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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一眼万年

    迎夏的棺椁终究是运回了燕陵。起棺之日,狂风呼号,冯漾想去送一送,又嫌风大,懒得出门,最后是秋波和冬篱二人代为送行。

    慈明宫中,窗户半开,大风把屋内窗帘吹得哗哗响。

    拂春关窗户前,看了看阳光明媚的蓝天以及地上回旋不止的落叶,回头对坐在书桌后的冯漾道:“等风一停,天气就更冷了,要不要找尚寝局来,通一通地龙烟道?”

    冯漾正在看书,并未答话,等一页翻过,才道:“这种事也要来问我?”

    拂春忙道:“您是慈明宫之主,奴才想着……”

    “罢了,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冯漾心思不在这上面,打发人出去,待殿内无人后,来到寝室,打开连接厢房的小门。

    厢房内,若缃俯卧在床上,见他来了,哀声唤了一句:“阿漾……”之后便哭出来。

    端的是梨花带雨,人见人怜。

    “怎么了?”冯漾坐到他身边,以为他又疼上,忙掀开被子看伤。

    若缃因为伤重,穿不得裤子,只在身后搭了条汗巾,此时被子掀起,凉气一窜,光溜溜的下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冷得慌,胡乱拨开冯漾的手,将被子扯回来,呜呜地哭。

    冯漾知道他委屈,虚趴在背上,心疼道:“你且忍耐几日,过些天就好了。”

    若缃闻着那熟悉的气息,既伤心又神往,张嘴含住垂落到嘴边的发丝,含糊道:“秋波欺负我,我昨日就让他给我洗头发,结果拖到现在都不来。你也不管管他。”

    冯漾在他脸颊啄了一口,说道:“他这几日的确忙些,负责迎夏的事,许是忘记了。等他回来,我教训他,给你出气。”

    若缃心想,说是教训,还不是在床上你侬我侬。想到此,又抹了把眼泪,心情越加沉重:“我这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好,只怕等痊愈时,那秋波早骑我头上去了。”

    冯漾起身,手伸到被子里,稍稍分开他的腿,摸索着碰碰身前的软物,揉了几下,说道:“别担心,我最喜欢你,旁人怎么比得上你。”手指卖力撸动,将那软物揉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硬。

    随着身下之物越加饱胀敏感,若缃不得不微微翘起屁股,只是他那伤刚刚结了一层薄痂,稍一动便钻心的疼,把那如火的情欲生生熄灭了。

    “啊……”若缃叫了一声,欲望被憋回去,终究是没泄出来,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令人懊恼,他狠狠砸向枕头。旋即,抬起头,和冯漾吻起来。

    两条软舌纠缠着,挑逗着,好像有了自我意识,不受控制地粘在一起。

    长吻过后,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仔细听来,原是秋波和冬篱两人回来了。

    冯漾在他耳边轻诉:“你快点好起来,你不在身边,我心慌。如今已经死了一个迎夏,天知道下一个是谁。”

    若缃这些天疼得死去活来,没心情去管旁人,此时听来也觉得事情蹊跷,说道:“你的意思是,他是被人害死的?”

    “迎夏身体健康,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就算得了急病,也不会连一晚上都撑不过去。况且,我这几日想起来一件事。织耕苑那天晚些时候,迎夏的手腕被小虫叮了一下,当时我没当回事,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被虫子咬了,而是毒刺。”

    “可有检查过尸身?”

    “我想起此事时,慎刑司的人已经把尸体抬走收殓。”冯漾想起去慎刑司查验尸体时,陆言之冷漠的嘴脸,说道,“他们一定看出什么端倪,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把人装进棺材。”

    “可是杀死迎夏有什么用,他一个奴才,无足轻重。”若缃伸手摸了摸冯漾搭在床边的手指,忽然想起什么,目光骇然,“他们原本是想杀你的……”

    冯漾仔细思索,片刻后才道:“那日人多,不好查出来,但左右不过那几个罢了。”

    “一定是白茸!”若缃不顾疼痛,撑起上半身,“他明里不行,就来暗的。”

    “也有可能是皇上,银朱到我身边的时候,推了迎夏一把。不过……”冯漾总觉得还欠点什么,如果真是瑶帝做的,那么为何还要大张旗鼓搞出织耕苑那出闹剧。

    他感觉头疼,白茸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后面要怎么办,得好好想一想。

    他低下头,拍了拍若缃的肩膀,语气温和:“你好好养伤,我会跟秋波说,让他这几日悉心照顾,他若怠慢,我定不饶他。”

    说完,原路返回至书房,将冬篱叫了进来,细说旁事去了。

    ***

    自从太常司卿佟飔廷公开支持瑶帝为如昼建祠堂后,朝中反对的声音就没那么大了,虽然仍有反对意见,但大多只是私下里表态,明面上这场风波就算过去。

    偶有那古板的老臣去找方首辅诉说此事,方首辅只是淡淡一笑,摆摆手道:“虽然有违祖制,但既然是为皇帝而死,那么表彰一下也未尝不可。”

    于是,瑶帝得偿所愿,开始为祠堂选址。为了找块风水宝地,他特地委派白莼负责此事,并且给了他可直接进宫面圣的权利。

    此时的白莼也已恢复蓟州伯的身份,不但如此,连他那腰疼下不来床的老爹都封了一个銮仪卫掌卫大臣的虚职。

    对此,白茸笑岔了气。

    他捂着肚子对玄青笑道:“我那老爹瘦骨嶙峋,大字不识几个,竟然还要掌銮仪卫,也不嫌寒碜。得亏是个挂名的虚职,否则往仪仗队前面一站,定要被别人笑掉大牙。”

    十一月初,祠堂选址定了下来,不出所料,定在东宁县,出县城十里不到有处桃花潭,因此祠堂又被称为桃花祠。

    白莼到宫中复命,将那桃花潭吹得天花乱坠,瑶帝不曾到过那里,只当真是个世外桃源,频频点头,又大手一挥从内库拨出一万两白银,作为首批建造费用。并任命白莼为监造使,全权负责。

    当天下午,白莼请求觐见毓臻宫,瑶帝应允。

    他们哥俩用了茶水果子,又闲话些家常。

    白莼提到,他已经去万欢楼把那位怀了孩子的伎子赎回家待产,想让白茸先给孩子取个名字。

    白茸却道:“你的孩子我取什么名字,你去找孩子嗣父商量。”说完,又好奇道,“你娶他了?”

    白莼一摆手,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没有,他一个伎子怎么能做正房?”

    白茸微微一笑:“说的也是,你现在是伯爵,怎么能和青楼的人勾搭上。”

    白莼听出话里讽刺,将手中茶盏一放,正色道:“不是我薄情,只是那货色实在上不得台面,若真三媒六聘娶回家,那是给贵妃丢脸啊。所以,只给他讨了个孺人的身份。”

    孺人,是经过朝廷册封过的侧室,比普通侧室的身份要高出一大截。

    白茸心想,那位伎子也是有本事,竟把白莼忽悠至此。

    “罢了,你家的事我管不着。”他道,“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丢脸的是我,倒霉的也是我。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要干些投机取巧的事。”

    白莼咂咂嘴,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难道在你眼里我不老实吗?”

    看着那张隐约透出猥琐的面孔,白茸真想上前打一巴掌,把人打清醒:“既然你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晼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修建他之祠堂的事容不得马虎。你说的那个桃花潭我知道,早些年还有些桃树,后来闹虫害,死了一批,现在那里可算不上风景如画吧。你把祠堂安在那里,无非是因为那片地挨着你家的田。”

    白莼道:“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我已经让人移栽了不少桃树,又疏通了潭水,还修小桥和亭子,现在那地方是真漂亮。”一边说一边点头,虽然样子有些吊儿郎当,可那语气却是十足严肃,好像正在提点某个不好学的学生。他见对方不言语,继续说下去,“不是我自夸,就是玉皇大帝去了也会觉得来到了瑶池仙境。待来年建好祠堂,就是妥妥的桃花祠。”

    白茸上下看看,说道:“看来你确实长进不少,是我多虑了。不过我还得嘱咐一句,你手里过银子,可别贪得太厉害。”

    白莼咧嘴失笑:“怎么会呢,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白茸深知他的心性,就是油锅里的铜板也要想办法捞上来,因此根本不理睬他的话,反而说道:“狗改不了吃屎,那白花花的银子放到你面前,你能管住手?怕是手没了都要用嘴叼起来。”

    “我……”

    “闭嘴,现在听我说。”白茸忽然沉着脸来走下座位,拉住白莼的衣襟,把人拽到跟前,对着那贱兮兮的脸,说道,“这一次借助靖华真君的名义回宫,是险胜。那些害我的人还在宫中,随时准备再次构陷。他们会抓住一切可以渲染的事件加以夸大、歪曲,试图打压我,杀死我。我不希望你就是那些事件的源头,懂吗?”

    白莼被那凝重的神色震慑住,忆起自南海行苑之后发生的种种,也明白现在远不是高枕无忧的时候,于是点点头,指了指衣裳:“你先放手,我懂你的意思,我会小心行事的。但是……”转了转眼睛,说道,“到底谁要害你,你若已经知道凶手,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

    白茸走到窗前,凝视院中高大的槐树,那枝丫上的叶子已经掉了大半,仅剩下几处向阳的树枝上仍吊着几片深绿色的老叶。

    秋风瑟瑟,又几片叶子掉落。

    伴着风声,他随手关了窗子,回身叹气:“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我势单力薄,纵有皇上宠爱,也没法和世家抗衡,所能做的只能是见招拆招,奋力求生。”

    白莼陷入一阵沉默,随后,带着一丝试探,小心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白茸原本只是抱怨几句,并没有想如何,此时望过去,那插在黑亮发丝间的金冠玉带却让他生出些别样的想法,说道:“既然你不想娶个勾栏伎子当伯爵府的嗣君,那就好好考虑一下真正的婚姻大事吧。”

    白莼会意,立即点头应下:“你放心,我定仔细寻门好亲事。”

    待白莼走后,一直在屋中陪坐不语的玄青来到白茸身边,问道:“您可有中意的人选?”

    “没有,我都不认识外面的人。”白茸直言,“像我哥那样的,有几个良家公子能看上?别看他现在是个伯爵,可尚京的大户实在太多了,蓟州伯在他们眼中也算不得稀罕物。尤其是现在局势不明朗,很多人都在观望,不会轻易跟我扯上关系。所以,我也没指望我哥能很快物色出人来,只是想着让他因为婚嫁之事而在行为上自我约束些,别把名声搞臭。”

    玄青想了想,斟酌道:“其实您可以跟夏太妃提一提,他认识人多,而且非富即贵。”

    “此事倒不急于一时,找个合适的机会吧。”白茸说罢,站起身抻了抻筋骨,看了眼时辰,见外面天气不错,说道,“出去走走吧,自从织耕苑之后还没在人前露过脸呢。”

    玄青拿来外套给他披上,问道:“想去哪儿?”

    “先去趟三音阁。”

    然而,白茸并没有见到郭绾,三音阁的院门和房门都关着,院中静悄悄的,显然主人不在家。

    玄青朝四周看看,拽了个在附近宫道上洒扫的宫人,询问郭绾行踪。那宫人想了想,只道郭绾早些时候出去了,但不知去干什么。

    白茸望着院门,奇道:“坤灵子向来深居简出,怎么也有主动出去的时候?”

    玄青回道:“深居简出是不假,可到底也不是关禁闭,总得出门散步活动活动。兴许郭道长散心去了。您若有事,不妨留人传个口信,待他回来,把人召到毓臻宫。”

    白茸摇头,说不用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为何要见上一面,只是觉得现在的结果应了郭绾当时的贞卜,合该说一说此事。

    他本欲乘步辇回去,不经意间瞅着晚霞将至,天空绚丽,遂叫玄青去银汉宫,邀请瑶帝到御花园来一同欣赏晚霞。

    玄青想到御花园内人多眼杂,一来一去又需要时间,提议道:“主子为何不直接去银汉宫,在高台上欣赏晚霞岂不更舒心?况且本来也是要去那用饭的。”

    白茸笑道:“我们俩人欣赏晚霞有什么意思,花园里人来人往,才更让我舒心。”

    玄青明白其炫耀之意,含笑而去。

    白茸让抬步辇的人先回去,然后带着剩下的十多名宫人溜达到御花园,一路上说说笑笑。

    所行之处,无不避让行礼。

    及至御花园深处,他来到假山上的凉亭小憩,望着不远处开阔的庭院,忽然想起游园会上曾发生的一幕。那时,他还只是个任人欺负无依无靠的昼嫔,如今却是“得道仙君”昼贵妃,这样的转变,莫说那时候的他难以想象,就是放在两个月前也会觉得匪夷所思。

    他所在的假山是御花园的制高点,可以俯瞰花园全貌,甚至远眺湖心岛。

    此时,红霞漫天,伸手可触。

    而就在那橘色夕阳之下,一小撮人正从花园外围慢慢聚拢,直至假山下,已围成一群。

    仔细看去,人群中心竟是玄青和另一个年轻的宫人。他们拉拉扯扯,嘴里说着什么。

    他派人下去打探,不多时,玄青揪着那宫人上了台阶,来到小亭前,余下的人则在假山下面聚集看热闹。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观那宫人年纪只有十七八岁,圆头圆脑,脸颊红扑扑的,像是挨了打。

    玄青把那人往地上使劲一掼,对白茸道:“奴才从银汉宫出来后,去了趟宫匽。这腌臜货不好好出恭,偏在里面和别人嚼舌根子,被奴才听见。另一个溜得快,没抓住,只来得及拿住他。”说罢,又一低头,说道,“把你刚才的话在贵妃面前重复一遍。”

    那宫人认得白茸,甫一跪倒便不停哆嗦,听到玄青的话后更是发出绝望的哭嚎。声音刺耳难听,如同乌鸦在哭丧。白茸皱了下眉头,玄青立即踢了他一脚,骂道:“你鬼嚎什么,还不赶紧回话。”

    宫人挨了一记窝心脚,疼得喘不上气,揉着心口,哀求道:“奴才知错了,求贵妃开恩饶恕。”

    白茸还有点懵,见那宫人的服色不像是六局的,问道:“你叫什么,主子是谁?”

    “奴才……叫刘猫儿。”眼神忽东忽西,贼得很。

    这名字起得着实敷衍,白茸想笑。他等着下文,不想对方就此沉默,不再说话。

    他看了玄青一眼。

    玄青照着刘猫儿的脑袋扇下来,连打了三巴掌,直打得那脑袋瓜子乱晃,嘴里嗷嗷叫。他气道:“你主子是谁,还不赶紧回话,等三等四是想干嘛?”

    刘猫儿抱着脑袋叫道:“奴才知错了,您饶了奴才吧……”

    白茸似乎明白了,慢条斯理道:“其实那些不中听的话也不是你说的,对吧?若我猜得没错,应当是你从你主子那里听来,和人学舌。”

    “……”刘猫儿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一双撑地的胳膊抖得厉害。

    “不管谁说的,你现在说一遍,我饶你不死。”

    刘猫儿稍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未及多想,腰上又被踹一脚,当下忍痛道:“奴才听见有人说马三坡的事,说您……您被……被……那什么过……还说您在道观里也被人……那个过,是妖孽。因为给皇上下了咒,所以才……”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突然下方传来一声质问。

    “才什么?!”好像巨龙发出的低吼,令人闻之颤栗。

    那是雷霆滚过大地的声音,碾压一切生灵。

    白茸一侧身,发现瑶帝就站在几个台阶之下,手扶在栏杆上,脸色铁青,鼻息前的白雾格外浓重。

    再看假山之下,人已跪倒一片,身体因为呼吸而微微伏动着。这些人的衣物颜色各不相同,从上面一看像极了一匹巨大的水田衣。

    凉亭中的人也都跪拜下去,紧贴着地面,几乎不敢喘气,唯恐污浊的气息搅扰到真龙娇贵的神经。

    唯有白茸坐着未动。

    霞光映射下,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人。

    白茸莞尔,一伸手,似邀请。

    瑶帝走上来,十指相交之际俯身一吻,旋即把人抱紧,陷入更深的吻泽中。

    白茸身子发凉,靠在瑶帝身上暖融融的,不愿离开,就这样慵懒地勾住瑶帝的脖子,对眼前已经吓傻了的人说道:“你也甭说后半句了,直接说你主子是谁吧。”

    “是……”事到如今,刘猫儿再也不敢隐瞒,带着哭腔答道,“是王选侍……”

    白茸没印象,看了眼旁边的人,只见瑶帝也是一脸呆滞,显然根本想不起来有这号人。

    此时,银朱一转身对瑶帝低声道:“陛下,应是流芳轩的王选侍,您从黎山回来,路过乾州……”

    瑶帝有印象了。

    那是在乾州太守府下榻的第二晚,有个美貌的伶人献舞,舞到一半便被他抱起来转到寝室温存去了。

    那美人妖娆多姿,性情泼辣,于情事上十分大胆,那几天他们夜夜腻在一起。直到回宫之后,他经历诸多事件,又有白茸陪伴,便把这位王美人忘干净了。

    而如今再次想起,曾经的似水柔情早就冻成了冰疙瘩,一张脸阴沉沉的。

    “宣他。”瑶帝对银朱说。

    不多时,王选侍到了,喜滋滋地三两步跑上台阶。刚想对着瑶帝下拜,就见跪在地上鼻子一抽一抽的刘猫儿。他预感到不祥,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陛下……这是……”他没说完,瞄了眼旁边。

    白茸端详一阵,姣好的眉目令他心生嫉妒。他一指刘猫儿,说道:“你说说怎么回事儿吧。”

    听完叙述,王选侍已是全身瘫软,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望着瑶帝,哭诉:“陛下,那些也是我听来的,非我本意啊。”

    瑶帝道:“何时何地听来的?”

    王选侍哭道:“就是……花园……时间不记得了……”

    瑶帝指着鼻子道:“在朕面前还敢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心怀不满,恶意造谣!”

    “我没有,真的是听来的……”王选侍膝行几步,哭得梨花带雨。

    白茸在瑶帝的手腕上略微一压,对王选侍说道:“你之罪不在于造谣而在于传谣。我这样说你总不至于喊冤了吧。宫中风言风语向来有很多,听信谣言倒真不是大罪,毕竟每个人的认知限度不同,有人聪明有人蠢,不能要求所有人做到明辨是非。但是,你听了信了也就罢了,烂在肚子里我管不着,可你再传播出去,唯恐天下不乱,这就不厚道了吧。”

    王选侍此时已经止住泪水,胡乱抹了把脸,望着白茸将且算得上清秀的脸,心中忽然返出一股不甘,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勇气,带着怨气恨道:“我不知道那些话是真是假,可无论如何,你霸占皇上是事实。后宫佳丽无数,本应均受雨露,万紫千红,可现在呢,因为有你,其他人都活成了鳏寡孤独。你在的时候受皇上独宠。你不在的时候也被皇上牵挂。陈采人只想给皇上唱首歌,让皇上高兴,结果就被发配到无常宫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原来你是为陈采人鸣不平。”瑶帝已是怒不可遏,可面上却仍旧平静,好像三月春水,带着些许醉人的暖意,“朕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还用征求你们的同意?”

    “陛下若喜欢贵妃,何苦又来招惹我们?”

    “……”瑶帝瞪大了眼睛,竟无言以对。他很想冲上去照着那嘴脸打上一拳,又觉得太有损帝王形象,忍了又忍,终是坐着没动。余光一瞄,发现白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个……”他想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白茸移开眼,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说皇上招惹了你,就是当场夷你三族,你又能奈何?何况皇上于此事向来温和,若不是你有意在先,皇上还能霸王硬上弓吗?”

    瑶帝起初听着还觉得有理,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忽觉一阵心虚,想起他和白茸的初遇。这是他第一次正视那段记忆,脑海中不断涌现出那双含泪的眼和二人身下那干枯却柔软的草坪。长久以来,他一直认为是白茸那双神似如昼的眼睛吸引了他,可此时此刻才意识到,在初遇时眼神交汇的瞬间,那道名为白茸的灵魂已经注入到他的骨血里。

    如果说他和如昼的爱恋是一点一滴汇聚起来,那么他和白茸便是真正的一眼万年。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对平平淡淡的白茸产生情愫。

    也许真的有巫术吧,那一颦一笑,一呼一吸,皆是释出的情毒,让他在冥冥之中被牵引着走。

    想到此,他看向白茸,却发现白茸也正看着他,目光微妙,这才发觉他已经沉默很久,该说点什么才对。

    “那边是你的人吧,”他指着刘猫儿,对王选侍说道,“你们一起去无常宫作伴去吧,有什么怨气你对他说去,在那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人管。”说罢,拉起白茸的手,往山下走。

    刘猫儿本以为必死无疑,一听到还能活命,忙不迭叩头谢恩,感激涕零。然而王选侍却如五雷轰顶,发出一声惨叫,扑到瑶帝脚下,拼了命抓住那飘动的金丝衣摆,哭道:“陛下开恩啊,我不要去无常宫,死都不要去!”

    瑶帝转过头,低头看了看:“你说什么?”

    王选侍抽泣,想到即将到来的终身监禁,悲愤难当,仰起头不禁喊出来:“我宁愿死都不去无常宫!”

    瑶帝落下一道叹息,无可奈何道:“既然你态度坚决,那就遂你的愿吧。”回过头携白茸走下假山,然后随手一抬,让山下跪候的人起身,各自散去。

    银朱待瑶帝走远,来到兀自跪着的王选侍身边,一弯腰亲自将人扶起,皮笑肉不笑:“回流芳轩吧,莫让人家久等。”

    王选侍颤颤巍巍道:“等什么?”

    晚霞已经落下,四周昏暗,银朱嘴角一勾笑如鬼魅:“等你上路啊。你刚才不是说宁愿死也不去无常宫吗,皇上既允了,你也得说话算话才是。”

    王选侍明白过来,尖叫着疯狂摇头:“不……不是的……我不要死啊……我愿意去无常宫……我愿意……”

    银朱却冷笑:“你们这些人太不知足。你当初就是个舞伎,得了皇上青睐,脱去贱籍入宫享福,已经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若老实过日子,熬些年头也能混个贵侍当一当。可你呢,非要无事生非。就拿刚才来说吧,你诋毁贵妃,口出狂言,本就是个死罪,可皇上念旧,饶你一命。可你又不知足,还用死威胁皇上,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皇上会在意你是死是活吗。”说罢,哼了一声,抓着王选侍的胳膊往前一推,冲留守的宫人吩咐道:“送王选侍回流芳轩上路。”

    “饶命啊……”王选侍发出一声哀鸣,被架起来,一路哭嚎着带走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银朱自言自语,说罢,哼笑一声,走到刘猫儿跟前,将人提起来,说道:“你主子自己作死,倒便宜了你。罢了,你也甭去无常宫了,南七所缺人使唤,你过去吧。”

    南七所是没有出宫的年老宫人们的最后归宿,条件不好,又要伺候那些行动不便的人吃喝拉撒,一天下来又脏又累。然而刘猫儿却不敢有异议,反而跪下来磕头,心知在南七所做事虽然辛苦,但到底还算是有籍在身的宫人,有薪俸有轮休,年头到了就能出宫。在对比了王选侍的结局之后,不能不说他简直走了狗屎运。

    银朱不再管他,径自下来假山,走出花园时,吩咐左右:“传令下去,这几天耳朵都竖起来,若还有人背后乱嚼舌头,全都记下来报给我。另外,你们自己也要管住嘴,不论是银汉宫还是毓臻宫发生的事,一律不看不听不传播。做奴才的要是做不到这点儿,就等着被打死吧。”

    然后又自嘲一笑,凝视夜空,这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功夫,怕是只有他一人修炼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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