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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暗潮

    四月,芳菲正盛。

    高高的宫墙隔开红尘纷扰,花团锦簇的院中,怪石嶙峋流水潺潺,池塘中的锦鲤摇头摆尾,小嘴儿一张一合着争相去抢飞下来的食饵。

    “这些鱼儿养得金贵了,昨儿个我喂他们点心渣子,一个个都不过来,非得换上腌好的熟肉,才肯露脸。”

    玄青捧着油纸包,往伸过来的小碟里又倒了些碎肉,轻声道:“主子爱护,它们才娇气,也是福气。”

    “我也就这么点念想了,再不看护着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主子可别这么说,这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知您的名号。”

    “所以,你就能打着永宁宫的旗号出去招摇了?”语气渐冷。

    玄青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牵出这事,连忙跪倒:“奴才该死。”

    “真是奇了怪了,放着我这个现成主子不巴结,非得去找个庶人,你是越活越蠢了吗?”一边说着,一边捏起小碟中的肉干,扔进池塘。

    “昼嫔是好人,奴才跟了他两年,放心不下他,所以才……”玄青说到后来,渐渐收了声,耳边只有鱼儿疯狂扑腾时发出的哗哗声。

    “跟了两年就主仆情深了?你自打十二岁入宫就跟着我,去掉那两年时间,足有十八年了,也没见你对我掏心掏肺,真是白疼你了。”

    玄青无言,盯着在地上铺开的暗红色衣摆,不知该怎么回话,生怕主子一个不开心叫人去无常宫找麻烦。

    所幸,那坐于亭中的华丽长者没再没理他,一门心思喂鱼,跟鱼说起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碟空了,鱼群随之散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日头偏西时,他才隐约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起来吧。”

    玄青强忍着双膝麻疼站起来,依旧不敢直视。

    “也就是我好说话,能容你念旧,要是摊上别人,非得打断腿不可。”

    “主子宽宏大量,是这宫里第一等的善人,奴才上辈子积了大德,才……”

    “行了,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对了,这么多天过去,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这一章算是揭过了,玄青整理思绪,说道:“听说那边已经启程。”

    “他果然坐不住了,冯、墨、应三家都到齐了,他能不赶回来凑热闹?只是这山高路远,他可别把自个儿的老骨头颠散架了。”

    “主子说的是,按行程他们应该刚到寿春,现下正是梅雨季节,他们行李又多,怕是走不快。”

    “活该!听说他当年南下休养时几乎把庄逸宫搬空了,光是尿壶就带了四个,真是笑死人了,他长了几个屁股用的了那么多。”

    玄青跟着附和:“据当时操办出行事宜的人私下里透露,仅仅净脸用的香帕子就装了整整一箱。”

    “哼,他每用一个扔一个,可不是得备一箱。”

    “奴才还听说,皇上不太高兴。”

    “不高兴也是正常,毕竟老不死的回来也就是为了一件事,想着为他们四大家族撑腰呢。”

    “所以,皇上只怕也要真的考虑……”

    “皇后之位是那么轻易给出的吗,老家伙想让皇上在冯、墨、应三家里选,皇上能乖乖听话?”

    玄青揣测:“皇上应该不会让他如愿……”

    “那是当然,咱们就等着瞧吧,要不了多久宫里就该鸡飞狗跳了。”说着,爆发出一阵爽朗且充满恶意的大笑。

    ***

    昀皇贵妃一直没有恢复早上的晨安会,一开始大家只觉得他脾气上来了,做给瑶帝看。可后来时间久了,众人又纷纷猜测起别的来。

    毓臻宫里,应选侍和前来探望的墨选侍以及昱贵侍闲聊。

    “听说皇上到了碧泉宫探望,探到一半便走了,去了昙妃那里,结果皇贵妃气得真病了。”应选侍用折扇掩住笑容,袍袖滑落到臂弯。雪白的手腕上戴了一条编织红绳,串着几个橘黄色的琉璃珠子。那珠子做成柿子模样,做工十分精美。

    墨选侍问:“你听谁说的?”

    “冷选侍,他和晔贵妃同住皎月宫,消息可灵通了。”

    昱贵侍听着,没有答话。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嘴碎的人,最先死的也是这种人。冷选侍虽然长得标致,性情也好,可惜出身小户,不懂深宫似海人心叵测的道理,落到季氏一伙人的手中不知收敛低调,还整日串门子聊八卦,聊的竟还就是皇贵妃的事,这是不要命了吗。

    真是又蠢又可怜。

    他稍稍转头打量四周。

    自毓臻宫解封之后他这还是第一次来,屋内陈设全变了,几乎认不出原有的模样。

    宫室里原有的隔断皆被拆掉,改用青纱左右隔开三层。中间那层正对着门,用作会客。左边纱帘辟出书房,靠窗摆着软榻,墙边立着书桌书架,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印花地毯,中央还架着一把古琴。右手边充作卧房,额外有道珠帘挡着厢床的位置,隐约能看见妆台,衣架等家具,墙角还有个高大的青瓷花瓶,插着的几只孔雀翎。除此之外,便是数不清的软垫和靠枕,它们被随意放到床上、椅子上和地上,恭候主人随时坐卧。

    整个房间弥漫着慵懒奢靡,正如他的主人,举手投足皆是精致,一颦一笑均是风雅。

    “这是花了多少心思才布置得跟你家里一样啊。”昱贵侍含笑,目光落在窗台上一件柿子盆景上,通体白瓷做成,上了釉彩。他认得那东西,据说是应选侍的嗣祖父送给他的小礼物,并不是特别贵重,却意义非凡。再看其他摆件,大多也有印象,心下咋舌,还真是搬家了。

    应选侍掐起一颗樱桃,端详着却不放到口中,懒懒道:“反正废了不少工夫呢,到时候再在院子种棵柿子树就更好了。我已经写信给父亲,让他把家里的树挖一棵给我。”接着,又微微蹙眉,“你们是不知道,宫门刚打开的时候,我好奇来瞧,里面乌烟瘴气的,脏死了。”

    “毓臻宫封了五个月,肯定到处都是灰。”昱贵侍道。

    “其实这些也没什么,打扫干净也就罢了,可这里面的摆设我是真不喜欢。你口中的那位昼嫔到底是什么来历,品味也忒差了些。墙上的牡丹图红红绿绿都能扎瞎了眼,还有桌上的花瓶,颜色艳得就像我家门口长街上的地摊货,简直没法看。”

    应选侍提到的牡丹图昱贵侍有些印象,应该是出自宫廷画师之手,技法精湛,栩栩如生,色彩浓烈饱满,真没那么不堪。至于花瓶,很可能是瑶帝赐下。事实上就连那幅画也有可能是瑶帝赏赐,毕竟白茸是没有任何家底儿的。想到这儿,他提醒道:“小心祸从口出,你看不上眼的东西说不定是皇上御赐,要是被有心人听见拿去做文章……”

    应选侍啊了一声,急道:“可……我已经让人把东西拿走丢掉了,这如何是好?”

    “丢在哪里,可不能让别人瞧见了。”

    应选侍侧身看身旁侍候的夕岚:“你丢哪儿了?”

    夕岚年约二十五六岁,面容清秀,原在尚食局当差,因心思灵敏被派到妃嫔身边近身侍候,他欠身道:“主子放心,没扔,奴才收到库房存起来了。”

    应选侍舒口气:“那就好,原先宫里的东西都没丢吧?”

    “没有,全收好了。”

    墨选侍对昱贵侍道:“昼嫔的事能仔细说说吗?”

    应选侍也道:“说说吧,我也好奇这位真的敢谋杀嫔妃?”

    昱贵侍压低声音,把始末说了一遍,应选侍听得两眼发直,半晌才记起手里还有颗樱桃。

    墨选侍叹道:“我怎么觉得这事那么蹊跷呢?昼嫔就算想害人,也犯不着众目睽睽之下去找人搞破坏啊。”

    “是呀,他又不是傻子,白叫人看去了好作证吗?”应选侍附和。

    昱贵侍笑而不语,这么浅显的道理自然谁都看得出来,可就算瑶帝知道了人是冤枉的又能如何,还不是照样打入冷宫息事宁人。也不知那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他如此想着,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趣,站起身向另两人告辞。

    应选侍说:“刚来没一会儿就要走?”

    “我们三人聚在一起时间长了会令人误会,还是早散了比较好。”

    “误会什么?”墨选侍追问。

    昱贵侍无奈:“云华四大家族中三个都进了宫,不管我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别人也早把我们看成一党,要是我们还想平安度日,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墨选侍如今跟昱贵侍同住梦曲宫,不愿落单,起身道:“如此,我也告辞了。”

    旋即,两个人都离开了。

    应选侍往椅子上一靠,将手中攥了许久的樱桃扔到桌上,心中冷笑,这么快就要划清界限吗?等老祖宗回京,定要让所有人都拜服在自己脚下。什么墨家,什么冯家,谁也不能再看轻丹阳应氏。

    一定要讨得老祖宗欢心,有了他的支持,就有了五成胜算。这是父亲一直灌输给他的。

    而剩下五成……

    按照父亲的设想,一旦冯墨两家上位无望,便会退而求其次全力支持应氏,毕竟四大家族互有来往,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这样一来又有三成助力。

    至于最后两成,端看皇上的意思,只要皇上不讨厌他,这事儿就算成了。

    可是,皇上在哪儿呢,除了殿选和赏菊宴,他再也没见过瑶帝。东西倒是赏了不少,绸缎首饰摆设器皿一应俱全,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就算不赏,他也有钱买来。

    最关键的人没有来,这让他有些着急。

    进宫前,父亲说一定要和皇贵妃搞好关系,可宫中瞬息万变,显然皇贵妃已经失势,而昙妃……

    或许该去拜访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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