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3】10 秋风起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夜半,宫城之外血浪滚滚,仿若人间炼狱。而咏梅园近旁的芳信宫内,亦涌动着一股肃杀之气。
宫院内,灯笼高悬,宛如繁星坠地,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花圃之畔,藤编的躺椅静静摆放,显然是专为赏月而设,透着几分雅致与闲适。
在离藤椅不远的青石地砖上,置了一条白布,其下隆起一具人形。
许太嫔对前来察看的昀皇贵妃说道:“本来这么晚了不该打扰,可事出突然,又闹了人命,也只得请皇贵妃过来一趟。”
昀皇贵妃刚从比邻殿回到碧泉宫不久,并没有安歇,仍是一身华服。而许太嫔则是一张素颜,花白的发缕随意披散,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昀皇贵妃斜睨了一眼院中被白布盖起来的尸首,啧啧两声。章丹马上跨出一步,蹲在边上掀起白布一角,定睛瞧了瞧。只见那脑袋上血糊糊的,不禁皱了眉头。他起身对主人道:“不认得。奴才在宫里也有不少年头了,不记得见过此人。”
许太嫔在一旁听闻,不禁露出一抹讥讽:“你才在这宫中待了几年,能有我年头长吗,就连我也不曾见过此人呢。”言罢,那满是褶皱的老脸微微抖动,又对昀皇贵妃说道,“就因为不是六局的人,我才把你请来。依我看这分明是外面进来的飞贼。”
“贼?”昀皇贵妃姣好的双眉一挑,心中好笑。许太嫔年轻时不得皇帝宠爱,只能独守在这偏僻的芳信宫,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偷?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缠在对方手腕上的一串象牙念珠时,又恍然记起他和太皇太后的往来。这些年,许太嫔靠着拍马屁没少捞好处,因而那宫殿深处说不定真藏有稀世宝贝。
“偷什么了?”他收起敷衍的态度,表情趋于凝重。若真是外面进来的贼人,那说明宫内禁制有疏漏,得好好查一查管一管了。
许太嫔无奈,双手一摊:“我哪儿知道呢。他趁我睡觉,打晕了守夜的宫人,试图溜进寝室去。幸亏我身边的黛蓝发现及时,又会些拳脚,把他擒拿住。谁知我刚要审问,他就咬舌自尽了。你说气不气人。”
黛蓝是芳信宫的大宫人,此时很自觉地上前一步又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听起来并无特别可疑之处。他生得五大三粗甚是魁梧,皮肤黝黑,声音浑厚,乍一看倒比那地上之人更像匪徒。
昀皇贵妃边听边打量着,再次感叹这么个彪形大汉怎么就配上那么一个婉转的名字呢。
为此,他还曾向夏太妃打听过此事。彼时也是初秋,夏太妃一边用扇子轰秋蚊子,一边讲道:“你是外行人,自然不懂。许太嫔出身书画世家,黛蓝在画界是一种颜料,说是蓝其实更偏黑,色彩浓郁,用在他家大宫人身上,那是名副其实。”
想起夏太妃,他嘴角向上弯了弯。那个人即便死了,也能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跳进旁人的脑 海,如影随形。
许太嫔不知道他所想,疑道:“你笑什么,我这儿招贼了你很高兴?”
他不欲和先帝嫔妃争辩,忙压下嘴角,说道:“哪能啊,不过是想起一桩旧事,一时走了神。叔叔莫怪。”
这声叔叔叫得许太嫔肉麻,却也拉近了关系,他笑了几声:“罢了,旁事我也管不了,皇贵妃既然管着内宫,就做个处置吧。”
昀皇贵妃颔首,下令把人运到慎刑司暂置,对打着哈欠的许太嫔道:“不知王太嫔身体如何了?”
“他呀,好多了。”
昀皇贵妃本意是想打探一下王太嫔何时归西,好提前准备丧礼,不想人家病情好转,一时好奇,脱口道:“又活了?”
“什么叫又活了,本来也没死啊。”许太嫔平时仗着自己前朝嫔妃的身份惯会倚老卖老,面对当今的内廷之首毫无尊重可言,一叉腰飙开嗓门嚷嚷起来,“皇贵妃什么意思啊,咒人死呢!”
昀皇贵妃被刺耳的声线弄得头疼,翻翻眼皮,说道:“我是好心。原想着王太嫔要是身体未好就把我宫里几根老参拿过来,给他煲汤滋补。”见对方似有惊讶,又笑道,“不过听叔叔的意思,王太嫔应该是好多了,那我就不送了,把好东西留给需要的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说完施施然跨过宫门槛,步伐轻盈,似踏云端。
步辇一路摇摇晃晃,昀皇贵妃坐在上面胡思乱想。老早就听说镇国公要回尚京,可过了这么久也没动静,铁定是出问题了,他得找机会问问皇上。又想着把第二天和小叶儿一起逗阿离的时间错后一个时辰,这样他中午可以睡个午觉。片刻后,又记起皇上晋封的旨意还没下,明天得拿到才行,否则他这好人好事就白做了,还会被人说一句“空有头衔却无话语权”。
即将行至碧泉宫时,他已将脑中之事安排妥当。就在起身的刹那,灵光一现,对章丹道:“快去请吴选侍来。”
“就是马上要晋贵侍的那位吗?”
“对,就是他。”昀皇贵妃语速极快,“让他直接去慎刑司,就说我在那等他,让他给我认个人。”
***
银汉宫内。
由于白茸突然晕厥,华丽巨大的宫殿仿佛被火烧开的一锅水,瞬间沸腾起来,而瑶帝就是被困在沸水里惊慌失措的鱼,到处乱游,扑腾着恐惧和不安。
他看着匆忙赶来的太医们诊脉,听着他们说着旁人听不懂的术语,盯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施针,心中的焦躁随着细长的针探进探出而不断攀升。
“为什么还不醒?!”他忍不住喊起来,从最初昏迷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按理说该醒了。他虽不懂医术,却因常与刘太医交流而略有常识。拖的时间越久,醒过来的几率就越小。
太医们纷纷劝慰瑶帝,让他耐心等待。然而他早已失去所有耐心,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暴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急促的脚步声在宫殿中回荡、跳跃,诉说着绝望与无助。
“贵妃要是死了,”他猛然伸手指向在场的几位太医,眼中闪烁凶狠冷酷的光,威胁道,“你们和你们的家眷,全都陪葬!”今夜,已死了太多的人,他不在乎再多添几条性命。暴君也好,明君也罢,一切变得毫无意义。如果当一个暴君能让他的阿茸痊愈,那么他愿意如先祖那般,成为嗜杀的恶魔。
太医们吓坏了,纷纷跪地求饶,一时间竟无人去管病人。
瑶帝大叫着让他们起来,继续施救,形貌仿佛一只扑扇翅膀的兀鹫,眼中冒着致命的邪火,直把银汉宫烧尽。银朱不忍见他如此癫狂,将他劝到隔壁房间按坐下来,低声道:“太医诊治需要时间,您就再等一等吧。您在那里,太医们战战兢兢束手束脚,无法专心医治,反倒误了贵妃病情。”
瑶帝无力地靠在银朱身上,抓住他的手,声音哽咽:“他会没事的,对吗?”此时,他像一个被暴雨淋透的孩童,身心俱疲,急需有人支撑摇摇欲坠的世界。
银朱垂眸,眸中倾泻无尽的深情,轻轻揽过瑶帝的肩,语气极其坚定:“会的,贵妃一定会没事的。他闯过那么多风浪,看似柔弱实则无比坚韧。您曾说过他是晨光,而晨光是不会熄灭的,只会愈发明亮。纵有日落之时,翌日亦能照常升起,照耀天地。所以,只要晨光不灭,他便不会有事,他会永远陪在您身边。”
瑶帝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他这一辈子都在不断失去中度过。嗣父、父皇、如昼、夏太妃,再到如今的白茸,每一个人都在他生命中划下一道流星长尾,他就像那观星的人,仰望灿烂,湮于黑暗。甚至,白茸不止失去了一次。无常宫的陋室,南海行苑的火海,毓臻宫的庭院……哪怕只是虚惊,也在心上抓出道道血痕。
银朱弯腰抱住他,嗓音轻柔沙哑:“别哭。待会儿天就亮了,还要上朝呢。”
“我不想去,阿茸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没心思去做任何事。”
银朱望着怀里的人,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贤妃病重,还只是十三皇子的梁瑶整日待在床前,茶饭不思,满目忧愁与眷恋。他劝其出去走走散散心,梁瑶拉着他的手,难受道:“我不想出去,不想做任何事。”少年独有的柔软却哀伤的声音荡漾在殿内,在明媚的春光里泛起秋水涟漪一般的萧瑟和空寂。
一晃多年,皇子已成为帝王,可梁瑶依旧徘徊着,再未走出来过。
“可您必须去啊。”银朱使劲捏了捏他的肩膀,注入勇气,“为了贵妃,您也得去。城墙外的暴民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更不会如疯了一般杀人。您得去天仪殿,去解决这件事。”
瑶帝眼角挂着泪珠,语气愤慨:“方胜春不会承认的,那老家伙会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不管他会不会承认,您都可以先用今年四月贵妃在御囿遇刺的事炸他一下。咱们有墨修铭的口供,还是画了押的。既然说是方子帧的主意,那方首辅就得负起教养不利的责任,他不认不行。这件事咱们占理,文武百官们又看着,他必定得给个说法。”
瑶帝渐渐平静下来,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他长发垂在腰际,宽大的月白色衣摆拖过地毯,宛如在层层碧波中行走的谪仙。路过方形案几时,手指拂过桌上金蟾蜍摆件,在其上停留很久。那是白茸最喜欢玩弄的东西,只要来银汉宫就会摸一摸它光溜溜的脑袋,顺带抠弄又大又圆的红宝石眼珠。记得白茸曾说过,要是金蟾蜍是活的就好了,这样就能养在笼子里,带出去玩。
他不觉笑了,阿茸的想法总是那么有意思,与他的心思甚是合拍。金蟾蜍其实是先帝的东西,他年少时就曾把它带出去放在草坪上,面对它趴在地上学蛤蟆跳。结果不慎踩到衣摆,摔了个狗啃泥,磕破脑袋。
银朱瞧见他一直抚摸金蟾蜍,猜出他想到什么,上前拂开他额角的头发,发际线之内露出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伤疤。“陛下那会儿真淘气,学什么不好非要学那蛤蟆,结果磕出血来。奴才当时都快吓死了,幸好先帝没怪罪,要不然……”
瑶帝望着他,想起银朱比他还大几岁。早些年,他总是用命令的语气让银朱不许高过自己,那时银朱总是笑而不语。后来银朱不再长了,他才开始窜个子,可无论他怎么想办法,个头还是定格在十八岁,低了银朱半头。他很在意这件事,心情低落,银朱安慰已是太子的他说:“等您做了皇帝,就比所有人都高了。”
这两年,银朱又开始长身体,横着长,眉眼也不如以前精致,可瑶帝却觉得那宽厚的肩膀挡在前面甚是安全,越来越圆的脸是那么亲切。
“有你陪着,真好。”瑶帝握住他的手。
银朱点头。
陪着,足矣。
桌上的自鸣钟发出三下咯哒声,凌晨三点了,马上五更天了。
银朱让瑶帝去睡会儿,可瑶帝怎么能睡得着,出了房间又去看白茸。他本来想把白茸安置在小阁楼,可又觉得地方狭小不宜看诊和服侍,又改主意把人小心抬到一层其中一间寝室。
御医们仍在针灸,刘太医和他的学生陈霭也到了,正围在床边和其他人小声交流。
他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框上,手背露出道道青筋。他想进去看看。如果这是白茸的最后一晚,那么最该陪在身边的应该是他。可他又不敢进去,唯恐御医们见到他想起威胁扎歪了针,更害怕因此断了白茸的生机。
他无声无息地退后,走进隔壁房间。也许银朱说得对,他应该睡一会儿,无论即将面对什么,总得有些力气才行。
***
混沌中,有人说话,有人走动,有人在笑……
一股咸苦的气味冲进鼻腔,如木棍搅进脑浆,白茸眼皮猛然一睁。
他咳嗽着,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面前墙上是个神龛,里面挂着靖华真君的画像。神龛之前,有个翘头案,摆着香炉和烛台。四周墙壁上有壁灯,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
这是他的神祠,靖华真君的神祠。
不远处架着大锅,锅底燃着橘蓝色的火焰。火星时不时飘出,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炙热,不得不向反方向挪动。
他爬了几步,看到一双破旧的布鞋。又往边上看,是另一双,是无数双。
他惊恐地抬起头,上方人头攒动。人们用空洞的眼神审视他,没有表情的脸上一片空白,只剩几个黑窟窿。
“你们……”他喉咙发紧,扼住声音。
那些人迈开步伐,每走一步,脑袋便剧烈晃动,最后无一例外地从脖子上掉下来,如西瓜摔到地上,洒下红白掺杂的脑浆。
“杀了他!”
“杀了他!”
从那支离破碎的嘴里发出可怕的呼啸。
白茸感觉喉咙松了,发出短暂凄厉的叫喊,一双眼在神祠内乱转,不知该往哪藏。
人们还在往前挤,没有了脑袋、缺乏视力的人们动作却是迅猛敏捷。他们摸索着抓住白茸颤抖的四肢,将他抬起,走到大锅边。
滚烫的水汽铺天盖地,把白茸包裹住,皮肤上的灼热以及即将被烹杀的恐惧令他不顾一切地扭动身体,试图摆脱桎梏。
他挣扎着、尖叫着,声音冲破天际,直到嗓音出现裂痕也不曾停过。
接着,他的身体猛然腾空,落在满是沸水的锅里。
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没过他的头顶,灌进口鼻,从内而外的剧烈刺痛迫使他张开嘴。可他没法呼喊,心肺在沸水的灌烫之下流出一丝腥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腥气越来越浓。终于,胸骨在重压下塌缩,他呕出黑红色的液体。
血液在水中慢慢散开,沉烟一般,一丝一缕好像展开的丝绸……
他忽然感觉不到疼痛了,那些刺痛和窒息全部消失,身体渐渐轻盈,灵魂正在脱离肉体,上升,上升,直至……
被什么东西挡住。
他使劲儿挤了挤眼,尽管雾气弥漫,可还是轻易认出来。这里不是神祠,也没有可怕的无头人。
这里是银汉宫的浴室,他曾不止一次和瑶帝在其中享受鱼水之欢。
不过眼前却不见瑶帝,只有刘太医和陈霭以及玄青和雪青。
“主子醒了,太好了!”玄青扑到跟前,脸上洋溢着欣喜。雪青递来手帕,为他擦嘴,帕子上有一点点血迹。
他伸手拿帕子,不料听见哐的一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坐在一个装满热水的浴桶中,并且盖了盖子,只留一个脑袋在浴桶外。
刘太医解释道:“贵妃莫动。这是针灸中的热灸法,在水中加了药材,药效渗透毛孔,配合针灸可以加快血液流动,带走您胸口的浊气和淤血。”
白茸试着动了动手臂,果然感觉一些异样,无不怀疑藏在浴桶中的身体可能已经被扎成了刺猬。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有气无力,脑子依旧眩晕,睁不开眼。
“刚过卯正。”雪青在他耳边轻轻说,为他用干净帕子擦汗。
刘太医看出他的疲惫,说道:“时间还早,热灸法至少要三刻钟才行,您再闭眼睡会儿吧。”
白茸摇头:“刚才做了噩梦……”
刘太医还未说话,身旁的陈霭已抢先答道:“这是正常的,热气会让人产生幻觉,您处于热源中心,又加了安神的药物,更容易做梦。您无须理会,放松心情,邪祟不敢入侵。”一番话说得温温柔柔,声音也异常舒服,白茸听了甚是安心,遂又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躺在床上。
不远处的圆桌旁,瑶帝手撑着脑袋睡觉。
他慢慢坐起身,感觉轻松很多,即便大口呼吸也不费力,更重要的是,胸口不疼了。
他撩开纱帘,绑带穗子上的蓝宝石互相碰撞,叮铃铃的。他伸手去捂,不料下一刻瑶帝已来到身边,握住他的手。
“你没事了!真是……”瑶帝想说奇迹,又觉得这不是老天爷的眷顾,而是御医们的智慧和自己的祈祷起了作用,于是直接对外吩咐,“昨日参与施救的所有太医们全部赏金百两,珍珠十斛。”说完,将白茸紧紧抱在怀里,使劲儿嗅着爱人的气息,用脸颊磨蹭白茸的发丝,好像一只渴望得到爱抚的小兽。
他用力有些猛,白茸招架不住直接仰面倒下去,他便也跟着倒下去,趴在白茸身上。“你可算醒了,要是再醒不过来,朕就吃个药陪你一直睡下去。”
白茸深知瑶帝贪恋权势富贵的性子,只是笑笑:“陛下说什么呢,我要是死了您也要好好活着才行。将来,您还会遇到比我更好更爱您的人。”
瑶帝眼中渐渐溢出泪珠,动容道:“不会了,以后遇到的人就算再美再好也不是你。”
白茸凝望,上手拂过瑶帝的泪花,轻轻道:“别哭,一哭就不好看了。”
瑶帝却哭得更厉害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样的轮回到底还要重复多少遍,他已经受够了!
他趴在白茸身上,发誓要把所有残害过白茸的人全杀光,包括他们的亲眷、子嗣和同族,一并杀掉,不会遗留任何后患。
他发誓!
他不要徐徐图之了,不再想以后会怎么样,他要像祖父那样把不听话的人关到御囿狠狠地打,把敌人的尸体吊起来喂乌鸦。
他抹干眼泪,亲吻久违的唇,吮吸唇齿间的香津。吻到动情处,忽听后面有人道:“贵妃玉体还未完全恢复,陛下还是忍耐些吧。”
一回头,原来是刘太医。
瑶帝尴尬起身,又把白茸扶坐起来,嘟囔一句:“不是故意的。”
刘太医装作没听见,上前为白茸诊脉,又问伤情,见白茸呼吸平稳,声音有力,松口气:“应是无碍了,此后将养些日子就能痊愈,但切勿操劳。”后四字咬得很重,横了瑶帝一眼。
瑶帝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刘太医见瑶帝不以为然,补充道:“对陛下也有好处。年纪越大,越不能频繁,要保精固元。”
“好了好了,知道了。”瑶帝不耐烦道,“现在说说贵妃的事吧。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也是白茸想问的。
刘太医解释:“贵妃身体本来就有旧疾,虽然近一两年调养好了,可病根还在,若一直风平浪静便不会再发作。可若再遇到大伤大病,又能把病根勾起来,引起表症。此次就是因为贵妃玉体受伤,引发沉疴,才导致气血不畅。这次痊愈后一定要小心,旧疾若一而再再而三地复发,便成常态,那之前做的治疗就毫无意义了。”
白茸听完一席话,又想起当初被昀皇贵妃杖责的屈辱,牙根儿痒得很,恨恨地拍了一下床板。
他想起早些时候还见到陈霭,此时屋中却没了影子,问道:“陈医官呢,我想单独问他些事,我们之前有过一些交流。”话是问刘太医的,双眼却望着他旁边的人。
瑶帝恰好也想跟刘太医单独聊上几句,于是点头应允。
刘太医把殿外等候的陈霭叫了进来,趁其闪身之际,将人拉到一根粗大殿柱之后,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跟贵妃攀上关系的,不过既然贵妃点你进去,那就是对你满意,是你的福气和荣耀。但是,你可不要因为这份荣宠丢了医者该有的德行。”见陈霭露出讶异的表情,低声吼道,“你有私心我不怪你,你为自己挣前途我也不怪你,可你不能黑了心去害人。宫里的事错综复杂,永远别要牵扯进主子们的恩怨中。梦曲宫的事,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我没……”
刘太医不等他说完,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续道:“用不着否认。昱贵嫔伤重,要特别注意饮食,怎么会无缘无故吃坏肚子。”看看周围,见四下无人才又放缓声音,小声道,“如今贵妃在内宫已是一手遮天,用不了多久也会染指朝堂。你跟着他要格外小心,他这个人可以十分善良也可以万分凶狠。我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最后提醒你一次,以后的路要走好,既要办事又要守住底线,守住良心。你明白吗?”
陈霭张着嘴似是无法呼吸,面部肌肉抽搐数下才勉强挤出一句话:“老师不要我了吗?”
刘太医叹道:“能教的全教了,你现在缺乏的只是经验。你跟着贵妃会有好前程的,以后你我就是同僚,还谈什么师生。”说完,放开陈霭,大踏步走了。
银汉宫外,瑶帝站在高台上远眺。
已是晌午,天却是阴沉的,吹来的风带着寒凉的湿气,不知哪个地方下了雨。
刘太医站到瑶帝身旁,手扶栏杆,说道:“陛下总是不拿我的话当回事,以您现在的年纪,还是要节制,尤其是上次之后。这种事有过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您要小心,这是会死人的。”
瑶帝也知刘太医是为他好,轻笑:“好好好,要节制。你放心好了,以后只有发嗣药时才会做。这总可以了吧。”
刘太医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心里咯噔一下。他收回远眺的视线,望着瑶帝,等待呼之欲出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听到瑶帝的声音伴着秋风激荡。
“你说实话,贵妃是不是真的不能承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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