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8】13 博弈(下)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薛嫔葬礼的第二日刮起北风,黎明时分还飘起零星雪花,落到地上就化了,不一会儿地砖上湿漉漉的。
白茸站在窗前愣神,若按前几天信上所写,那么今日瑶帝就该从甘州启程,也不知甘州天气如何,会不会也下雪,若下了雪,路不好走,又耽搁时日。
身后,一个宫人正在启禀事宜。他听了几句,抬手止住,顺便从窗台上的龙游梅里折下一根干枯的细枝,摆弄着一截截掰断,然后扔到花盆里,拍拍手上碎碴,对等待指示的宫人说道:“告诉他,我会按照承诺让他去给薛嫔守墓,但不是现在,要再等几天,等皇上回来真正了结此事之后,会让他如愿。”
宫人悄声退下。
外间正在摆早饭,偶尔发出碗碟碰撞的轻响。
玄青走上前,给他披了衣服:“满儿没救过来,凌晨时没了。”
“一碗汤也没灌进去多少,可见勺子上的毒厉害,只化到汤中一点儿就能要人命。”白茸道,“没让他写个供状吗?”
“他识字太少,根本写不来,最后只得口述,别人代写,他画了押,只是这效力恐怕没有亲笔供状来得令人信服。”
“罢了,也无所谓了。通知家属领走,就说他为主试毒而亡,多给些银两。”
玄青奇道:“真要这样吗?他犯的是死罪,这么死都是便宜他了。”
“就按我说的去做吧,宫廷中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人,再说他的过错为何要让无辜的人付出代价,连坐本就是毫无人性毫无逻辑的刑罚。我不管别人如何,但在毓臻宫,罪责己负,无关他人。”
玄青叹道:“您真是这宫中最好的人了。”
“可能因为我也曾经身不由己过吧。”白茸靠上窗户,揉揉眼睛,显得有些没精神,“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从薛嫔死后宫中太平静了,好像暴风雨来临之前,大地万物寂静压抑,天上浮云却又蠢蠢欲动。”
玄青也感觉到了,流言只短暂地传播一阵就销声匿迹,现在宫中无人谈起,甚至连尘微宫三字都不再提,虽然以前也不见得经常挂在嘴边。
用过早饭,白茸拿起个手鞠球练习缠绕,没缠几圈又丢到筐里,想看书,却看不进一个字,脑子里想这想那的,乱七八糟一大堆。快到晌午时,他和玄青坐榻上玩了会儿双陆棋,连赢两把后,心情逐渐好起来,一边把扔骰子一边道:“今儿运气好,前两日背死了,不知叫你赢去多少钱呢。”
玄青笑道:“统共也没一钱银子,亏您还记着。”
“对了,你现在一个月多少薪俸,要是少了,我去跟尚宫局说给你涨钱。”
玄青赶紧道:“奴才够用,您千万别提这事儿。”
“为什么?”白茸道,“上次夏太妃就给雪青涨了不少钱呢。”
玄青也听说此事,解释道:“其实那次是不合规矩的,章尚宫要是死活不同意,夏太妃也没办法,但……”
“什么?”
“但后来您不是出面了嘛,章尚宫应该是看您的面上同意了。可这种事也只能有一次,您若再提第二次,尚宫局恐怕就不会轻易通融,毕竟他们与太皇太后关系密切,总让咱们牵着鼻子走,人家心里不舒坦。万一再借此事让庄逸宫发挥出来,咱们得不偿失。况且您上回在内库支领银子的事,太皇太后可还记着呢,说不定正找机会发作。”
白茸想想是这么个理儿,也就作罢,有些愧疚道:“你想的比我周到,只是要委屈你了,事情没少干,拿的钱却比人少。”
玄青却笑了:“钱多钱少都是小事,多几两钱成不了富翁,少几两钱也穷不到哪儿去。宫里头平平安安有命花钱才是最实在的,其余的不过是账面上的富贵,做不得真。”
他们又玩了一阵,各有输赢。待到吃过午饭,雪花又细细飘下来,这一回没有化成水,地上渐渐铺上一层绒毛。
白茸有些犯困,让玄青解了头发,换了衣衫,准备钻被窝里眯一觉。这厢刚掀开被子,外面就听有脚步声急匆匆跑来,对玄青低声说了几句。
玄青打发人出去,小跑着进到寝室,说道:“太皇太后和昙贵妃朝这边来了。”
白茸还坐在床上,腿上拢着被子,问道:“找我的?”
玄青道:“这条路上就咱们一家。”
“他们来干嘛?”白茸一下子紧张起来,“该不会要继承薛嫔遗志,毒死我?”
玄青一脸凝重:“恐怕是来者不善。”
正说着,又有宫人来报,两架步辇已停在门口。
玄青紧走几步,要为白茸更衣,白茸却道:“还换什么衣服,他们要对付我,我还得穿戴整齐让他们赏心悦目吗。”径自拾起鞋穿上,又胡乱套了件外衫,来到大殿外。
毓臻宫并没有宸宇宫那样坐落在高台之上,但也是有基座的,因此他往台阶上一站,朔风横扫,长发飞扬,肃穆中竟生出俯瞰众生的气度,叫人见了不觉一震。
不过,太皇太后是震不住的,他没有计较白茸不去宫门前迎接的失礼,也不追究为什么没有行礼问安,就这么目视前方地走进殿中,没看白茸一眼,其后的昙贵妃也是如此。倒是再后面跟着的人,经过白茸时微微屈膝颔首,小声道了句:“昼妃金安。”
白茸定睛一看,是余贵侍。
他正要转身进殿,却见大门再次打开,一身绛色织锦长衫的夏太妃来了,手里还捧着个金暖炉,在路过白茸时用口型比划两个字。
白茸看懂了,乱丛丛的心安定下来,不动声色转入大殿。
殿中正堂,太皇太后对夏太妃道:“我有正事与昼妃说,跟你没关系,离开吧。”
夏太妃道:“巧了,我也有事与他说,走不开。”
“等我说完你再来。”
“我说的事无关紧要,您先处理事宜,我可以等。”夏太妃一屁股坐下。
太皇太后道:“好啊,你若旁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嘴巴闭紧,不该出声的时候别出声。”说完不再理会,对白茸道:“怎么这身打扮,衣裳哪来的,谁准你穿皇后服色?”
白茸没想到有此一问,不仅愣住,低头看看衣衫,这是一件暗红色的绫绸长衫,衣缘用金线绣着造型独特的花纹,制式宽大飘逸,本是春夏时穿的外衫,但因为领口过宽而没有穿出去,只在屋中当个休闲衣裳。
玄青怕白茸说错话,抢先道:“回太皇太后,衣裳是皇上赏的,当时我们主子就说螭首纹是从上古就流传下来的皇后符纹,不敢僭越,但皇上似乎不大在意,执意如此……”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原来是御赐,那便穿着吧。不过主子们议事,你一个贱奴也配擅自回话?掌嘴。”话音刚落,行香子从角落里冒出来,伸手就是一耳光。
玄青被抽懵了,脑仁嗡嗡直响,上手一抹,嘴角全是血。
行香子还要再打,白茸一下子站到玄青之前,对太皇太后道:“代我答话,何错之有?”余光瞥见夏太妃,后者眉头皱了皱,冲他摇头。他不明白什么意思,又对上太皇太后一双眼,只听对方道:“我问你话,你却让奴才答话,是有意怠慢吗?也该教教规矩了。”一使眼色,行香子的大手又扇过来。
白茸早有防备,直接抓住那手腕,反手给行香子一耳光,骂道:“哪来的奴才,主子还没动手,你却代主打人,也该教教规矩了。”
这句话颇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弄得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夏太妃发出一声轻笑:“太皇太后不是要说正经事吗,赶快说吧,您说完了,我还等着说呢,别在一个贱奴身上浪费时间。”
昙贵妃清清嗓子,说道:“老祖宗息怒,先说要紧事吧,规矩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教会的。”
太皇太后让行香子和玄青全都退下,换上另一副慈祥面孔,对白茸道:“看你身子大好了,可喜可贺。薛嫔真是歹毒,居然三番两次害你。枉我还经常让他参与诵经,那些佛家经典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茸表情厌恶,随意倒在椅子里:“可不是嘛,有些人天天口中念佛念经,自诩是观音菩萨转世,可实际上干的都是最肮脏的勾当。”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盯着上位,毫不胆怯。
太皇太后道:“我说的是薛嫔,你说的是谁,不妨指名道姓。”
白茸犹豫了一下,先看了眼夏太妃,在得到无声的确认后,决然道:“自然是太皇太后你自己了。薛嫔在遗书中写的很清楚,他是从滴水观音中提取的毒液,而那花还是你给他的。”
“一派胡言。”太皇太后手持念珠,不断拨动,沉着道,“一个死人的绝笔,想咬谁就咬谁,根本不可信。有谁能证明是我教唆?我看是你贼喊捉贼吧,也许薛嫔真的下毒害过你,不过最后毒杀绝不是他本意。”
白茸反问:“不是他的意思还能是谁的?”
太皇太后道:“你拿不出我指使薛嫔下毒的证据,我却有另一个人能证明薛嫔之死乃是被你逼迫。”
白茸下意识瞅别处,余贵侍正缩在椅子里,低着头,好像躲避什么。至此,他算明白了,太皇太后这是要反咬他诬陷,余贵侍便是那人证。他不理太皇太后,对畏畏缩缩的人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管真的假的,全倒出来,然后滚蛋,我不想看到你。”
余贵侍抬起头,娇艳的脸上显出不一般的怯懦,半张着嘴,茫然地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回白茸处。
“说话呀,”白茸讥笑,“你在皇上身下的时候不是挺能叫唤的嘛,就像只发情的猫,整座行宫都有股子骚味,怎么现在哑巴了,发情期过了?”
太皇太后听不下去了,一拍扶手:“白茸,注意你的言辞,宫廷里哪容得你说些污言秽语。若再有造次,小心……”
“小心什么?”白茸粗暴打断,“你们不就是想来置我于死地的吗,多打我两巴掌有意思吗?”一转身对余贵侍道,“学舌都不会了吗,快说吧,我也很想知道你都编出哪些故事来。”
余贵侍被刚才那几句话羞得无地自容,越发张不开口,昙贵妃就坐在边上,对他道:“别害怕,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就可以回去了,之后的事与你没关系。”声音柔和绵甜,仿佛在念一首春词,话里话外俱是暖意。
“正月十五那日午后,我们从昱嫔处回来,我瞧见昼妃的步辇正停在外面。薛嫔本不欲相见,奈何昼妃已经在大殿等候。他们在殿中谈了许久,我好奇,躲进一侧厢房偷听,只听到昼妃以薛嫔家人安危为要挟,命薛嫔再实行一次毒杀,并将罪责推给太皇太后。薛嫔为保亲人无恙,只得答应下来。可昼妃并不满足于此,为了做成死案,竟逼迫薛嫔自尽……”余贵侍说完,走到太皇太后面前,“这就是我要说的,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白茸听了心底直哆嗦,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余贵侍的供述还是让他有种被一拳打到心窝的窒息感。他对太皇太后道:“我这也有人证物证。”命人把扶光叫来,又把满儿的供状拿出,但扶光还记得夏太妃的嘱咐,一问三不知,只一口咬定昼妃没有来过尘微宫。至于满儿的证词,太皇太后粗略看过后,扔到一旁:“既然不是亲笔,如何证明内容真伪,这样的东西不足采信。”
白茸道:“若论真伪,谁能证明余贵侍的证词是真?”
昙贵妃道:“那么大的尘微宫也不是就余贵侍一人看见你走进去。”
白茸气笑了:“我现在使上几两银子,尘微宫上上下下能一致对外说是太上老君下凡见薛嫔。”
太皇太后慢条斯理道:“你曾在庄逸宫叫嚣一个主子说的证词比奴才的更可信,那么按照这种结论,余贵侍说的话可比你找来的两人更有信服力。这事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白茸当然没忘旼妃找来的丑陋宫人是如何诬陷他的,更没忘阿瀛的死,悲愤之余,脱口咒骂:“阴魂不散的老东西,上次没能杀了我是不是让你很不爽,这回又纠结一窝蛇鼠来我这里东啃西咬,这么大年纪专做这等腌臜事,也不嫌害臊!你毒杀我不成,又施毒计反告我诬陷,真是岂有此理,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等不要脸的人,我要是方家族长,早把你除名了!”接着又转向余贵侍,“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是不是他?”伸手一指昙贵妃,“你跟他们混迹一起,怕是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记得田贵侍吧,被他利用完就抛弃,你现在给他当枪使,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余贵侍看着白茸,脸上显出一种奇异的绝望,有气无力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昼妃莫要抵抗,再怎么抗争都是没用的,不如认罪吧。”说完,又去看太皇太后,“我知道的就这些,还请老祖宗准许我告退,我实在是经不住昼妃的侮辱了。”
太皇太后也被气得够呛,手中念珠都拿不稳了,哪儿还有工夫管别人,略微抬起手,算是默许。
余贵侍一欠身,慢慢退出殿外,路过白茸时,低声道:“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厌恶我,但有些事我也是无能为力。皇上要临幸,我能反抗不成,相信这种经历你也有过,又何必一次次将错误怪罪于我身上?”
有一瞬间,白茸眼前闪过红墙黄瓦之下的一片枯草地,那是一切痛苦与甜蜜、屈辱与荣耀生根发芽的地方。
他望着远去的背影——跌跌撞撞又无可奈何——跟曾经的他多像啊。移开眼,覆在手背的暗红色绸子让他有种熟悉感,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早已活成晔贵妃的模样,张扬且肆无忌惮。
耳边,苍老嘶哑的笑声如同魔鬼发起总攻前吹奏的刺耳号角。
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望向人间恶魔。
太皇太后已经从最初的愤怒中恢复过来,笑盈盈的,如果忽略其手中快速转动的念珠,就是一幅慈祥老人庆祝年节时的喜悦之景。“恼羞成怒口出狂言恰恰显示出你的心虚,承认吧,这件事就是你做下的,兴许还有帮凶。”眼神不经意间扫过下首靠门的座位,不过令他奇怪的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夏太妃既不帮衬也不反驳,就这样静静坐着,跟看戏似的。
也许是认栽了?不对,夏采金就没有甘愿认输的时候,就算要死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
也许……
他又多看几眼,从夏太妃戏弄的眼睛里读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他有些没底,忽觉此次之事并非像推演之时那般万无一失,再细想下去便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想暂缓定罪,好好推敲一下,可昙贵妃已经幽幽开口:“昼妃那番话已是以下犯上,更遑论逼死宫妃恶意构陷,这三罪并罚可不是好看的事,不如你自己做个了断。”
“你们仅凭余贵侍的证词就要定罪?”白茸好笑道,“我也凭薛嫔的遗书定罪呢,太皇太后指使他人对我下毒谋杀,是不是也当自我了断?”
太皇太后怒道:“死到临头还敢污蔑?”
白茸僵着身子,一脸凛然:“你说我污蔑,那你倒说说看那盆滴水观音是不是你给薛嫔的,出事前这段时间是不是频繁召见他?”
太皇太后道:“是他主动管我要的,我可从来没想过用那种怪诞方法害人。”
“口说无凭。天知道你们凑一起嘀咕些什么。依我看,就是你逼迫薛嫔下毒,又将他逼死来个死无对证。你说清白,鬼都不信!”
“你!”太皇太后气血上涌,脸上红白交加,一口气险些没吊上来,好容易压下过快的心跳,恨道,“白茸啊白茸,我本想今日之事还有些疑点需要厘清,不欲定罪,可你却不知好歹,不仅对我谩骂攻讦,更是弄来几个奴才罗织谎言,以下犯上诬陷无辜,实在是可恨至极。你这样的人若还能安然活在世上,才是对世人的嘲笑,对宫规的藐视。来人,传我懿旨,毓臻宫昼妃丧心病狂逼死良人在先、搬弄是非诬陷上位在后,实属罪无可恕,现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赐白绫。”
白茸缓缓站起来,惊讶于自己的平静,同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送到眼前的一捧白绸,往地上啐口吐沫。
“方凌春,你可真虚伪,要按你的判罚,最先上吊的就该是你自己。你做的那些勾当,人神共愤。”许久未说话的夏太妃开口了,依旧慵懒地瘫靠在椅背,手炉有一半陷在腿缝里,从远处看就像腿间夹了个金球,分外滑稽。
这姿势太不雅观,太皇太后简直不能忍受,当然也更不能容忍被冒犯,沉下脸道:“你也活得不耐烦了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入妃陵?实话告诉你吧,虽然先帝曾有遗言,要你合葬帝陵,但你休想以一个妃的身份去陪护先帝,自古能入帝陵与皇帝合葬的就只能是皇后,你活着的时候当不上皇后,死了也不能与皇帝并肩。”
夏太妃不屑一顾:“你想多了,谁愿意与那窝囊废合葬,我这个人务实,不论死后,只管生前。你无确凿证据就擅自处死当朝帝妃,枉顾云华祖制,才是活得不耐烦了,皇上回来定不会善罢甘休。”
“梁瑶……”太皇太后收起念珠,不慌不忙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夏太妃面前,“他才几斤几两,就算不肯善了又能如何,等他赶回来时,此间事已完毕,他能做的无非是陪葬些好玩意儿罢了。”说完,转身走到白茸身侧,“你若有什么想带下去用的,现在说出来,我会酌情应允,不会让你在另一个世界缺衣少食。你若识相就自己了断,我可以网开一面让你也入妃陵,不至于当个孤魂野鬼。”
白茸被这番自我感动似的言论逗笑了,只觉面前的人已经无耻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超出言语形容的范畴。他终于明白为何每次面对太皇太后时都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疲惫感,那是因为但凡思维正常的人都没法与其共情,除了……他瞥向不远处端坐的丽人,歪着脑袋认真道:“想带什么都可以吗?”
太皇太后道:“说出来看看。”
“我想要他,做陪葬,”手指向对面。
昙贵妃盯着那手指一动不动,幽幽道:“异想天开。”
白茸压低音量对太皇太后道:“买一送一,你一点儿都不亏,动动嘴皮子的事。”
太皇太后无语。陪葬几个奴才是可以的,但让另一位帝妃陪葬这种事闻所未闻,哪怕在他心底也很赞同这样的奇思妙想,都不能真的去施行。不过,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眸子里多了几分狡诈的算计。昙贵妃被盯得发毛,眉心突突跳,唯恐那老人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抢说道:“老祖宗莫要被他带偏,办正事要紧。他是垂死挣扎,企图离间他人已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他的罪行就是放到民间也是个死,如今留个全尸已算得上是宽宥,应该马上……啊啊……”一个金色圆球突然斜飞过来,正砸到胳膊上,又滚到地上,发出嘁哩喀喳的响声。
手炉摔成两半。
“夏太妃,你太过分了!”昙贵妃捂住胳膊站起来,面容狰狞,“只因你是先帝嫔妃,我才对你多有忍让,你可不要得寸进尺。按照祖制,位次相同者以本朝妃嫔为尊,你别以为顶了一个‘太’字就能对我无礼。”
夏太妃也站起来,双手叉腰,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骂道:“唯恐天下不乱的棕毛,少在这里叫唤,你做的那些事就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民愤,亏你有脸说别人。看你穿戴挺像人样,谁知内里竟是个搅屎棍,臭不可闻。”
“你真是……”昙贵妃怒极,几乎咬碎银牙,然而下一刻却转向白茸,对一旁环侍的宫人道:“还愣着干嘛,伺候昼妃上路。”
太皇太后也道:“就在这里,我亲自看着。”
毓臻宫的人都在殿外,殿里全是太皇太后从庄逸宫带来的人,个个精壮。他们七手八脚按住白茸,用绫子在脖子上绕了三圈,两端分别拉在两个宫人手中,只等最后一声令下,就要用力收紧。
角落中,玄青被行香子按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吟唤,只觉眼前如噩梦,分外模糊。行香子道:“安静些,主子们的事,咱们不该掺和,也没办法掺和,你若运气好,是不用死的,现在老老实实等着。”
“昼妃是无辜的!”
行香子看见玄青嘴角的血痂,又摸了摸自己被打肿的脸,冷笑:“谁不是无辜的呢。再好好看看你主子最后几眼吧。”说着,硬是扳过玄青的脸,让他亲眼见证死亡。
太皇太后对白茸道:“还有什么遗言?”
白茸被迫跪在地上,双手徒劳地抓扯脖子上的白绫,那细细的绢布边缘是那样冰冷,以至于血液都冻住,指节泛白。他想不出遗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两个字无限盘桓着,那是夏太妃刚才对他说过的——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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