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2】17 中元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七月,太皇太后的大丧终于过去,宫中恢复些许颜色。
然而在瑶帝心中,丧期还没过——夏太妃依旧还在大丧之内。
可他没办法公开表示,纵使不断怀念,不断痛惜,也还是要若无其事地面对那些凶手与同谋,与他们说着虚情假意的话,装成九五之尊该有的模样供那帮人玩一场君臣和睦的戏码。
他百无聊赖地上朝,浑浑噩噩地下朝,朝臣们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满心想着的只有那遥远的夏日午后从纱帘中探出的一截绿袖和一只素手。
那个安慰了他一辈子的人啊,终于走在他前面。
很多时候,他想扯掉帝冕前垂下的毓珠,将它们扔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天仪殿,去拥抱那广袤的天地。
然而每一次心念将起时,理智便会溜出来作祟,伪装成各式各样的恐惧袭向他。
广袤的天地有什么呢?
有自由,也有落魄。
不可否认,他爱那坐在皇座上俯瞰众生的感觉,哪怕是坐针垫上,被伤得鲜血淋漓也舍不得起身。
于是,那股不管不顾的勇气仅仅存在片刻便从血液中蒸发殆尽,化作天仪殿中丝丝袅袅的白烟,隐于人们的鼻息之间,成为污秽的浊物。
他在污浊的呼吸中窒息,也在污浊的呼吸中矗立。
几乎与世隔绝。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在这一天他下旨释放了一直羁押在天牢里的夏太妃的亲族,他们在夏太妃案发后以谋逆之从罪的名义被秘密逮捕。
刑部和大理寺一直想让这些人正法,三番五次上奏,内阁也给出票拟意见,建议处决。但报到瑶帝这里之后,所有奏疏均留中不发,就差在脑门上写一个拖字。
直到七月十日,夏氏在牢中表示,愿意将名下的两座金矿山献给帝国当作赎钱,充盈国库,瑶帝这才把折子打回给内阁,让其看着办。
方首辅虽然看不上这些,但能有进账总是好的,这笔钱正好可以用在西北修建水渠上,缓解以后的旱情,还可以补上北域边防的欠饷以及在灵海郡上的一些资金周转问题,甚至可以借贷给那些小国,彰显大国风度。
况且,那两座金山还有一半没有开采完,余下的金矿不可估量。
这些都是大事,需要写入实录中,以他的名义。后世之人在看到这段历史时,势必会记住他的名字。
名留青史,是他的心愿。
现在,经过几个月的情绪缓和之后,他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痛恨瑶帝了,毕竟下令打人的是白茸,毕竟他还有其他儿子可用。
毕竟,他只是权臣,手握大权但终究顶着个“臣”字,总得给皇帝一些面子,不好闹得太僵。
因而,在给瑶帝的奏疏中他言辞恳切地替夏氏一族求情,全然忘记就是他在第一时间示意刑部去夏宅拿人。
夏氏族人被放回家去,其家主第一时间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件送往毓臻宫。
瑶帝是当天傍晚听到这个消息的。
他坐于二层小楼最上面的台阶上,手里玩弄着一只冰玉蟾蜍,惊诧之余不免觉得好笑,对银朱道:“他们不谢朕,却谢白茸,真是有意思啊。”
银朱站在拐角处,微微欠身之后又直起身子,仰面道:“夏氏做生意,脑子精明,他们若想一直维持现状,势必得和宫内取得联系,他们有钱无势,前朝无人,只能从后宫想办法。”
瑶帝想起那个风韵犹存的美人,心底一阵唏嘘,也许从营救白茸开始,夏太妃就已经想好身后诸事。
他起身来到楼下,隔窗相望。夕阳将半边天空染透,火红的晚霞倾泻下来,与宫阙金顶融为一体。
天与地在这一刻紧紧拥抱住。
他欲出殿门,却被银朱在身后叫住:“今儿个中元节,民间都说百鬼夜行,还是别出去了,眼瞅着天就黑了。”
瑶帝回身笑道:“朕是昊天上帝,岂会怕鬼,捉鬼还差不多。”
银朱道:“还是避开今夜吧,您若想见贵妃,可以把人招到这里来。”
瑶帝道:“既然朕走夜路危险,那么他走夜路也危险,谁知道会遇到什么牛鬼蛇神。再者说,朕见到的妖魔多了去了,还怕几只走夜路的小鬼儿?”
说罢,踏出殿门。
银朱连忙吩咐准备御辇,瑶帝一摆手,表示想散散步。
他们一行人刚从银汉宫前的主路拐上宫道,就听不远处隐约传来笛声。
曲调初听时婉转悠扬,不久便悲戚起来,呜呜咽咽,似是吐露断肠的心事。
路过望宸山时,曲声更清晰了。
瑶帝心下笑了笑,暗自摇头,这种用曲声歌声吸引注意力的方法他见多了,早不觉得稀奇。
他听着曲声和着节拍,走得慢慢悠悠,可没过多久便停下脚步。
笛声没了。
恰在此时起了一阵旋风,好似那笛音被风吹散,从没来过尘间。
他感觉有些不舒服。
平时,他欣赏乐曲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曲子无论好听与否,都要演奏完整,最讨厌听到半截忽然断开,这会让他觉得心上被蜇了一下,浑身不自在。
而今,那笛声虽有些悲凉,旋律却是好听,突然消失,让他多少有些错愕。
再回想音律,却记不得在哪儿听过,猜测应该出自民间,而非宫廷音乐。
不知不觉,他已拾阶而上。
望宸山上树木茂密,抬头看不见晚霞,只有一片又一片树叶叠起的伞盖。行至半山腰,他又觉无趣,改了主意准备回去,就在转身之际,一旁树丛中忽现点点跳跃的金光。
那金光上下窜动,互相插穿,好像织就花叶的金线。
再走近些,隔着树丛,他才发现那是火光。地上似乎有个瓷盆,里面正烧着白晃晃的东西,一旁暗处有个黑影。
银朱也瞧见了,立即提灯上前,将瑶帝护在身后,说道:“谁在那,皇上驾临还不赶紧现身接驾。”
灯笼挑高,照亮一方天地。
黑影晃了晃,往边上挪了一下,翻手将头上的兜帽取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精美的宫灯把花叶映出橘红,暚贵侍清幽的面容在这橘色汪洋中如一株白莲沉沉浮浮,纵使瑶帝隔得远也不由得看痴了。
“陛下……”
瑶帝闻得呼唤,上前几步,拂开花叶细细打量起来。
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宽大的黑衣黑袍衬得身条越发纤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瑶帝觉得他在发抖。他看了眼火盆,问道:“你在祭祀吗?宫中向来忌讳这些,你怎么明知故犯,尤其是还在山林之中,要是不慎失火,你怕是也要葬身火海。”
暚贵侍口中称是,却仍旧转身把怀里的一串纸元宝丢在瓷盆中。这种举动不啻为抗旨,瑶帝不禁皱了皱眉头,正欲喝止却见那宽大的衣袖中掉出半截笛子,不由得一愣,问道:“刚才是你吹曲吗,叫什么?”
“叫《萤草》。在我的家乡,每逢中元节祭奠时都要弹奏,为亡魂短暂点亮人间的路。它本来是首琵琶曲,我自己改成笛子,只仓促练了几遍,吹得不好,打扰到陛下,请您恕罪。”暚贵侍语气幽然,双眼仍注视着火盆中飞出的金辉,长发随风飘忽,凌乱了鬓间。
瑶帝手扶上附近的树干,语调较之前更加缓和温软,刻意放低音量:“你在给谁……”
“嘘……”暚贵侍忽然回头,食指放于唇上,小声道,“陛下请稍待,待我儿拿了小元宝,我就熄灭火盆。”
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暚贵侍那双迷蒙的眼也跟着闪烁起来,渐渐充盈晶莹的光。
瑶帝深吸一口气,心中最柔软处受到重击。那不光是暚贵侍的孩子,也是他的未出生的孩子,第一个孩子。回首经历的那些事,再看此情此景,他有什么立场去责备暚贵侍罔顾宫规?甚至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才对。
他跨过草丛,半跪在暚贵侍身边,握住他的手,望着火苗说道:“是朕没福气,没有德行,让他来了又走。你要怪就怪朕吧。”
暚贵侍倒靠在瑶帝肩上,身量轻得像根羽毛,呢喃着:“我不怪陛下,是我自己没有保护好他。”接着,又跪正身体叩拜下去。
在云华丧礼仪制中,只有晚辈给长辈叩首,若晚辈先亡故,其家人无需行礼跪拜,因而暚贵侍这一拜看得瑶帝目瞪口呆。他伸手拦住准备再拜的暚贵侍,语气沉重:“你这是干什么,他……都没出生,连夭折都算不上。”
暚贵侍眼中涌出更多泪珠,断断续续流下来,哽咽道:“您真这么想吗,您一点儿都不期待他吗?”
瑶帝见不得那凄美的双眼落泪,亦听不得那一声声哭诉,猛地把人拥到怀里,拍了拍肩背。一下又一下,伴随轻柔地抚摸,只是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暚贵侍倒在他怀里,心中绞痛而绝望,那高高在上的人竟然连最起码的敷衍都懒得说。同时,也庆幸瑶帝没有说什么,否则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承接那些虚情假意。
他们就这样各怀心事地拥抱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嵌入偶尔的虫鸣。
过了一阵,火光熄灭。
然而黑暗并没有降临,他们周围重新聚拢起星星点点的荧光。
荧光舞动,花影绰绰。
暚贵侍伸手在虚空中一抓,捧到眼前小心地松开手指,一只小飞虫趴卧在掌心,尾部一亮一亮的。
“您看,它听到曲声来了。”他对瑶帝笑了笑,脸颊上的霜色已褪去,淡粉悄悄攀上,如暗夜中偶遇情郎的精灵,至纯至真却又带着一丝妖性。
萤火虫飞走了,暚贵侍的目光追着那划过黑暗的金黄尾迹,亦如星光散在林中。
此刻,他是仙子、是精魅,微张双唇吐出淡淡香气,吸引凡人落网。
瑶帝感觉自己变薄了,被那香气穿透,思绪飘逸至远方,身体却无限接近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丰盈双唇。一寸又一寸,起初是犹豫,而当唇瓣蜻蜓点水般碰上时,心底的欲火彻底爆发膨胀,死死钳住心智,双手一箍把人推倒。
他们倒在柔软的草地上,拥着、吻着。
没有润滑的纵深对暚贵侍来说极尽痛苦,他忍得满头大汗,不断强化精神,努力迎合,终是把那粗壮的龙根一点点吞进去。
撞击毫无征兆地开始了。先是轻轻一动,随后如拉锯一般,一进一出扯动肠肉。
身后,火辣辣地疼,仿佛真的被锯开。
很快,疼痛变得迟钝且可以忍受,那饱受蹂躏的穴口不再如方才那般抗拒,而是在一开一合的吐纳间溢出晶莹剔透的蜜汁,润泽了愈加硬朗的柱身。
夜晚的静谧加剧了观感上的灵敏,暚贵侍几乎能感觉到柱身上青筋脉络的走向,以及那坚硬滚烫的枪头形状。它们正在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将主权烙印在最隐秘的地方。
抽送越来越快,粗喘也越来越急促,他知道瑶帝的喜好,红着脸开口呻吟起来。他能察觉到,当第一声吟唤驱散萤火时,身体里的硬物忽然胀了几分,顶住最敏感的媚肉,轻轻咬了一下。
仅仅这一下,他身体就像过电,自下而上忍不住痉挛,魂儿要飞出去。
第二声娇吟脱口而出。
声线婉转,音量不大却极具诱惑力,好像一只成了人形的妖精在捕猎中发出的富于野性的呼唤,让人听了忍不住走进圈套,欲生欲死。
瑶帝就是如此被圈进那火热的秘穴中不可自拔的。他用力抽插数次,深深浅浅毫无规律,甚至有几次完全退出去,再趁那穴口没合上之际冲入,一顶到底。
渐渐地,暚贵侍也沉沦了,开始享受幕天席地的野合。他趴在草地上,双手死死揪住乱草,青草的味道混合着两人的体香和身体里那股浑浊液体的气味,糅杂出最强力的春药,顺着呼吸钻入肺腑,进而爆发出更为骇然的情欲。
他们两人皆陷入迷幻,一边吸食春药一边释放欲望,覆在绯色毛孔上的薄汗在夏风吹拂下迅速蒸发,勾起一波一浪的颤栗和悸动。
暚贵侍终于明白这种事的兴致在哪里了,那是一种精神上的自由,灵魂不再被束缚,他在天地乾坤中脱胎换骨。
有一瞬间,他甚至忘记身后的人是谁,沉迷于快感之中,在极度的震颤与舒爽中忘乎所以,几乎要喊出那个萦绕在心头的名字。
他开口,一声醉吟之后,字音咬在舌尖,吞回肚里。
萤火虫飞回来了,照亮眼前的火盆。
他伸手摸了摸,已经凉透。
指尖的冰凉牵引残存的理智回归。顿时,他感到恶心,身后的碰撞也变得不可忍受。
他在干什么?
诚然他对那颗小小的孕珠没有多少情感,也无法忍受现在的行为——借祭奠之机,行淫荡之事。
白色的瓷盆就像一只巨大的眼,里面那黑色的灰烬就是睛珠,微风吹过,不时涣散出一些飘忽的视线。
他仿佛被窥视了,被从里到外剥开,被批判被审验。深吸一口气,哪里还有香甜,分明只有焦味。
那一刻,毛骨悚然。
神魂被灼伤了,他不再是他,不再是立于桑林中风姿毓秀的墨修齐,亦不是当年在赏菊宴上不肯褪衣、坚守底线的墨选侍。
他到底是堕落了,曾经的傲骨尽数剥离,只剩一身色相。他的父亲为他取名修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可他一样也没做到,反而沦为在小树林里勾引君主的浪荡货。
撞击还在继续,每一下都顶到内心深处,把羞耻扩上几分,渐渐形成一圈圈涟漪,发散至骨血,此后永远根植于神髓,永不忘。
他闭上眼,一行热泪滴落柔软的草叶,而那腰臀却抬得更高了,叫声也更媚了。
只为迎合那一飞冲天的龙根。
而跟随那龙根扶摇直上的还有一道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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