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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松香油

    清晨,阳光透过细小的窗格洒进佛堂,照在青砖上,也照亮跪在砖石上的人。那人长发及腰,身材纤瘦,即便是加宽的垫肩也没能撑起那身锦衣原本的形状。

    他已经跪坐很久了,从东方露白直到旭日高升。身后的赭石色衣摆铺到地上,在日光下反射出一片金光,绣在其上的几只鸟儿仿佛活了,随时都要展翅飞出烟尘。

    又过了一阵儿,门开了,有人走进来。

    “我去尘微宫找你,他们说你一早就出来了,我猜你一定来倚寿堂。果然……”

    暚妃没有回头,视线上移,慢慢仰起脸,透过袅袅香烟凝视金佛,喃喃道:“你说佛祖真能保佑我们吗?”

    昱贵嫔向前走两步,在他身侧跪坐下来,说道:“一个泥塑的东西,如何保佑我们平安。”目光在暚妃脸上扫过,那张清俊的脸上呈现出死灰一样的色彩,好像扣了个面具,眼睛不动,嘴唇也不动。“你这是何苦呢……”他忍不住道,“你这样浑浑噩噩的,能对事情有多少帮助?孕珠没了便没了,你再想办法怀上就是,与其拜佛不如拜皇上。”

    暚妃侧过脸,望着他,面色更难看了:“我哪还有机会啊,皇上已经把我手里的嗣药全没收了。”

    “你可以再去找太皇太后……”

    “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只能用一次,太皇太后即便再给我嗣药,我再次承孕,恐怕皇上也不会承认皇嗣身份。况且,他还会碰我吗?”

    昱贵嫔从他脸上看到一种糅合了失落、遗憾与愤怒的复杂情绪,忽然意识到暚妃伤心的根本不是落胎,而是愤怒于好好的机会溜走,并且再也遇不到了。“昨晚……”他刚起来话头,却见暚妃面目忽然狰狞起来,吓得生生截住后半句,愣愣望着前方。

    “我已经知道昨晚的事了。”暚妃说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停顿好久才深吸一口气,流出无限恨意,“皇上怎么能这样做,那是他的孩子,就这么没了,竟然毫不在意,反而把凶手藏到御囿,名为关押实为保护。”

    “这件事其实还有不少疑点,所以……”

    “难道不是他吗?”暚妃大声说,憔悴却悲愤的神情刺痛另一人的心,“如果不是他,还有谁?还有谁会害我的孩子?除了他我想不到任何人有胆量这么干,也只有他能够跟我们对抗,能够肆无忌惮地把世家尚族踩到脚下!”说罢,又是一顿,精神忽然松懈下来,双肩一沉,喃喃道,“父亲一定会写信来骂我的,会说我丢光了墨氏的脸,连个贱民都打不过。”

    昱贵嫔紧张地看看门窗,倚寿堂常年燃香,为了避免屋中香气过于浓重,窗户是镂空的,既没有嵌玻璃也没有裱油纸。虽然窗格很小,外面的人很难窥探,但声音还是能飘出去。此时暚妃的言论已经是对白茸的大不敬,倘若被人听见传播开,双方矛盾势必加重。他握住暚妃发凉的手,说道:“别再说那种话了,他现在是贵妃,又有皇上庇护,咱们比不过。”

    暚妃不甘心,大声道:“他不过就是个奴才,进宫前穷困潦倒,你我怎会比不过?”

    昱贵嫔捂住他的嘴,轻轻道:“在宫里,以前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身份。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暚妃握住昱贵嫔的手腕,晶莹的目光含着一丝痴恋,小声道:“阿沫,我一点儿都不想要那个孩子。在我被皇上压住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你,我总在想,那枚孕珠要是你的该多好。”

    昱贵嫔在震惊中默默撤回手,视线从暚妃痴狂的脸庞移开,落到他们中间的空隙。那里,他们的衣摆交叠着,缝在衣料上的珍珠宝石在些许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分不清彼此。其实,他也想有个和墨修齐的孩子,可这是不现实的,非但不现实还很危险。如果说他们二人已经行走在深渊边缘,那么这个想法会把他们直接拖进深渊,万劫不复。“别说傻话,小心隔墙有耳。”他站起身,行至窗前,又道,“打起精神来吧,你不能永远陷在这件事中,总得往前看。”

    “往前看?”暚妃亦起身,望着昱贵嫔的背影,说道,“我看不清前面。未来对我来说是团雾,我只能摸索着走,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我们不需要看清十丈开外的地方,只需要踩实脚下,只要脚下的路足够坚硬,我们便足够安全。”昱贵嫔回首,续道,“昨晚还发生一件事,慈明宫失火了,被烧成废墟。”

    暚妃今早临出门时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已知冯漾未受伤,便不再关心此事,如今对方再次提起,方才觉得应该安慰昱贵嫔两句,说道:“这火半夜三更突然着起来,着实凶险,听说死伤十数人,冯赞善能死里逃生,真是万幸。”

    昱贵嫔发出一声嗤笑,感叹:“确实万幸呢。”

    暚妃听出不同的意味,想问却不敢问,收拾好心情,说起别的:“这些天都没见到你,你过得怎样?”

    昱贵嫔美丽的双眸黯下来,眼睫微动,神色哀怨:“缙云腿坏了,直到昨天才能勉强下地走路,这些天我一直想着这事,所以没什么心气出门。”

    暚妃想起此事因果,心上过意不去,前行几步,说道:“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去看看他吧。”

    “你是主子,他是奴才,你探望他,他又要跪地见礼,忙前忙后不得安生,索性还是不见,让他静养吧。再说,缙云也不是拎不清是非的,知道这跟你无关,不会怪你头上。”

    “那怪谁头上?”

    昱贵嫔没说话,心中忿忿不平。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常人都能理解的事暚妃岂会不知道,显然他只是装不知道,不想说出来而已。不过这样也好,太皇太后身居高位,不是他们能议论的,更不是缙云能怨怼的。暚妃如此,何尝不是一种提醒和保护。

    昱贵嫔自我开解一番,心情逐渐缓和,复又露出微笑:“差点忘了正事,我找你来是传话的,太皇太后要见你。”

    “什么事?”

    暚妃有点儿心慌,唇色发白,自从太皇太后把尘微宫的人挨个提审,弄出人命之后,他对庄逸宫的观感又复杂一分。“他还要审我的人?”无不惊悚地想,要是再审下去,尘微宫将无人可用。

    昱贵嫔为他理顺长发,声音低缓温柔:“他应该是想你了,想让你过去陪他说说话。别担心,老祖宗现在最喜欢你,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暚妃镇定下来,问道:“你陪我去吗?”

    “不了,你先走吧,回去整理一下,提起精气神。我等一会儿再走。”

    “你还要干嘛,拜佛?”暚妃行到门口,回望金佛,狭小的空间悬浮尘埃。

    昱贵嫔的面容在这些微小的颗粒中显得有些模糊,身子也轻飘飘的,从繁复精致的发冠上垂下来的细绸带无风自荡,犹如仙人下凡。他转身面对金佛,在刚刚暚妃参拜的地方跪坐来,开口催促:“快去吧,太皇太后在等。”

    暚妃离开后,昱贵嫔又直挺挺跪立起来,然后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他第三次拜下时,并没有起身,而是趴伏在地上,额头着地,眼泪从紧闭的双目中涌出,打湿地面。他的身子颤抖着,双手死死扣住地砖的缝隙,好像濒死的人不顾一切地去挽留生命的痕迹。接着,他抬起头,狠狠迎上金佛的垂眸,任由泪水流遍脸庞,自语:“我才是瞎了眼,找你庇护,你能干什么,冷眼旁观,枉受供奉。”说完,倏然起身,抹掉眼泪,绕到金佛之后。

    须臾,再出来时,脸上已无泪痕。

    他推开倚寿堂的门,强烈的阳光令他睁不开眼。他略等了等,适应之后半眯着眼往外走,未走几步,便遇到款步而来的雪贵侍。

    于是,他们就站在小径上说了会儿话。

    “贵嫔也是来拜佛的?”雪贵侍还是那般俊逸出尘,华发青冠,白衣黑裳,惟唇上一抹红,点缀在水墨画里。

    昱贵嫔颔首,见对方身后的宫人手里捧着几卷经文,好奇道:“你是来……”

    “超度。”雪贵侍轻轻吐出两字,无不难过道,“慈明宫大火,十六人罹难,实在是太惨了。我今早起来抄了些经文,来倚寿堂为死难者超度。”

    “雪贵侍真是心地善良,其他人只庆幸火没烧到自己,只有你同情别人的苦难。”

    “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也遭遇过一次火灾,所以我比旁人更知道身处火海时的绝望与恐怖。”雪贵侍叹道,“当时我只有十二岁,一个人在阁楼上午睡,被浓烟呛醒后才发觉一楼已是一片火海。我想喊救命,可周遭的灼热和无处不在的浓烟让我脑袋发昏,根本喊不出来。后来,还是几个长工不顾危险,闯进来摸到二楼,用绳索把我从窗户吊下楼去。”

    昱贵嫔道:“万幸你没事,那几个长工真是勇敢。”

    “勇敢?”雪贵侍笑着摇摇头,“说来好笑,衙署派人来调查火灾,发现有助燃痕迹,因此判定是人为纵火。审了好久才弄明白原来就是那几个长工放的火。那几人嫌我父亲给他们开出的月钱太低,要求涨钱,我父亲不答应,他们便自编自演了一出火场救人的戏码,好让我父亲对他们感恩戴德。只是他们没有常识,偏偏用灯油助燃,在现场留下焦黑的渣子,被人一下子戳破。”

    听罢,昱贵嫔直呼不可思议,又道:“他们真是不知好歹,纵火可是重罪,哪怕是轻判也得流放。”

    雪贵侍望向天边,落下叹息:“人就是这样,往往头脑一热,就干了蠢事,根本不计后果。”言罢,清浅一拜,往倚寿堂而去。

    昱贵嫔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片刻,也离开了。

    ***

    碧泉宫内,昀皇贵妃正在试戴一支新钗子,那是吴选侍一大早就亲自送来的礼物,专门庆祝他重获新生。

    他坐在妆台前,将钗子左戴右戴,终是在鬓角一处位置找到合适的角度,既能看出钗头上的并蒂莲,又不会抢了紫金芙蓉冠的风头。“钗子打造得真不错,比宫里做得还好,莲花像真的一样。”他欣赏镜中之人,眉如远黛,眼若灿星,得意地笑了笑。坐在身后的吴选侍虽然年轻貌美,可到底青涩,一双眼中充满童真,纵使已经承幸,依旧掩不住性子里的单纯,身形也没长开,看着就像个孩子,能有什么滋味儿。

    吴选侍感觉到玩味的目光,后背无端窜凉,赶紧道:“这是我爹专为您打造的,现今店铺生意火爆,多亏了您。”

    昀皇贵妃扶了扶钗子,喜滋滋道:“这没什么,一句话的事儿,我们小叶儿这么可爱,我怎么能让他家亏了生意。”

    正说着,暄妃和李贵嫔来了,一进屋就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亲切得令人肉麻。尤其是暄妃,眼角溢着泪珠,用帕子捂住嘴,肩膀一抖一抖的。

    昀皇贵妃让他们坐下,对暄妃道:“差不多行了,别装模作样的,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暄妃脸上一呆,肩膀不抖了,嘴里不哭了,眼角的泪珠也被那夹枪带棍的话语吹走了。半晌,他挤出一丝笑:“我这是伤心哥哥无辜受屈……”

    “哼,我看你是伤心自己没法再独占皇上了吧。这几天,你把皇上伺候得飘上天,日夜笙歌,好不快活啊。听说你为他操办生日宴,又开了赏菊之事,你害不害臊呀。况且那些人中有不少都是教坊乐师,被迫当众干这种事,以后怎么活,你不要脸,别人还要脸呢。今早碧泉宫的大门一开,教坊管事就已经来告状了,说你们教唆。与其在这里哭我,不如回去闭门反省,哭你自己去。”

    暄妃不服,呛声道:“皇上心情郁闷,拉着我没日没夜地弄,我身上也不舒服。要不是想出赏菊的事,我怕是早下不来床了。”

    昀皇贵妃沉默下来,瑶帝的荒淫是有目共睹的,他没法否认这一点,亦无法评论什么。

    这时,李贵嫔怯生生道:“哥哥勿怪,皇上勇猛,我们真的招架不住,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害了教坊的人。我愿意出资,赔偿他们每人十两银子,算作压惊。”

    暄妃啊了一声,也应道:“对对,我也愿意出资,每人十两银子。”

    昀皇贵妃反问:“贵嫔出十两,你也出十两?”

    暄妃忙道:“我口误说错了,是二十两,加起来赔他们每人三十两银子。”

    昀皇贵妃露出些许笑意,以更平和的口吻说道:“你也别心疼这钱,教坊司虽然无足轻重,可这件事我要是不管着不压着,那管事的到庄逸宫去告一个魅惑君主的罪名,你们俩还有活路吗,还不得被整死。须知太皇太后巴不得咱们这些人都死了,好给他们世家的人腾地方呢,别忘了,明年又要春选了。”

    此话一出,俱是沉默。坐在角落的吴选侍也听说过春选,心知有了新人忘旧人的道理,不禁对自己的前路感到担忧。昀皇贵妃见他小小年纪就如此焦虑,嘴角一弯,宽慰道:“小叶儿放心,咱们皇上最是念旧情,你只要不做错事,他就一直喜欢你。”又对另两人道,“你们俩回去老老实实过几天清静日子吧,搞垮了身子,你那玉蝶宫就再也飞不出蝴蝶了。”心中却想着,待会儿可得请瑶帝过来,好好说说话,抚慰一下受伤的心。

    暄妃和李贵嫔不敢回嘴,唯唯诺诺应下,略待了一阵便起身告辞。走出大殿,暄妃眼尖一下子看见门口处还停着一架步辇。须臾,就见一身蓝绿色衣衫的昕嫔从门槛跨过,裙裳翻飞如海浪。他面色阴沉,重重哼了一声,心里窝火。昨日清晨,瑶帝曾说要去花园转转,他因身后不舒服没有伴驾,结果就让昕嫔捡了漏,硬是把瑶帝拐到深鸣宫去。他得知后,气得吃不下饭,晚上睡觉做梦,指着昕嫔的鼻子破口大骂。

    他回头看了一眼碧泉宫,心道皇贵妃也是够虚伪,明明想独揽圣宠,偏偏还和他玩起文字游戏,说什么过清静日子,真是脑子进了水。谁的日子真清静了,谁才是最惨的。

    带着双重怒火,他快速走出院,对昕嫔的下拜视而不见,活像一只趾高气昂的花孔雀。倒是他身边的李贵嫔出于礼貌对昕嫔微笑致意,然后追着暄妃出去了。

    昕嫔并不在意两人的态度,径直进入殿中,对昀皇贵妃行礼问安,态度恭谨真诚。昀皇贵妃的心情又好上几分,一抬手,让昕嫔坐下,吩咐上一壶好茶。

    昕嫔说道:“今日特意祝贺皇贵妃洗清冤屈,重获圣眷。”说着,拿出一个小瓶奉上。

    章丹接过来打开瓶子,从里面飘出浓郁的松香,呛得他打了个喷嚏。很快,这股香气弥漫开来,闻者无不以袖掩住口鼻。昀皇贵妃离得近,呛得难受,示意章丹把盖子盖住,又命人打开所有窗户透气,待味道淡下来,才道:“这是什么呀,你要熏死我吗?”

    昕嫔手摇折扇,微笑道:“这是松香油,取出一点儿混在灯芯处,既燃得亮,又有香味。”

    昀皇贵妃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呵呵笑了,一瞥眼对同样熏得皱眉的吴选侍道:“要是觉得难受就先回去吧,这东西闻多了头痛。”

    吴选侍连忙起身,向两人告退。

    见人走出殿,昀皇贵妃才收起笑容,拿过小瓷瓶晃了晃,说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昕嫔正色道:“昨夜大火我就在现场,闻到了松香。这是有人蓄意纵火,要是我猜得没错,用的就是松香油助燃。”

    昀皇贵妃走下高位,来到昕嫔身边坐下,说道:“我知道有人纵火,今早章尚宫和陆言之已经向我呈上了初步勘验的结果,的确有助燃痕迹。”

    “在哪儿发现的?”

    昀皇贵妃答道:“廊下,外墙,殿门,窗户……都发现焦化。陆言之认为,只有泼了油,再经过持续高温燃烧才会出现那种情况。”

    昕嫔道:“那一定就是松香油了。”

    “何以见得?”昀皇贵妃问,“仅凭香气?火起时浓烟滚滚,嗅觉出错也是有可能的。”

    昕嫔道:“昨天晚上我奉皇上之命去慈明宫,撞见大火,亲眼看着人活活烧死,惨不忍睹。回去后,我无法入睡,翻来覆去想了很多,最终猜测松香油是助燃剂。原因有三。其一,我自信不会闻错,相信当时参与救火的和侥幸逃生的人也都闻到了松香。其二,松香油易燃,只需要三小瓶,就是您手上的这种小瓶,就可以造成很凶猛的火势,且根本扑不灭。其三,松香油虽然危险,但宫中管制似乎并不严,凡是礼佛修道者都有,将它掺在佛前的灯油中,以香气滋养神佛,聊表虔诚。综合来看,它是凶犯最容易获得且最有效果的助燃剂。”

    昀皇贵妃低头看看小瓷瓶,语气中含着一丝不解:“你告诉我这些干嘛?”

    “我以为皇贵妃需要这些信息,可以以此为线索……”

    昀皇贵妃抬起手,制止后面的话,把瓷瓶放到桌上,往前一推,漫不经心道:“没有什么线索,这是天火,明白吗?”

    昕嫔反问:“您想不了了之?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们呢,就用一句天火打发了?”

    “那还要如何,慈明宫主殿价值三十多万两白银,烧了也就烧了,皇上都不追究,我怎么能再追查下去?”昀皇贵妃走到窗前,从上垂挂着一个空鸟笼,里面的画眉鸟在三天前死了。他望着插在一旁的逗鸟棒,说道,“生老病死是自然万物的轮回之道,你就当那些人比我们提早一些领受到这不可逆转的规律好了。”说罢回首,眼神犀利,“再者说,既然烧的是慈明宫,那么放火之人势必和冯漾有不共戴天之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为什么要追查下去。实话说了吧,我现在和皇上一样,只遗憾这场火没把该死的人烧死,平白赔了房子家具。”

    “在您眼中,那些被烧死的宫人还不如几扇屏风和几条丝绒被子值钱?”昕嫔难以置信,眼前再次出现浑身着火的人在地上翻滚呼号的画面,不禁闭了闭眼,手攥成拳。

    那是人啊,不是一块木头在着火!

    “自然不能等同。”昀皇贵妃依旧淡然,说道,“死一个宫人,抚恤金是五两银子,一座三联的缂丝屏风值多少呢?八千两。就是那一床被褥也要二三百两银子,能一样吗?”

    昕嫔无言以对,攥紧的拳头又松开,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忽一侧身,死死盯着窗前的人。

    昀皇贵妃被盯得发毛,不自然地说道:“还有事?”

    “没有了。”昕嫔低声道,“只是在想,下一次又是哪座宫殿被天火砸中呢,你、我以及其他人是否也能像冯赞善那般福星高照,避开火险。”

    昕嫔走后,昀皇贵妃陷入长久的沉默,拿起桌上的小瓶又放下,反复好久,最后招来苏方,让其敦促章尚宫列出需要用到松香油的宫室和人员名单。又叫章丹拿出两千两银子来,以碧泉宫的名义平分到死难者的抚恤金中。

    晌午,他吃过午饭,让人去请瑶帝过来休憩,宫人去而复返,表示瑶帝事忙,脱不开身。

    他无奈又无聊,后悔不该骂走暄妃,至少那个呆子还能跟他聊上几句。

    外面天气好极了,天空湛蓝湛蓝的,一丝云都瞧不见。他坐在花廊下,花圃中的月季五颜六色,花朵大而浓密,比往年都盛。章丹曾说,这是因为今年春天雨水足日头好,所以才长得繁茂。看着那些玫红色的花朵,他忽而想起永宁宫外的牡丹,也不知这时节还有没有,若有,也该开败了吧。

    想到此,他让宫人在库房找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准备带去永宁宫,拜访夏太妃。不久,宫人翻出一罐子胡林霜,和几片不知何年何月制成的壮骨膏药,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表示没别的了。他看着桌上零散的东西,气道:“我宫里就剩这些破烂了吗,你到底找没找?”

    “找了,没有别的了,其他的就只有山参灵芝虫草雪莲之类,还有几盒子红参丹、乌金冰玉霜、麝骨白花散,祛风通天丸和蛇胆灵油。”

    昀皇贵妃道:“这么多好东西,还说没有,你睁眼说瞎话呢。麝骨白花散和蛇胆灵油专治骨伤,你怎么不拿?”

    宫人微微皱了皱眉,好像搞不懂自家主子在说什么,一脸无辜:“您去永宁宫还要带着伤药,自然是给玄青用,他一个奴才能用胡林霜已是僭越,赏他更好的反倒折了咱们的威风。”

    昀皇贵妃恨不能抽他两耳光,骂道:“你这狗奴才,眼窝浅得搁不下眼珠子。你既然知道是给玄青用,就更该知道玄青是夏太妃的宝贝疙瘩,夏太妃为了他不惜闯到庄逸宫与太皇太后对峙,这样的人你还当奴才看吗?抛开这些不谈,玄青年少时就与皇上相识,如今又是贵妃身边的红人,毓臻宫的大宫人,是你能糊弄的?我要是带着这些破玩意儿去永宁宫,还不得被夏太妃轰出来,你是嫌我还不够倒霉吗?”说到气处,抓起一片膏药扔出去。

    宫人被训得支吾不言,急急退出,重新到库房找了不少灵丹妙药,把匣子塞得满满的,捧到主子身边,头都不敢抬一下,唯恐对上那双怒目。这一次,昀皇贵妃并没有再说什么,让章丹带上匣子,领着一帮子人,特意从御花园穿过,浩浩荡荡往永宁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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