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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夜访

    夏日夤夜,静谧无声。

    黑影重重之下的云华帝宫陷入沉眠,混杂于白日的爱与恨、恩与怨全部湮没梦中,人们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除了安庆宫那一抹昏黄跳跃的烛光。

    “你不该来这里。”冯漾身穿米色丝质长袍,披散头发,坐于暗室一隅。手上是杆烟枪,徐徐晃着,缭绕出一缕烟叶独有的枯香。“我现在是自掩宫门,按理不该见任何人。”

    “我知道,可我太害怕了。”缩在对面椅中的人裹在宽大的黑披风里,眼眸隐在暗处,只露出秀气的鼻尖和毫无血色的双唇。一双手无助地绞着,好像要搓下什么东西,声音急促,“他知道了,他都知道。”

    “那又如何?”冯漾反手在桌沿上磕了一下烟杆,倾倒出些许灰烬,轻声哼笑,“他有说要把你怎么着吗?”

    “他碾死我就像碾死蚂蚁一样。”

    “这不还没碾死吗,怕什么?”烟杆又磕了一下,在桌面留下一圈黑色粉末。

    “我……”

    “够了!”冯漾打断,细细打量眼前的人,缓缓吸了口烟,再行吐纳之时带出几分戏谑,“你着急忙慌跑来想要说什么,想跟我划清界限?可你划得清吗?这些日子你们过得风平浪静,顺心顺意,这是托谁的福?”

    “我们感谢您的照拂,所以才……”

    “既然感谢,那就闭嘴。”冯漾起身,用烟杆抬起对面之人的下颌,双眼直视那一对儿灵动的眸子,“我知道你是被昨天乘风宴的事吓到了,不怪你,但你要明白,事已至此,你再怎么跟我撇清关系都无济于事。现在,唯有帮我赢过他,否则天知道戳在昱贵嫔身上的三刀会不会也插在你身上。”

    娇嫩的皮肤被烟杆抵得生疼,却动也不敢动,只余一道颤音从唇边滴落:“现在要怎么办?我不想死……”

    “呵呵,谁又想死呢。我另有任务给你。”冯漾撤下烟杆,凑近耳语,继而道,“这件事很重要,一旦查出来要立即报给我。现在回去吧,睡个好觉。”说罢,朝一旁使了眼色。

    拂春上前一步,引着人离开,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待其回到殿内,冯漾仍在吸烟,一口一口吐着微醺的气息,屋内弥漫着一股焦味儿。

    “他靠不住。”他走近些,犹豫开口。

    “你就靠得住了?”冯漾不看他,稍稍仰起头,对着虚空说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你查到什么了?”

    “……”拂春无言以对。他身份尴尬,无论凑到谁跟前问些什么都会引起对方警觉和疑惑,往往刚开起话头,旁人便含糊地敷衍一下,然后溜之大吉。

    “这件事你也别管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冯漾放下烟杆,来到另一处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拂春,“想办法送到方府去,就说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他们送东风。”

    拂春眼睛一瞄,信封上写有一个大大的冯字,端的是明目张胆。他心底了然,说是送到方府,但实际上是要通过冯家的会馆再行传递。至于信的内容,乍一看肯定是无足轻重的废话,暗语就隐藏在其中。他暗自捏了捏厚度,猜测那些“废话”应该有很多。

    他没再说什么,将信揣怀里走了。

    安庆宫内彻底安静下来。

    冯漾坐于桌后,借着灯火再次执笔写信。往常写信,均是一气呵成,可此次提笔,却是写写停停,时续时断。他还没想好怎么叙述乘风宴上发生的事,要如何描述才能让远在燕陵的父亲相信他在此事上的清白无辜和身不由己。

    他写了一页,通读下来自感滑稽,遂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凝神停了片刻,再次提笔,将冯颐被刺伤且曾经试图纵火杀他之事复述一遍。此番操作之下,复又看来,方觉满意,相信他父亲会对那个视如亲子的人的印象大为改观。

    他折起信,打算明天找人送出,然后执起烛台,用手拢住烛光,脚步轻缓走入寝室。

    层叠的帘帐一一掀起,那道横卧于厢床之上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怎么还没睡?”他放下烛台,坐在床沿,手指抚摸那苍白消瘦的脸颊。

    若缃目光闪动,虚弱道:“睡不着,身上疼。”声音浮在空气之上,似薄雾流缓。

    冯漾视线落在固定若缃手指的夹板和纱布上,不禁怨恨丛生,俯下身子轻轻把人抱住,说道:“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遭罪,一定会让白茸得到报应!很快,他就会尝到苦果。我发誓,他和梁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若缃微微闭眼,忍着伤痛,说道:“可如今你被禁锢在安庆宫,哪里都去不成……”

    “不需要我出面。”冯漾捧起若缃的脸吻下去,轻轻道,“白茸自以为聪明地设局干掉冯颐,试图借此牵制我和墨修齐,可他想错了。他这么做其实也是帮了我。冯颐一直想取代我控制泰祥宫,郭绾也一直摇摆不定。现在好了,冯颐半死不活的,郭绾没了选择,只得死心塌地听我的。”

    “泰祥宫……”若缃努力睁大眼,瞳孔放大,“终于要开始了吗?”虚浮的声音沉了下来,好像坠了重物,有千斤重。

    冯漾点头,眼中闪过兴奋,一双唇向下碾过,在身下之人的颤抖中,在假想的胜利中,飘飘欲仙。

    ***

    就在冯漾畅想未来的时候,毓臻宫中的大床刚刚结束震动。床边的珍珠帘子还晃着,发出簌簌的响声,好像在为床上之人欢呼喝彩。

    白茸裸着身子平躺着,身边是同样脱得光溜溜的瑶帝。两人均喘着气,下身尽是淋漓的水渍。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情事,二人皆陶醉于对方的肉体,在彼此身上疯狂索取,仿佛要融化在骨血之中。同时,亢奋的精神却游离在外,徘徊于前一天晚上那场惊悚的宴会和金碧辉煌的梦曲宫。尤其是瑶帝,他当时正在酣战,得知噩耗,惊得直接萎下去。虽然旁人不敢说什么,可他自感失了颜面,打定主意再不会招幸身下的美人——尽管他还不知道美人叫什么名字。眼下,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腻胴体,那种无力感忽然又涌上心头,脑子里也不知是怎么了,蹦出一道猩红的血糊糊的刀口来。

    “在想什么?”白茸觉出异样,坐起身子,汗淋淋的长发披在肩背,望着犹自喘息的人。

    瑶帝一手搭在额上,抹了把细汗,答道:“在想宫内要不要再增派些人巡逻,朕可不想再有人出意外。”声音干巴巴的,须臾之前喷涌出来的精华把身体完全掏空,只留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白茸轻踹了他一脚,平静道:“有话就直说,还至于打哑谜吗?”

    瑶帝坐起来,从床头柜上随手拽出一条丝帕,胡乱在下身一抹,然后丢在地上,看着白茸说道:“你胆子变大了,敢指使御林军做事。”

    白茸目光如一潭死水。

    “您在怪我吗?”语气依旧风轻云淡,嘴角甚至含着一丝微笑,宛如邀宠的孩童,透着天真无邪。

    “你真的以为能号令御林军为你做事?”瑶帝面无表情道,“你以为你让他们杀了刘猫儿,他们就能杀?”

    白茸慢慢隐下笑意,裹了衣服下床,坐在妆凳上,一边梳头发一边回身望着面色阴郁的帝王:“是您下的令……”手中的白玉梳子停在半空。

    瑶帝没有说话,就这么光着身子来到他身边,接过梳子一下下继续梳。手中的长发莹亮光泽,不似从无常宫出来时那般干枯稀疏。这是好事,他发自内心地高兴。他用黑色的发网轻轻拢住长发,保证它们不会在睡觉时披散开,动作轻柔,充满爱意。然后做深呼吸,凑到耳边说道:“朕没有下令,只是叮嘱他们按你说的去做。”

    白茸不动声色:“您早就知道了?”

    “在乘风宴之前,朕什么都不知道。但朕了解你,你一向不喜欢那种场合,却又那么想去参与,很难不让人起疑。”瑶帝捏了一下白茸的肩膀,好似安抚,续道,“朕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以后要跟朕商量着来,不能再这样擅自行动,否则朕没法给你兜底。”

    白茸感受到颈边温热的气息,将人拉坐到身边,语气略带骄纵:“只怕我说了,陛下舍不得,反要阻止我。”

    瑶帝拂过白茸的脸颊,手指在脸蛋上轻轻一弹:“自然是舍不得,但若你执意如此,朕不也得顺你的意思吗。”话虽这么说,可表情却显出几分寂寥,似是又记起昱贵嫔那身丰盈结实的肌骨以及口吻之下的味道。

    不得不说,那滋味真不错。他甚至怀疑冯家应是用秘法调教过,否则怎么单那副身子甜美多汁,轻轻一碰,就能透出蜜来。

    他遥想着,脸上露出些许痴样。

    白茸早摸清他的脾性,当即一甩头,冷笑道:“瞧您这般怀念,定是还不知道当初是谁向方首辅泄密您昏厥病因的吧。”

    乍听此事,瑶帝身上一震,犹如遭到棒喝,脑中嗡嗡乱响,那些甜美的遐思瞬间飞走了。他瞪着眼恍然道:“是昱贵嫔?”

    白茸哼了一声,身子歪向一旁。

    瑶帝忍不住大声道:“他好大的胆子!他怎么敢私交外臣,泄露内宫秘闻,而且还是关于朕的!他难道不知道朕和方首辅不对付吗,他竟然帮着方胜春来算计朕!”

    “人家姓冯,和方家是亲戚,能不帮衬吗?”

    瑶帝一身热汗已经消下,微风一吹不觉打了个激灵。他扯过不知是谁的衣衫披在后背,乜了一眼身旁幸灾乐祸的人:“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查的呗。”白茸很自然地说道,“我问过太医院的人,是缙云想办法弄到的消息。”

    瑶帝咂摸名字,露出些许凶相:“倒是个忠心的奴才,竟然为了主子这么不知死活。把他拘到慎刑司去,朕倒要亲自问问他到底用什么办法。”

    白茸见他真动了怒,一把按住,叹道:“半夜三更的这就要去审了?”又挽起臂膀,挨坐得更加亲密,甚至把两条腿都架在瑶帝膝头,上半身靠在怀里,劝道,“事情过去这么久,陛下现在审讯,恐怕审不出什么来。倘若缙云再来个抵死不认,又或是信口开河胡乱攀咬,反弄得咱们被动,得不偿失。况且,太医院的院吏早不知轮值了多少人,如若追责,牵连一片,少不得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那你的意思呢?”瑶帝自然也想到其中关联,面色稍霁,垂眼抚摸光滑的大腿,一路来到花丛中的柱身,手指轻轻勾挠。

    “要我说,这件事就装不知道。反正梦曲宫现在这个样子跟死了也没区别。至于缙云,既然他忠心为主,就让他一直侍奉昱贵嫔好了。他们主仆就这么一直待在梦曲宫,蹦不出院子。”白茸说罢,流露出几声呻吟,低头一瞧,原本疲软的肉柱已经被瑶帝抓握得胀大一圈,并且大有一飞冲天的架势。他挺了挺身子,用臀底去蹭瑶帝的腿,又道,“陛下别闹了,夜深了,我困。”眼尾却上扬,神采奕奕。

    瑶帝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一看那眼中春光,岂能会错意,当下把人抱起跨坐到腿上。他反复套弄数下,把白茸弄得汁液横流,又蘸着那蜜汁往后庭抹去。手指螺旋进入,左勾右挠,直把白茸逗得上身乱颤、嗷嗷乱叫,才笑嘻嘻地撸了一把龙根,长驱直入。进而在里面嗦食娇嫩的媚肉,这尝尝那啃啃,坚硬的枪头长了嘴,把里面咬得软烂如泥,榨出更多的汁水。

    他们这一次玩闹得很厉害,心情也比之前开朗许多,时间拖得久了,待到二人彻底消停下来,已是三更天。

    第二日清晨,白茸以瑶帝担心昱贵嫔安危,无心上朝为借口,不让银朱近前,反而让其去前朝通知免朝一次。

    瑶帝睡了个好觉,又免于和一帮老家伙们勾心斗角,起床后神清气爽,与白茸用早膳时有说有笑,商量着要再办一次中秋宴会。他早先听昀皇贵妃提过一嘴,当时兴趣寥寥,现在却觉得合该再办一次热闹聚会,去去晦气。

    幻术和杂耍班子是不敢再请了,天知道还会不会杀出个乱党。也不唱戏了,因为爱听戏的太皇太后已经死了,他可不喜欢那些咿咿呀呀的东西。

    于是,只能欣赏歌舞。

    这正合他心意。

    他喜欢看人家唱歌跳舞,那美妙动人的歌喉和翩翩舞姿,以及纱衣之下的白胸脯和光洁的大腿,无一不让他心底痒痒的,感觉年轻十多岁。

    他这厢说得眉飞色舞,嘴里不忘大快朵颐,可坐在饭桌对面的白茸却早已失了胃口,担心如此一来,宴会上又要上演令人作呕的活色生香。可他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反而眼中流露柔情蜜意,有一搭无一搭附和着,时不时用果叉挑拣些葡萄珠,用白森森的牙齿去报复那鲜嫩的果粒,咬透假想中妖娆美人们的青紫血管。

    葡萄很甜,吃多了齁得慌。

    他端起茶水,准备享用时忽见银朱快步走来,对瑶帝道:“梦曲宫刚传来消息,昱贵嫔又起了高热,现已昏迷不醒。”

    瑶帝似是还没从畅想中回过神,有些发愣,啊了一声没了下文。银朱等了半天不知该如何理解这声“啊”字背后蕴含的意义,稍稍转头看了一眼,期期艾艾道:“这个……”

    白茸放下茶杯,向银朱勾勾手指,召唤到跟前,问道:“谁传的消息?我记得那晚临走时曾下令太医院的陈医官专门照料昱贵嫔的伤情。陈医官乃是刘太医的得意门生,医术高超,怎么还会出岔子?”

    银朱想着今早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一沓子银票,心思转了转,答道:“昱贵嫔的伤在腹部,刀口又深,想来伤情反复也是有的。本来奴才不该来打扰陛下和贵妃用膳,只是害怕万一……”话没再说下去,言外之意,在场之人心知肚明。

    白茸望着仍在沉思的瑶帝,说道:“昱贵嫔危在旦夕,陛下不去看看吗?”

    直到此时,瑶帝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眼帘,闷声道:“他不是已经昏迷了吗,朕去看了他也醒不过来。让太医院的人尽心抢救吧,咱们就不添乱了。免得过去,他们又要行礼问安,拘谨得很,反倒没法照顾病人了。”

    白茸对银朱道:“听见了吧,还不快去通传。”又趁人还没走出殿时,加上一句,“你亲自去跟梦曲宫的缙云说这些话。”

    身侧,瑶帝忽然叹了一口气。

    白茸扭头道:“不用担心,昱贵嫔有老天保佑,死不了。”

    瑶帝起身站到窗前,望着庭院中枝繁叶茂的槐树,心下一阵苦涩,说道:“这件事终究还是你草率了,别忘了昱贵嫔也姓冯。”

    白茸一听就来气,双手抱于胸前,啐道:“合着闹了半天陛下还是心疼他。”

    瑶帝回过头:“不是心疼,你还没明白朕的意思。他虽然是冯家的养子,可上了族谱,那就是冯家人。”

    “是冯家人又如何?”白茸不以为然,“想当初冯漾被废,冯家敢说半个不字?还不是得乖乖受着,您要是觉得亏欠了,那就再给他老爹加官晋爵好了,反正都是虚的。”

    “冯显卿已经是燕陵的土皇帝,他所在的北燕城俨然是燕陵的‘尚京’。若真再给他个爵位,他怕是真能自立为王了。”

    他见白茸冷着脸不说话,也不知听进去多少,长叹一声:“冯颐是死是活对朕来说其实真没那么重要,可对冯显卿来说那就不一样了。他们到底是养父子关系,一起生活那么多年,要是冯颐真死了,冯显卿岂会善罢甘休。至于以前冯漾的事,他们确实是妥协了,可那是建立在冯漾还活着的前提之下,而且朕也还给他留了体面,让他当了东宫清纪郎,所以才没有撕破脸。”

    “撕破脸是什么意思?”白茸面无表情。

    瑶帝靠在窗旁,一手抓住上方竹帘,好像在借力稳住身子,宽大的碧蓝素色衣袖垂下,宛如一片海。“他手里有兵。”他缓缓吐出几字,肩膀耷拉下来,那片湛蓝的海水波动着,也沉了下去。

    “他敢造反?”

    “有没有胆子姑且不论,单说危险性,确实有可能。”瑶帝意味深长地看着白茸,声音压低了一些,“别忘了,镇国公还病着,没出燕陵地界呢。冯显卿要是想干点什么易如反掌。尤其是他们和灵海郡还有联系,冯氏常年在边境为北域各国斡旋,编织了不少人情网,其中有些交情甚至可以上溯三四代人。到时候这张网稍微紧一紧,可能就把云华给拢住了。”说完,眼神忽又一暗,用更虚幻沙哑的嗓音说道,“对了,现在云梦方氏手里也有府兵。倘若真到那一天,他们一南一北,上下夹击,尚京危矣。”

    白茸深吸口气,端起面前的茶杯,掬起一抹笑:“昱贵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以茶代酒祝愿他长命百岁。”凉茶下肚,身上发紧,冷掉的苦味就这么堵在喉咙不上不下。心底越发痛恨那孔二办事不力,又把刘猫儿骂了个狗血淋头,恨其找的人手脚不利落。旋即转念,又万幸孔二已被秘密处死,刘猫儿也死无对证,这件事明面上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冯家就算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

    他枯坐许久,心情在反复起落中逐渐好起来,但见瑶帝依旧愁眉不展,故作轻松地站起身,将人拉到院中,说道:“别想烦心事了,我们要往好的方向去看。现在冯氏兄弟都出不去门,碍眼的终于清走了。”

    瑶帝由着他拉住袖子,另一只手搂住白茸的腰往怀中一带,说道:“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总不能关他一辈子。现在凶嫌全死了,他这个‘幕后指使’要想真被定罪,仅凭那几张信笺怕是难以服众。”

    “我其实也没想定他的罪。”白茸轻声道,“只想把他拘在安庆宫中,再在每日饭食中下点安神散之类的药,让他天天迷迷糊糊做不成事。这样一来,他也算半死不活呢。至于冯家人,自然无话可说。”

    瑶帝拧着眉头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沉吟道:“想法挺好,只是时间一长,他定会起疑心。”

    “有疑心就让他疑心去,他要觉得饭菜被动了手脚,可以选择不吃。他若真能绝食而亡,我第一个拍手叫好。”

    瑶帝呵呵笑了,等不及想看那一天,阴沉的情绪缓和不少。他扣住白茸的后脑就是一记强吻,动作霸道,吻泽却极尽温柔绵长。两人在树下相拥摇曳,倒在摇椅上,惹得一旁侍奉的宫人急忙低下头,趋步后退,唯恐打扰到极乐。

    此后,瑶帝的心情彻底好起来。他陪着白茸写字画画,用最朴素的笔墨勾勒出一幅山水图;让人拿出珍藏的各种自鸣钟一起赏玩,指着其中一个会在钟声响起时下跪磕头的木质玩偶咯咯乐;随手赏下无数珍贵稀有的物件,只为哄连输三盘棋的人展颜一笑。

    待到傍晚,彩霞满天,瑶帝用完晚膳,方下了旨意要回银汉宫。不过,他舍不得白茸,想让白茸一并回去。白茸借口疲乏,推脱了几次。他一看说不动,便想了个法子,煞有介事地下了御旨,命令昼贵妃银汉宫侍寝。银朱甚至还站在毓臻宫前装模作样地宣读了一遍,全程憋着笑,声音几乎走了调。

    面对如此闹剧,白茸有气又好笑。白天他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陪瑶帝嬉闹,无暇去想后面的事,就等着晚上静下心来再行筹谋。可现在去了银汉宫,只怕时间又要荒废过去。

    可是,纵使他不愿意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无可奈何地一起上了御辇。

    路上,瑶帝似乎倦了,闭眼假寐。他则一直在想暚妃墨修齐的事。

    就像瑶帝说的,冯、墨二人不可能永远被这件事牵住,陆言之的调查就算是装装样子也得有个正式结果才行。而这个结果很可能并不会如计划那般完美。

    毕竟,他手上的证据并不多,那几张纸做不成死证。

    如此一来,暚妃很快也能出来。

    所以,该怎么做呢?

    要不也下点药?

    可如果同时有两人出现相同的病症,且又是乘风宴的嫌疑人员,那么明眼人马上就能猜出端倪。

    要不直接杀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尽管已下定决心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并且确实这么干了,可当这个想法轻易且毫无负担地飘过脑海时,他还是有一丝惶恐。

    当然,如果有必要,他确实能下手,只是现在还没到真要命的时候。对于暚妃,他总是抱有一丝同情的嘲讽。

    他一边盘算着一边无意识地靠上瑶帝肩头,手中把玩胸前的金项链。御辇轻晃,热风吹拂,他渐渐闭上眼。

    不知行了多久,摇篮般的御辇忽然停了。他动动身子,咕哝了一句,感觉有只手搭在身上。接着,在迷茫中,只听一道奇异的颤音飘来:“安庆宫急报,晦妃身体突发不适,呕血不止,似是中毒。”

    毒……

    震荡的字句在他身上敲了一下,血液瞬时沸腾起来,若非腰间被搂住,几乎要翻下去。

    他下意识地反扣住瑶帝的手,转头喊了一声“陛下”,而后者早已呆若木鸡,眼中惊异的光宛如烈焰,灼烧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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