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3】12 众人的迷茫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深夜,阴森森的安庆宫犹如幽冥殿,静谧中夹杂窃窃私语,窸窣声四处飘荡。
“竟然死了……”朱唇轻启,流出三分哀叹七分怨毒,“昨夜人就死了,怎么今晚才来报?!”冯漾靠在软榻上,双眼有一瞬间失焦,又在下一刻聚焦在那躬身听训的人身上。
拂春自感被灼热的视线洞穿,挪动脚步试图避开毒辣的目光,硬着头皮答道:“现在宫门掩闭,消息不灵通,所以才晚了一日。”
冯漾哼了一声,垂下眼帘。
拂春略等片刻,见主人始终没有表示,于是继续道:“听说尸体拉到慎刑司后,皇贵妃让吴选侍过去认人……”
冯漾眉心一跳,挑眼盯着拂春等下文。
“吴选侍只说在放生会上见过,其余一概不知。”
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下来,冯漾移开目光,淡淡道:“下次把话说完整,别吞吞吐吐。”
拂春讪笑几声,直起身子往前走一步,凑到更近处,说道:“虽没认出来,但恐怕皇贵妃已经猜出他跟咱们有关。”
“不用担心,现在死无对证,只要咱们咬死不松口,他们就没有证据。”冯漾朝拂春笑了笑,轻声道,“你说对吧,毕竟人是你找的,我确实不认识。”
拂春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咬紧字音:“主子放心,那人我也没见过!”
冯漾点头,又道:“上次冯嗣君说安庆宫就快解禁,可过去好几天也没动静,我这个叔叔真是没用啊。”
拂春望着他,表情微妙。“那个……”支吾道,“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冯嗣君被扣在御囿了。”
“什么?”冯漾着实吃了一惊,这两天他一直筹谋芳信宫之事,无暇顾及其他,今日听来,大感意外,不觉坐直身子,搭在炕桌上的手腕轻轻一颤,“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上次探视之后。当时墨嗣君也在,不过后来被送回方府。”拂春道,“要不要写信给方首辅,敦促他救人?”
“那不正中梁瑶下怀吗?”冯漾沉思,“他们想用人质威胁方首辅,可这砝码也太轻了些。方胜春是不会轻易妥协的。更何况,他怕是早就想摆脱冯喻卿了,没了冯喻卿,他才能更好地发情叫春。”
拂春想起娈童传闻,打心眼儿里替冯喻卿抱不平,觉得方首辅实在无情。他当着冯漾的面不敢流露出情绪,只道:“那现在……”
“也不知昱贵嫔是否清楚冯喻卿的事,想办法告诉他一声,提点一下,他知道该怎么做。”冯漾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另外,这些日子先不要给外面送信了。出了中秋节的事,书信往来只会查得更严。”
拂春走后,若缃出现在角落,倚靠柱子站着,担心地望着软榻上的人。经过数日休养,他的外伤基本痊愈,已能下地行走,只有手指还缠着纱布,固定在夹板上。
“怎么起来了?”冯漾下了软榻,把他扶到桌边坐下,又倒水喂给他喝,续道,“是不是我们把你吵醒了?”
“睡不着。”若缃声音很轻,靠在冯漾怀里担心道,“芳信宫的事要怎么办,东西没拿出来,要是被白茸先一步找到……”
“别担心,还有备案。”
“是什么?”
冯漾亲吻若缃额边碎发,在耳畔轻诉,声音柔弱仿佛蝴蝶振翅。可在若缃听来,却有山雨欲来之势,越听越加胆寒。他一歪头,问道:“你打算让谁去做这件事呢,这太危险了……”
冯漾微笑:“你忘了毗香红花的事吗?”
若缃明白指的是谁,更加忧虑:“你就没想过他会倒戈?万一他去找白茸吐露真相,那就是人证啊。”
“可他不会去的。他不敢去赌白茸对他的处置,所以只能按我说的去做。只要我不倒,就有能力保他。”
“那另一个呢,他也是知情人。”
冯漾回忆起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说道:“放心吧,他们患难与共,难免日久生情,谁都不会拿对方冒险。”
若缃颓废的精神仿佛有了支撑,声音变得更清晰明朗:“你的意思是他们俩好上了?”
冯漾道:“那就不知道了。人与人待久了,总能产生点什么。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总之他们不会背叛彼此的。”
“我也永远不会背叛你。”若缃迎上那唇,吻了上去。
冯漾伸出舌尖勾起那条软舌,摩擦生津,唇齿留香。他忍着呼之欲出的情欲,和若缃拉开些距离,深情地望着他,呼出一口春意荡漾的香气。
“我知道。”他搀着若缃走向内间。
窸窸窣窣的声音小了,灯火也暗下去,宽旷的宫殿终于睡去。
***
白茸自看了那封急报之后就再也没睡好,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该死的八个字。
黎明时分,瑶帝起身,准备上朝。白茸睡不着觉,亦起身服侍他穿戴。他拿过一条黑金色的腰封,围在龙袍之外,合上搭扣时浅笑:“腰又长肉了,比我刚见您时粗了一些,腰封都有些紧了。”
瑶帝握住双手,说道:“不是腰粗,而是腰封做小了。你是不知道,绣坊那边的人也不全是靠谱的。一件衣裳四五个人赶工,这个多缝两针,那个少缝三针,还有那量尺寸记错数的,林林总总下来,一套衣服得有七八个错处。就算是朕的龙袍,也免不了有细微的瑕疵。”
白茸低头看着瑶帝手上的玉戒,略带嫌弃道:“少找借口,分明就是您这段时间吃得多了,变胖了。”
瑶帝看看穿衣镜,镜中之人依旧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唯独下巴没有以前那般尖削,似是圆了一些。他收回视线,说道:“就胖了一点点。”食指和拇指掐出一个针鼻大小的空隙,又道,“若上秤约,只怕多不出二两。”
白茸笑了:“您是猪吗,还要过秤约一约有多重。”
瑶帝也笑了,将他搂在怀里,问道:“那要是朕以后真成了胖子,你还会喜欢吗?”
“喜欢。”白茸点了一下瑶帝的鼻头,笑道,“哪怕真变成了猪,我也搂怀里舍不得吃。”
瑶帝望着他,笑意渐渐褪去,说道:“朕昨晚想了一宿,觉得你还是先去玉泉行宫住一段时间吧。”
白茸从他怀里起身,吃惊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把我逐出宫廷?”
瑶帝怕他误会,忙道:“怎么会呢。那两句话你也见到了,这分明就是把你挑在枪尖上要往下摔。朕害怕你在宫里受到伤害,所以才想着让你去玉泉行宫住一段时间。再者,你身体还虚着,泡泡温泉对身体好。”
“我身体已经好了,用不着泡温泉。”白茸语气生硬,目光如炬,“陛下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既然出招,那我便接招,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见瑶帝沉默不语,双手攀上衣襟,抚摸细长的龙纹,说道,“您是云华的皇帝,我是云华的贵妃,普天之下只有您能真正伤害我。我的生死只取决于您一念之间。如果陛下顶不住压力,就算我躲到天涯海角一样要被找出来接旨受死。”
瑶帝陷入沉思。昔日如昼死时,那裹尸草席上的每一根苇叶都是利刃,将他曾经的灵魂千刀万剐。现在,他好容易又完整了、复苏了,却又要面对另一次生离死别和第二次千刀万剐,这是他不能接受的。只要想一想那悲惨画面,就感觉灵魂即将剥离。他坚定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朕发誓,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白茸看着那双真诚的眼,说道:“如果您连死都不怕,那还怕什么呢,跟我一起面对吧。我嗣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面对挡路的石头,最好的办法不是绕着走,而是一脚踢开’。所以,该走的不是我,而是那些企图构陷我的人。您现在就去上朝,看看谁是那不长眼的石头。”
“那你呢……”
“我回毓臻宫。”
瑶帝道:“你不在银汉宫,朕不放心。”
“不用担心,我就是要回去住,不仅要回去,还要到处走一走转一转,好让那些嫉恨我的人看清楚,我活得有多好。”
瑶帝说不过他,只得答应下来,承诺下朝后就去毓臻宫看他。
白茸在银汉宫用了些早点,又派人去打听芳信宫的情况。潦草吃完佳肴,已然得了玄青的回报。
“据说许太嫔一大早就去隔壁的文粹宫看望王太嫔,不知何时回来。”
白茸想了想,说道:“既然他在别处,那就先不去拜访了。咱们库里还有些人参,挑拣一些上品给王太嫔送过去,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祝愿他早日康复。”
玄青道:“只怕您的好意,他们未必领情。”
“他们会的。”白茸起身往殿外走去,边走边道,“这两人务实,庄逸宫不在了,他们没必要再假装清高。王太嫔大病一场,侥幸未死,身体正虚着,在这个时候怎么会拒绝滋补良药。只是希望许太嫔看在这几根人参的面子上,与我见面时能客气一些,这样事情也好办。”
玄青颔首,跟随白茸来到殿外高台,问道:“现在回去吗?”
“去趟深鸣宫吧。”白茸道,“昨晚皇上正式下了晋封御旨,那位现在晋贵嫔了,我道喜去。”
然而,等他到了深鸣宫才发现,哪里有喜气,分明是丧气。
原来,晋封的旨意根本就没送来。
他拉着昕嫔的手,一同走回殿内,问道:“是不是他们忘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忘。”昕嫔请他入座,叹气,“听说自从皇上去了一趟玉蝶宫后,就把我从晋封的旨意中去掉了。”
“是暄妃!”白茸气道,“一定是他的馊主意。他这是报复我让他去教坊司伶人跳舞呢。我知道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只是不想他竟然把恶气出在你身上。”说着,眼神一暗,语气苦涩,“这件事怪我,早知如此就不跟他计较了。”
昕嫔见白茸很是懊恼,安慰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可千万别因为此事自责。”
白茸道:“你放心,我会去找皇上,让他单独给你晋封,定让你比别人都风光。”
“贵妃好意我心领了,可你别去找皇上。”
“为什么?”
“皇上不是人云亦云的傻子,他既然应允暄妃的提议,就说明他心里也认同。你现在去找他理论,搞不好会起争端。为了我这点儿身外之事和皇上争辩,不值当。”
“可因为什么呢,暄妃总得有点儿借口。”白茸还是不解,说道,“皇上喜欢你,总夸你体贴聪慧,不应当听信几句谗言就撤了你的晋封旨意。”
“皇上自有他的考虑。”昕嫔眼中暗含无奈,小声道,“我今早派人找木槿打听情况,他说其中牵扯到已故的颜氏……”
白茸细思,缓缓道:“颜梦华是外邦之人,却在内廷身居高位,把宫内搅得天翻地覆。所以,皇上是怕重蹈覆辙。”
想起曾经发生的种种事端,他觉得瑶帝的担忧不无道理。论智慧,昕嫔算是内宫少有的聪明人,这样的人物若是起了歹心,恐怕比颜氏惹出的麻烦还要大,不得不防。
然而他又想,昕嫔说话做事很有分寸,也很会替人着想,怎么看都不像是包藏祸心的奸佞。瑶帝的想法多少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这样一来,你却受了委屈。”他语气真挚,心中盘算着还能做点什么。
昕嫔微笑:“也不算委屈,刚才银汉宫又派人专门送了礼物。”伸手从桌上拿过一个匣子,打开后是一本装订普通、颜色黯淡的旧书。“这是我一直想看的古籍,存世很少,前些年来云华到处都寻不着。上次跟皇上闲聊时提了一嘴,这不今儿个就送到了。”
白茸看了一眼封面,书名生僻,竟一时认不出是什么字。他装模作样拿起翻了翻又放下,说道:“你也太容易满足了,他是皇帝,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无论想要什么,发下御令,下面的人很快就能搜刮来。更何况还有那急于求赏的,主动把一些稀奇玩意儿献上去,扰乱视听。”
昕嫔见他说到后来情绪有些激动,将匣子和书挪到一旁,问道:“又出什么事了?我昨天本来想去看你,可又不敢贸然去银汉宫打扰。后来就听说有天陨降临,损毁屋舍。”
白茸将昨夜的密报说出,心情越加烦闷,气道:“他们真是欺人太甚,先是煽动暴民袭击我,再是弄出噩兆,想扣个帽子置我于死地。等着瞧吧,今日早朝肯定会有人借题发挥。”
昕嫔沉吟:“单一句谶语成不了气候,恐怕还会和中秋节暴动之事联系在一起。到时候,你就真成了蛊惑皇帝心智的妖妃,毕竟皇上为你当街斩杀了那么多人。”
“他们该死。”白茸说得毫无波澜,手指勾动颈上细链,“无论他们是不是被利用,都是害我的人。凡是想害我的人,都得死。”那个死字咬得极重,此时的白茸面色阴郁,好似那戏文里唱的青面阎王。
“当然该死。”昕嫔亲自给他倒茶水,递到嘴边,柔声道,“在这件事上你是受害者,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只不过皇上在处理方法上有些急躁,任何不经过审判的处决都有滥杀之嫌。”
白茸静静听着,又想起瑶帝当时的狂躁。那一夜,有那么一瞬间,他恍然以为瑶帝疯了。直到此时此刻,他心底仍反复回味刀锋上的寒光和飞溅的血花,并且不得不承认,他深深迷恋这样的瑶帝,被其身上散发出的暴戾和疯狂所吸引。
这才是帝王该有的样子,杀伐决断,唯我独尊。
他终于明白,为何曾经的庄贵妃会深爱暴虐的环帝——宁愿被千夫所指也要守护所爱之人的魄力是最强效的春药,有着令人着迷的颤栗。
他想,如果瑶帝能像其祖父那般凶恶,是不是就没人欺负他了,他就能像庄贵妃那样活得恣意潇洒?
想到这里,他说道:“皇上要是把那夜的魄力拿到朝堂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儿了。”说罢,喝尽茶水,心情渐渐平静,又道,“可惜他的雷霆之怒只是表面功夫,光打雷不下雨,对那帮老家伙们完全没用。”
昕嫔不好评价,只当没听见,说道:“上次你要的脂莺丸已经到了。”一招手,让翠涛拿来两个小瓷瓶交给白茸手上,“赶紧送去救人吧。”眼中含着戏谑,仿佛猜透别人的心思。
白茸觉得他已经知道镇国公的事,又不知从何说起,正犹豫该不该询问,就见雪青进来俯身耳语。
他听后一斜眼:“你确定?”
雪青重重点头,面色忧郁。
白茸挥手让他离去,对昕嫔道:“就在咱们说话的时候,皇上宣布乘风宴凶案调查结束,安庆宫和尘微宫疑罪从无。”
昕嫔轻轻颔首,面容平静:“这么说来,他们又自由了?”
“算是吧。”白茸可没有昕嫔的好修养,眉心拧着,目光扫过之处燃过一片火,抖着嘴唇,暗自把姓梁的祖宗骂个遍,就差追溯到开国皇帝身上。
就在他怒火中烧时,忽感手腕一沉。低头一瞧,昕嫔细腻的指腹贴上肌肤,像是奇迹降临,一股温凉穿过急躁的血液,过快的心跳慢慢降速,渐趋平稳。
静谧中,四目相对。
昕嫔指端微动,细腕轻巧一转,抓住白茸的手,清雅的气质四溢,淡淡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该想一想皇上为何会解禁那两宫。”
白茸回想雪青的陈述,答道:“那就要去问问冯颐那贱人拦着御驾做了什么事。”
昕嫔失笑:“他伤成那个样子,还能出门走动,也是难为他了。”接着,话锋一转,“既然他有精力,想必也能见客,我倒想去看看他。”
“找他干什么?”
“聊一聊那幅画。”
白茸此时顾不上惩处昱贵嫔,脑子里只有冯漾的邪恶身影,下意识点头:“你去吧。那两宫解开禁制后必会去梦曲宫探望,不如你先代我去敲打敲打。”
“哥哥放心,我会代哥哥向他问好的。”
白茸走后,昕嫔立即重新梳妆一番,换上银灰竹叶纹长袍,外搭一件玄色大袖衫。头发半绾半散,垂髻上斜插一枚竹叶形金钗。行走间姿容庄重,带着人浩浩荡荡出行。
梦曲宫内,昱贵嫔刚被扶着坐到床上,用了些藕粉珍珠羹,正打算躺下休息,便听有人来访。
缙云走到殿外,将昕嫔拦住,只道昱贵嫔已睡下,不便见客。
昕嫔看了他一眼,默默走上台阶,迈步进入大殿。
缙云追了两步,伸手将人截住,说道:“昕嫔还是请回吧,贵嫔现在身体不适,不能会客。”语气较之前硬冷不少。
昕嫔抽出腰间折扇,点在犹如拦路虎般的手臂上,似笑非笑:“身体不适却能拦御驾,贵嫔的适与不适当真来去自由。”见缙云沉默,折扇用力一压,将那手臂压下几分,续道,“我要是你,就会心怀感恩。毕竟来探望贵嫔的不是贵妃而是我。”
缙云犹自惊疑,昕嫔却已收回折扇绕过他,走入寝室。
昱贵嫔靠在床头,已把他们的对话听了大概,一见到昕嫔便道:“是白茸让你来的?”面容因搽了脂粉而显得娇艳红润,唇色自然健康,只有那无神的双眼流露出些许疲态,昭示主人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昕嫔来到床边,刚要开口却瞥见缙云已站在身后,遂对他道:“放心,我就说几句话。”
昱贵嫔示意缙云站到远处,对昕嫔指了一下旁边的妆凳,沉静道:“请坐吧,想说什么就直说。”
“画的事,你是怎么做到的?”昕嫔开门见山。
昱贵嫔笑了:“你是替白茸问的?”
昕嫔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昱贵嫔解下钗环,长发披散下来,落到床铺上,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他玩弄着发梢,想了想,答道:“既然事情过去了,那告诉你也无妨。这是冯家修改文书错字的秘法,用特殊药水涂抹在纸上,不消片刻就能消除笔墨痕迹。不过,我只知道有这种东西,却不知具体配方。你问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更没法帮你配出来。”
“你是怎么拿到的?”
“有人送我。”昱贵嫔眯了眯眼,腹部刀伤隐隐作痛。他望着昕嫔做深呼吸,压下伤痛,面不改色,“这对白茸重要吗?”
“对他是不是重要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对我很重要。”昕嫔坐到床沿,看着昱贵嫔那双不解的双眼,呵呵低笑,“我精心勾勒出来的脸竟然被人涂没了,被人耍了,你觉得我会不在意吗?”
“是你画的!”昱贵嫔红润的脸色渐渐发白。
昕嫔冷冷道:“我不光会画画,还会写字呢。”
“是你模仿暚妃的笔迹把我骗出去的!”恍惚中,昱贵嫔又看到那张信笺,熟悉的笔触令他胆寒。怎么能那么相似呢?!被愚弄的愤怒令他失去理智,发出一声低吼,猛然挥出一掌。
然而昕嫔反应很快,身子一侧,躲过攻击,随即站起来。
昱贵嫔一击不成,恼怒更甚,美丽的面庞扭曲变形。他向前扑去,发誓要抓住害他的帮凶。然而他的手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身体却已经跌到床下。撞击将原本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剧痛之下,他发出一声惨呼。
见此情形,缙云也发出一声惊叫,从角落蹿出,连同其他宫人把他扶起,重新抬上床。另有人赶紧去请太医。
昕嫔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要走,只听昱贵嫔叫住他:“你为什么要帮白茸害我,我与白茸之间的恩怨从来没有牵扯过你,你为何这样对我?”声音渺渺如烟云,于空气中飘散。
昕嫔往回走几步,语气和缓:“你父亲把你送入宫中,是让你取悦皇帝的。我王把我送来云华,目的也是要取悦皇帝。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皇上开心。如果你和白茸位置互换,那么我也会帮你去捅白茸刀子。因此,请你搞清楚,我不是帮白茸,而是谁得皇上盛宠我就帮谁。”
“你……”昱贵嫔嘶嘶吸着凉气,第一次发现在那温文尔雅之下隐藏的是一道残酷的灵魂。他惨笑几声,气若游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你变了还是我瞎了眼?我曾以为你是谦和有礼的公子,今日才知原来也如白茸一般,是披着羊皮的狼。”
昕嫔展开折扇,慢慢摇着,宽大的袖口微微起伏:“说得对,否则我怎么敢孤身入这狩猎场?倒是你,没有一丁点儿自知之明。你以为自己是狼,其实只是只羊,只有被吃的份儿。”说罢,清凛的气质陡然变幻,秀美的面庞呈现出一丝野性,如同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用轻蔑的眼神绞杀跪地求饶的敌人。“我劝你别再搞小动作,暚妃若是来探望,希望你也能好好劝劝他,不要再做无谓的抗争。你应该清楚,如果你是只羊的话,那墨修齐就是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小羊羔。别说三刀,一刀就能要了命。”
昱贵嫔躺在床上,面如死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有一双眼瞪得大大的。他抬抬手指,缙云一把握住,扭头对昕嫔道:“您说完了吗,说完就请回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昕嫔没有计较他的无理,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径直走了。
出了大殿,就见从宫门处闪进一个人影。那人穿着宽大的黑斗篷,戴着兜帽,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宫人一路引着那人来到殿前,侧身而过时,他仔细观察,不想那人却如受惊的小鸟,慌忙压低身子,急匆匆走入殿中。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他觉得好笑,出了梦曲宫对翠涛说道:“穿成那样进去,一看就是图谋不轨。”
翠涛答道:“那种穿法引人侧目,就算再低着头也免不了被别人看去。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不会引起怀疑。”
昕嫔步履轻快,含笑道:“所以说,搞阴谋也是一门学问,不是所有人都会的。”
***
白茸在回毓臻宫的路上又派人去打听许太嫔的动向,被告知其人仍在文粹宫,不过他送去的东西倒是被王太嫔痛快收下。据宫人称,王太嫔虽然精神不济,却笑得开怀,连连称赞贵妃体贴周到。那许太嫔虽无表示,却也看起来十分高兴,好像他自己得了宝贝。
他听后暗想,也不知这两人有没有为以前背地里说他坏话而感到惭愧。
兴许没有吧,那两人活得没心没肺,也毫无廉耻。
他心里烦躁,甚至想直接闯到文粹宫把许太嫔给揪出来。可这样一来,势必会惊动旁人,打草惊蛇。“晚上再去探一次,我就不信他能住在文粹宫。”
他按捺性子,随便拿了一本书翻看。不多时,耳边嗡嗡响。他猛地拿书一扇,只觉眼前一个小黑蚊飞过。他拍了几次,却未能打着,气得把书扔到地上,让人点上驱虫的药香。可也不知怎的,药香入鼻,头竟又疼起来,半边脑袋发烫,好像里面装了火球。
他坐立难安,躺在床上更是翻来覆去不得安宁,恨不能把脑袋削掉一角。
玄青见他身体有恙,要去请太医,白茸叫住他,让他先把药香灭掉。“不用去了,就算刘太医来了也治不好我的头疼。”
玄青明白症结所在,说道:“您不要慌张,现在一切都不明了,不能自乱阵脚。”
白茸道:“我有种预感,很快又要出事。”
“别担心,有皇上在……”
“不是我的事。”白茸从妆台抽屉里拿出紫宝石戒指戴在手上。中秋晚宴前他鬼使神差地拿下去,换上另一枚金戒,从而避免了被劫掠的命运。他看着双手,说道,“我担心许太嫔会出事。冯漾没拿到东西定会再派人去的。”
他心里没着没落的,静默片刻又吩咐道:“芳信宫离咏梅园近,你点几个机灵的到那芳信宫附近蹲守,时不时走上几圈,遇到可疑人员立即回报。”
玄青问:“为何不把此事直接告诉皇上?”
“皇上想除掉冯漾,又忌惮冯氏,我不敢保证他若得了证物是会发难还是销毁。”
“应当不会销毁,这是大罪,捅出来冯氏一族就完了。”
“正因为如此,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兴许会拿它做筹码,私下和冯漾交易,保我平安。”白茸望着玄青,说道,“我了解皇上,他怕麻烦,只要能解决眼前的危机,什么妥协都能做。可我不一样,我要一劳永逸,否则我睡不了安心觉。荧惑妖妃一事已经扣我头上,那我就想办法解决,然后再祭出那根烟杆,杀了冯漾,再把冯氏从燕陵踢出去。”想到这里,头不疼了,身上热乎乎的。
午饭后,瑶帝来了,一脸愁云惨淡,一看就知道早上的朝会没有好结果。
白茸早有心理准备,听到朝臣们把天陨看作是上天对云华的惩处、要求处死惑乱君心之人的言论后,并没有觉得太生气。只是问瑶帝有没有把那些人的名字记下来。
瑶帝大概猜出他要干什么,愁道:“你若这么做了,只怕更坐实了‘妖妃’的名头。”
白茸道:“已经有了污名,就算坐实了也没什么。”
“用什么借口,总不能直接抓人。”
白茸挽住瑶帝臂膀来到院内,秋日午后的阳光宜人舒适,他望着天空闭上眼,深深呼吸,说道:“既然昱贵嫔举办乘风宴,那咱们也不能落后。就让碧泉宫以举办赏玩会为名,邀请各位嗣君们前来。地点嘛,就选在织耕苑。”
“织耕苑现在关了动物进去,你忘了吗?”
“没忘,赏玩会赏的就是动物。让那些不会说人话的进去参观,正合适。”
瑶帝搂住白茸的腰身,笑道:“可真有你的,那场面一定有趣。”
白茸见天气不错,提议去御花园转转,瑶帝欣然同意。
他们手挽手信步慢走,沿途之人皆闪到两侧跪拜行礼,阳光只照在他们两人身上。
白茸身上暖暖的,不禁感叹,要永远沐浴在阳光之下。
瑶帝在他脸颊啄了一口,笑道:“会的,阳光永远照耀着你。”
行至御花园,白茸让一众随从们原地停留,与瑶帝来到湖边,靠在瑶帝怀中,说道:“我知道昕嫔的事了,也理解陛下的考虑,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意会陛下的想法,因此难免有人会因此事看轻昕嫔。”
微风拂过,两人衣袖鼓动交叠。
瑶帝抚摸白茸身上暗红色的外衫,柔软的触感令心上一动,说道:“那你是想……”
“不如您再下道旨意,明确宣告以后外邦之人入内廷,只到嫔位。这样一来,别人就会明白撤销晋封旨意并不是因为昕嫔有错,更不是针对他一人,只是出于安全考虑的无奈之举。”
瑶帝同意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白茸又道:“还有一事。昕嫔把脂莺丸给我了,但他似乎知道镇国公的事了。”
瑶帝叹气:“不稀奇,这种事根本瞒不住,现在朝中已有不少人做出推断。”
“他现在身体如何?”
“经过休养,倒是比之前好些了。”瑶帝道,“不管如何,先把药送去再说吧。”
他们在御花园转了几圈,欣赏晚开的月季花,又聊了些趣事。日头渐西,他们准备回去。
路过倚寿堂外围时,白茸眼尖地发现王念盈正从佛堂出来。
他看了一眼瑶帝,见后者没有要召见的意思,便没出声,默默看人走远。
心中寻思,王念盈居然也礼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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