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der Background Image
    Chapter Index
    4 丧仪(下)

    庄逸宫院内,白茸让行香子先回屋,对惊魂未定的冯漾道:“你总把人看成蝼蚁,殊不知蝼蚁多了也能把树啃空了心。”

    冯漾脖颈火辣辣的疼,已经肿起一道红痕,他护住伤处,勉强镇定下来,眼里带恨:“你还去不去我那?”

    “去啊,现在就去。”白茸语调欢快,仿佛一个即将到别人家玩耍的孩童,眼中闪着憧憬。

    冯漾受不了他这副样子,迈步先行。然而他下身剧痛,根本走不得路,就算有若缃搀扶,步伐也是蹒跚跌撞,时不时要停下来歇息。反观白茸,坐在步辇上悠哉悠哉,且步辇恰到好处地挨着冯漾主仆,他们快则快,他们慢则慢,看似是迁就,实则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正押送犯错的奴仆。

    尤其是他腰下衣衫染血,更像是刚被打过一顿。

    路上,面对众多惊诧的目光,冯漾自觉脸面丢尽,心中泣血。遥想当初,他被废黜之后离开帝宫也没这么狼狈过。他不经意朝步辇上瞧,白茸也正歪头看他,脸上洋溢着笑。

    他撇过脸去,咬碎银牙,往若缃怀里靠了靠,低声耳语了几句。

    行至悠然殿,他将殿中枯坐的拂春和冬篱两人驱离,打发他们并若缃三人到院中等候,一步一挨地带白茸走入书房,关好门窗。

    他慢慢坐到软榻上,小心避开伤口,努力坐得端庄些,甚至还把长衫下摆整理好,只露出一道裙边。又把头发彻底散开,重新用梳子拢好披在腰间,再取了手帕擦脸,一番动作下来,竟又成了一副美人缱绻的模样。

    见他这般,白茸在心底也不免赞叹一声美丽。

    尤其那位于那咽喉处的紫红勒痕,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也使得那雪肤的主人分外凄美破碎。

    “看够了吗?”冯漾声音如冰似玉,沙哑中含着高傲,“若看够了就取纸笔来。”

    白茸不情愿地拿来东西,放到一旁小桌上,冯漾不假思索,提笔便写。

    内容大意是,太皇太后之死与瑶帝并无直接关联,需再做调查。又提到乾坤门廷杖一事本就是群臣逼宫后的咎由自取,且生死有命,与贵妃无关。更说明贵妃以靖华真君之身份出现在人前,并无不妥。因此,贸然弹劾并不是明智选择,让方首辅以国家社稷为重,切勿因私废公。

    一封信洋洋洒洒一千多字,词藻优美,对仗工整,神形兼备,颇具灵气。

    不过白茸不在乎这些,反复研读内容之后再次确认道:“你确定一封信就可以堵住悠悠之口?”

    冯漾此时已经恢复高贵的仪态,气定神闲:“确定,你放心好了。”然后当着白茸的面把信折好放入信封。又招来若缃,取来信物。

    信物是片红色的枫叶,镶着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白茸问:“为何还要它,你不是说自己全权代表冯家吗?”

    冯漾道:“笔迹可以冒充,而信物独一无二。在燕陵,家主传讯需要用印,我不是家主却要号令在尚京的族人,自然得有个辨识身份的东西。这些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毕竟你家就那么三四口人,天天讨论的就是吃喝拉撒睡,用不着这些玩意儿。”接着,吩咐若缃把信封和信物都收到一个扁木匣中,用封条粘好,又道,“你也派个人跟着吧,免得说我路上做手脚。”

    白茸被后面几句露骨的讥讽气得够呛,真想拔出簪子把对面的人扎个透心凉,没好气道:“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否则,像你这种奸诈小人,天知道会干出什么卑鄙之事。”打开窗户喊了一句,立即有个伶俐人出来,跟着若缃走了。

    见一切办妥,白茸亦准备离开。

    冯漾在身后叫住他:“你是真爱他吗,还是只想做皇后?”语气不再生硬冰冷,而是空洞的,幽深的,那些字从深渊里飘出来,直击心灵。

    白茸放在门上的手一顿,双眼直视前方。眼前门板上雕刻精美的福禄寿三星图,人物浮雕十分生动。他努力把他们看进脑子里,希望挤掉刚才听到的话,可是无论用眼神如何描摹,那些浮雕的面容始终扭曲着,眼睛斜斜地瞪着他,好像在嘲笑。

    笑他痴心妄想。

    他无不荒谬地想,他们怎么敢?!

    他背对冯漾,手在三个神仙的脸上一一拂过,挨个去抠弄他们的眼睛,在上好的梨花木上留下一道道浅色抓痕,然后心平气和道:“当然爱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冯漾笑了,喉咙处的伤让那笑声变得喑哑沧桑,说道:“梁瑶就是个负心薄幸的烂人,做太子时不学无术,做皇帝时荒淫无道。这样的人你爱他什么?爱他把你当做别人,用别人的名字作封号,还是爱他明知你无辜却还要将你贬入冷宫,从此不闻不问?抑或是在你和颜氏的争斗中明显偏袒另一方,让你活在痛苦中?我听说过你的故事,也知道你的经历,我真是替你感到不值。梁瑶这辈子改不了好色的本性,他根本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任何人爱。”

    白茸对他激动的语调感到好笑,随即想起两具拥抱的身体,眉心猛然一痛。他闭了闭眼,凛然道:“梁瑶或许不值得,但皇帝一定值得。更何况,他对我挺好,我没觉得他有多烂,至少他没主动害过人,比你强多了。”说完,稍稍侧身,双眸射出寒光,“我知道你不甘心,但你最好认清现实,没了庄逸宫,我想杀你易如反掌。也别总拿赞善大夫说事儿,你是外臣又如何,既然进了内廷就归我管。外面不归我管的我都打得,对你我更是说打死就打死。所以你给我老实些,否则下一次,就没有若缃给你托着腿了。”

    说完,拉开门大踏步走了。

    冯漾自白茸走后才松下气,强撑的身体软下来,瘫在榻上小声呻吟。拂春和冬篱早看出他不对劲儿,等院里人走空了,急忙推门进来。

    他们把冯漾的衣衫脱掉,只见腰臀和腿上布满血窟窿,不断往外渗血。

    拂春惊道:“这是怎么弄的呀,谁欺负你了?”

    冯漾疼得难受,心里又恨又委屈,抓住他的手,双眼流露出少有的狠厉:“天杀的白茸,我定叫他不得好死!”咒骂完,身上剧痛更烈,每一处伤都好似着了火,要烧断神经。

    拂春跟着骂了几句,心疼他受折磨,把人抱在怀里安慰。

    冬篱要去请太医,冯漾抽着凉气,咬唇忍痛道:“别去,你给我弄弄就行。”

    冬篱听话地端了盆水,擦拭伤口,看着水划过光嫩洁白的皮肤,心下竟起了悸动,手指不时地在其上抚摸。

    清理干净后,他借口检查伤势将冯漾的身体看个遍,眼睛仿佛长在那腰臀上根本移不开。他大致数了一下,大大小小伤处竟有三十多个。最严重的莫过于尾椎骨上的那一处,其他地方只扎进肉里,唯有这处已经透骨,渗出的血是黑色的,伤口更狰狞可怖。

    然而也就是那处,又将他的骨血灼烧起来。血迹蜿蜒流入隐秘的峡谷,引领他徜徉在如梦似幻的遐想中。那幽深的洞穴啊,他真想去一探究竟。

    许是他停留的时间太长,拂春轻轻咳了一声。

    飘荡的思绪暂时从那幽穴脱离,冬篱拿起药瓶。药粉是最名贵的金疮白药,因为原料稀有,市面上要一百六十两银子一小瓶。不过这对冯家来说实在是连芝麻粒儿都算不上。他把药粉直接往创口上洒,随意得很,不少药粉扑在榻上和地上,浪费掉了。

    此药有止血镇痛的奇效,敷在伤口上冰冰凉凉,冯漾感觉没那么疼了,渐渐缓过来,没一会儿就窝在拂春怀里沉沉睡去。

    若缃回来时,就见他们三个都在软榻上,冯漾横在拂春腿上,冬篱在一旁给他盖被子。

    他虽不喜这二人,此刻却也没了脾气,掀起被子一角看了眼,见伤处已用纱布裹好,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他见冯漾睡熟,递给拂春一个枕头,又把冯漾身子小心抬起,让拂春把那枕头搁在脖子下面,将散乱的长发理顺。

    直到此时,那二人才看到冯漾脖子上的伤痕,吓了一跳,细问之下才惊觉今日之事凶险万分。拂春下了软榻,面对若缃道:“此事需要报给家主知晓,我这就去写信。”

    若缃伸手一拦:“不必了,主子会处理好的。”

    拂春小声道:“阿漾是燕陵冯氏主家的嫡长子,差点被勒毙,家主作为其父于情于理都应知晓。这是大事,你可不要擅自做主。”

    “不是擅自做主,主子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说了,此事不要惊动燕陵,最好不要弄得尽人皆知。”

    冬篱插口:“这是为何?”嘴半张着,两眼发直。

    若缃看不上他那副呆蠢样,可表面上却装得更和善,低声解释道:“你想啊,咱们主子是什么人物,多尊贵的身份,被白茸强行吊在半空中折磨,又哭又喊,这要传出去还怎么见人。还好当时屋里只有毓臻宫的人和舒尚仪还有行香子。行香子嘴严不会外传,舒尚仪就算想多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重,至于白茸和他那帮手下,怕是也不会到处宣扬,否则他在皇上面前苦心维持的柔弱形象就崩塌了。这种情况下,只要咱们自己不说,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庄逸宫发生了什么。此事就算揭过。”

    拂春听后皱眉:“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阿漾能咽下这口气?”

    若缃低头抚摸冯漾的面颊,手指在完美的下颌轻轻勾勒,眼中充满怜爱,良久才道:“自然不是,我的阿漾什么时候这么好欺负了?他早已经有了成熟的备案,必定不会让白茸好过。”又一斜眼,吩咐道,“你们出去吧,这里我守着。”

    拂春听到若缃那句“我的阿漾”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住不适,追问:“什么备案?”伸手也摸了一把冯漾,掌心在手臂上来回滑动,最后和那手十指相扣,端的是亲密无间。

    若缃盯着那手,咬牙道:“等主子醒来告诉你。现在请你们离开,别再打扰。”说罢,强行把人推出门去。

    待他回来,冯漾已醒来,正侧卧着看他,对他抬起手。

    他赶忙握住,坐到脚踏板上俯下身,脸贴住那手磨蹭,心有余悸:“今天真是吓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可我死不了,因为有你呢。”冯漾轻轻抚动若缃的额头,带着真切的宠爱,一下又一下,像摸一个柔软的小猫似的。过了一会儿,他勉强抬起身,说道,“都办妥了?”

    若缃无声点头。

    冯漾道:“很好,事情仍然在咱们的掌控之中,你抽空去一趟绣坊吧。”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如痴如狂。

    翌日,是太皇太后出殡的日子。

    正逢阴天下雨,雨水忽大忽小,在地面上砸出无数水坑。有好事者见乌云压顶,久久不晴,便臆想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表示老天爷正在哀悼痛哭,舍不得一代贤明逝去。

    听到此事的白茸冷笑几声,对阿凌道:“老天爷下雨那是老天爷的事,跟凡间有什么关系,这等牵强附会的东西要是让我亲耳听到,非要治个造谣传谣的罪名。”

    阿凌欠身表示认同,又看看窗外,见雨势变小,问道:“您果真不出席?现下赶去倒也不晚。”

    白茸倒在摇椅上,叹道:“我去了,人家说我假惺惺,还不如不去,显得光明磊落。”

    屋里有些闷热,雨水并没有给越渐炎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爽,反而裹挟大量水汽,让人身上黏黏糊糊的。

    阿凌执起一把粉嫩的漆扇,给白茸也为自己扇起来。漆扇上喷了香料,摇出的风都是茉莉味道。“昨日您在院中说的那番话,奴才听来感动极了。宫内殉制是悬在所有一等宫人头上的利剑,平日大家面上不显,可实际上活得战战兢兢。若先得了主子承诺倒还好些,那些平日里没说过此事或没提前准备的,奴才们也不敢贸然提起,就只能小心翼翼侍奉着,生怕主子们出意外,自己也跟着没命。所以,您这道懿旨算是把那利剑去了。现在整座帝宫包括外宫城在内的所有宫人都对您赞不绝口,说您是真正的仙君,心怀慈悲,拯救人们于水火之中。”

    伴着窗外雨声,白茸心思沉下来。其实他也没想过那么多,只是单纯觉得这项制度太缺德,从他第一次听来就觉得毫无人性。宫人们进宫卖苦力还不够,还要真把命卖给不相干的人。即便他成了主子,也深感不合理。

    而凡是不合理的东西,他就想打破。以前他没能力,也不敢做什么,现在他有了权势恩宠,再无顾虑,非要矫正不可。

    “咱们也先别高兴太早,皇上还没发话呢。”他随口道。

    阿凌倚在摇椅边,身子半探:“您的意思还不就等同意皇上的意思,皇上哪次驳过您的面子,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提起瑶帝,白茸忽而想起什么,按下那摇扇,示意阿凌来到身前,放低音量:“你在宫中待久了,有没有注意到皇上似乎过分亲近永宁宫?”

    “没有吧……”

    “你当我傻还是瞎?”白茸语气骤冷。

    阿凌面色一变,手里的扇子晃了一下:“您……知道了?”

    “哼!”白茸忽然一蹬脚,椅子前后晃,气道,“何止知道,是见到。”又见阿凌见怪不怪的样子,问道,“太皇太后肯定也清楚吧,怎么不见他发难,这可是绝佳的借口。”说着,将松垮的钗子重新插好。

    阿凌又为他调整了一下钗子的位置,然后弯下腰在他耳畔轻声道:“这事先帝默认下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皇太后纵然气愤,却也无法。先帝驾崩后,东宫登位,收敛了很多,太皇太后也就不追究了,毕竟说出去太不光彩。”

    白茸侧脸盯着阿凌:“那我该怎么办,也学先帝似的就当无事发生?”

    阿凌道:“就算不这样想,还能怎么办呢?您还要仰仗皇上呢。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您的身份地位是皇上给的,皇上封您是贵妃,您就受到万人跪拜,皇上若贬您为庶人,是个人就能踢上一脚。就像冯赞善,他做太子妃时是何等风光,风头堪比东宫太子,可如今还不是被您用簪子扎成筛子。而且奴才敢说,他一定不敢张扬。”

    想起此事,白茸心里一阵得意,总算出口恶气,连带着对瑶帝的愤怒也小了些。

    阿凌问道:“您这几天一直不去银汉宫就是因为此事?”

    白茸摸着脖子上的金链,实话实说:“我不想见他。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都有道理,可心里就是难受,过不去这个坎儿。他和别人怎么玩闹我都可以接受,可他和……唉……”

    阿凌安慰:“您无须难受,您就当皇上是发……”突然闭了嘴,表情极尴尬,迅速道,“皇上其实是想念嗣父了,把思念寄托在夏太妃身上。”

    白茸却好奇那未说完的话,追问:“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发什么?”

    阿凌心虚:“没什么,奴才一时口误。”说罢,直起腰打算退开几步。然而他越遮掩,白茸就越好奇,揪住衣服不让走,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阿凌无奈,举着扇子道:“真没有什么,奴才刚想起来外头还有点事儿,先告退了。”

    “你别想溜。”白茸哪能饶他,起身将他拽到跟前,笑眯眯道,“到底是什么话,跟我说说,我又不会治你的罪,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说。”

    阿凌走脱不开,将扇子放在桌上,讪讪道:“其实这话也不是奴才说的,而是前几年太皇太后私下里说的,被奴才听见了。”

    白茸不在意这些,眉飞色舞地催促他。

    “太皇太后说……”阿凌看看左右,凑近白茸耳边,用手拢住声音,“当今圣上就是只发情的猫,到处乱尿。”

    白茸目光惊异地看着一本正经的阿凌,表情变幻莫测,嘴角抽了几下,终是忍不住大笑。

    阿凌也跟着乐起来。

    白茸捂着肚子,笑岔了气,竖起个大拇指:“这比喻可真形象啊,亏他一个云梦公子还能想出这种糙话。”

    两人又笑了一阵,平静下来后才发觉窗外的雨已停了。

    天空放晴,太阳从云层中透出,照耀在冲洗一新的地砖上,折射出波光粼粼的效果。

    白茸招了个人去打听太皇太后出殡的事,没一会儿工夫就来了回禀。

    首先听到的消息相当劲爆。

    法事进行到一半,道士们正念诵祝祷时,夏太妃执伞而来,提着一桶不知打哪儿弄来的污水,灰不溜秋的,散发着馊味,在众目睽睽之下泼到棺椁上,然后冷笑一声,潇洒而去。

    众人无不震惊。

    而瑶帝全程只冷眼看,未说一句话,并且在夏太妃走后也走了,捂着口鼻,像是在遮掩味道,不过那双肩膀微微颤动,从背影看倒分不清是生气还是在笑。

    白茸听后拍手称快:“夏太妃八成用的是泔水,否则怎么会有馊味,哈哈哈……”笑了一阵,又继续听下去。

    瑶帝走后,昀皇贵妃实在忍受不了那股恶心味道,眼见道士们也是拧眉皱鼻,念出的祝祷走了声调,没一点儿体统可言,于是很快就示意法事结束,起棺。

    棺材从众人面前路过时,发出的阵阵怪味儿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颤,有那大胆的嫔妃——例如暄妃和李贵嫔——甚至掏出帕子捂住鼻子嘴巴,胆小的人也不由得屏住呼吸,乞求那棺材赶紧从宫里移出去。只有暚贵侍提议先给那棺椁冲洗一遍,但被皇贵妃以时辰已到不得耽误为由给否定了。

    送葬的队伍因为大雨而行走缓慢,出了宫城向北走,沿途鸣锣开道,仪仗簇拥,前后共有三四百号人。大雨中,这些人就像落汤鸡一样,浩浩荡荡过了尚京北面的至阳门,再转西往康家湾方向走三十里,过了康家湾进入扈山县,也就是仁宗皇帝的扈陵所在地。

    白茸笑道浑身乱颤:“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怕是没溅过一滴雨,死后却是淋了场大雨,还一股子馊味被人嫌弃,哈哈哈……居然有人还说这场雨是老天爷在哭丧,真是荒谬,这分明就是上天喜极而泣。”

    在场的几人纷纷露出笑意。

    白茸见回话的宫人还不走,好奇道:“还有事?”

    “奴才从外宫城回来,听到一则传言。”宫人稍稍停顿,面色不及刚才喜悦,略有迟疑道,“听说有个太医突然宣称找到太皇太后的死因,表示麻沸散只是诱因,其根源还在于中毒。”

    白茸嬉笑的容颜渐渐落下,考虑许久才道:“消息可靠吗?”

    宫人答道:“应该是可靠的,奴才还特意去了一趟庄逸宫,发现大门敞开,有太医院的人进出,正在搬东西。”

    “想来应该是查验毒性,就跟尘微宫那次的事一样。”白茸警觉起来,语速不由得加快,“你再去悠然殿一趟,在外围打探一下今天冯漾的动向。”接着,又对阿凌道,“准是他干的好事,我就说他昨日为何轻易答应下来,原来还有后招。”

    阿凌忆起昨日庄逸宫西配殿一幕,思索道:“不能吧,他当时差点死了,情急之下还有心思想别的?”

    白茸道:“那可不一定,他那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

    宫人很快回转,说道:“奴才打听过了,冯赞善从昨天回去之后就再没出屋,晚上还发起低烧,现下虽好些了,却也下不来床,说是一走路身上就疼,一直由他身边几人服侍着。”

    白茸笑了一下,他昨日可是铆足了劲扎的,不疼才怪,又问道:“有人去过吗?”

    宫人回话说没有。

    白茸打发人离去,说道:“这倒是奇了,难道真不是他?这一切只是巧合?”说完又摇头,“不会是巧合的,这宫里头的事儿没一样是巧合。”

    阿凌道:“不如去打探一下朝堂的动向,可以请伯爵大人入宫一趟。”

    此话一出,白茸才想起来白莼的婚期早过了。

    他很好奇为何没有任何消息,可又一想,没有消息才算是好消息,说明虽然宫内情况混乱,可并没有影响到白、杨两家的婚事。

    婚礼定是如期举行了。

    “他新婚燕尔,又计划去东海游玩,说不定已经启程,不用找他了。”白茸想了想,问道,“御史周大人的佟嗣君能进宫来吗?”

    “他有诰命在身,您可以随时召见。”

    白茸道:“你赶紧去安排吧,最好明天就能见到。”恍惚一阵,又道,“你去库房看着挑些新婚贺礼,也不用给我看了,直接给伯爵府送去,记得要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阿凌应下,含笑道:“您库里的东西都是台面上拔尖的,随便用手一摸就是价值连城呢。”

    0 Comments

    Heads up! Your comment will be invisible to other guests and subscribers (except for replies), including you after a grace period.
    No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