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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经验之谈

    第二日,昀皇贵妃继续称病。

    瑶帝探望之后又去了皎月宫和映嫔戏耍,昀皇贵妃听说后气得直哆嗦,终于在第三天时真病了。

    白茸被玄青劝说去碧泉宫探望,一进主殿就闻到一股药味儿,用帕子遮住鼻子,问接待他的宫人:“你家主子得什么病了?”

    宫人说不知道。

    白茸一翻眼,走进西暖阁。只见昀皇贵妃靠在软榻上,正无精打采地对着天花板出神,眼圈黑乎乎的,脸色青白,嘴唇毫无血色。

    情况看起来并不好。

    他收起看热闹的心态,问道:“怎么几日不见成这副样子了,跟个病痨鬼一样。”

    昀皇贵妃动动眼珠,唉声叹息:“姓应的简直太可恶,明知道皇上要来我这儿,还要中途打劫。”

    “这种事儿不是以前就有吗,你就为了这点事生气了?”白茸有些幸灾乐祸,“真是倒霉啊,以前我打劫的时候,怎么没把你气死呢?”

    昀皇贵妃阴恻恻道:“我要死了,谁把你从冷宫里救出来?”

    白茸呵了一声,恶狠狠盯着他:“你要死了我压根儿就不会进冷宫!”

    双方互相瞪了几眼,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白茸很想直接离开,却也担心要是昀皇贵妃真的病死了,他一个人更加对付不了颜梦华,于是按捺住心烦,缓和了语气:“到底怎么回事啊,什么病这么急?”

    昀皇贵妃挣扎坐起,长发披肩,神色慌张:“我晚上做噩梦,一个接一个怎么也醒不过来,一闭眼就有,我已经不敢睡了。”

    “这么严重?”白茸轻笑,“你以前做太多坏事,这是报应。”

    昀皇贵妃陷入那光怪陆离的回忆中,并没有计较他的态度,而是肯定道:“我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凡是做下了就绝不后悔害怕。这些梦与以前之事无关。”

    白茸来了兴趣,坐到一旁椅子上:“什么梦啊,说来听听。”

    “有个人在空中飘,用头发缠住脖子想勒死我。还有的梦里,有人拿斧头砍我,醒来之后全身疼痛,仿佛真被砍了一样。”说话时,昀皇贵妃看着房顶,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又回到噩梦里。

    “梦都反的,说不定这是预示皇上对你的恩宠呢。”白茸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的是自己曾做过的梦魇。

    从碧泉宫出来后,他去御花园散步,跟玄青说起此事:“这绝对不是巧合,我敢说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玄青也觉得不同的人做同样的梦的确有古怪,说道:“您昨日又做噩梦了吗?”

    “不曾,这几天睡得都还好。”他想了一下,笑道,“兴许是跟皇上吵嘴,心情好睡得香。”

    玄青无言以对,白茸跟瑶帝拌嘴时他的心都快跳出来,唯恐盛怒的帝王降下可怕的惩处。正当他还在想着说些什么的时候,走在身前的白茸突然停下脚步。他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原来映嫔就坐在花园长凳上,打扮得花枝招展,对着他们笑意盈盈。

    尽管白茸对映嫔多有不满,但也必须承认,眼前的那张明媚的脸真好看,姿容恰到好处,艳一分则妖,淡一分则素,无怪乎瑶帝又被他迷住,既往不咎。

    想起瑶帝,他又有一肚子气,映嫔害他,非但没得到处罚反而依然受宠,这让他不能忍受。他走过去,气势做足,斜眼道:“映嫔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美丽的笑容一僵,映嫔不情愿地站起来,快速弯了弯膝头,口中问安。

    他见好就收,抬脚刚要走时,只听映嫔忽道:“上回让我找的花瓶和挂画又找到了,不知昼妃还要不要?”

    “怎么才找到?”白茸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

    映嫔含笑:“是我记性不好,以为收在库房里,就一直在那找来找去。前几日才想起来,那花瓶就放在墙角当了痰盂。还有那牡丹图,被我随手赏了个听话的奴才。”

    白茸脸上笑容不变:“赏了就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牡丹可是真国色,到了庸脂俗粉手中恐怕要羞死,现在终于脱离苦海,我真替那画感到高兴。”

    映嫔眉目一立,气道:“你说谁庸脂俗粉?”

    “说你呢。”白茸昂首,“还有那个花瓶,当痰盂也挺好。晔贵妃就是在皎月宫病死的,听说死前咳血咳痰。你放一个痰盂在床前,也算是继承他的衣钵。我预祝你早日步他的后尘。”

    映嫔还要回嘴,被身后的夕岚悄悄制止,低眉顺眼地恭送白茸走远,之后才气哼哼道:“什么玩意儿啊,竟敢诅咒我。”

    夕岚道:“主子小心些,昼妃有盛宠,跟他作对没好处。”

    映嫔不屑:“什么盛宠,我看是失宠。等我回去就跟皇上说,给他治罪。”

    夕岚心里一惊:“主子可别,搞不好皇上会不高兴的。别看他们表面拌嘴闹别扭,那都是玩呢。您要是真说了昼妃的不是,皇上立马翻脸。尤其是您上次向太皇太后请旨……”

    “怕什么,皇上现在离不开我。”映嫔神色骄傲,百花宴之后,瑶帝对他格外欣赏,曾多次来他的皎月宫。他们之间的情事也不再那么无趣,而是极尽温柔缠绵,他这才感受到这等快乐事的妙处。

    夕岚见他神色飘然,低声道:“昙贵妃送到香膏还是少用为妙。”

    映嫔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那玫瑰玉蓉膏就是好用,用了瑶帝就想他,不用瑶帝就不来。现在,香膏是他唯一能拴住圣心的东西。他悄悄问夕岚:“玫瑰玉蓉膏里是不是加东西了?”

    夕岚也同样小声道:“那是肯定的,但此事不宜声张,主子偶尔用也就罢了,千万别上瘾。”

    映嫔叹气,他已经上瘾了,而且瑶帝也上瘾了。有一次未用,瑶帝便觉得意犹未尽,不舒服。此事棘手,他失了再逗留下去的心气,说道:“咱们走吧。”

    “不等皇上了?”

    “不了,去庄逸宫跟太皇太后聊天去。”

    再说白茸,跟映嫔分开后也没了散步的兴致,直接回到毓臻宫,可还没落轿,就有人报称夏太妃有请。他心知所为何事,懒懒一摆手,步辇直接转往永宁宫。

    他到时,六局的人正跟夏太妃回话。再仔细一看,原来是舒尚仪,身后还站着几个看样子像是各司管事一类的人。

    他并不打扰,坐在偏厅等候。

    说是偏厅,其实并不是独立房间,它只和正厅隔了一扇可推拉的镂空雕花门,并不隔音。他一边喝茶一边听夏太妃说道:“真是好笑,他家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儿子这辈子卖给皇上了,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他们若真想念,倒是可以收拾出一些衣物鞋子之类的东西交给他们,人是绝对不能带走的,要埋到圽园去。”

    舒尚仪道:“是,是,奴才也是这么跟田家说的,只是那田老爷似乎还想再见一面,一直在虹霞馆哭哭啼啼,不肯走。他的那位嗣君还坐在楼梯上哭,影响很不好。”

    “见一面能管什么用呢,徒增悲伤。”夏太妃叹气,“也罢,田贵侍年纪轻轻就枉死也算倒霉,你让他们在丧礼之前进宫再看一眼吧,人不许多,双亲来即可。”

    舒尚仪应下,又道:“这是陪葬器物的单子请您过目,若没问题,奴才就让人照着去准备了,再誊抄到遣策上。”

    “先放下吧,你派人晚上过来听信儿。”

    舒尚仪带人走了。

    白茸从偏厅出来,走到桌前,随意拿起桌上的纸看了几眼,叫道:“这么少啊,当初我看晴贵侍的东西摆满棺材,一同抬出去的还有三箱明器,怎么同样是贵侍,田氏少得可怜,恐怕连半箱都填不满。”

    “这就是有宠爱和没宠爱的区别。”夏太妃让他坐下,说道,“晴贵侍的东西也不算多,他一个外邦之人又是……”顿了一下,想到对方还不知实情,改口道,“和亲来的,给他置办的东西多半是面子货。要说真正的厚葬还数晔贵妃。我听季如湄说,晔贵妃穿的是全套缂丝锦衫,盖的是陀罗经被,嘴里含的是夜明珠,周身全是金器压棺。随葬的各式珍玩多达三百多种,此外另有十箱马蹄金和八箱珠宝首饰绫罗绸缎。遣策有十多页呢。”

    “遣策是什么?”白茸刚才就听到这个词,一直没搞明白。

    “就是随葬品的明细,要一同入葬的。”夏太妃一指白茸手上的纸,解释道,“这个是拟单,确定下来后就要抄到正式的绢布上,放入墓中。同时另抄一份副本,放到尚仪局入册备案。”

    白茸看看手中单薄的纸张,心生感叹。都说世间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可实际上薄葬厚葬还是有实质区别的,至少几百年后被盗墓时不至于被人骂一句穷鬼。“我听说,妃位及以上的人薨逝还要生殉?”

    夏太妃支着脑袋嗯了一声:“按规定是要求近侍生殉。”

    白茸道:“可我看晔贵妃身边的晴蓝还在宫中。”想起在碧泉宫见到的鬼鬼祟祟的身影,气就不打一处来。想当初就是晴蓝趁他摘花时故意推他,让他跌进花丛中,扎了满身的刺,疼了好几天。这仇非得找机会报复回去才行。

    “大概是他生前做了安排,这就另当别论了。”夏太妃看出白茸眼中的复杂的神色,说道,“你也别觉得残忍,祖制如此是有原因的。以前,各宫争斗比现在激烈得多,很多时候都是近侍串通外人坑害自己主子。为了杜绝家贼,这才出台了这项生殉制度。只有奴才和主子的生死捆绑在一起,奴才们才能尽心尽力伺候,不被利益所诱惑。”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白茸仍觉得活人殉葬有违天理,说道:“我那可要好好保养身体,免得早早死了连累了玄青。”

    玄青在一旁欠身笑道:“主子一定能长命百岁。”

    夏太妃最看不上他们主仆情深,不耐烦地将玄青轰出屋,对白茸道:“大多数时候,只要不是暴毙,做主子的死前都会给近侍安排好去处。若是被赐死或是自尽的,就算没安排也不会牵连他人,所以真正殉葬的少之又少。所以你就甭操心玄青了,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其实按祖制,皇帝驾崩,嫔妃们是要去守陵的。”

    “啊?”白茸第一次听说,震惊之余又疑惑,“那您为何……”

    “还是那句话,先帝生前特意安排归宿的要另当别论。先帝后宫有名分的三十多人,若算上未册封的美人,一共得有五六十人,可现在留宫里的也就只有十位。这些都是早找好出路的,至于那些不受宠的动手晚的没门路的都通通拉到皇陵去过活死人的日子。”

    “活死人?”

    “是啊,你还不知道怎么守陵呢吧,那可真是比死都难受。守陵的人不许说话不许玩乐,甚至都不能笑,避免打搅到帝王安眠。而且作息安排要和帝王生前一样,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用膳什么时候沐浴,流程按部就班,少一环都不行,这就是所谓事死如事生。不仅如此,守陵人的住处是不许熄灯的,常年在那亮如白昼的屋子里生活,能把人逼疯。”夏太妃说罢,啧啧两声,算是对那些守陵嫔妃们的同情。

    白茸喃喃道:“这也太可怜了。这要怎么活呢,还不如死了的好。”

    “当年先帝驾崩后,就有六位嫔妃听说要去守陵而直接自尽。”夏太妃看了他几眼,说道,“你比皇上小十四五岁,按照正常来说,他也会走你前头,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白茸从没想过,瑶帝正值壮年,似乎离这种事还远得很。

    “到时候,你若为皇后,那倒没有这些烦恼,可若还没走到那一步皇上就先走了呢,有些事从现在就要开始打算了。就拿宫中许太嫔和王太嫔来说吧,他们两个连封号都没混到,很不受宠。可人家脑子活分,另辟蹊径,从太皇太后身上入手,天天去庄逸宫坐着,把老东西哄得别提多高兴了。等先帝驾崩后,庄逸宫就以陪伴太皇太后的名义发出懿旨特意留他们两个在宫中生活。”

    白茸正色:“我才不会恭维太皇太后。”

    夏太妃笑了:“他那把年纪肯定走在皇上前头,恭维也没用,你现在要靠皇上替你打算。”

    白茸闷闷不乐,用鞋跟去踢椅子腿:“我知道后半辈子要仰仗皇上,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受了那么大委屈,差点死掉,皇上就这么赦免了他,对我太不公平。”

    “公平?”夏太妃哈哈笑起来,眼角处的细褶又深了几分,“你跟皇上谈公平?”

    “难道不是吗?”白茸有些发急,“我被诬陷杀人,就要被贬去冷宫,颜梦华杖杀我,为何能被偏袒。”

    夏太妃道:“因为杖杀你的旨意是庄逸宫发出的,就凭这点,颜梦华就能脱罪。”

    “那……”

    “别告诉我你还想问责太皇太后。”

    “……”

    “现在那个老煞星不追究你死而复生的事就已是阿弥陀佛,你还上赶子往前凑?”

    白茸无话可说,冷静下来后,说道:“我就是气不过。”

    夏太妃手指点着桌面,又急又气:“气不过也要忍着,怎么能擅自下手明目张胆毒杀?”

    白茸顶了一句:“那是皇贵妃干的。我一开始就说不行,可他执意如此,我也没法拦着。”

    “他那边我已经去说过了,现在单跟你说。凡是涉及昙贵妃的事你们都要三思而后行,对他的指控要有确凿且合理的证据,不能仅凭你的喜好厌恶和模棱两可的怀疑就去定他的罪,否则很容易反被他套住。”夏太妃说完,想了一下,又道,“季如湄是否跟你提起过浮生丹的事?”

    “我在无常宫时有所耳闻。”

    夏太妃道:“那你就该明白,季如湄看似凌厉实则手段有限,翻来覆去就是些诬陷害人的法子,别人早摸清了。而颜梦华不一样,他心思缜密,心眼儿多得堪比马蜂窝,而且花样百出,叫人防不胜防。论智计,你们俩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我们要怎么做?”白茸郁闷,仇人就在眼前,可还报复不得,除非是佛祖圣僧,否则谁也没法淡然处之。

    “你们啊就是永远都学不会个等字。”夏太妃发出恨铁不成钢似的叹息,“你们着急把他除掉干什么?就那么想和太皇太后正面抗衡?你们真有把握胜过有太皇太后撑腰的映嫔?”

    闻言,白茸像是明白了什么:“您的意思是用他牵制太皇太后?”

    “当然,他们两个是貌合神离。太皇太后最看中的就是出身,以他的身份,才不会入眼。”

    “他不是王子吗?顺天王的第九子?”

    “哈!”夏太妃发出鄙夷的蔑笑,“是王子不假,却是私生的。听说他的嗣父是灵海洲都城内一个香料铺子的老板,某日刚服下嗣药,便被微服出宫的顺天王看中临幸。他出生后一直跟着嗣父过活,直到有一天顺天王突然找来。”

    “怪不得他痴迷于制作各种香料,原来是祖传啊。”白茸不屑。

    “何止继承了制香的本事,据说他的嗣父事先得到顺天王要出宫的消息,推算出顺天王最有可能出现的几处地方,掐着时间服药,最后凭运气偶遇到。”

    “竟然这么有心机。”

    “他幼时耳濡目染,少年时入宫接受教育,学的可不仅仅是诗书礼仪还有纵横谋略,可比你们这种成长在普通人家的人要更具生存手段。所以在现阶段,让他去跟太皇太后这个老狐狸斗是最好的选择。”

    提起太皇太后,白茸想起方才碰到的映嫔,含着怒气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加上一句:“映嫔好不要脸,不仅把毓臻宫改得乱七八糟,还把我的东西据为己有,更撺掇太皇太后下旨杀我。而就算这样,皇上还去找他,这不是诚心让我难堪吗?”

    “你也知道难堪啊,”夏太妃叹道,“那你跟皇上当着外人的面吵架拌嘴时就没想过皇上是不是觉得难堪?”

    “那是他先惹我生气的。”

    “就冲你这句话,就该拉出去打板子。”

    白茸心上一哆嗦:“我……”

    夏太妃抬手制止他往下说,握住他的手,抚摸上面的烫伤疤痕,轻轻道:“还疼吗?”

    “不疼了。”

    “留下疤虽然难看,但也是好事,能时刻提醒你经历过的苦日子。”

    “我一直记得。”

    “不,你忘了。”夏太妃说,“你若记得,就该敬畏权力。就该明白皇上能把你贬到冷宫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不管什么原因,他想做就能做到。”

    “皇上不会的。”白茸目光坚定。

    “怎么不会?”夏太妃道,“他是天子,是老天爷的儿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心所欲,毫无道理可言。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晴天你能左右的了?能控制的了?同理,你也控制不了皇上的决定。你若继续这么闹下去,等哪天他对你的耐心耗尽,大手一挥再度给你发配冷宫,你到哪儿哭去?”

    白茸目光游移,似是又看到无常宫中那破败的地砖和杂草,茫然自语:“我……”

    “阿茸,我现在最郑重地告诉你,不要恃宠而骄。尤其是不要在你还依附于他时就把情爱时的甜言蜜语当做免死金牌。你仔细想想,昙贵妃对皇上是什么态度,皇贵妃对皇上是什么态度,他们一个个有家世有权柄,可为何见到皇上全都乖顺得像只猫?哪怕受了委屈也只是无声地掉几滴泪,然后再装作无事发生?”

    “他们……”白茸想说贱,但当着夏太妃的面,那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那是因为他们的地位和权力皆是皇上给的,不是他们自己的。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得无时无刻不哄着他、依着他、顺着他,只有皇上高兴了,他们才能过得舒服。”夏太妃说完,又是一声冷笑,“你再看太皇太后,他之所以能那么硬气霸道是因为他的权力不是皇上给的,而是通过先帝乃至更早的皇帝赐予他的,是各方博弈后的产物,与现在的皇权无关。所以,他就是把皇上真惹怒了,也不会撼动其太皇太后的地位,因此他才有恃无恐。”

    “……”

    “不过据说当年他还是方皇后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温柔体贴,没人不夸他。你能想象得到他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人也曾经在皇帝面前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他那样的出身尚且知道要给足皇帝颜面,可你呢?看看你自己,到底有什么底气能让你说出连太皇太后都不轻易说的话?你是有个当国王的父亲,还是有个当将军的叔叔,又或是你家族势力庞大能在朝堂保护你?”

    白茸心里空空的,他什么都没有。他盯着桌面上那张明器单子,愣愣道:“皇上说我跟他们都不一样。”声音再不复刚才的强硬,音色发虚。

    “他说的鬼话你也信?喜欢的时候捧手心里,不喜欢的时候立即就能踩脚底下。自古皇帝都是一副德性。”夏太妃把桌面拍得啪啪响,“我再强调一遍,不要试图挑战帝王的底线,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底线在何处。”

    他想了一下,继续道:“很多很多年前,有位美艳无双的何美人,他仗着皇帝宠爱一路做到宁妃,还怀了龙嗣。可自从有孕之后,他的脾气就见长,看谁都不顺眼。有一天,因为皇帝当着他的面和一位宫人眉来眼去,他气得当场大吵大闹,指着鼻子骂皇帝是个没良心的负心汉,那位皇帝一怒之下将他扒光衣服,吊在树枝上,用鞭子活活抽死了。”

    白茸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粗暴了,这还是人吗,堪比魔鬼。

    夏太妃意味深长道:“后来皇帝后悔了,想起往日恩爱,抱着尸体痛哭。可有什么用呢,人死不能复生。而更滑稽的是,那位勾引皇帝的宫人依旧被册封为选侍,倒在君王怀里代替那可怜的宁妃承受欢泽。所以你瞧瞧,在这件事中,那位意气用事的宁妃死得既惨烈又不值。”

    “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的。”白茸说得艰难,也毫无底气。

    夏太妃慨叹:“他当然没那么暴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雷霆之怒更容易承受。要知道,当年他废冯皇后只用了九天,如今废你,九个时辰都用不了,说不定现在正写圣旨呢。”

    “难道他真的想……”直到现在,白茸才真正感到一丝恐惧,他是真的害怕那荒芜的无常宫,在那里的每一天都是生不如死。

    “皇上说爱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说?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他口中的最爱?”白茸更委屈了。

    夏太妃别过眼,无可奈何:“皇帝可以爱所有人,而你我只是仰望皇帝的人,眼中只能有他一人。这本就是不平等的。如果你也爱他,那就要学会接受这种不公平,而不是去质疑。你可以和皇帝谈利益,但永远不要讲道理。”

    “您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爱我吗?”

    “爱,只是他的爱建立在尊卑之上。现在闹成这个局面已经与思明宫无关,而是你挑衅了他的权威,让他当众下不来台。”夏太妃叹口气,“我也算看着皇上长大的,最清楚他的脾气。他爱你,所以私底下你怎么捶他说他,他都不当回事儿,甚至还会感到很新鲜。可要是明面上让他丢了脸,他就会换上另一副面孔。他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干出什么大事,大臣们都在心里看不起他,所以最在乎的就是别人的看法。而你偏偏当着那么多奴才的面跟他吵闹,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所以,我俩生气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白茸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他具体怎么看待思明宫的事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你要再这么冷战下去就不好收场了。所谓物极必反。”

    “我该怎么办,跟他道歉?”

    “你们之间总得有人迈出第一步。”

    白茸犹豫:“先开口的就输了,以后他会一直用这件事挤兑我。”

    “你呀,小孩子心性。什么叫输了,那叫以退为进。”夏太妃眼中带光,露出睿智的笑,好像慈善的长者教导懵懂的孩童:“看似是谁先道歉谁没面子,可实际上要是运用得当,一样是步好棋。你过来,我教你这棋该怎么下。”

    白茸附耳过去,听完后犹豫道:“这能行吗?”

    “你只管这么去做,保准皇上一下子就宽恕你,而且还会心怀内疚。而他一旦抱着愧疚之心,那以后对你就是有求必应,会极力去补偿对你的亏欠。”

    “……”

    夏太妃继续:“这买卖划算,你所付出的不过是几下皮肉之痛,可换来的却是皇上今后对你的承诺。”

    白茸别过脸,心里绞着难受:“他的承诺不值一文。”

    “经过这件事之后就值钱了。皇上心软,最看不得亲近之人受苦。”

    白茸沉默半晌,忽然好笑道:“您这是在算计皇上?”

    夏太妃嗨了一声,轻快道:“只许那老家伙帮映嫔出主意吸引皇上注意,就不许我教你如何捕获圣心?你放心,在这点上他比不过我。你回去准备吧,千万别再耍脾气,一定要真心悔过。”接着,在看到白茸一张苦脸时又补充道,“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真心悔过。”

    白茸点头,起身拜别。

    回去的路上,玄青问:“夏太妃给您出什么主意了?”

    他撇嘴,小声说了几句,然后道:“去陆言之那吧,让他推荐一下。”接着,又想起临走前夏太妃跟他说的话。

    “无论多委屈也要忍住,等你儿子当上皇帝,等皇帝的权力来源于你时,你才能为所欲为,横着走。等到那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得看你脸色。可在此之前,你要学会伪装,学会忍耐,不要急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

    他想说自己不擅长伪装,可突然想起一事,心中刺痛:“我哪还有孩子啊,我已经……”

    “你傻呀!”夏太妃执起他的手,在掌心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这种昏话也敢乱说。”

    他不太明白,站在原地揉着手心,就这么傻乎乎的看着夏太妃。

    “你就这么相信季如湄的话?况且他又没说你一定不能怀,他说的是不好怀。不容易跟不能那是两回事。我这几天找到个偏方,你拿去照着方子抓药调理,务必把身子调养好。但要记住,别惊动太医院的人,太医们各个都是人精,只看药方就知道你有什么毛病。万一他们知道你的事,报给皇上,那可就难说了。”

    他问:“可这样一来,皇贵妃的计划岂不落空?”

    夏太妃莫名其妙:“你管他干嘛?”

    “我以为您和他……”

    夏太妃微微一笑,语气透着释然:“他有季氏庇护,我才管不到他,也跟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救你是因为玄青三番五次在我面前嘀咕,我都快烦死了。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觉得你能入主宸宇,一门心思就想当皇后身边的大宫人,扬眉吐气。可如果你是个一无家族庇护二无子嗣傍身的皇后呢,他这大宫人当的岂不照样憋屈。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得怀上一个才行。”

    白茸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停下来,看向身边的人,直到那一刻,才终于意识到一件事——真正被夏太妃当儿子看待的人既不是瑶帝也不是自己这个所谓的养子,而是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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