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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雁南飞

    瑶帝驾临,头戴帝冕,身穿朝服。

    看这阵仗和打扮,一定是方首辅去御书房告状了。白茸暗骂了一句老不死的狗东西,往前走上几步,轻轻唤了一声陛下,同时深拜下去,旋即又被一双手托起。

    瑶帝握住他的手,透过帷帽上的细纱,望着朦胧的剪影,温和道:“有事叫别人跑一趟就好,怎么亲自来了,手都凉了。”

    白茸道:“太医院是救人治病的地方,应该给予尊重才对,可不能像使唤六局的人似的呼来喝去。”见瑶帝又要说话,抢先道,“我知道这样于礼不合,但事情紧急,我也没办法,只能跑这一趟,免得耽误病情。”

    “谁病了?”

    白茸把秦贵侍的事说了一遍,满心忧虑:“我今日瞅着他好似快不行了,嘴唇紫得像茄子皮,我不敢评论给他看诊的太医医术如何,只想让刘太医再给复诊一下,看看有无遗漏。”

    “原来是这样。”瑶帝道,“今日刘太医的确不在,他家里出了些事。”

    “什么事?”

    “今日凌晨,他的嗣君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白茸呆在原地,风把白纱吹起,露出惨白的脸。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强迫一个刚刚失去至亲的人为他操劳,这像话吗?又后知后觉地想到,难怪院吏没有说明原因,那是怕言语中的晦气冲撞了他。

    忽然之间,他为刚才的行为感到羞愧。

    他想把派去找刘太医的人叫回来,可时间过去很久,只怕刘太医已在过来的路上。

    瑶帝看出他心里难受,安慰道:“刘太医懂得人命关天的道理,不会怪你。”

    白茸勉强点头,说道:“陛下来这里干嘛,是怪我乱跑吗?”

    瑶帝微微一笑:“朕怕你路上寂寞,陪你回去。”将白茸的帷帽摘下,摸摸脸蛋,“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白茸感觉到语气中隐藏的亢奋,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担心会有事发生。在经历了诸多事件之后,他已经摸出规律,只要是跟他有关的,绝大部分都是坏事,就算偶尔交到好运,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变成厄运。

    瑶帝没有回答,揽过他的腰身,慢慢往回走。随着他们的离去,跪拜的人们爬起身,一路跟随,队伍蜿蜒曲折,看不到队尾。

    通过乾坤门后,一部分人离开,另剩下四十多人继续随侍瑶帝。他们再次通过白玉桥,这一次,广场上的金甲卫士们在看到他们时单膝跪下,如同虔诚的信徒。

    宽阔的广场上,之前还在猜疑白茸身份的人们皆露出了然的表情,有人点头,有人摇头,还有人在远处默默观望,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这时,白茸的心底才出现一丝忐忑,人们会怎么看他,瑶帝会怎么看他?他下意识回头去找帷帽,却见身后众人手中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再仔细一寻,连银朱也不见了。

    玄青似乎知道他在找什么,用手指指脑袋,然后摆摆手。

    瑶帝将他搂得更紧了,隔着衣服搔弄腰间的软肉,说道:“招摇了那么久,现在想起低调了?”

    “我乃靖华真君下凡,护佑万民,不需要低调,要高调才行。”白茸挺胸抬头,气质傲然,好像真的是位受人敬仰的神君。

    瑶帝笑着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欢快道:“既如此,还请真君跟随朕去一趟太庙,祭奠云华的列祖列宗。”

    “去哪儿?”白茸以为听错了,太医院他还可以仗着贵妃身份闯一闯,可那太庙却不是他这种人能去的。在云华,活着的嗣人是不能进宗庙的,唯有死去的人才能以牌位的形式在供桌上占有一席之地。这条规定,无论是皇室还是民间,皆严格遵守。

    瑶帝带他绕过天仪殿,又向西行,穿过一道红墙之后,一座壮丽的高台大殿矗立在视线尽头。

    它的基座没有银汉宫的高,台阶也并不陡,只有二十多级,斜斜地铺上去,显得坐落其上的建筑比其他的地方的宫殿都要宽广。

    白茸站在殿前,望着大殿牌匾出神。

    享殿,举行祭奠仪式的地方。

    他真的来了,站在太庙之前,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就在他发呆之际,瑶帝一转身,勾起他的下巴,在唇上落下一吻。这一吻如蜻蜓点水,却热辣如火,几乎瞬间点燃心底的欲望。他下意识环住瑶帝的背,毫不犹豫地追吻过去,吮吸饱满的双唇。冬日的寒风不再让他感到寒冷,反而鼓噪起一股熟悉的热浪,冷热交织的吻泽让身体生出过电般的快感,一簇簇划过脊柱直达脑底。

    瑶帝执起他的手,绕过享殿,在众人的惊诧中,钻进后面的寝殿——列祖列宗安睡的地方。

    他眼前是如山的牌位。

    再一晃,牌位不见了,满眼只是瑶帝俊美的脸。

    他被撞到最前一排的桌案前,后腰顶住桌沿,衣衫腰带尽数除下,只剩下两具胴体彼此拥抱彼此取暖。

    他翻转过来,上身趴在桌案上,双手乱拨一阵,勉强找到支撑点。当被贯穿时,他忽然挺不好意思的,因为他手里按住的是某位皇后的牌位。谥号很长,用的是篆刻,字体变形后难以辨认,他只知道姓墨。

    瞬间,那些复杂的字变成了一只只眼睛,争先恐后地朝他投射出火辣的视线。

    再往上瞧,那些高高在上的列祖列宗们都在看他,他要被那些红色的字穿透了。

    然而同时,心底有个声音却说:看吧,尽情地看吧,让那满眼的冯方墨应看一看,你们的时代要结束了!我将取代你们,成为新规则的制定者!

    怀着激进与亢奋,他在不断抽插撞击之下达到高潮,整个下身湿漉漉的。他隐忍着嘤了一声,伸手探到下面一摸,掌心满是白浊。他笑着将那浊液抹到墨皇后的牌位上,一个不留神,牌位摔下去,裂了条缝。

    响声唤醒瑶帝理智,却动摇不了身体本能,他依旧在打桩,把身体浓缩到那爱欲横流的顶点,试图与爱人融为一体。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牌位,把它踢远了一些,这样就不会在他们翻滚到地上时碍事,硌到尊贵的肌肤。

    两人的身体俱是滚烫的,冰冷的地砖也无法给他们降温,反而让欲火越演越烈,好像冷水溅在热油锅里,炸出无穷无尽的眷恋。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阳光渐渐从窗格中撤出,殿中暗下来,他们才从地上捡起衣服穿好,靠坐在殿柱旁喘息着、大笑着。

    白茸的头发乱了,索性全解下来,披在身后,头枕在瑶帝肩上,望着地上的牌位,说道:“陛下的祖宗们会怪我们不敬吗?”

    瑶帝虽穿了衣裳,但没系扣子,敞胸露怀,胸膛上还残留着不知是汗液还是津液的晶珠。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说道:“不会怪罪的,兴许还看得津津有味呢。”伸手一指,从下往上数第三层偏左位置,有个“贞懿光烈太皇太后冯氏”的牌位。

    白茸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块牌位上的谥号最少,只有四个字,而其他牌位上谥号多达十几个。

    “他是谁?”

    “你猜不出?”瑶帝挤挤眼睛,提醒道,“跟朕还有些许渊源呢,你也听过他的故事。”

    白茸想了半天,只想到一个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冯臻?”

    瑶帝默认,说道:“想不到吧,他那样的名声竟然也能入太庙享供奉。”

    白茸爬起来,站到那牌位之下,想要看得更仔细。尽管那牌位实际上和其他的没什么区别,可他还是感到一种异样,扭曲后的字体看起来更具有一种妖冶的美感,如同它所代表的主人,野性十足。“谁供奉的?”他问。

    “是他的孙子也就是厉宗环帝供奉的。传说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嗣祖,却对他的故事极为痴迷,登基之后便想法子恢复了冯臻的所有尊号。”瑶帝也站起来,系好扣子腰带,来到白茸身侧,一同仰望,“其实按照皇统继位法则,环帝继承的是他叔父琌帝的皇位,要尊也该尊琌帝一脉,可他却一心想把冯臻捧进太庙,硬是把自己的父亲和嗣父追封为帝后,为追封冯臻为太皇太后铺路。这个事情当初闹得沸沸扬扬,反对的人不计其数,就连冯氏家主都劝他罢休。后来,他动用廷杖打死不少大臣,把舆论压制下来,得偿所愿。当然最终他也妥协了,同意把冯臻的谥号降为末等规格,只有四字。”

    “贞懿光烈……”白茸喃喃念出来,曾经惨痛的历史就藏在这四个字中,让他倍感荒谬。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就能概括那狂野的一生吗?

    也许只有贞字是最合适的,毕竟在他所听到的故事中,冯臻这辈子只爱珑帝一人,爱惨了,爱疯了,最后把自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注意到瑶帝此刻的目光聚焦在地上的牌位上,走过去捡起来。上面的污迹已经干了,几乎看不见什么。他把它放到一众牌位之间,然后问道:“他是谁,也有故事吗?”

    瑶帝想了想,说道:“他应该是朕祖父的元君,墨皇后。”

    “那他应该和太皇太后同辈,可为何只是皇后?”

    “因为他死时是皇后,并且没有继承人当皇帝。”

    白茸想过味儿来,结结巴巴道:“他是怎么死的?”

    瑶帝低声笑了笑:“他流过产,此后身体不好,一直未能承孕。后来四大家族的其他人来了,他就……适时地病死了。”

    白茸联想起夏太妃曾说过的关于太皇太后的上位史,说什么也不相信墨皇后是病死。再看那道裂痕,忽感内疚,本就是枉死,死后牌位还被玷污损毁,真是不幸。想到这里,他冲牌位啐口吐沫,用袖口把那隐约的污迹擦了擦。

    瑶帝笑出声来,把他拉开:“别擦了,管它呢,反正每天都有人擦拭打扫。”接着,又把最下一层的牌位重新规整出来一个空位,盯着那空缺久久不语。

    白茸感知到瑶帝心绪波动,从后面环住腰身,紧贴后背,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瑶帝覆上双手,十指相扣:“这地方本该还有一个牌位的。”

    白茸歪头,仔细看了看,试探道:“您想把贤妃的牌位放进来?”

    语气中的质疑和不确定让瑶帝感到不适,忽然转过身,抓住白茸的肩膀,大声道:“不可以吗?朕是皇帝,朕的嗣父就该是皇太后!连冯臻那样的疯子都能享受子孙供奉,为什么朕的嗣父不行?难道只因为那个残忍的疯子姓冯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接受祭拜,而朕的嗣父姓徐就只能偷偷摸摸放到别的牌位之后?”

    白茸回答不出,只知道如果真摆出来,太皇太后一定会勃然大怒。

    “您为什么突然……”话没说完,重又被拥在怀里,瑶帝深情道,“朕发誓,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你的名字终将会出现在这里,与朕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白茸点头:“我相信您,那一天一定会来到的。”感动之余,生出些疑惑,“陛下刚才说有消息告诉我,就是这个?”

    瑶帝平静下来,说道:“朕接到一封折子,是礼部的一位官员写来的,内容称如今天下太平,灾情缓解,应该举办一次十方宴,为万民起到敬老尊老的表率。朕同意了,想让你也出席。”

    白茸高兴极了,只要能陪伴瑶帝,无论什么场合都欣然前往。他亲了一口,问道:“什么叫十方宴,不是只有八个方向吗?”

    瑶帝哈哈笑道:“小傻瓜,与方向无关。所谓十方是指十乘十,寓意百岁。十方宴以前也举办过,邀请百岁老人参加。”

    “笑那么大声干嘛,我又没参加过,怎么会知道呢。”白茸嘟着嘴,佯装气恼的样子,在瑶帝小腿上轻轻踢了一下,然后赶紧闪开,躲到殿柱之后,只露半截身子,“宴会什么时候举行,定好日期了吗?”

    “你踢朕,朕不带你去了。”瑶帝故意放慢脚步踱过来,隔着柱子去抓白茸的胳膊,然后把人拉到怀里,“你得道歉才行。”

    白茸仰头,嘴角含笑:“我道歉。”伸出舌头。

    瑶帝会意,舌尖在上面一点,两条软舌又缠上。

    晌午时,他们从太庙享殿出来,高悬的太阳总算露出些暖意。瑶帝提议一起去银汉宫吃午饭,白茸记挂秦贵侍的事,表示要先去趟深鸣宫。

    瑶帝揉搓白茸微红的脸蛋,宠溺道:“派人去看看就行了,何须再跑一趟,再说你这么披头散发的,也没法去啊。朕都饿了,赶快回去吧。”

    白茸用簪子挑起脑后一缕头发绾了几圈固定住,其余披在肩上,对瑶帝道:“刘太医是应了我的话才被请到深鸣宫,我好歹得去一趟,见上一见,这是该有的礼数。而且,我也得听听他对病情的判断。”

    瑶帝道:“你倒挺关心秦贵侍的。”

    “我在庄逸宫被太皇太后和旼妃逼迫时,是他配合昕嫔救我,我现在能活着站在这里,也有他一份功劳。现在他病危,我怎能袖手旁观?”白茸见瑶帝若有所思,进一步道,“要不,您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吧,他若是醒着,见到您,说不定病就好一半了。”

    瑶帝失笑:“朕又不是药。”

    白茸正色道:“在很多人心中,陛下就是良药。”注意到对方脸上的茫然,忽一莞尔,“梁瑶,良药。您看,老天爷都是这么想的,否则怎么会如此神奇。”

    瑶帝是第一次察觉自己名字的谐音,觉得很有意思,继而又想到什么,嘴角泛起笑意。渐渐的,笑容变大,他发出开怀恣意的笑声,抓住白茸的手,说道:“朕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寓意呢,照这样说来,朕就是这天下的良药,凡不遵朕的旨意、与朕对着干的,就是毒瘤,需要被铲除。”

    白茸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会引出这番解读,回味之下,神色趋于凝重,缓缓道:“陛下所言极是,您是四海之主,天下之王,无论是谁,都得臣服在您的意志之下。”回望太庙,宫殿上方的琉璃瓦熠熠生辉,然而相对于更广阔湛蓝的天空,那一片金黄显得那么渺小,一只手便能按下。他收回视线,凝视瑶帝:“就算是陛下的先祖们也得遵从陛下的意志。”

    “为什么?”瑶帝轻轻吐出一口气,白雾散去时,化成缥缈的一句话,“外面那些人都说朕要遵从祖宗的章法。”

    白茸抵住额头,轻声道:“因为……祖宗们是死人,而死人只能服从活人的决定。”

    瑶帝搂住他,斜眼看着寝上的匾额,冷笑着:“说得对,不过是一群死人罢了。”说完,拉着白茸走了,再不正眼看一下太庙。

    两刻钟后,深鸣宫配殿挤满了人。

    瑶帝亲临,贵妃伴驾,刘太医看诊,昕嫔作陪,秦贵侍这一生中还没有过这样大的脸面,要是他还清醒,定会觉得这是顶到天的荣耀。

    刘太医详细看了诊疗记录,又问了阿凌很多问题,最后道:“我再问你一遍,秦贵侍近日来有无受伤,哪怕只是很小的伤口,只要见了红就算。”

    阿凌想了半天,看了眼床上气息微弱的人,支吾道:“有过……就是后面那处……”

    刘太医问:“怎么造成的?”

    阿凌偷瞄瑶帝,小声说了句:“二龙戏珠。”几乎看不见嘴皮在动。

    屋内气氛略显尴尬,瑶帝干咳两声。再看身边两位美人,正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尤其是白茸,平日最反感这些,此时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嫌弃。他面上发烧,打了个哈哈,勉强道:“就是闹着玩,最后没搞成。”

    此话一出,白茸和昕嫔又是一惊,不禁同时想到,这得多大的珠子才能把那处弄破,最后还没搞成?

    刘太医已经习惯瑶帝的花活儿,丝毫不觉得惊讶,只是合上药箱叹气:“秦贵侍的病根本不是偶感风寒,这是毒血症的典型症状。”

    众人闻言,均倒吸口凉气,刚刚还弥漫在房间中的香艳之气霎时间变得沉重起来。

    毒血症是治不好的,一旦得上,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阿凌最先反应过来,皱着眉头,以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可那处伤得并不厉害,且已经痊愈,怎么就……”

    刘太医解释道:“伤口是否痊愈不重要,关键是有脏东西顺着伤处进到血液,流遍全身。他嘴唇绀紫,神智不清,表明毒血已入心脉,就是大罗金仙来也无济于事了。”

    瑶帝慢慢走到床边,望着秦贵侍灰白的面容,怎么也不敢相信,前些天还和自己同床嬉闹的美人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他回过头问道:“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刘太医神色寂寥,似是比其他人更要悲伤:“古书曾记载换血之法,可实际上,现实中无一例成功,不仅没有挽救病患,反而增加献血之人伤病的风险,两败俱伤。”

    瑶帝又看向昕嫔,后者避开眼神,走到角落独自伤心。

    白茸望着瑶帝,目光哀怨:“这么好的人就这样没了。”

    瑶帝想说这件事与他无关,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只化作一缕哀叹,落在众人心上。

    白茸恨道:“都是那庸医误诊,延宕时机,陛下没有任何表示吗?”

    瑶帝确实生气,如此漂亮的身子就这么糟蹋了,简直暴殄天物。经此提醒,立即叫起来:“是哪个大夫治的,把他革出太医院去,终身不许再从医。”

    “然后呢?”白茸追问,“这就完了?他学艺不精,误诊出了人命,最后只是卷铺盖走人?”

    瑶帝一愣:“那你要如何?”

    “在民间,庸医误诊致死与杀人无异,官府是要追究其责任的。秦贵侍是您的美人,您真能这么算了?”白茸坐到床边,想起昔日悦耳的琴音和歌喉,不禁悲从中来,对瑶帝一字一句道,“当初晗贵侍死时,为他诊疗的卢太医不就是因误诊而自尽的吗?同样是贵侍,秦雁的命就比季如冰的命贱吗?”

    “卢太医是……”瑶帝忽然停住,不知该怎么解释。卢太医当然不是自尽,可往深了究,又要牵扯碧泉宫。他明白白茸的委屈,那件事是横在他们之间永远的裂痕,不提起来时可以假装看不见,一旦提起,便是千沟万壑,怎么也填不平。

    白茸还在看他,眼中含着千言万语。

    他心底叹气,白茸要的公正,他给不了。

    既然给不了,那便退而求其次吧。

    他这样想着,开口道:“也罢,一会儿就让银朱去拟旨,赐自尽好了。”

    白茸默认这个结果,而刘太医则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扫视,同样身为医者,这样的处罚令他不适。他为秦贵侍开了几副安神的汤药,若是醒来就给服下,权当临终前的安慰剂。

    他提着药箱走出深鸣宫,冰冷的空气缓和了胸中的闷痛。凌晨,他目睹了两起死亡。现在,他又要目睹另两起死亡。

    而更令他愤怒的是,对于这四人的亡故,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滑向黑暗。

    身后,白茸追出来,请他留步。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出了事,不该让你跑这一趟。”

    他对这一切感到疲惫,将药箱交给一旁恭候的仆役,说道:“我的确不该来。秦贵侍的结局已定,我的到来只是增加了另一桩命案罢了。”

    “你在怪我?”白茸感到不可思议,“要不是先前的人研判错误,耽误治疗时机,秦贵侍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大夫不是神仙。有些病在初期的症状非常像,误诊率很高。况且,根据宫人供述,秦贵侍从未提及过外伤,若他说了,为他诊治的大夫就会综合判断病情。说到底,是他自己断送了生机。”

    “……”

    “若论这场悲剧的源头,也绝不该是秦贵侍和误诊的太医,应该是皇上。要不是他想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法,会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折腾生病?您为何不去怪皇上,不去劝谏皇上稍微尊重一下别人的身体,顾及别人的感受?”

    白茸道:“皇上他尊重……”

    “也许他尊重您,爱护您的身体。所以您产生出错觉,以为他平等对待所有人。可实际上,您只是特例,特别到仅用几句话就能扭转一个人的生死,而皇上还可以无条件地去支持。”

    “我……”

    “您变了。不再是生病时问我会不会死掉的那个怯生生的人,不再敬畏生死,而是漠视生命。”

    “我的命也被人漠视过。”白茸忽然喊出来,“在你指责我没有敬畏生死的时候,可曾意识到我每一天都活在生死边缘?”

    刘太医道:“我不知道贵妃具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只知道,我不该私下里做那颗保命的丹药。”

    “那药是你做的?”白茸惊呆了,缓了片刻,才道,“我早该想到,除你谁之外,谁还能有那样的本事。”说完才恍然发现刘太医已经走远。

    他望着那背影,心绪几番震荡,不觉靠在玄青身上。

    “我做错了吗?”他问玄青。

    “您是贵妃,不会出错,有错的只能是别人。”玄青安慰道,“回去吧,皇上在等。”

    屋内,瑶帝正吩咐昕嫔做最后的准备,见他回来,揽着他要回银汉宫。他让瑶帝先行,然后来到昕嫔跟前,说道:“你是通晓医理的,我不相信你直到今天才发现秦贵侍病情的异样。”

    昕嫔不解:“您在说什么?”

    白茸将他的手放在其心口上:“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是不是早就发现他得了毒血症?”

    “并没有。”昕嫔平静道,“我只是……”

    白茸盯着那双美丽的眼眸,打断:“只是想让他多病几天,好让皇上别总想着他,也能看看你,对吧?直到你发现他真的快死了,才害怕了,对我旁敲侧击。”

    “我……”昕嫔的脸庞依旧是沉静的,好像水冻成了冰。可同时,身体和声音却在颤抖,随时要把那冰面破开。

    “别说出来,别说后面的话,就当我从来没问过。”白茸松开他的手,看了一眼濒死的秦贵侍,视线定格在纤长的睫毛上,它们是这张面庞上唯一没有被疾病改变的东西,淡淡道:“我不会责备你,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因为就在前几天,皇上疏远我的时候,我几乎把所有他临幸过的人都诅咒一遍。以前,我会为这种做法感到不耻,可现在,我只恨自己没有颜梦华的本事,不能杀人于无形。”说完,出了深鸣宫,坐上步辇往银汉宫方向去了。

    屋中空荡荡的,阿凌不知去了何处,只有昕嫔站在床边。他看着那纱帐,一双眼渐渐模糊。他努力控制泪水,不让它们流下来,却在手拂脸颊时才发现,泪水早就布满面容。

    比起那误诊的太医,他才更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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