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2】26 乘风宴(上)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瑶帝起床后才发现错过早朝,得知是白茸擅自做主把朝会推掉,并没有生气,反而将人搂在怀里,感慨:“整个云华,只有你心疼朕,那些朝堂上的人从来没关心过朕的身体舒不舒服,会不会生病。他们甚至巴不得朕快点死,好再扶持一个傀儡。”
白茸安慰他:“倒也不尽然,朝堂上虽然方、冯党羽众多,但还是有不少人忠于您。您看单大人,不就一直忠心耿耿,为您分忧。还有周大人和佟大人,现在也是支持您的。更有带兵如神的镇国公,他带领下的云华铁骑对您也是忠诚的,所以您手上的筹码不比四姓少。”
瑶帝没有说话,略微点点头。
白茸又道:“说起镇国公,我倒想起来,他去灵海郡也快两年了,还不回来吗?”
瑶帝望着他,叹气:“原本去年年底就该回来,可是他身体突然不舒服,便推迟了行程。后来身体时好时坏,无法启程,只能在当地先休养着。半个月前他来信说身体康复可以启程,朕听了很高兴,一直等着。可前两天却又接到奏报,说他在出发后第三天的晚上病情忽然加重,胸口绞痛,面色紫绀,几近晕厥。虽然后来施了针灸缓过来,却是卧床不起,只能在当地驻扎,也不知何时能好起来。”
白茸未料是这种情况,心情跟随瑶帝忧愁的语气落到谷底。
他早知道镇国公年事已高,势必会有倒下的一天,却没想到竟然倒得这么快。
这算得上一个噩耗了,甚至比他被应氏恶语中伤还要令人恐惧。
他不清楚镇国公的关系网,也不知道一旦镇国公死了,云华最精锐军队的指挥权会落到谁手里,若那人忠于瑶帝也就罢了,若被四大家族的人把控,那简直就是灾难的先兆。
他试探性说道:“这件事怎么没听皇贵妃说过呢?”
瑶帝看了他一眼,想了片刻才道:“这是密奏上来的,现在其他人还等着镇国公班师回朝呢。不过,人们若总见不到他回来也会起疑的。更何况,冯氏的人经常在那一带活动,消息极为灵通,恐怕过不了几天就会知道实情。”
白茸迟疑:“要不要试一试昕嫔的脂莺丸,那东西神奇得很,兴许能把病治好。”
瑶帝心上一动:“你先去问问他还有没有吧,他那东西这个也给那个也送,恐怕没多少了。”
“就算没有,也可以让他派人到幽逻采买些回来。”
瑶帝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表情显得有些为难:“你又不是不知道镇国公和幽逻岛的关系。当年他擅自杀降的事让幽逻之人很愤慨,连朕都觉得过分,不得不在商讨赔款时退让了一些。如今他病了,咱们向昕嫔讨药,昕嫔若有药,碍于身份肯定会献出来,可他要没有,朕也不好命令他从幽逻特意买。再说就算买了,万一里面掺点什么,岂不更麻烦。”
白茸不在乎昕嫔心中有何感想,只知道要是镇国公突然死了,四大家族的人钻空子掌握军权,再来个逼宫,他的命恐怕就到头了。尽管瑶帝曾承诺会为他抗争到底,但他仍对此抱有怀疑。
他知道瑶帝爱他,对比其他人,爱得更多些。可同时也清楚自己在瑶帝眼底的另一层样貌——一杆长枪。
在双方还能坐下来谈的时候,瑶帝自然是长枪在握,爱不释手。可一旦动真格的,怕是用不了几个回合就要缴械投降,到时候手里的枪早不知被扔到何处。
他太知道瑶帝的懦弱了。
所以,要想不被抛弃,镇国公必须得活着,哪怕有口气也行。只要还喘气,他手下的人就服他、信他,云华最精锐的铁骑就依然忠于瑶帝。瑶帝的皇位就能坐得稍稍安稳些。
“陛下无需担忧,昕嫔那边我会去说。他一向识大体顾大局,知道时局危险,不会有任何想法。”
瑶帝道:“也好,你去问问脂莺丸的事,他若有,就直接拿回来。若没有就安抚他一下,让他尽快从幽逻弄点来。有他操办总好过咱们派人去幽逻找门路购买方便得多。”
白茸应下,突然想起什么,试探道:“既然是找昕嫔帮助,那所谓的安抚……”
“他想要什么,你只管送他,不用跟朕说,朕都答应。”
“他若是想要金银赏赐,我倒是可以做主,可惜他想要的不是这些,我也得先征得陛下同意才行。”白茸眨眨眼,目光中闪烁希冀。
瑶帝牵着他的手走到殿外,并排坐到廊下,头挨头地小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茸依在他怀里,阳光直射在脸上,不禁闭上眼,说道:“关于晴贵侍的事……”
瑶帝闻到一股淡淡的鹅梨香,那是白茸衣服上的味道。灵魂再次飞回那条山涧,将充满矛盾的美人压在身下。
他几乎能听到那潺潺的水声和彼此的喘息。
“陛下……”白茸续道,“所谓落叶归根,草木尚且如此,何况人呢。就让晴贵侍回去吧,不仅能让他魂归故里,了却残愿,更能彰显您的大度宽容。”
“可他已经葬入妃陵……”
“那就再迁出来呗。”白茸嘟囔,“又不是难事。”
瑶帝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没吱声。
白茸等了等,始终不见回应,小脾气一下子上来,抬起身子说道:“他一个死人的事难道比活人的事更重要?他埋哪儿不是埋啊。再者说,昕嫔跟晴贵侍既是亲属又是友人,昕嫔数次为我解围,难道不该嘉奖吗?您应下此事还能掉块肉不成?”
瑶帝见美人不高兴了,连忙哄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怎么下诏呢,以什么名义呢?总不能平白无故地把棺椁移出。”
白茸说道:“这个好办啊,我听说幽逻那边十月会有秋思节,就说遵循幽逻传统,在秋思节前夕把棺椁送回故里。”
瑶帝笑着捏了捏白茸光滑的脸蛋儿,说道:“敢情你和昕嫔早串通好了,等着机会呢。”
白茸低下头,好像害羞一样。
不多时,早膳依次摆好。
他们边吃边说些闲话。
白茸道:“您听说了吗,昱贵嫔要举办乘风宴。”面前瓷盘中,圆圆的蜜枣糕咬出一个月牙形,散发出淡淡的枣香。
瑶帝正吃一块糟鸭掌,闻言动作一停,抬了抬眼皮道:“他又要干什么呀,一天天真不消停。”
白茸好奇:“他没送您请柬吗?”
瑶帝埋头继续吃鸭掌,吃完后用帕子擦了擦嘴,重新洗了手,抹了香膏,端起汤碗,望着里面浮动的几片竹荪,淡淡道:“他昨天下午倒是送来个东西,朕还没来得及看呢。”
“应该就是请柬,也给昕嫔送了。”
“给你了吗?”
“还没给我呢,但是他已经当面邀请我和皇贵妃,我们都已经答应去了。”
“答应他干嘛,世家们举办的宴会没意思。”瑶帝嘿嘿笑了两声,“不如朕举办个宴会,只邀请你参加,咱们俩玩,岂不快活。”
白茸拿起剩下的蜜枣糕,咬了一大口,将那月牙扩大数倍,笑道:“陛下就别哄我了,也别正话反说,想去就去呗。昱贵嫔是冯家人,富着呢,肯定有好东西招待。咱们白吃白喝白玩,捡个大便宜。”
“怎么是哄你,朕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瑶帝深深望着对面的人,嘴角挂着不明所以的笑。
白茸低下头喝了口竹荪汤,叹气:“陛下若不想让我参加,我便不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完,拿起餐巾沾了嘴角汤渍,然后起身离开,独留盘中未吃完的点心孤零零躺着。
他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的槐树,想象着很久以前爬到树上摘槐花的样子。
“陛下吃过槐花吗?”
瑶帝依旧坐在桌旁,看了眼窗外的槐树,下意识回道:“没有。”
“我吃过。”白茸没有回头。
瑶帝不知他说起此事是何意,问道:“好吃吗?”
白茸回道:“要好吃的话,岂不人人都吃,槐树早被揪秃了。”接着哼笑一声,续道,“初尝时有股香气,嚼多了便发涩,生味儿很重。一般都是蒸了再吃,可我却只吃生的,把花摘回家洗一下就放嘴里。您知道为什么吗?”
他回过头。
瑶帝望着他,等着下文。
“因为我家最穷。吃蒸熟的东西需要起灶生火,生火需要柴,买柴需要钱,可我家舍不得花钱,所以能生吃的东西绝对不做熟。”白茸笑了笑,“那个时候,我上树摘花经常弄脏衣服,嗣父骂我是只猴子。我曾以为这一辈子就只能当个泥猴子,饿的时候去树上摘花吃,渴了就从水井里打些冷水,何曾料到有朝一日还能做个人。”
瑶帝听得无言,继续保持沉默。
白茸又道:“现在,有些人不愿意我继续当人,还要把我再变回泥猴子,甚至是死猴子。”
“不会的,你别瞎想。”瑶帝来到他身边,揽过肩头,声音和缓,“你不会有事的,朕向你保证。那个《妖云引》是应氏新任家主也就是应嘉柠的哥哥写的,他之所以这么着急向方首辅示好,是因为他这家主之位坐得还不牢,还需要其他尚族的帮助。但他太狂妄了,忘记尚族家主们的确立需要由皇帝本人首肯才行,否则无效。朕还没表态,并且私下寻了他众多族弟中的一人,让他写文驳斥,若能扭转局势,便确立其为家主。”
白茸心下放松几分,感到欣慰,原来瑶帝并不是只会发脾气,好歹还能干点事。
又听瑶帝继续道:“朕还给全真子带了话,让他想办法应对那些无稽之谈,过几天就能得到回信。所以,你是安全的,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干扰不到你。”
白茸眉目舒展开,可眸中仍沉淀一抹忧色,说道:“可我还是想去乘风宴。”说罢,就这么直勾勾盯着瑶帝,千言万语皆凝结于彼此的呼吸中。
“那便去吧,朕陪你。”很久之后,瑶帝轻轻吐出一句话,语气含着淡淡的无奈和忧伤。
此后,两人无话。
白茸望着窗外,瑶帝望着白茸,目光一层层荡漾出去,泛到心上,泛到远方。
从毓臻宫出来,瑶帝没有乘坐步辇,而是漫步在宫道上,由银朱随侍左右。
他怀着心事走得很慢,快到银汉宫时,忽道:“朕觉得乘风宴上肯定会出事,你去打听一下,贵妃这些日子都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注意别惊动贵妃。”
银朱躬身应下,问道:“镇国公病重的事要不要跟皇贵妃说一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瑶帝脚步一停:“再等一等,此事不能让人知道。”
银朱咦了一声,小声笑道:“可陛下就跟贵妃说了呀,难道贵妃不是人吗?”
瑶帝抽了抽嘴角,剜他一眼:“他不是别人。”
银朱有意逗他,说道:“那是什么人?”
瑶帝作势捶他,一双眼却含着笑,扬了扬长袖,正色道:“他是朕的仙侣。”说罢,脚步一停,望着那艳阳,心中激荡起炽热的爱恋,续道,“是朕的皇后!”
白茸待瑶帝走后不久,乘步辇来到深鸣宫。
彼时,昕嫔正在书房写字,字体俊逸,饶是白茸不懂书法也知必定是精品。
“没想到你还是书画双绝。”白茸拿起宣纸,看了又看,叹道,“这么漂亮,应该裱起来。”
昕嫔道:“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也算不得好,中规中矩罢了。若裱起来,皇上看到非得挤兑我不可。他写得比我好看。”
白茸想起瑶帝的字,赞同道:“他确实写得也好,只是比起你的来,失了几分灵气,好像一笔一画有千斤重。”又见昕嫔笑而不语,马上续道,“我不懂这些,就是随口说说自己的感觉,你可别笑话我。”
“怎么会笑话,您才是一语道破天机。”昕嫔指着宣纸上的字解释道,“字由心生,心不静则字不安。您别看运笔的是手,其实那是心绪牵引。皇上是云华之主,一字一句皆是定乾坤的利器,写出来必然四平八稳,蕴含威仪。我就不同了,随便写着玩,无忧无虑的,写出的字轻飘飘的。”
听到这么一说,白茸有些心虚,想起自己那一手歪斜的字体,不禁暗自揣度,那一定代表着他潦草的前半生。想到此,又暗下决心,抽空还是要练练字的,哪怕只练几个常用词句,装装门面也好。毕竟将来真做了皇后,少不了要给别人题字赐字。
他们又说了些闲话,接着,白茸便问起脂莺丸的事。他没说是镇国公需要,只说自家老爹身体不好,想调理身子。
昕嫔听后,面有难色:“昱贵嫔前几个月陆续借走了两瓶,我又送给敏太嫔一瓶,自己调理又用了一瓶,如今手头已经没有剩余。不过,我一个月前已经去信让父亲再派人送来些,算日子过几天就能到了。”
白茸哦了一声,心思早不在镇国公的病上,而是被“昱贵嫔”三个字牵动。
“冯颐病了?”他狐疑道,“没听说啊。”
“脂莺丸是给他嗣父用的。据他说,应嗣君病得厉害,已到了药石罔顾的地步,因而向我讨借。我虽不想对他示好,却也不愿眼睁睁看他嗣父病故,因而拿了两瓶送他。只是后来,听说他嗣父还是病逝了,也不知究竟有没有按时服用。”昕嫔一口气说完,默默算了日期,接着道,“不过昱贵嫔倒是真病倒过。那时候您刚去圣龙观不久,他忽然生病,卧床不起,时而高烧时而低烧,吃药也没用。”
“什么病,听起来挺严重。”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太医们去了一波又一波,就是不见好。直到去年九月底,他才渐渐缓过来。”
白茸想了想,哼笑:“合着我去圣龙观之后他就病了,我一回宫他就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想念我,害了相思病呢。”
昕嫔笑了两声,语气略显迟疑道:“说起他嗣父来,我倒觉得奇怪,按照他的描述,应嗣君应是得了心肺重疾,确实治不好,但若有脂莺丸吊命,不该这么快就亡故。我曾偶遇他,问及他嗣父之事和服药情况,他回答说是冯漾派人把药送回去的,具体服药之事他不清楚。我一直怀疑,冯漾到底有没有把药送回去。按说应嗣君的病若是按时服用调理,不会突然恶化。”
又是冯漾。
白茸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咬牙切齿。
不好好在别苑过日子,非要再回来,就这么想死在宫廷吗?
他按捺下烦躁的情绪,表示等脂莺丸送到后要照价购买,昕嫔忙道:“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罕物,不过是药物中要用到幽逻的一味特产,给人产生出它很珍贵的错觉罢了,真不值贵妃费心。若给了钱,岂不显得咱们生分了。”
白茸道:“那我也不能白要了你的好处,这样吧,我给你个好消息,让你高兴高兴。”接着,就把瑶帝同意晴贵侍移棺回乡的事说了出来。
“旨意这几天就会下达,你赶紧写信回去吧,让他们提前安排。”
闻言,昕嫔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眼中激荡起点点泪光:“您真的办成了,我就知道您一定能说动皇上。”说着起身就要下拜,白茸一把托住他,将人往怀中一带,凑在耳边道:“拜我就算谢我了?”
昕嫔何其聪慧,立时明白意思,低声说道:“贵妃有何吩咐?”
“你的字漂亮,不如帮我写几个。”
他们二人近在咫尺,彼此的钗簪碰在一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
昕嫔望着白茸,抬手勾住他后颈,金色的长甲套微微一动,在肌肤上挠了一下,眼中透着些许俏皮:“贵妃想写什么?”
白茸狡黠一笑:“不多,就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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