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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求情

    昏暗的烛光,刺鼻的气味,结构复杂的空间中回荡各种哀嚎和呓语。

    青石板和墙壁特意泼了水,擦得光亮,被墙上火把一照,反射出斑驳的杂影。路有些滑,但瑶帝走得极快。脚下这条盘旋而下的台阶已走过十数遍,哪一级台阶打滑、哪一级台阶缺了边角,都清楚得很,不需要引路也能走得通畅。

    台阶触底,又行过一段潮湿的石板路,经过无数铁门,来到尽头的一间牢房。门房打开,外面有几个官员模样的人在等候,还有四五个狱卒跪在一旁。

    牢房内,那个让他备受羞辱的人就靠在墙角,两腿岔开,头垂在胸前,一动不动。从腿间流出的污迹来看,已死了多时。

    “怎么死的?”瑶帝看了一眼,扭过头去,用帕子捂住鼻子。

    一个狱长模样的人弓着身子道:“应该是服毒自杀,初步判断是鹤顶红。”

    “哪来的毒药?谁给的?他是重要嫌犯,你们怎么看押的?”瑶帝看了看众人,略等了等,没有等到答案,复又冷笑,“罢了,既然人已死,那就埋了吧。”接着,对主管此案的刑部官员道,“人犯已死,那么也该结案了,不过朕记得他好像还没画押呢吧,按照惯例,应该在卷宗上写下‘存疑’二字。”

    那官员道:“可马三坡之前已经明确说过……”

    “他说过什么啊?你听见什么了?”质问在狭窄的甬道墙壁间来回弹跳,可怜的官员被吓得噤若寒蝉。“另一个人呢?”瑶帝问。

    官员赶紧道:“还活着。”

    瑶帝按照指引来到另一间牢房,阴森恶臭的环境令他眩晕。他避开其他人,单独和那人说了几句,出来后对随行的主审官员道:“朕要亲审,你去准备。”

    “现在?”

    “对,就现在,立刻马上去办。”

    ***

    碧泉宫院中,花廊之下,昀皇贵妃和几位同僚围坐,讲述宴会上的趣闻,谈到新做的舆图时,欢喜道:“那舆图别提多漂亮了,用整片金箔做成,一拿出来,立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云华的版图又扩大了,原来的灵海洲变成灵海郡,以后云华的物产就更丰富了,那些虞金要多少有多少。”

    “只怕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暚贵侍慢摇折扇,说道,“听说今年来访的使团特别多,其中不乏有试探国情的。”

    昀皇贵妃道:“这有什么可试探的?”

    “云华吞并灵海洲,又击退狄方,接收其四座城池,疆域进一步扩展,这虽是好事,但频繁动武,会给周边各方国造成很大的压力。我猜,不少藩属方国都想借此机会看看云华下一步动作。”

    昱嫔背靠紫藤,手捧几朵细小的紫花,说道:“今日只谈趣闻,不谈国事。”说完,又对昀皇贵妃道,“不知阿离如何了,好些了吗,往常我来时,它总喜欢在花廊下捉蝴蝶玩,今日却没见着。”

    “他好些了,前段日子吃不下饭,给我急死了,这些天又缓过来,就是日头大了,他也跟人一样犯懒。”

    暄妃此前一直没说话,默默吃红果酪,等那酸甜的滋味彻底在消失在心头,才道:“你们听说了没有,马三坡死了。”

    昀皇贵妃眉头一跳。现在,他最不想提的就是白茸的事,而马三坡则是一切根源所在,是导致他不得不微笑着和昱嫔以及暚贵侍虚与委蛇的罪魁祸首。

    在心里,他已经将没有眼力见儿的暄妃剁碎了。现在,只要一想起这件事,他就悔得肠子打结,早知道白茸作死,就不该那么着急表忠心。现在要怎么办呢,总不能跟瑶帝说,之前说的那些效忠的话都不算数。

    暚贵侍对暄妃道:“畏罪自杀了?”

    “那就不知道了,也可能是被灭口。不过我好奇的是,这样罪大恶极的人,皇上竟然没有游街鞭尸,就这么给埋了。”

    昱嫔道:“皇上怎么能让他示众呢,这要是挂在杆头游街,那丢的可是皇上的脸面啊。”

    李嫔道:“听说现在大街小巷也在传这件事,不知是谁走漏风声。”

    昀皇贵妃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宫廷这么多人,净是些嘴上没把门的。”

    李嫔又道:“不过话说回来,白茸到底有没有跟马三坡……那个过?”

    昀皇贵妃斜眼:“那马三坡是流民,一路乞讨流浪而来,不知多少天没洗过澡,身上全是泥虱子。我敢说,就算拿刀架在白茸脖子上,他也不会碰马三坡一根头发丝。马三坡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是受人指使。”面对暚贵侍,忽然笑了一下。

    昱嫔接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白氏对皇上用情至深,怎么会做出那种事,不过可惜马三坡已死,真相永远随他埋进土里。而皇上心里又过不去这个坎儿,白氏也只能在道观栖身了。”

    “真是太可惜了,我都觉得遗憾,白茸从一个宫人费尽心血爬到妃位,又从妃位跌落,这么大的心理落差弄不好就直接自尽了。”昀皇贵妃唏嘘片刻,说道,“要不,咱们几个联名去给他求求情,让皇上看在旧情的份上网开一面,把他接回宫吧。就算只给个选侍的身份,也好过在道观里荒度一生。”

    另几人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李嫔向来没主意,看向暄妃。暄妃刚想拒绝,忽见昀皇贵妃一直盯着对面的昱嫔和暚贵侍,目光含毒,不太灵光的脑子难得清亮一回,连连应承,附和道:“是啊,我瞅着也心疼呢,哥哥要去一定记得叫上我们。”

    昱嫔手里的紫花掉了,于是新摘了几朵,放在掌心揉搓成泥,一边玩弄一边道:“暄哥哥真是心善,看谁都心疼,前几日看阿离害病,你心疼,今天见白氏受委屈,也心疼。果然,《贤妃传》没有白读,哪像我啊,同样读了书,却没学到半点贤惠,竟没想到替他求求情,这么一看,我自愧不如。”

    暄妃就算再笨也能听出好赖话,勉强笑了笑:“那你跟我们一起吗?”

    昱嫔道:“当然。不过现在皇上还在气头上,咱们贸然前去,恐怕触了霉头,适得其反。你们没听说吗,就在今天早上,皇上前往深鸣宫,昕嫔提起毓臻宫之事,结果被训斥。昕嫔还兼有遣华使的身份,皇上不便责罚,若同样的事发生在咱们身上,说不准就要禁足降位了。”

    暄妃一听这话,立即打了退堂鼓,害怕真被昀皇贵妃拉着去给白茸求情,遭到瑶帝嫌弃。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用脚顶了一下李嫔。后者马上颇有默契地哎呦了一声,眉心微蹙。

    暄妃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嫔道:“忽然胃疼得很,”

    “是不是吃的不合适了?”暄妃目光关切,手搭在他膝头。

    “唉,老毛病了,打小就有。”

    暄妃对昀皇贵妃道:“我先带他回去了,哥哥慢聊。”说着,亲自扶住李嫔胳膊,将人搀到停在碧泉宫外自己的步辇上,像个跟班似的一路护送回玉蝶宫。

    昀皇贵妃对另两人道:“真不知该说李嫔什么好了,宫里山珍海味这么多,他偏喜欢吃些上不得台面的卤煮,那些东西若拾掇不干净,就容易生病。”

    昱嫔道:“我倒觉得未必上不得台面,那些东西若收拾好了,也能做得极美味,端看厨子手艺如何。”

    昀皇贵妃盯着他:“的确,各人有各人的手艺,这种事儿不能一概而论。不过,要想把腌臜东西做漂亮了,端上来不但没有一丝腥臭反而还能促进食欲,着实是件困难事。很多时候,刚一操刀,就弄得自己一身腥臊,反倒尴尬。”

    昱嫔听得心惊肉跳,拿不准对方到底在暗示什么,还没想好怎么接,就见昀皇贵妃眼一斜,问道,“我说的对吧,暚贵侍?”

    “我……我没吃过这些啊……”暚贵侍自马三坡三字被提起后,心里就慌慌的,左右摇摆,不知未来如何。陡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他一脸茫然,脱口道,“我一闻那些东西就反胃。”

    昀皇贵妃哈哈笑:“想想也是,像你们这样的世家贵胄怎么会吃那些肠子肚子之类的东西。”

    暚贵侍也笑了,笑容有些僵硬。

    笑声止歇,昀皇贵妃问:“刚才说的事,你也去吗?”

    暚贵侍犹豫:“我……”眼睛瞄向昱嫔。

    昀皇贵妃拿起一把折扇,摇了摇,用微风送出后面的话:“要我说你得去,你这个贵侍的封号还是白茸给你讨来的。如今他遭了难,你不得帮一把?难不成这件事还真是你做下的,所以才不愿相助?”

    “皇贵妃明鉴!这件事跟我没有一点儿关系!”暚贵侍急了,一下子站起来,“不能因为马三坡是从陇西来的就认定是我墨家所为,这太不公平了。”

    “别急,我也觉得你挺冤的,所以才问你去不去给白茸求情。其实你去求情才是对自己误会的最好澄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暚贵侍当然明白,如果他能站出来为白茸说话,那么墨家指使马三坡害人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但如此一来,太皇太后要怎么看他呢?

    此时,昱嫔接道:“他当然也会去,只是时间上还得拿捏好,现在不是好时机。皇贵妃不如再等等,等皇上气消了,咱们再美言,事半功倍。”

    昀皇贵妃笑而不语。等两人离开,对一直随侍的章丹道:“暄妃是属泥鳅的,溜得倒快。”

    章丹道:“您真要去求情?奴才觉得昱嫔说得有理,现在去,那就是往皇上枪口上撞。”

    “只是说说而已,就想看看昱嫔和暚贵侍的反应。”

    “您觉得白美人那天说的话是真的?”

    “不无可能。”昀皇贵妃让章丹侧耳过来,小声道,“其实马三坡的确供认过受人指使,他说出了个人名,可查到时,那人已经自杀,线索断了,再查不下去。”

    “您觉得这事到底谁做的?”

    “哈,左不过就是那三家的人呗,至于具体分工如何,那就不知道了,也许只有一人,也许三家合谋。”

    “那主子还想不想管白美人的事儿了?”

    “管啊!当然得管,我可是把宝全押他身上了,他要是一直这么半死不活的,季家以后要怎么办呢?”昀皇贵妃想了想,又道,“也不是现在管,还得再观望。宫里可不是只有我一人赌白茸会赢。”转转眼睛,浮现一抹笑,“跟我去趟永宁宫。”

    下午,昀皇贵妃亲自提着一篮子葡萄,到永宁宫问安。

    夏太妃指着桌上的果篮道:“平时也没见你多殷勤,今日倒带了东西孝敬。拿回去,我又不缺你那点葡萄吃。”说罢,扭身坐着,不再说话。

    昀皇贵妃感觉他在生气,将角落里的雪青招到离门较近的地方,悄悄问:“太妃怎么了,在生谁的气?”

    雪青瞄了眼珠光宝气的背影,同样压住声音,说道:“今早,行香子来了,打了太妃。”说着,做了个扇巴掌的动作。

    昀皇贵妃惊道:“这胆大包天的奴才,居然敢……”话说一半,又想起什么,问道,“是太皇太后授意的?”

    雪青颔首:“前几日,太妃路过落棠宫,处死了两个偷情的宫人。其中一个是绣坊专门为太皇太后缝制衣物的,可能是太皇太后生气了,又不能明说什么,于是找了个生活浮夸、铺张奢侈的罪名,加以训诫。”

    昀皇贵妃心道来得真不是时候,估计夏太妃没心思听他说话。他让雪青退下,斟酌道:“既然太妃心情不佳,那我就先回了,改日再拜访。”就在即将转身之际,夏太妃转过身,“你是为白茸而来的,对吧?”

    他嗯了一声。

    夏太妃道:“来找我干嘛,想通过我求情?门都没有。”

    他往前走几步,面对夏太妃:“您这是何意,已经放弃他了?”

    “要我说,皇上罚他一点儿都不冤。你知道他带走了什么吗?”

    “听说有五万两银票,还有些别的东西。”他想了想,补充道,“拿的是有点多,五万两银子够他三辈子用了,皇上生气是应该的。”

    “我早就告诫过他,少去内库,皇上第一次不追究不等于第二次也不追究,他以为仗着皇上宠爱就能为所欲为吗,太张狂了,这种事就算皇上不处理,太皇太后也会抓住机会将他法办。”

    怪不得要跑路呢,这要不跑,擎等着挨打吧。昀皇贵妃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道:“可这也不是一废到底的理由啊,当年颜氏做了那么多坏事也仅仅是降为嫔,周桐还和颜氏有一腿,也还能保留旼妃头衔和待遇,这么一比,对白茸的处罚有点重了。”

    夏太妃板着脸道:“五万两银子是巨额,他私自拿走,若在民间那是得斩立决的。现在皇上没要他的命,已经是网开一面,你还要求情?”

    “可……”

    “你要还觉得处罚太重,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夏太妃道,“后来皇上去内库清点,发现白茸偷偷带走了一样东西。”让昀皇贵妃附耳过来,轻轻耳语。

    “他……竟然……”昀皇贵妃秀美的脸庞惊恐万分,“他这是找死啊!”略一想,皇上没把白茸处死真是大度。

    夏太妃道:“所以你还是少管这件事,免得自身难保。”

    昀皇贵妃不死心,问道:“那咱们之前做的那些,就白费了?”

    “就当消遣时间。”

    昀皇贵妃很难接受这个说法,提起三四口气,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恨恨而走。全程都没坐一坐。

    雪青凑到夏太妃身旁,为他按摩肩膀,舒缓心情,趁机问道:“主子为何那样说……”

    夏太妃闭眼,边享受边道:“现在我们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猎物,敌人拿着刀剑往里面戳,咱们只要一动就被削了脑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躺平不动,装死。”未及雪青回答,看着篮子中的葡萄,又道,“去洗几个来,尝尝甜不甜。”

    不一会儿,雪青端来一盘葡萄珠,个个红紫,饱满可爱。

    夏太妃尝了一口,乐道:“还挺甜,把剩下的带上,随我去赴隆福宫的夕颜会。”

    雪青道:“您确定要去吗,发生了上午的事,许、王两位太嫔不定怎么嘲笑您呢。”

    夏太妃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谁搭理他们俩。”又一叹,“其实他们也是可怜人,先帝活着的时候不受待见,好容易巴结上庄逸宫能留在宫里享福,可不得使劲儿讨好。我记得他们刚进宫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许太嫔擅长画花鸟,王太嫔擅长弹古琴,可惜先帝不喜欢这些,他们渐渐也就不捣鼓了。这么多年过去,从里到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许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才能短暂地做回原来的自己。”静默片刻,继续道,“大家总以为拥有帝王恩宠的最大好处就是财富和权力,其实不然。在宫里,皇帝宠你爱你,你才能有资本活成你想活的样子。这才是作为帝王的挚爱所获得的最高奖赏——做真的自我,不必戴着面具活。”

    雪青感受到夏太妃语气中的伤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您呢,您是真我还是假我?”

    夏太妃一愣,复又笑道:“你觉得呢?”

    雪青陪笑:“自然是真我,先帝很爱您。”

    夏太妃浅浅一笑:“他谁都爱。谁给好处,他爱谁。他不应该当皇帝,应该去当商人,保准赚大钱。”说这话时,眼睛望着手指上的金戒指,过了一会儿小声道,“可我还是想他了……”

    雪青见他陷入回忆,不再打扰,默默把篮子里的葡萄一串串拣出来洗净,重新放到更精致的彩绘漆盒中。打理妥当后,开口唤了一声:“主子,都弄好了。”

    夏太妃把往事抛到脑后,抖擞精神,说道:“陆言之那边完全确定了吗?”

    “确定了,他后来传来消息说虽然人没抢救回来,但基本能确定下来与安庆宫有关,一切都对得上,也说得通。”

    “那就走吧,有些事该解决了。”

    隆福宫离永宁宫不远,是敏太嫔的住处,今天下午由他主持茶会。

    夏太妃赶到时,不少人已经到了,除了许太嫔和王太嫔以外,还有几位平日深居简出的太妃太嫔,这些人因与他不熟,从没参加过他举办的茶会。他坐下后,拿出漆盒,说道:“皇贵妃拿来的,大家也尝尝。”

    敏太嫔用手指捏了一粒,闻了闻,端详道:“这是黑美人吧,早熟的品种中就数它最大最甜。”

    王太嫔拿了几粒尝了尝,也道:“确实甜,不过要说哪儿的葡萄最好吃,那莫过于云梦出产的紫雾玫瑰,不仅甜还透着一股子玫瑰花香。”说着,一双眼眯起来,好似回味无穷。

    敏太嫔道:“听说紫雾玫瑰产量很低,运抵尚京后,专供庄逸宫,你哪儿吃来的?”

    “呵呵,太皇太后赏的。”王太嫔露出假笑。

    夏太妃看还空了一个座位,问道:“襄太妃没来吗?”

    敏太嫔道:“没有,他说腰疼,不过来了。”

    许太嫔道:“昨儿个还见他在咏梅园里遛达,还能踮脚闻花香,怎么今儿个就不行了?”

    王太嫔哈哈笑道:“他腰不好,准是一踮脚把腰闪了。”

    夏太妃忽略他们俩个公鸭嗓似的笑声,问道:“疼得厉害吗,请太医了吗?”

    敏太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淡道:“也就那样吧,他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太医就算想治也进不去。”

    “哟,那还挺严重的,你们先聊,我去看看他。”夏太妃冲在座的一圈人微微颔首,算作告辞。

    出了隆福宫,顺宫道再走两个岔口,就是襄太妃的安庆宫。夏太妃不喜欢来安庆宫,以前这是惠贵妃崔屏的住处,襄太妃那时才只是个贵侍,寄住在配殿。后来崔氏入冷宫,安庆宫便被襄太妃一人独占。

    安庆宫格局跟永宁宫很像,院内有小池塘和亭子,大殿方正。别的宫殿进深只能隔出一两个后室,而这两座宫殿每侧却能隔出三间后室,除去东西暖阁和正堂,另有六间屋。如果设计得当,就是再加两间也毫无压力。安庆宫就是这般,每个房间都不大,硬生生挤出五间后室,这些屋子之间互相连通,布置相似,如同迷宫,走在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

    门口,接引宫人道:“夏太妃请回吧,主子身子不舒服,在休息。”

    夏太妃笑呵呵道:“我就是来治病的。”伸手一推,将那宫人挤走,跨进院中。

    “太妃请留步……”那宫人还要阻止,被雪青一把揪住衣领,推搡到一边,低声道,“这没你什么事,哪凉快哪待着去。”

    宫人睁大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招呼院中做活的其他人聚拢到一起,看永宁宫的人鱼贯而入,不敢说一句话。

    这时,一个宫人从殿内走出,身材纤细高挑,神采奕奕,先对夏太妃行一礼,然后说道:“真不凑巧,我们主子身体不舒服,不能待客,您的情意我们主子心领了,您请回吧。”

    夏太妃一步步走上台阶,看了看他,料想是个内殿伺候的二等宫人,说道:“我不常见你,你叫什么?”

    “奴才名叫柳絮。”

    “我记得大宫人叫柳霜。”夏太妃看了眼池塘边上的柳树,说道,“他还真喜欢‘柳’这个字。柳霜呢,他没在吗,让你出来接待?”

    柳絮道:“他办差去了,现在不在。”

    “什么差事?”

    柳絮不卑不亢道:“安庆宫的差事。”

    夏太妃道:“既然他不在,那你带我去见襄太妃。”

    柳絮横跨一步:“奴才已经说过了,我们主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请您回去。”语气已趋生硬。他个子很高,即便卑弓着身子也比夏太妃高些,说话时颇有居高临下的气势。

    夏太妃不喜欢这种被人俯视的感觉,一仰头:“我是来说柳霜的事,你若执意拦着,那我便走,只是到时候你别后悔。”

    柳絮脸上起了变化,先是惊讶后是恐惧,退后两步,默认夏太妃和雪青进入,又赶在更多的人进来之前关闭大门。他带领夏太妃来到大殿最深处的一间暗室前,推开门。

    屋内,小山一样的襄太妃正歪在一张软榻上喝闷酒,眼见夏太妃来了,立即呆住。片刻后,惊惧的脸色化成一丝笑意:“你来干嘛?”示意柳絮关门离开。

    夏太妃坐到门口椅子上,跷起二郎腿:“我来向你说一声,安庆宫大宫人柳霜涉嫌谋害慎刑司在押嫌犯,已被逮捕。”

    哐啷一声,襄太妃手里的酒杯落到地上,红色的酒水四溅开来,鲜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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