些承恩宫人们全晋了采人。他不着痕迹地看看身后数驾马车,无不讽刺地想,那帮子人也会晋位,到时候宫中就是一抓一大把的选侍和采人了。
暄妃自诩与皇贵妃交好,深深一拜:“皇贵妃万福金安。”语毕,身后的人纷纷效仿,声音起此彼伏。
昀皇贵妃极为享受这等受人尊崇的待遇,笑意更浓,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扫过,既是接受众人瞩目,又在心中评判各个新面孔,最后说道:“怎么少了一些,昙贵妃、昼妃和余贵侍去哪了?”
暄妃表情复杂,近前一步,低声道:“余贵侍昨日往生了。”
“什么?”昀皇贵妃十分吃惊,“前几天刚死了薛嫔,怎么他又……”再看暄妃颇具深意的眼眸,明白几分,又道,“真是可惜啊,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昙贵妃禁足于思明宫,至于昼妃,”暄妃左右瞧瞧,见其他人均神色内敛,继续道,“人家受了惊吓,最近两日都在银汉宫压惊呢。”语气酸溜溜的,显得很气愤。
昀皇贵妃对所有人说声辛苦了,让众人散去,接着又命尚仪局众人将各位新纳的美人接引到准备好的宫室,安置妥当,然后亲昵地执起暄妃的手,说道:“听你意思,这两天发生了不少事,快跟我说说。”
暄妃一番描述,将那惊心动魄之事说得有模有样,昀皇贵妃听罢,说道:“真是凶险万分,那么这件事算了结了?”
“也没有这么简单吧,昙贵妃如今只是禁足,要想放出来还不是皇上动动嘴皮的事。”
昀皇贵妃一斜眼:“要不是你办事不利,又岂会多出这么多事?”
“我?”暄妃明白这是在指责他碧玉凉席的事,闷闷不乐,呛道,“他命大我也没辙呀。要怪就只能怪太医院的人医术高超,愣是把他救活了。”
“好了,我也没说你什么,用得着耷拉着脸吗?”昀皇贵妃调整呼吸,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朝前走去。
***
就在昀皇贵妃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碧泉宫时,在银汉宫二楼,白茸正歪在榻上,边吃零食边和瑶帝聊天。他披头散发,衣服大敞,一双脚丫不穿鞋袜,戳在瑶帝心口取暖。
瑶帝笑嘻嘻地给他揉捏小腿,时不时掐上一把,享受那富于弹性的肌肤带给手指的温暖触感。他穿得也很随意,上身是件宽大厚实的素色锦袍,下身套了条黑绸裤,跷着二郎腿,足尖挂着鞋头,不断摇晃。
“太皇太后可算走了,宫中终于清静了。”白茸捏起一片新做出来的肉脯放到嘴里,又探出身子喂给瑶帝一片,“不过怎么去了玉泉行宫,不是说要去溪川行宫吗?”
瑶帝边吃边笑:“这你就不懂了。溪川离得太远,老家伙是决计不会去的。一开始说溪川只是给他个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好让舒尚仪顺势提出玉泉行宫。朕退一步,他们也就不好再找借口僵持,只能接受。”
白茸用脚蹬他,揶揄:“陛下出去一趟再回来,感觉聪明了许多。”
瑶帝佯装生气,伸手去掐白茸屁股:“真是把你惯坏了,竟敢这么说皇帝。若别人敢如此,朕定要将他……”
“可我不是别人,对吧?”白茸颇得意地一扬下巴,骑坐在他腿上,“咱们说正经事吧。虽然太皇太后走了,但总有回来的时候,怎么做才能让他永远回不来?”
“那就只有……”瑶帝脸色阴下来,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白茸道:“方法好是好,但万一给您落下不好的名声可就不妙了,不如想个不容易发现的。”
“你有想法?”
“既然是休养,那必定得身体健康无虞才能回来,若是身子一直调理不好……”
瑶帝哈哈大笑:“朕马上下令让太医过去,专门照料。”后两字故意说得重些,眼中透着精明。见此,白茸更觉得瑶帝换了个人似的,比之前更加意气风发,不禁问道:“都说陛下在泰祥宫见到神明,窥得神思,是真的吗?”
“泰祥宫?”瑶帝刮了一下白茸的鼻头,“你是想问郭绾吧。”
“锅碗是谁,还瓢盆呢?”白茸撇嘴。
瑶帝道:“就是坤灵子道长,他俗家姓郭。”
“他不是叫郭羡仙吗?”
“那是他的小字,户籍上只取了单名郭绾。”
白茸哼道:“到底是泰祥宫的高人,就是不一般啊,连名字都比我们这些俗人多。”
瑶帝听出言外之意,故意逗他:“是啊,绝对的高人。朕在泰祥宫闭眼冥想时,忽觉一阵鸟语花香,一睁眼就见一位道长仙风道骨,风姿绰约,正站在香炉边抚弄拂尘。霎时间全身涌动起一股悸动,想迫不及待地与他聊聊人生谈谈理想。”
也许是这番话说得太过拿腔拿调,白茸并没有生气,反而发笑:“然后就身体力行了,是吧?”
瑶帝冲他眨眨眼:“你说呢?”
白茸脸色忽然一变,严肃道:“陛下真在道观之内做那事了?这是对神明的大不敬,会招致惩处的。”
瑶帝用额头顶他,亲了亲小嘴儿,问道:“阿茸是气恼还是担心?”
“自然是担心。”白茸说完,稍稍低头,小声道,“也生气,哪有在道观干那种事儿的,说出去多不好。”
瑶帝搂紧爱人,答道:“道观乃清圣庄严之地,朕就是再心痒也得忍住啊。而且你放心,朕在泰祥宫时,都是道尊清扬子陪同,他已经快七十了,仙风道骨还有点儿,但风姿绰约可真没看出来。”
“那陛下为何还把人带回来……”
瑶帝道:“朕自有主意,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他过他的日子,你过你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白茸佯装乖巧,展颜一笑,心里却想,瑶帝的主意八成就是把人吃抹干净,连渣都不剩。他换了个姿势重新端坐,让瑶帝枕在他腿上,给他掏耳朵:“余贵侍的事怎么样了,到底是谁干的?”
瑶帝身上发懒,眯眼享受:“是谁干的不重要,朕已经把责任都推到太皇太后身上,这件事就是逼他离宫的最后一根稻草。”
“您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不查了?”
瑶帝嘴里含糊,似是要睡过去:“查不出什么,陆言之称毒药是缓慢发作,鬼知道他什么时候吃下的,又是谁给他吃的,这就是个悬案。”
“他诬陷我,必定有人指使,就没查过昙贵妃?”
“庄逸宫和思明宫都查了,现在只查到昙贵妃曾找过他,约在御花园见面,交谈一阵就走了。双方都有其他人在场,均称没有任何饮食接触。”
“查尚食局了吗?”
“也查了,但没结果。”
白茸没好气道:“我不知道毒是怎么进到他嘴里的,只知道反正不是他自己吃的。”
瑶帝堪堪闭上的眼睁开一条缝,露出精光:“欸?你这么说倒是另一种思路,他也可能是自杀呀。”
“要是自杀完全可以选择更舒服的死法,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血乎乎的,那么痛苦?”白茸想起初见时的画面仍觉得恐怖,那一地的血堪比屠户铺子,叹气道,“要是我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喝上几大碗安魂汤,做梦的时候死去。”
瑶帝想起几天前缠在白茸脖子上的白绫,一阵后怕,脸蹭上温暖的腰窝,嗅着熟悉的味道,心疼道:“别瞎说,你会活得开开心心,身体健健康康,一直陪着朕。”
白茸让瑶帝翻身躺着,一边用细长的玉耳勺轻挠一边说道:“说得容易,做起来难。陛下若是姑息余贵侍的事,谁敢保证类似之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必定得找出凶手才行,否则以后大家吃饭都不得安宁。”
瑶帝叹气:“那就让陆言之再想办法去查吧,但别抱太大希望。”蜷起腿来,在白茸温柔的抚弄下,渐渐睡过去。
PS:
淫祠:是指没经过朝廷批准,百姓私自建立起来的祠堂,供奉一些不具备资格的人或妖魔鬼怪。
淫祀:是指在国家规定祭祀之外的民间祭祀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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