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4】10 银汉宫的香气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七月十九日凌晨,瑶帝的车驾终于回来了。相比离宫之时的浩荡,这次回宫悄无声息。马车一直行进到内宫再无法走时才停下,换由几人抬着软床匆匆闪进银汉宫的大门。
晌午过后,昀皇贵妃把人全召集起来,在碧泉宫的小花厅里宣布了一个消息。
瑶帝生了急疹,晴贵侍因为照顾他也被传染,现在两人都各自静养,任何人都不得近距离接触。
坐在厅堂里的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突然之间又都炸了锅,七嘴八舌起来。有的质疑为什么好端端生了疹子,有的说知道民间偏方可以治好,还有的暗中观察几位高位嫔妃们的反应,显然更好奇传说中的毒丹事件最后是如何收场的。
昀皇贵妃由着他们议论一阵,待声音渐小,才道:“最近你们都不要乱跑,好生待在自己宫中,小心别过了病气。”
暄妃道:“请问我们该如何侍疾?”
“不用,此病传染,为了宫中所有人的安危,都不要去。”
昱贵侍问:“那现在可好转了?”
“病情稳定,刘太医正在悉心照料,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
薛嫔紧张道:“不知具体是什么急疹,是痘疮吗?”
昙妃对薛嫔一笑:“别担心,不是痘疮,这一点已经确定了,没有性命之忧。现在皇上需要的是静养,所以才让大家回避。”柔声细语中似是蕴含坚定的力量,把所有人的质疑和不安全压了下去。
昀皇贵妃感觉疲惫,让人散去,正准备回里屋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却见昙妃还立在原地,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他丝毫不掩饰反感地说:“你怎么还赖在这不走?”
昙妃淡定道:“刚才没看见晔贵妃,想问问他如何了?”
“不如何。没事就请离开吧,碧泉宫不欢迎你。”
“你若不欢迎,以后这种开会的事可以不叫上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昀皇贵妃彻底失去耐心,他脑子里还回荡着那一日的波折,越想越气。
然而就在他正要发作时,昙妃却施施然走远了,到头来只有他一人被怒火包围气得发抖。
章丹在边上又是倒水又是扇风,不停地小声咒骂昙妃,他听了一会儿终于觉得心情好些了,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让他不得好死。”
章丹怕他急火攻心气病了,顺着他的意思说:“对,不得善终。主子不是要去银汉宫吗,什么时候走?”
他舒口气:“现在就去。”
银汉宫外围增加了一倍多的侍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内殿中只留银朱和木槿两人伺候,其余的人只能在宫门外等候差遣。
昀皇贵妃来时正赶上刘太医给瑶帝治疗。
瑶帝趴在床上,上身赤裸,三只兽角扣在背上,正在吸拔体内毒气。
“陛下。”他轻唤。
刘太医对他摇头,小声道:“皇上还睡着。”
他问:“可有好转?”
“蛇毒去了大半,但还有一部分已经溶在血中,需慢慢拔除。”
他心中难受,追问:“大概需要多久?”
“这很难说,最少也得两个多月。”
刘太医将兽角拿开,瑶帝背上出现黑紫色的斑块,他解释道:“什么时候印记转红,什么时候才算痊愈无事。”
昀皇贵妃目送刘太医离开,可在刘太医真正要走出去时又叫住他,快步上前把人请到角落,低声问:“上次晔贵妃给你的丹药……”
刘太医正色:“我只会治病救人,晔贵妃害怕丹药里有不明成分我可以帮忙查验,但也只能保证经我手里查验出的东西绝对错不了,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管,也不会过问。”
昀皇贵妃还想再说,刘太医又道:“皇贵妃还是把精力放眼前吧,我先告退了。”
他看着刘太医的背影想了想,把木槿叫到偏殿。
“晔贵妃让你从银汉宫拿浮生丹给他,可有此事?”
木槿承认确有此事。
他逼近一步:“那为什么拿给他的浮生丹和后来行香子收缴上去的浮生丹成分不一样呢?”
木槿一副苦相,垂着手道:“奴才怎么会知道呢,贵妃让奴才拿,奴才就偷着取了一颗。”
“中间没经过他人之手?”
“没有。”
他围着少年转了一圈,冷冷道:“你可想清楚,主子们之间的事你一个奴才可担不起责任。若有隐情你告诉我,之后该怎么办差就怎么办差。本宫向来赏罚分明,你要是被人胁迫做了不得已之事,本宫会酌情考虑,从轻发落。可若是冥顽不灵非要当那挡箭牌,那本宫也唯有那你开刀祭旗。”说到后来,咬牙切齿,尤其是那个刀字,仿佛真的带血。
木槿两腿发软,勉强站立,面容说不出的扭曲难受:“昀主子饶命,奴才说的都是真的。”
“你敢说昙妃没有指使你在这其中做什么?”
“没……”木槿极力否认,但惊恐的眼神已经出卖一切,昀皇贵妃反手一巴掌,怒道,“真是大胆,身为皇上近侍却和宫妃暗中图谋,你安的什么心!”
木槿嗷的一声捂住火烧一样脸颊,膝盖一弯直接跪下,惨呼道:“冤枉啊,奴才从不敢有这想法,都是昙妃指使,奴才不敢不从。”
“那你说如何指使,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清楚。”
木槿战战兢兢道:“那日晔贵妃让奴才拿一粒浮生丹出来,奴才便把事情告诉了昙妃。”
昀皇贵妃惊道:“你竟主动告诉他,还说不是他的眼线!”
“没有没有!”木槿吓得连连摆手,“不算眼线,只是奴才有些小把柄被他抓住,不得不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什么把柄?”
木槿把绣坊的事说出,昀皇贵妃恍然记起那次的晨安会,自言自语:“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污言秽语。”又暗自窃笑,真是敢做不敢当啊,目及眼前的少年,厌恶道,“蠢货,这点儿事就把你拿捏住了吗?你是银汉宫的人,是银朱大总管的徒弟,就连皇上也中意你,他就是再不满意也不能真把你如何,你竟还巴结起他来。要我说,他该捧着你才对。”
木槿却道:“可他是昙妃啊,是皇上最……”话没说完,就在对方眼刀之下蔫了回去,委屈道,“他是主子,要杀了奴才是有一万种方法的。”
昀皇贵妃哼道:“好了,不说以前的事,我只问你,然后昙妃如何做的?”
“两天之后,昙妃给了奴才一粒丹药,让奴才拿给晔贵妃。”
这下全弄明白了,昀皇贵妃恨恨地想,他和晔贵妃不过是陪着昙妃演了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荒诞戏码。昙妃全程都在欣赏他们的演出。他怒火中烧,这比单纯的败北更令他难以接受,被戏耍的感觉让他倍受侮辱。
他从偏殿走出来,急需静一静,不料正看见昙妃抬脚上到最后一级台阶。
冤家路窄!
他真想冲到他跟前照着那漂亮的脸蛋儿扇两巴掌,再骂上一句贱人。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面色如常地看过去。
昙妃也看见他了,向他走来,四平八稳地屈膝行礼,谦恭温婉,如同那些刚进宫的少年人,挑不出任何错来。
昙妃直起身子,主动道:“没想到哥哥也来了,咱们一起进去吧,听银朱说皇上醒了。”
昀皇贵妃极力压制住火气,笑道:“那就走吧。”
昙妃低着头,跟在昀皇贵妃后面,等靠近龙床才稍稍抬头。瑶帝面容憔悴,靠在床头正看一本奏章,见他们来了,挤出个微笑。
昙妃眼圈一下子红了,坐到床边拉住瑶帝的手,呜呜地哭。
昀皇贵妃很不爽,暗骂了一句:装模作样的混账东西!
瑶帝安慰昙妃:“别哭,朕没事儿,过几日就好了。”声音虚浮无力。
“我都要怕死了,陛下要有不测,我也不独活。”
呸!那你怎么还不去死!昀皇贵妃站在一旁,真想薅下昙妃的一头棕毛再卷起来塞进嘴里噎死。他这样想,手却搭在昙妃肩头,轻声说:“皇上醒了,你应高兴才是,怎么还没说几句便哭了。”
瑶帝也道:“别说傻话,朕就算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昙妃哭着点头。
瑶帝还很虚弱,抬抬手指,指向昀皇贵妃,有气无力道:“这些天你多辛苦些,把这一大家子管好,别出岔子。”
短短几句话,说到昀皇贵妃的心里,这份倚重和信任让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瑶帝紧接着又嘱咐昙妃要全力协助,一起管理宫廷事务。
昀皇贵妃听后既尴尬又气恼,那点感动全没了。他才不需要昙妃的协助,宫里上上下下的事他一人就能搞定。可为了让瑶帝安心,他目光坚定道:“陛下放心,我一定会和昙妃打理好宫中一切事务的。”
昙妃哽咽:“只要您能好起来,我们的辛苦不值一提……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每时每刻都想您,得知您遇险,我几天几夜睡不着……”
瑶帝拍拍他的手背,又捏了捏手指权当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
昀皇贵妃被这番柔情蜜意弄得全身不自在,又是嫉妒又是鄙夷还有些反胃,俯身问道:“陛下,晴贵侍如何处置?”
瑶帝说了会儿话,已经耗尽仅有的精力,闭上眼滑进薄被里,冲他们摆摆手,也没说该如何做就昏睡过去。
昀皇贵妃为瑶帝放下帘子,走出几步,回头对还在原地的昙妃道:“你不走吗?”
“我在此侍疾,你先走吧。”此时,昙妃眼中再无泪水,面容平静。
昀皇贵妃往回走了两步,压低声音:“太皇太后说了,除了太医任何人不得侍疾,你还是跟我一起离开吧。”
昙妃眉心微动,杏眼一挑:“真难得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我一向听话,知道分寸。不像你,十足的疯子。”
“跟你比起来,我再正常不过,你自己干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昀皇贵妃顾及场合,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银朱从他身旁经过,把桌案上的香炉熄灭,渣子倒掉,殿中香气渐渐稀薄。
“为什么不点了?”昙妃问。
银朱答道:“这是刘太医吩咐的,说这香气太浓郁,闻久了结于肺腑,不易宣泄,不利于皇上现在的情况。”
“怎么会呢,荼蘼香是我亲自调配,所用香料都是……”
“又是难得的好东西,可以长生不老,对吧?”昀皇贵妃拉长声调嘲讽,“你既炼丹又调香,不去当游医真是屈才了。”
昙妃不理他,对银朱说:“你还是把荼蘼香点上吧,对皇上绝对有益。”
银朱很为难:“刘太医亲自吩咐,奴才不敢不照做,万一真的药效相克,奴才就是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刘太医的话比我的话还好使吗?”昙妃沉下脸来。
银朱冷汗淋漓,不知该如何作答。
昀皇贵妃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都说术业有专攻,刘太医的医术有目共睹,既然他说不要,那还是听从为好。银朱说的对,万一出点什么相生相克的事,谁也负不起责任。”又望着昙妃,说道,“等你炼的丹药真能医死人、肉白骨时,我们自然听你的,让那刘太医靠边站去。在此之前,你还是别在太医院面前班门弄斧了,免得让人嫌弃又笑话。”
昙妃一脸不甘地瞪着他,眼底尽是怨毒。
昀皇贵妃呵呵笑了两声,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手叫道:“哎呀,难不成你在香料里也加了什么东西,非要让皇上闻一闻?”
昙妃板着脸,语气生硬:“皇贵妃先前得的教训还不够吗,这刚几天的工夫又开始乱咬人。”
昀皇贵妃本就是逞口舌之快,因此被怼了并没有太恼火,反而好心情地走出银汉宫,准备回去。身后的昙妃突然想起一事,跟在身后也走出大殿:“你打算如何处置晴贵侍?”
昀皇贵妃收住步子,认真想了一下:“先送到慎刑司,我要亲自审问。”
“皇上可没提出来要这么做,而且也没有证据表明他参与其中。”
“他的近侍暗杀皇上,他作为主子能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异常吗,肯定是知情不报。”
“你的逻辑真有意思。”昙妃不顾太阳直晒,站在高台上与昀皇贵妃理论,“做主子的还需要时刻了解奴才们的动向吗?敢问你是否知道章丹这一天以来都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办过什么事?”
昀皇贵妃当然不能,但随即道:“就算不知道,那也要追究个监管不力的责任,把他暂时收押并无不妥。”
“你怕是忘了,两个时辰前你还当众说他患了急病,要在深鸣宫静养,现在押去慎刑司,未免叫人怀疑。”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昙妃目送昀皇贵妃离去,脸色阴沉得厉害。他坐上步辇吩咐去庄逸宫,晴贵侍现在是张绝好的牌,说什么也不能落入季氏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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