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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Index

    29 兵临

    方胜春突如其来的死亡带给正堂之外聚集的众人极大的震动。随着尸体运出,人们在恐惧和悲伤中瘫坐下来,哭泣着、哀嚎着。

    方家的主心骨没了,剩下他们这些人,也没有活路了。

    瑶帝和白茸手拉手走出来,院中数人跪爬到他们身前,磕头哀求饶命。他们抓着瑶帝的袍子又或是小心翼翼碰触白茸的鞋面,极尽卑微地恳请上位者的宽恕和怜悯。他们之中,有些是方胜春的儿子及其家眷,有些则是方胜春自己的小侍,还有些是从云梦来的方氏子弟,为谋求一官半职而借住在此。

    瑶帝看着他们,心上有种说不出的怜悯。眼前的人们在一个月前还是那么高贵,穿着华服彩衣聚在园内吟诗作乐,逍遥自在。如今,却沦为阶下囚,脸上布满泪痕后和尘埃。但是,他不能可怜他们,深知他们的劣根性和其血统一样牢牢根植于骨髓,哪怕留有一息,必定会再次疯狂滋长,加倍反扑,直至遮天蔽日。所以,一定要斩草除根才行。

    他移开视线,不轻不重地踢开一个离他最近的正拼命攥住他衣摆不松手的人,命令左右把这些人带回房间听候发落,然后准备离开。

    这时,从不远处冲出一个怀抱襁褓的年轻人,披头散发跪在瑶帝面前,哭道:“求陛下可怜可怜我儿,他才过百天,甚是无辜!”

    瑶帝止步,看了眼裹在小锦被中的肉团儿。孩子模样的确很小,小脸儿肉嘟嘟粉嫩嫩,眼睛眯成一条缝,正犹自酣睡,完全不知道为他遮风避雨的屋檐即将崩塌。

    “你是……”他依稀记得上次在方府家宴上曾见过此人,但又说不上是谁。

    “墨嗣君,”白茸接上瑶帝的话,淡然道,“别来无恙。”

    墨修铭看看瑶帝,又看看白茸,似乎明白该去求谁,将襁褓紧贴胸膛,哀声道:“我知道方家上下难逃厄运,不求宽恕,但求贵妃开恩,看在稚子无辜的份上免去孩子的罪责。”

    听他这样说,周围又有几人跪下,也请求赦免自己的孩子,一时间哭哭啼啼,凄凄惨惨。

    白茸被那哭声搅得心烦,扫了其他人一眼,说道:“安静!”

    霎时间,所有人噤若寒蝉,只有衣衫垂地的簌簌抖动之声。

    他再度看向眼前之人,说道:“他还这么小,自然是无辜的。可若放了他,二十年之后谁敢保证他不会来寻仇?”

    “他还不记得任何事,就算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怎么会为了素未谋面的人去谋逆?”墨修铭内心慌乱如麻,把襁褓举得高高的,仿佛献祭,声音恐慌哽咽,“您看看他,他多可爱啊。您把他养在身边,将来给您的孩子当个小奴,喜欢的时候可以一起玩,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他撒气……只求您给他一条活路,赏口饭吃。”

    白茸下意识拨开襁褓,露出半段圆滚滚的小身子。小肚皮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衣服上绣着的红色大鲤鱼也在跟着动,好似活了。

    多么荒诞啊!

    他刚刚把这孩子的祖父杀了,手上仍残留腥气,而现在却又被当做救世主,被人恳求挽救孩子的性命。

    “孩子叫什么?”他把锦被重新盖好,只露出婴孩儿白胖的小脸蛋。

    墨修铭依旧举着手臂,稳稳托住孩子,仰起头,面容平静而坚定:“罪人之子没有名字,还请贵妃为罪奴赐名。”顿了顿,又咬牙道,“我愿意凌迟受死,只求陛下和贵妃高抬贵手,免去我儿死罪。”

    白茸没想到墨修铭会为了给孩子求生路做到这种程度,不禁有些动容。他对孩子将来是否为奴并不在乎,但是对墨修铭那句“您的孩子”颇有触动,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激荡起阵阵涟漪,扩散至四肢百骸。

    他是如此渴望一个孩子,这不光因为他愿意和瑶帝共同孕育出一个生命,来当作他们生命的延续,更是因为一个无子的皇后是危险的,可以被随时替代,因而他需要一个子嗣来保障自己的权力。所以,墨修铭的话不啻为一句祝福。

    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瑶帝,后者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眼眸一闪。

    白茸思索片刻,对墨修铭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今年四月,有人想用云州鲀毒杀我,你说那是方子祯干的,我却不信。他这个人满口仁义道德,喜欢正面攻击,应该很难想到用暗杀的法子除掉敌人。所以,到底谁是主谋?”

    墨修铭咬牙不语,不敢看对方一眼,胳膊抖得厉害了。

    白茸弯腰,扶住他的手臂,在耳畔道:“我就想听实话。你只要说实话,我就把孩子带走。”

    墨修铭望着白茸的眼睛,脸庞呈现出青灰铅色,绝望地发出一声哭泣:“是……我。”

    白茸有些惊讶:“暚妃呢,他知道吗?”

    “不,他事先不知道,事后许是猜到了。”墨修铭哭道,“我知道错了,我……”

    “不用解释,也不需要道歉,这些都不重要了。”白茸莞尔,直身之际,抱起孩子搂在怀里。离开熟悉的气息,孩子蠕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许是陌生的脸庞让他害怕,胖胖的圆脸忽然一皱,发出嘹亮的哭声。

    瑶帝等得不耐烦,手悄悄搭在白茸后腰。

    白茸把孩子交给玄青,对满脸泪痕、惶恐不安的墨修铭道:“我原谅你,原谅所有害过我的人。”声音好像细雨飘洒在丝绸之上,充满柔和的凉意。他不再逗留,如风一般走过庭院,白色的宽大锦袖如波浪,荡平曾经被迫承受的唾弃、轻蔑和所有不公。

    方宅之外,他回过头望着那高悬的匾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种宣言:“在你们死后,我选择原谅。”

    在回去的马车上,瑶帝一直握着白茸的手,陷入沉思。淡淡的忧虑和焦躁缭绕瑶帝俊美的容颜,白茸下意识问道:“陛下是不是不想要那个孩子?”

    瑶帝嘴角泛起安慰的笑容:“刚过百天的孩子,是死是活都不要紧。倒是孩子的嗣父,出自陇西墨氏……”

    “那不正好用来试探。墨、应两家一直对局势没有明确表态,现在墨修铭以方氏家眷的身份被处死,墨家若默认便罢,要是有怨言,咱们便有了讨伐的借口。”

    瑶帝笑而不语,淡淡的愁绪始终缭绕。

    “您在怪我杀了方胜春?”直到现在,白茸对整件事的顺利程度还有着不可思议的惊叹。随身携带匕首只是他的一念心起,对亲手杀掉方胜春也并不报太大希望。可没想到,事情居然成了。现在,他内心深处依然处在激动狂喜的状态,同时对瑶帝的反应却有了一丝担忧。毕竟这又是一次先斩后奏,而且就发生在瑶帝眼前。

    瑶帝忆起那不堪入耳的叫骂,面色冷下来:“他早就该死了,本来是想在祭祀上烧死他的,结果被他钻了空子,侥幸多活这么些天。你杀了他,是替天行道。”

    “那为什么……”

    瑶帝嘘了一声,眼神飘向车窗外,小声道:“外面不仅有御林军,还有巡防军开路。”

    白茸听明白暗示,巡防军是季将军麾下分出来的,专为保护尚京而设置。

    接着,瑶帝又笑了,让白茸坐在自己腿上,一下下抚摸后背,叹道:“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手刃他。说实话,他骂朕时,朕都傻了,只想一走了之。”

    白茸掌心摸着瑶帝一边脸颊,眸中充盈星月之光,动情道:“我不允许任何人那样说您,您在我心中是最好的。”说着,亲吻瑶帝的鼻尖和嘴唇。而在心中,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是,如果瑶帝是猪狗,那么他这个比瑶帝还低一等的嗣人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这是更令他愤怒的事,必须扼住那邪恶的咽喉。

    回到银汉宫,已是夕阳西下。

    两人心里俱装着事,晚膳吃得兴趣寥寥。白茸记挂孩子,让玄青去弄点牛乳来喂。很快,牛乳就送来了,奈何玄青没经验,好容易哄着孩子开口,却是喂一半洒一半,把孩子呛着,弄得殿中又是一阵恼人的哭声。最后,还是银汉宫中一个年长的二等宫人接了手,把臂膀当作摇篮,一边哼着曲儿一边轻轻摇,把孩子哄睡了。

    瑶帝让银朱重新分配一间房子给孩子住,又吩咐那人先负责照料,不用管旁事。

    接着,他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盯着床上方的帐子,重重叹气:“你知道朕为什么一直没动方家吗?”

    白茸走到他身边,为他除了发冠和簪子,用梳子一下下梳着,答道:“因为冯氏未除,要是再动了方家,岂不是分散了咱们的精力。”

    瑶帝侧着支起身子,将白茸手里的梳子放到一边,说道:“只说对一半,再想想。”

    白茸对政局的了解其实并不多,所思所想只是出于最原始的利益考虑。在他看来,冯家群龙无首,已经完了,而方胜春那件龙袍犯了大忌,正是连根铲除方家的好机会。可再深的关联,却想不到了,他歪头眨眨眼,等瑶帝说下去。

    “朕提醒你一下,跟镇国公有关。”

    白茸联想起马车中瑶帝刻意放低声音,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方家和季家会联手?”语气惊恐,好像发现了某个惊天大秘密。

    “啊?!”瑶帝更是震惊,眼中错愕,“你想哪去了,他们两家互相看不顺眼,势如水火,怎么会联手?”他笑了两声,见白茸还是懵懵懂懂的,解释道,“现在,全国的精锐都在镇国公手中,方家的府兵是唯一一支不听令于兵部调遣的军队。”他坐起来,表情凝重,“制衡,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白茸脑子里转了好几道弯,逐渐想出些眉目。

    世家覆灭,手握精锐的季氏便是一家独大。这种情况下,皇后之位还有他白茸什么事儿呢?甚至于,要是镇国公也像他杀方胜春似的,心念乍起,说干就干,那瑶帝的皇位恐怕也就坐到头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懊恼自己的冲动,应该把方胜春再留一段时间,用来麻痹云梦方氏,同时腾出时间拆解镇国公的人马,打破垄断。

    瑶帝续道:“当初朕之所以同意给方氏组建府兵,不仅仅是妥协,更是因为那时候的镇国公远在灵海郡,行事乖张,朕的谕令已经有些指使不动他了。所以,方氏的府兵也是朕给自己留的一点儿后路。万一镇国公有反心,朕还有个地方可做接应。”

    “那现在呢?”白茸忧心忡忡。

    “事情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也就不在乎那些了,先把方氏铲除再说。”瑶帝低头想了想,“只是镇国公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去云梦那种湿气太重的地方了,另派别人去吧。”

    白茸不关心谁去剿灭方氏府军,但对假象中的威胁极为敏感,迟疑道:“如果季将军还像上次似的来个逼宫,您要如何,还真要把季如湄扶上位?”

    瑶帝没有开口,紧紧抿着嘴唇,片刻才道:“那肯定是要据理力争。”

    白茸一巴掌拍他腿上,气道:“据理力争管屁用,人家有二十万铁骑,御林军才有多少,能抵得过吗?”

    瑶帝被打疼了,却没吱声,只是稍稍往边上挪了地方,揉了揉腿。他见白茸气鼓鼓的,眉间有厉色,讨好道:“爱妃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出来,咱们集思广益。”

    “办法嘛,我倒真有一个,就看您同不同意。”白茸栖身上前,跨坐在瑶帝腿上,在耳边私语。说完后,又直勾勾盯着瑶帝,说道,“陛下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法子,毕竟咱们做了这么多,可不是给别人做嫁衣的。”

    如此一说,瑶帝也懒得再想,点头道:“那就只能再辛苦季将军了。”

    之后,他们又围绕封后典礼敲定了一些细节。瑶帝说要找全真子再造势,好给朝堂上的人递个话头。白茸自然无不可,但是一再强调可不能再搞显圣的把戏,他实在是力不从心。

    几日后,瑶帝正式宣布对方府众人的处罚。五周岁及以上者,全部绞监候。未满五周岁的,免死,罚入教坊。

    白茸听闻,特意询问瑶帝为何把上限定在五岁,并且表示年龄可以再放宽些。瑶帝一反往日温和,语气狠厉:“五岁的孩子已经能记住些事情了,朕不能冒险留下后患,要怨只能怨他们生在方家,享受荣华富贵,就要付出高昂代价。”

    又几日,贵妃手刃昔日首辅的事已传遍朝野内外。对于此事,坊间无论褒贬皆处于窃窃之中,不敢公开谈论;朝堂上那些没有被波及的臣工们也表现得很克制,仿佛贵妃杀大臣是常态,不值一提;而相较于前两者,内宫嫔妃们则没有那么多顾虑和涵养,几乎是得到消息的瞬间就咋呼起来,好像一个个炮仗,滋滋烧着。

    私下里,他们有说贵妃心狠手辣的,有说智勇双全的,还有人好像亲眼看见一般,将那故事说得精彩纷呈。在流言者口中,两位当事人竟还肉搏起来,角力三百回合,最后贵妃以一记鹞子翻身、飞刀封喉而结束战斗。

    这等荒谬言论传到白茸耳中,他是既惊奇又无奈,对左右近侍抱怨:“这都谁编出来的,再这样下去,我就成武林高手了。”

    玄青道:“依奴才看,您还是应当去参加碧泉宫的晨安会。您不在,那帮人坐一起指不定怎么给您编故事呢。就算有雪嫔和昕嫔帮衬着,也堵不住人家的嘴。”

    雪青也道:“说不定皇贵妃也参与其中,乐得听那些谣言。”

    白茸觉得他们说得有理,于第二日出席了晨安会。

    他到访时,正是朝霞映日。

    多日不见,所有人像商量好了一样全体起立迎接,面上洋溢动人的微笑。待他落座,其他人才跟着坐下,动作小心谨慎,生怕弄出不合时宜的杂音。

    昀皇贵妃笑着说新进贡了一批成色品相俱佳的红宝石,鸽血一样通透鲜艳,请他先过目挑选,剩下的大家再分。

    他还未答话,暄妃便艳羡道:“听说红宝石和龙凤金冠最配。”

    “这是要做龙凤冠了?”他不明所以,问道,“皇上说的?”

    昀皇贵妃淡淡道:“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就在昨天,圣龙观道尊全真子领着民众在宫城外的承泽门请愿,希望能有位贤明的皇后辅佐皇上,保云华永世安康。三跪九叩,声势浩大。所以,有些事明摆着呢,还是提早准备为好。”语气夹枪带棒,阴不阴阳不阳,一边说着,眼神漫不经心飘向别处,和一株半人高的芭蕉树眉目传情。

    昕嫔自言自语道:“承泽门可是帝宫正门,未经允许的聚集轻则被驱离,重则关押治罪……”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焉能不知背后的意思?昨日数千民众在那里请愿,看似是全真子挑头,可实际上承的是谁的命令,不言而喻。

    白茸心中暗喜,对瑶帝和全真子的执行力很满意,面上却沉静,望着上首座,说道:“我何德何能,怎敢肖想后位?要论贤明,当属皇贵妃啊。”

    昀皇贵妃抽了一下嘴角,把面部表情调和成温柔和蔼的样子,说道:“贵妃谦虚。皇上喜欢你,我们其他人可比不了。”

    “皇上柔情似水,泽被众生。尤其是哥哥,皇上可没少给你浇花呢。”白茸露出俏皮的笑,“瞧瞧这脸盘水灵的,这身条瘦柳似的,要是不说,没人相信哥哥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

    昀皇贵妃最忌讳别人提他年龄,听闻暗讽,脸色宛如调色盘,红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他磨着后槽牙,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心情,然后若无其事地询问雪嫔圣龙观温泉的功效,又笑着和吴贵侍说起几日前的寻香游戏,与其他人商量要办一次捶丸比赛,故意不理白茸。待所有没话找话的事说完,他才斜睨了一眼旁边安安静静品茶的人,对众人说道:“这些日子都好好保重身体,别生病,要是因病没法参加封后大典,贵妃可是要生气的。那生起气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呵呵……要出人命呢。”语调依旧怪怪的,有一种诡异的讥诮。

    白茸放下茶杯,不抬眼皮:“哥哥要的人命还少吗,要不要我数一数。”

    恰在此时,几缕凉风从窗缝刮进来,靠近窗户的两三人用手捂住脖子,生怕被风吹掉了脑袋。

    屋内幽冷。

    暄妃眼瞅着气氛不对,难得机灵一回,胳膊肘一拐,碰了碰李贵嫔。两人先后起身请求告退,然后在昀皇贵妃默许之下,领着一大帮子人走了。

    小厅中,只有白茸留下来,依旧稳坐泰山。他说道:“你现在混得忒差了些,怎么连暚妃和王嫔这样的人都不来了?记得以前别说缺勤,就是迟到半炷香的时间都要被你打呢。”

    昀皇贵妃木然道:“你不来的时候他们都来。一听说你要参加,吓得又跑回去,恐怕一见你就被捅了刀子。人家是躲你呢,自己成了瘟神魔鬼还不自知,真是够呛。”

    白茸无所谓地哼了一声:“不过说到我的册封典礼,那两位也得到场,可不能再藏着了。”一改方才的谦和,双眼释放光彩,满面得意。

    “这是当然,他们只要还喘气,就得跪拜。”昀皇贵妃自嘲地笑了一下,又问,“那旼妃呢,他来吗?”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忘得了他。”

    白茸笑了笑,起身就走,连句告辞的话也不说。

    昀皇贵妃对这种傲慢的态度忍无可忍,拉下脸喊了一句站住,说道:“自己飞黄腾达了,就不知道姓什么了,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我,真是太过分了!别忘了你现在还只是贵妃,可不是皇后。”

    白茸站在花厅中央,稍稍侧首,繁杂绾发上的金花钗子微微晃了晃,扬眉道:“就因为知道你高我一级,所以才客客气气说你是水灵脸盘,杨柳细腰。否则,早让你撒泡尿照照去了。”

    “你……”昀皇贵妃几步走下座位,站到白茸面前,咬牙切齿,“白茸,别忘了你能走到现在是谁的功劳。”

    “我只记得,谁是害我必须定下那可恨交易的罪魁祸首。”白茸恶狠狠盯着前方,恨不能把对方撕碎。

    昀皇贵妃呵呵冷笑,退后几步:“你以为赢了我,所以就能对我肆无忌惮地嘲讽,真是可悲啊。你还不明白,我现在受到的屈辱,将来你也能体会到。”说完,手指掐了掐日子,眉飞色舞,“想起来了,不是将来,而是现在就能体会。夏家又送给皇上一个美人。”

    “夏家?”白茸讶然,瑶帝从来没透露过,一时眼中茫然无神,不确定道,“就是夏太妃的家族?”

    昀皇贵妃眼皮一耷拉,懒得说个是字,嘴角微微上扬:“你只知道夏家有钱,却不知他们家也出美人。夏太妃可是公认的风情万种。先帝的那位小夏妃我没见过,听说长得倾国倾城。马上要进宫的这位是夏家旁支的公子,生得神清骨秀,眉眼间自带风流。想想吧,皇上因着夏太妃的缘故,一定会对这位夏公子多有眷顾的。到时候,你就算当上皇后又如何?一个站在皇帝身后的人还能管住皇帝的前面?”笑容陡然扩大几分,透着幸灾乐祸。

    白茸无暇追究刺耳的嘲笑,定在原地,双眼略微失神,蹙着眉心细细琢磨,疑道:“什么时候进宫?”

    “跟着春选一起。”昀皇贵妃恢复该有的端庄气度,悠然续道,“你该不会忘了吧,明年又该春选了。上次是颜氏负责,这次恐怕就得你全权负责了。不过别担心,那些佳人们会先让你过目的,殿选的时候你也会坐在皇上身边出谋划策。看看这人的眼睛美不美,瞧瞧那人的屁股翘不翘,再瞅瞅远处的人皮肤白不白、腰肢细不细……也挺带劲儿的。”说完,歪头看了看对面的人,等着看对方愤怒的表情。

    然而,白茸仅仅平静道:“我会办好的,到时候一定给皇上再招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来,让皇上满意。”

    昀皇贵妃以为白茸说反话,说道:“你要适应才行,皇上……”

    “我已经适应了,皇后的职责就是为皇上分忧。既然皇上喜欢美人,我自当竭尽全力满足。”白茸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我只在乎眼前的宸宇宫,才懒得管身后向我跪拜的人是美是丑。倒是你,才是需要不断适应吧。毕竟,没了这张漂亮脸蛋儿,你还有什么?很快,所有人包括你在内,都要到我的宸宇宫请安,你的碧泉宫马上就要变冷宫了。”

    “呵,你倒真是自大。这么快就以皇后自居了。”昀皇贵妃不动声色道,“只不过我要提醒你,既然马上要当皇后了,就把自家门户清理一下,免得从你宫中传出丑闻,连累了你,更连累了我。”

    白茸翻眼,没好气道:“什么丑闻,说清楚。”

    “玄青和雪青都住一起了,这还不是丑闻?”昀皇贵妃气道,“你身为一宫之主居然纵容手下的人私通苟且,你……”

    “我怎么样?”白茸粗暴打断,睁圆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光让他们住一起,还想让他们生小崽儿呢。”

    “你怎么能……”

    “我为什么不能?”白茸反问,目光凛然,“我就是要让他们过小日子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跟着我白茸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不成体统!”

    “体统?”白茸一声冷笑,不以为然,“皇上和先帝庶妃不清不楚的时候你怎么不谈体统,两个宫人在一起你倒谈起体统来了,真是好笑。要我说,宫里的体统早没了。现在,我的话就是体统!”说着,大踏步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道,“对了,打从今儿起,毓臻宫所有宫人的薪俸都要上调一级,按宸宇宫的标准发放。”

    “凭什么?”昀皇贵妃要气炸了,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虚浮尖锐的破音。

    “既然龙凤金冠都提前准备了,那么其他的事也就提前做了吧,内廷也不差这点银子。”

    “这是无理要求。”昀皇贵妃甩袖,“我不会同意的。”

    “没让你同意,”白茸边说边走到殿外,慢悠悠飘来一句,“只是通知你去做。”

    昀皇贵妃气得手抖,指着殿外想要骂出点脏话,可酝酿半天,那些话也只是吞回肚子,不敢冒出舌尖。章丹心疼自家主子,用气声朝外骂了一句,直挥拳头。又把人扶到东暖阁的炕床上,坐一旁为其揉腿捏脚。晴蓝则乖觉地抱来阿离放进怀里,哄主人开心。

    昀皇贵妃抚摸阿离背上柔顺的短毛,愤怒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他用了些淡茶,朝窗外看,不料这时,从院墙外传来几声癫狂的笑。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在外面放肆。

    心情瞬间又坏到极点,将阿离放到一边,独自生闷气。

    不多时,苏方从外面办差回来,一进屋就发觉屋中气氛不对。联想起与他擦身而过的白茸和那张狂傲的笑脸,心知准是己方吃了亏。他暗地里盘算一阵,说道:“奴才刚才打听到一桩喜事。”接着,主动凑到主人耳边,嘀咕了几句。

    起先,昀皇贵妃没什么表示,再看苏方一脸喜气,忽觉莫名其妙。

    “我叔父领兵出征,你高兴什么劲儿?”

    苏方压低声音,说道:“这说明皇上还是得倚靠您家呀,您依然是皇上心里头一份。想那昼贵妃虽然得宠,却能给皇上带来什么实质好处呢?也就能献上一个屁股供人玩乐。”

    昀皇贵妃盯着手上长而尖利的护甲出神,缓缓道:“云华铁骑,所向无敌,叔父此次必定大胜。世家一倒,还有谁能阻挡季氏……”他盯着苏方道,“皇后的位子,也不是非白茸不可嘛。”

    他重新把阿离抱在怀里,露出一丝窃笑。

    碧泉宫外,白茸因为怼了昀皇贵妃而放声大笑,拉着玄青的手走在宫道上,愉快道:“你看见他的臭脸了吗,最好气死他。”

    玄青倒不在乎昀皇贵妃的反应,抽出手垂在身子两侧,压低声音道:“主子刚才说生小崽儿的事是真的吗?”

    白茸停下步伐,望着充满希冀的眼睛,说道:“想生就生呗。到时候就养在我宫里,看谁敢嚼半个舌头。”

    玄青有些不好意思:“若真能拥有子嗣,奴才必悉心教导,将来给太子为奴为仆,鞍前马后。”

    白茸道:“你当宫人,还让你儿子也当宫人吗?将来让他走个仕途,不也是给你长脸?”

    玄青认真道:“奴才的脸面是主子给的,那小崽儿就算官居首辅也不及您给奴才的荣耀之万一。”

    白茸被捧得高兴,心情愉悦,在宫道上信步游荡,长长的队伍跟在身后。行了一阵,玄青忽道:“说起孩子来,您从方府带回的那个婴儿真要养在身边吗?”

    白茸笑容凝滞,这才记起来还有这档子事。他放慢脚步,认真思考起来。

    孩子太小,若送到教坊去,照料不周,一不留神给养死了,可就不好了。可养在宫中也不是办法,人多嘴杂,等孩子大了不定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因此,得找个万全的地方,既能悉心照顾又不会给孩子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思来想去,他还真想到一个完美之家。

    ***

    十一月十二日下午,位于尚京城东的蓟州伯府张灯结彩。一大早,衙署的公差们就把府前的紫竹街清空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临街的商铺全部关店,附近住户被禁止出门。从进入紫竹街开始到白府的大门,整整两里路上全部铺着红绒地毯,撒满鲜花。

    申时刚过,数百御林军齐步抵达,五步一人设岗放哨,从街头一直延伸至白府门口。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队仪仗举着明黄和正红两色华盖慢慢走来,身后是百十来个金甲卫士。再后面,一辆由两排共十二匹白马拉动的金色马车缓缓驶入红毯。车厢约九尺见方,通体漆黑,绘有山水花鸟图案,其中镶嵌各色螺钿异宝,车顶飘扬紫色旗帜。从远处看,宛如会走路的大号珠宝箱。

    若要近瞧,则会发现车厢底部的栏板是镂空的,冒着缕缕不断的白烟。那是底部隔板中燃烧的炭火发出的,有了它们,车厢内温暖如春。甚至,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稍显燥热。

    白茸坐在靠窗一侧的软榻上,袍子撩到膝盖,跷着腿,正吃一角蜜瓜——那是瑶帝特意让人从西南快马运来的,送到时瓜秧还是翠绿。他朝小碟吐出几粒白色小籽,打开雕花窗户朝外看,除却跟随在侧的几位侍从和列队护卫的御林军,视线内再无旁人。偌大个街面空寂又萧条。路边散落一些粉色花瓣,风一吹来回滚动,更显凄凉。又见那些花瓣一路都有,便知准是白莼的手笔,专弄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来讨巧。

    他关上窗,对同样歪在榻上的瑶帝说道:“陛下怎么弄了这么大的排场,我都不适应了。”他环顾车厢,直到此刻还在惊叹。

    车厢四角嵌了一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头顶亦有一颗更大的夜明珠,扣在一个金色灯罩之内。罩子可以旋转,调节明暗。除去车门一侧,三面均设有软榻,两侧稍窄,正中软榻则宽敞,可以并排躺两人。榻上软垫被褥一应俱全。放盘子的小桌是固定在车厢壁上的一个翻板,上下两面皆绘有仙人祝寿图,看样子还是一个系列。车门两边,各有一个到顶的小柜,配有数个抽屉,可以放些小玩意儿。内里有磁石吸附,就算马车颠簸,也不会将抽屉轻易弹开。甚至,在车顶一侧配有一个细小的横杆,可以挂衣服。

    不过,白茸没这么讲究。他的斗篷就扔在较宽的床榻上,鞋子脱得东一只西一只,袜带也松开,正用洁白细腻的脚踝去蹭瑶帝的小腿。

    “这是陛下的御用马车吗?您去黎山时就坐它?”白茸见瑶帝只顾眯眼享受,脚上用力蹬了一下。

    瑶帝被踹得腿直晃悠,略睁开眼道:“坐它去黎山,就是走一年也走不到。况且,它也不是朕的。”

    “那是谁的?”白茸好奇。

    瑶帝摇头晃脑,卖弄似的说道:“它的历史可长,那是三百年前璇帝送给冯皇后的礼物。”

    三百年前的开国之事甚是混乱,白茸所知甚少,只依稀记得璇帝有一项壮举——扣留入宫办事的丝厂老板之子墨云芝,强纳为妃。不过紧接着,他想起这位冯皇后是谁了,就是那个因为嫉恨墨云芝而触怒璇帝,最后被踢下高台导致流产的倒霉蛋。

    “喜欢吗,这也是朕送给你的礼物。”瑶帝笑得灿烂,满眼都是献宝之后渴望得到奖赏的期盼。

    白茸一时无言,只是笑着点头。在他看来,这辆奢华的马车就跟那把精致美丽的星宿伞一样,透着不祥。只是,瑶帝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些豪奢之物背后的血腥。

    “如此看来这也算古董了,能结实吗?”他拍了拍床榻,“可别走着走着散了架。”

    “不是古董,是新做的。”瑶帝挪到白茸一侧,肩靠肩,故意挤在一起,说道,“后来冯皇后当了太后,命人把马车给拆了。毓臻宫里的那道金刚石帘子就有一部分材料取自那马车车身的装饰。”

    白茸失神,原来自己还和冯皇后有过这等拐了八道弯的关系,再回想那帘子,放在寝室也不知是否吉利。他好奇:“那这辆车是……”

    “是朕命人按照图纸复原的。今年年初就吩咐下去,原想在你生日那天送出。”瑶帝脸上洋溢甜蜜的笑容,在白茸耳廓舔了一下,轻声道,“不过朕等不及了,想马上送给你。”

    白茸歪头,捏了捏瑶帝鼻尖,说道:“真淘气,瞒了我这么长时间。”

    “就只这一件瞒了,为了给你惊喜。”

    “是吗?”白茸嘴角含笑,眼里却凝聚深意,“那……”

    “陛下!”银朱的声音截住白茸即将出口的后半句,“已经到蓟州伯府了。”

    瑶帝应了一声,伸手把袍子拽了过来,披在白茸身上,系好带子:“该走了。”说完,又去拿帷帽。

    白茸一边穿戴一边调整心态,由衷感谢银朱的插话,否则若真是脑子一热说出来,恐怕二人都尴尬。他把帽子推开,说道:“我不想藏着,我要把脸露出来,给所有人看。”

    瑶帝点头,放下帽子,直接出了马车。接着,又亲自挑帘,牵住白茸的手,将人小心扶下,一举一动尽显呵护爱意。

    府门前,白莼携杨逭愁站在红毯一侧,看见瑶帝和白茸后,立即跪下——事实上,所有人都跪下来叩拜——恭祝两人万寿无疆。其实按照礼制,白茸现在还当不起这声祝贺,但是有谁在乎呢?

    及至府内正堂,众人入座,白莼又叫孺人钟氏抱着孩子前来见驾。这是白茸第一次见到白莼的侧室,不禁细细打量起来。

    白皙面皮上,一双眼玲珑顾盼,唇如点朱。虽已生育过,可身姿却曼妙,走起路来好似在云上飘。

    和他一比,杨逭愁确实有些普通了。

    不过据他观察,杨逭愁对这个比他率先诞下子嗣的侧室并没有多少敌意——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反而温和地招呼他坐下,又抱着孩子给瑶帝看。

    瑶帝连说了几个好字,一双眼只在孩子身上瞄了几下就移开了,此后一直往钟氏身上瞟,也不知那几个好字到底是评价谁的。

    白茸深知瑶帝好色的本性,故意咳嗽几声,这才把那游离在外的神魂重新叫回瑶帝身体。

    此后,瑶帝说了些祝愿孩子健康开心的话,又赏了百两黄金作为孩子的见面礼。钟氏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登时受宠若惊,连连叩谢。之后,瑶帝就只盯在白莼身上,谈起朝中的事。

    白茸懒得搭理那二人,自顾和杨逭愁说明来意。后者从玄青手中接过襁褓看了看,又让钟氏去瞧。婴儿正睡醒没多久,看着二人又要扯嗓子哭,钟氏连忙抱过来哄了哄,竟又把孩子安抚住。

    杨逭愁听闻孩子身世,没有任何评论,只道:“贵妃放心,以后他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悉心教导的。不知起名了没有?”

    白茸摇头。

    杨逭愁想了一下,沉吟;“那就取个单字‘莅’为名吧。莅临之莅,以此纪念皇上和贵妃圣驾光临。”

    他们商量妥当,全程没问过白莼的意见。而白莼也很知趣儿地没插话,一直跟瑶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傍晚,白莼设宴款待。众人观歌舞、品宴席,好不热闹。

    席间,瑶帝和白茸皆喝了酒。瑶帝酒量好,四五杯下肚尚不觉得什么,依旧面色如常,谈笑风生,和舞伎眉来眼去。白茸却有些微醺,脸颊偏红,全身火热。

    白莼借口为兄弟醒酒,来到白茸身边,低声道:“听说皇上正在组建新内阁,你看我……”

    白茸虽有醉意,却也没醉糊涂,打了个酒嗝,说道:“不用看,我就知道你盯着这事儿呢。但我告诉你,这事儿成不了。”

    “为什么?”白莼尽量压低声音,可眉目却张扬起来,好像个夜叉,“内阁有咱家的人才稳妥呀。”

    白茸眼神迷离,拍了拍兄长的肩膀,醉醺醺道:“你肚子里那点儿货也就够去趟茅房的,内阁真用不上。你要真去了,把那熏臭了,反倒成我的罪过。不过你放心,你去不成,还有杨家人去。现在白、杨是亲家,谁去不都一样嘛。”说完,摇晃了几下身子。

    白莼无奈,只得作罢。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午夜才结束。

    回到银汉宫后,白茸醉得厉害,趴在龙床上吐了一大盆酸水,又说了半筐胡话,然后如八爪鱼一样缠住瑶帝,呼呼睡去。

    他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迷失在巨大的宫殿之内。耳畔一会儿是瑶帝辨不清词句的质问,一会儿是美艳嫔妃们的嘲笑,还有杂七杂八窸窸窣窣的鬼祟之声。他在宫殿内奔跑,试图躲开那些噪音。可那些声音好像从天而降,他被罩在其中,永远摆脱不掉。最后,他推开一间房门,声音终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重的死寂和浓郁的腥臭。就在这时,腿脚湿漉漉的,他低头一瞧,黑红的血水漫过脚背。血水中飘着乱蓬蓬的一团白草似的东西。视线随草丝游走,寻找源头,一张狰狞的皱巴巴的脸映入眼帘。

    那是方胜春的脸,正用恶毒的视线灼烧他的灵魂。

    他发出骇然的尖叫。

    紧接着,一切消失了。昏黄的光洒向室内,万物温柔。

    再看身侧,没有人。

    他唤了两声,无人应答,连值夜的宫人也不在。

    难道这又是另一重梦境?

    他披上衣服,忍住头晕,赤脚走出寝室,循着灯光的指引来到书房。门口,银朱和木槿相对而立,看到他后自觉让出路来。

    “这是……”他没有问下去,两人沉重的目光和严肃的表情已说明一切。他轻轻推开门,瑶帝穿着月白寝衣就坐在书桌后,长发披在肩背。

    “陛下?”

    瑶帝只是看他一眼,然后又撑着额头,垂眸不语。

    他走过去,抽出瑶帝手中的信笺。那是一封密奏,信纸上还印着火封漆。

    字不多,寥寥数笔,惊心动魄——

    双阳关守军叛变,宛州太守叛变,冯显卿带兵入关,预计三日后将抵达尚京。

    信笺飘落,灵台清明。他忽然意识镇守双阳关的人是谁了。

    楚将军,楚选侍……

    父与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袭上心头,他手指着瑶帝,爆发出大笑,笑声回荡在整座银汉宫,直至夤夜高空,震颤黑暗。

    报应!

    这就是瑶帝所有懦弱和妥协所带来的终极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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