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0】1 折枝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从七月下旬开始,尚京连下数日暴雨,护城河水暴涨,不少沿岸街道被水淹没,民居进水。严重者不得不暂时弃家搬离。
八月初,水退了,留下的淤泥污物遍布道路,散发阵阵恶臭。官府组织人员清理,却因天气炎热,疾病流行,进度缓慢。
朝中,有人担心去年的疫病再次席卷京城,建议瑶帝去玉泉行宫暂住。瑶帝采纳了,并于八月初三启程,各部要员随行。同时,钦点昕嫔、秦贵侍和雪贵侍伴驾。
瑶帝只带走了三位美人,可宫里就像少了一堆人似的,一下子安静许多。昀皇贵妃实在厌烦冯漾搞出来的宣讲会,借口暑热湿气大,免了大家早起来要到碧泉宫的辛劳。为此,冯漾找他理论,认为经典解读一天都不能少。他则解释称,既然学馆内的学生有休学之日,那么后宫内的宣讲会也理应给人放几天假。
冯漾无话可说。恰逢他那几日吃坏了肚子,一泻千里,身体疲乏,便遂了众人的愿。
他这一病,其他人便生龙活虎起来,一改往日宣讲会上的死气沉沉,宫里到处是结伴闲逛的美人们。他们有的去织耕苑看麒麟——那东西怪模怪样,叫人总也看不够——有的在御花园假山附近转悠,钻进山洞里乘凉,还有的在湖边坐着,又或者泛舟游湖,一派温馨和睦。
然而,不管大家去哪儿玩,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一个地方,望仙台。
那地方自从昙贵妃死后就被封了。后来,宫人们在清扫时发现地砖上有块黑斑总是冲洗不掉,遂有流言传出,声称那是颜氏用灵魂诅咒云华的印记。这种传言一度在宫人中很流行,弄得不少人都不愿从望仙台下路过,宁愿耽搁时间绕远路。昀皇贵妃知道后,杖罚了几个散播谣言的人,又叫人把那块染了污迹的砖石撬开,扔进护城河,新补一块上去。原以为这样就没事了,谁知新补的地砖与原有砖石的颜色有些许不同,补上后越加醒目,时刻提醒人们在那个地方曾发生过多么恐怖的死亡事件。
对于这样一个戏剧性的效果,昀皇贵妃无可奈何,只得随大家去了。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愿涉足那里。只要一踏上台阶,就会想起颜氏强迫他吞咽珍珠的事,进而记起为了把那颗倒霉的珍珠弄出来,连吃了两天泻药,最后卧床不起的痛苦经历。
那真是一辈子都不愿回忆的屈辱。
不过此刻,他再次登上望仙台,凭栏而立,俯瞰帝宫。君临天下的气势冲淡了屈辱,他又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万物主宰。
不远处,苏方和章丹不时朝台阶处望,两人嘀嘀咕咕的。
夕阳下沉,橘黄色的天幕压下来,他等得不耐烦了。
苏方在一旁道:“回去吧,奴才觉得昱贵嫔不会来了。”
章丹也道:“天快黑了……”声音发颤,好像在怕什么。
“再等等,他说要晚些时候到。而且,他说有要事相商,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让他不跟冯漾商量而要找我。”昀皇贵妃瞟了一眼章丹,问道,“你哆嗦什么?”
章丹回道:“这地方瘆人,颜氏……”
“早就灰飞烟灭,再也没法做祟。”
又过片刻,昱贵嫔来了,一如既往的端庄优雅。
昀皇贵妃一挥手,说道:“这也没别人,甭拘着礼数了,说说正事吧,找我干嘛?”
昱贵嫔来到他身侧,一看脚下,正是那块颜色异常的地砖,不觉走到别处。昀皇贵妃看出他的忌讳,故意跺脚:“不用怕,那个贱人被我彻底踩在脚下,永远翻不了身。就算有魂啊魄啊的,也早连同那块砖一起扔河里,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昱贵嫔不置可否,向前一步紧挨着昀皇贵妃,遥望远处。目力所及之处尽是高大宫阙,一重又一重,在彩霞的映照下仿佛三十三重天的仙宫。“真美。”他轻轻说,“我从没注意过,从这里看夕阳,如梦似幻。”微风拂过,衣袂翻飞。在飞扬的发丝间,他恍然看见他们曾在高台上乘凉。那时,他们看书、赏曲、谈未来,多么恣意,多么潇洒,多么快乐。他还记得应嘉柠带着高傲说出豪言壮语,记得晔贵妃那身被风吹得张扬飘散的红衣,记得余贵侍曾怯生生地夸赞琵琶曲好听,更记得从他们身边走过时,昙贵妃那既高贵又妩媚的一瞥。
而今,那些人都走了,彻底走出这被重重枷锁禁锢住的琼楼玉宇,以不同的方式获得永久的自由。他有些羡慕他们,甚至产生出一跃而下解千愁的想法。
昀皇贵妃不清楚他所想,见他不说话,便继续欣赏美景。
在彼此的沉默中,天空渐渐凝成一团粉紫和藕荷,好像一幅美丽的扎染披巾铺在天神的肩上。
而当天上的神明带着华美的织巾隐于墨色之后时,昀皇贵妃耐心耗尽,出言问道:“你约我来就是看夕阳?”
望仙台下,宫灯挑起。借着自下而上的微弱光亮,昱贵嫔努力看清对方的脸:“我前段时间病了。”
昀皇贵妃愣住,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然而出于表面上的礼貌,他还是关心道:“我听说了,病了很长时间,现在大好了?”
“好了。”昱贵嫔露出微笑,“但……”
昀皇贵妃见他吞吞吐吐,表情逐渐严肃:“想说什么不妨直说,这里都是我信任的人。”
昱贵嫔在高台上来回走了几步,好似在犹豫。几番欲言又止让昀皇贵妃的烦躁达到顶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想问问,哥哥打算给暚妃分配哪里?”
“啊?”昀皇贵妃一脸莫名其妙,“问这个干嘛?”
“暚妃好奇,他托我来的。”
昀皇贵妃感到滑稽,不确定道:“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事?”
“暚妃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让哥哥误会了。”昱贵嫔说得流利,语气真诚。
昀皇贵妃哈哈笑了,拍了拍面前的白玉石栏:“他是舍不得离开你吧,也是,你们俩关系好,谁见了都羡慕。”
昱贵嫔道:“暚妃不善交际,所以有些事由我出面去做。其实说起来,这等事他自己来问就好,可他偏说自己伤还没好,要我来问哥哥。”
“没关系,谁问都一样,我就一个回答,”昀皇贵妃道,“应该是尘微宫。不过皇上的意思是等暚妃的伤彻底好了再搬过去,不急这一时。”
“那我就这样回他了。谢谢哥哥能来,我先走了。”昱贵嫔说完,扶着缙云的臂膀走下望仙台。
望着远去的背影,昀皇贵妃主仆三人面面相觑。
章丹忍不住道:“就这么个破事儿也至于搞得神秘兮兮?”
昀皇贵妃道:“他一定还藏了别的事,只是不知为什么,临阵退缩了。”
苏方道:“要不要去查查?”
昀皇贵妃沉吟:“不用,他不说,咱们就当不知情,我可不想和他们冯氏有任何牵连。”
章丹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疑道:“有一点倒奇怪,他若有事不应该最先找冯赞善吗,他们是一家人啊,为何来找咱们?”
昀皇贵妃笑道:“你这脑子居然也有开窍的一天,真难得。不管他了,总之赏了美景也不算白来。”
苏方向下喊人上来送灯笼,一边抱怨底下的人太没眼力见,应该再立立规矩,一边亲自挑了八角宫灯为昀皇贵妃照亮引路,三人慢慢走下望仙台。
再说昱贵嫔,连步辇都不坐,几乎是跑着回梦曲宫。
缙云跟他进了屋,旋即驱散其他随从,关好门窗,问道:“主子怎么不说了?”
“我害怕。”昱贵嫔歪在榻上,拿出帕子擦冷汗。他脸色苍白,揉着手巾说道,“而且,皇贵妃也不是好人选,他和白茸走得近,这很危险。”
“您就这样算了?”
昱贵嫔无奈:“忍一时风平浪静。”手抚上额头,不自然的热度令他目眩。眼前,一切都在旋转,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全搅在一起。
缙云知他又发起低烧,忙去给他端药。他眯着眼摆摆手,示意不要去,深知喝了也没用,因为病根从来不在他身上。
于情事,他能欣然接受瑶帝,无论是出于身为帝妃的义务还是出于自然而然的情感,都不抵触,毕竟瑶帝待他很温柔。他也能接受墨修齐,因为对其有着更为天然的好感而亲密无间,虽然他们都恪守礼法,始终没有踏出最后一步。然而他不能接受冯漾,那令他感到恶心,即便作为受害者,也有十足的负罪感,饱受心理折磨。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尝试过很多方法来转移这种罪恶感,读书、弹琴、缠手鞠球、逗小狗……试图告诉自己那天的事就是一场噩梦,做不得真。可无论如何暗示,冯漾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总是飘在眼前,与万物重叠出莫可名状的魔影,抹之不掉,挥之不去,如同附骨之疽,每时每刻都在蚕食血肉,令他痛不欲生。
在最初的无法成眠的长夜中,他曾努力揣测冯漾的心理,想知道那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态才能犯下这样的暴行。他想了很久,在摒弃了诸多假说之后,终于发现真相也许很简单。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冯家人,只是一个为了保证冯家在后宫获得应有地位的工具。
而对于工具,谁会真在乎呢?
“主子?”缙云看他一直不说话,主动解开他的钗环,让头发披散下来,说道,“去沐浴吧,这样感觉好一些。”
他点点头,默默往浴室走。尽管洗去污垢并不能让他心里更舒服,却是现在唯一能让他放松下来的事,至少身体上是这样。
***
翌日清晨,旭日冉冉升起之际,太皇太后歪在床上吸旱烟,屋中弥漫着古怪的烟草味。
现在,他习惯于在三餐之前吸一次,这会让他变得更有食欲,也更有精神,甚至连嗅觉和味觉也灵敏起来。往日那些看起来清淡无味的高汤变得鲜味十足,不需要借助太多的佐料就能品出层次丰富的滋味。不仅如此,自从增加次数之后,他惊喜地发现,竟长出了黑发,虽柔软纤细,但依旧乌黑。就连牙齿也坚固许多,不再畏冷畏热,小厨房里开始制作乳酪果盒。
他仿佛重生了。
这种重获青春的感觉太好了,他从每日只吸三口,渐渐变成五口,再到十口,直至现在的随心所欲。
外间正在摆早餐,不时发出叮当的声音。
冯漾坐在床对面,一大早就赶过来,和行香子一道服侍太皇太后起居,这是最近不去碧泉宫后,他给自己的新工作。
安静的房间内,零星的声音扰乱他的冥想。透过珠帘,他看了眼正在摆餐具的宫人,那人身材格外瘦小,其貌不扬,并不合体的宫衣穿在身上别提多滑稽。他对兀自眯眼享受的人低声说了几句,太皇太后缓缓睁眼,好像尊神佛于云霞之上俯瞰人间,说道:“谁再出声,就到后院自个儿‘吊钟’去。”声音不大,但足够震颤人心。
之后,呼吸可闻,再没有碗碟碰撞的声音。
耳根清静了,冯漾露出微笑,一如临水照身的佳公子,温柔和煦。他拿出一个小匣子,说道:“最近新得了一个翡翠烟嘴儿,成色很不错,想着您应该用得着。”
太皇太后拿起那碧水凝成的小玩意儿,对着阳光看了看,笑道:“确实是块好料。”把烟杆交给行香子,让他换上。
换好后的翡翠烟嘴儿触感冰凉,很适合在夏天使用,太皇太后试过后连说几个好字,显得非常满意。
冯漾又问足浴之事,太皇太后道:“最近天热,不常泡。”
“夏天本就湿热,若太过涉水,湿气就会进入体内,有损元气。”冯漾想到瑶帝去玉泉行宫之事,说道,“养生之道就算皇上不懂,太医们也不懂吗,听说那位刘太医医术奇高,怎么不劝着点,由着皇上这个时节去泡温泉?”
太皇太后吸了几口烟,吐出两个烟圈,说道:“听说是劝了,可架不住皇上想去啊,在水里左拥右抱多舒服,连劲儿都用得少了。”又见冯漾始终眉宇不展,料想是被另一件事扰的,说道,“皇上想给如昼建祠堂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甭放心上,他建不起来。”
“我是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能想出这种办法恶心我。说句实在话,皇上想给如昼一个正经名分,心情我理解,也不会多说什么,可他变本加厉,要建祠堂祭拜,这就有点过分了。一个青楼伎子,无学识无教养,若也公然祭拜,像什么样子?我个人的感觉倒在其次,关键是它嘲笑了云华历史上所有接受祭拜的栋梁英才。”冯漾一口气说完,略停了停,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轻声道,“他们怎么能相提并论,他到底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天下读书人的脸面何在?”
太皇太后听着也来了气,说道:“的确,真是丢人现眼,连民间都不会出现这等毫无礼法的事。你放心,这件事他办不成,我已经让应家写了一份《嬖人赋》,相信不日便流传过来,等着瞧吧。”
冯漾道:“有老祖宗出手,我就安心了。”接着又说起靖华真君,提出疑虑,“我怀疑这个人就是白茸。”
太皇太后放下烟杆,说道:“你疑心太重,我看过画像,模样不像他。”
“不是他还能是谁?”
“我倒觉得那脸型和神态有点像已故的贤妃。”
对于这个答案,冯漾更觉得是无稽之谈。他没见过贤妃,却见过白茸,画像上的眼神像极了白茸那透亮的双眼。他身体微微前倾,说道:“画像做不得准,画得像与不像全凭画师之功。”
“那你的意思是?”
“我……”冯漾垂眸,“我也不知该如何,想听听您的意思。”
太皇太后笑道:“那容我想一想吧。对了,这段日子怎么不见冯颐这孩子,他病还没好吗?”
冯漾起身,来到太皇太后身旁,为他捏肩膀,一边按摩一边道:“应该是没好利索吧。您不用担心,他没事。”
太皇太后全身放松,消瘦的肩膀沉下来,半闭着眼道:“修齐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又怕他碍于礼数要起身见礼作陪,一通折腾下来好比再受一次伤,因此就没去。”
“他也好多了,伤口结了痂,人也有精神了。只是还不能做大动作。”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刚过一个多月,还得有些时候才能恢复。”太皇太后看着烟杆,又拿起来吸了口,语气和蔼,“不过我也放心了,等到入冬就该全好了。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以后就有福报了。”
冯漾附和几句,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手上力道不减。
这时,紫棠隔着帘子投进一个眼神,行香子捕捉后,唤道:“老祖宗,可以用膳了。”
趁太皇太后用餐之时,冯漾退出庄逸宫,在宫内闲逛,享受清晨的阳光。他和若缃边走边聊,说说笑笑,身后跟随的人们离他们有些距离,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日头渐渐大起来,若缃嫌热,建议直穿御花园,抄近道回慈明宫。
冯漾欣然同意。
在一条通往御花园的小径上,他们和昱贵嫔不期而遇。
树影婆娑,花墙芬芳。昱贵嫔站在其中,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姣美的脸上浮现一层白霜。他身穿淡紫色的锦罗长衫,宽大的喇叭袖拂动飘摆,带动纤弱的人也跟着轻轻晃动。
“最近如何,刚才老祖宗还念叨你呢?”冯漾很自然地走过去。
昱贵嫔很明显地躲开,目光怨毒,不发一语。这是自那天之后他们的第一次会面,在这之前,他病了很多天,先高烧再低烧,反反复复,精神萎靡不振。好容易压下表征,又添了失眠的毛病,全靠安神汤才能入睡。
冯漾横跨一步堵住去路,说道:“那天就是个意外,别往心里去。”
昱贵嫔想骂他无耻,又怕隔墙有耳,徒生麻烦,只能勉强点头:“哥哥当时醉了,我不怪你。”
冯漾见缙云提着花篮,篮中有红色的玫瑰花,于是拿出一朵放在鼻下,问道:“摘这么多花做什么?”
“我跟昕嫔学了些漂染的手艺,想着也染几条手帕,打发时间。”昱贵嫔努力维持平静,好让他看起来像往常那样完美高贵,可实际上,心跳全乱了。面前的人早已幻化成面目可憎的恶魔,从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猩红的蛇信子上滴落的毒液,腐蚀他脆弱的神经。
“原来是做手帕。”冯漾雪白的手指插入花朵中,慢慢合拢掌心,娇嫩的玫瑰被毫不留情地碾碎,又被甩到地上,只留满手鲜红。“颜色真好看,像不像那日的红烛?”
一瞬间,昱贵嫔觉得自己被人从里到外生生剖开,满身的鲜血淋漓。他想让那人滚开,可仅仅只是开启那血色全无的双唇就已耗尽所有力气。深深的羞耻感让他一阵头重脚轻,不由得闭上眼。
就在这时,一股温柔坚定的力量支撑住了他,那些正在崩溃逃散的精神又重新回到身体。他睁开眼,只见缙云挽住他的胳膊,目视前方:“冯赞善请走好,昱主子不送了。”声音平缓、恭敬,不容忽视。
冯漾挑角一跳,盯着昱贵嫔没说话。
若缃冷脸说道:“你什么意思,冯赞善话还没说完呢,你一个奴才也敢插嘴?”
缙云不卑不亢:“意思就是,我们主子话说完了,请冯赞善移步,让昱贵嫔先行。”
若缃还要反驳,冯漾在他手上轻轻一按,身子一侧,让出路来:“昱贵嫔请慢走。”待他们一行人通过时,又道,“用红玫瑰染出的帕子一定很美,不知昱贵嫔可否将染好的帕子送我?”
昱贵嫔脚下一顿,从牙缝说了个好字。
冯漾又道:“真是谢谢昱贵嫔的慷慨了。那明日傍晚,我在慈明宫恭候,咱们继续聊。”
昱嫔身形不稳,差点摔跤,回头却见冯漾主仆已经走开。
“真是欺人太甚!”一股股热浪让他眼前发黑,无法呼吸,“他简直……”再说不下去,脱力靠在缙云身上。缙云将他扶到阴凉处坐下,又是扇风又是灌水,终于唤回一点儿精气神。
昱贵嫔道:“刚才,谢谢你。”
缙云拍拍他的肩,说道:“这没什么,奴才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昱贵嫔把花篮里的玫瑰花一点点撕成碎片,大概看了一下数量,慢慢站起来:“我们继续采花吧,这点花瓣可染不出好看的颜色。”
缙云担心地望着他:“您现在需要休息。”
他惨笑:“你没听见他说吗,明天傍晚就得把帕子送过去,”顺手折下身旁一枝粉色的夹竹桃,放在唇边吻过,神情凄然,“我得照办啊……”
冯漾自外面回到慈明宫,直奔寝室,由于天气热,他又穿得正式,全身上下黏糊糊的,迫切想洗个澡凉快一下。他站在一面屏风前,很自然地张开手臂,等着服侍。
等了一会儿,无人上前。
回头一看,若缃正坐床上,跷着腿,摇着扇,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他好笑:“你这浪荡货,进了屋就成主子了,是不是还需要我给你端茶递果子?”
若缃自顾自道:“他见你就像老鼠见了猫。”
“这就对了,本来就是个只会打洞的耗子,非要成龙成凤,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若缃扔下折扇,气道:“可就是这么一只耗子,你上他还上出瘾了?为什么临走要说那些话,他哪点儿比我强?”
冯漾来到若缃身边,钳住下巴,居高临下抽了一耳光,说道:“他是皇上的昱贵嫔,就凭这点他就比你强。”
“你爱上他了,不要我了?”若缃惊恐地睁大眼睛,桃红色的脸颊上瞬间挂满水晶似的泪珠。“你嫌弃我?”一下子站起来,撕开衣裳,雪白的肌肤上是一道道极细的红色鞭痕,“昱贵嫔能跟你玩这些吗,冯家那些随从们愿意跟你玩这些吗?那个秋波一躺床上就知道哼哼,迎夏就像个死尸,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至于拂春和冬篱,他们俩每次弄得都像上刑似的,满地打滚,嗷嗷乱叫。只有我,我才是真心实意顺着你爱着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冯漾摸着那些微微隆起肿痕,面色缓和,指甲挠了挠精致的锁骨,帮他拉上衣襟,说道:“我就随口一说,你就急眼了,真不禁逗。”
“我就是不禁逗,以后你莫要开玩笑。”若缃抽泣,搂住冯漾,疯狂亲吻,“我爱你,你也要爱我才对。你可以跟很多人发生关系,但你不能爱上他们,你的心只属于我。”解开冯漾的衣服,从结实的胸膛一路亲吻到腰胯,最后跪在面前,如同虔诚的信徒对神明顶礼膜拜。
腰带松了,衣衫落了,柔软的舌尖舔过坚挺的巨物,带着夏日独有的迷醉,零落成点点水花,凝聚成河,逆流直上。
冯漾在欲罢不能的情欲中仰起头,喉头滚动,吞咽无边春色。他拔下若缃头上的银簪,刺进肩背。每刺一下,若缃便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浅色衣衫上就会随之绽开一朵艳红小花。渐渐的,小花连成片,像极了遍开黄泉的彼岸花。
于阵阵过电般的酥麻中,冯漾达到高潮,抚摸着那一头秀发,用磁性曼妙的声音说道:“我的阿缃啊,我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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