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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猫与画

    那个叫阿离的白猫找到了,已经死了,尸体是在草丛里被打扫卫生的宫人发现的,离梦曲宫一墙之隔。

    昀贵妃在碧泉宫里哭得死去活来,连饭都不吃了,哭骂声讨了许久,发誓要找到凶手。

    瑶帝心疼他,亲自招来宫人过问。可几乎所有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只有个小宫人抖着嘴唇说曾在梦曲宫听见过猫叫。

    昔嫔和昱贵侍都被叫到碧泉宫,被要求在御前给出合理解释。

    昔嫔首先叫冤,一出口就是一股怨气:“这都是没影的事儿,我那宫里只有狗叫,哪听过猫叫。”他抡着胳膊,往殿外胡乱一指,续道,“再说了,猫狗向来不对付,放一起会打架。阿离乖巧聪明,一听见狗叫就会躲远远的,怎么还会往梦曲宫里窜?”

    听到此话,昱贵侍心里有些不自在,对着另两人盈盈一拜,说道:“我也没听到过猫叫,更没看见过阿离,还请陛下和贵妃明鉴。”

    “可它死在你们宫墙之后,这要作何解释?”昀贵妃未施粉黛,素面朝天,连平日里喜欢的金钗子都不戴了,头发上只插了根白玉素簪,声音哽咽,几近哭泣,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极亲厚的家眷。

    昔嫔最看不上他这副小题大做的样子,又见他把矛头指向自己,当下一甩袖子,眼睛一瞪,气道:“是在那发现的不假,可也不能说就是在那死的,也有可能是有心人把尸体拖过去的。要是离我宫近就说是我的责任,那我还要说一句,发现尸体的宫道谁都能走,全皇宫的人都有嫌疑。”

    昀贵妃兀自喘几口气,红着眼睛说道:“阿离身上脖子上都有咬痕,还残留一些黄毛。要是我没记错,昱贵侍的狮子狗就是黄的吧。”

    “它一向老实,不曾出宫门,断不是它做的。”昱贵侍心中业已慌乱,他进宫时间尚短,还没有练就出昔嫔那般伶牙俐齿,面对诘问根本无从下手,只知道一味否认,“它真的很乖,平日只在我房间里,最多就是跑到院子里撒个欢,从未伤过人,也未伤过别的东西。”

    阿离被昀贵妃视为宝贝,与亲儿无异,碧泉宫里的人都亲切地叫一声离主子,就连晔妃和暄嫔见了也不敢拿它当畜生对待,都是和颜悦色地逗弄。因而昱贵侍这声“东西”在昀贵妃听来极为刺耳,简直就是对他本人的侮辱。他一拍桌子,怒气冲冲:“你又不是它,怎知它老实?再说,听闻你昨天一天都在别处,梦曲宫的事又知道多少。依我看,就是你那畜生咬的,你这做主人的难辞其咎!”

    “这……”昱贵侍语塞,下意识望着瑶帝,忽道,“陛下当时送我的时候也曾说过,它老实得很,不抓人不咬人……”

    “……”瑶帝未曾想过,事情转一圈居然会指向他,感觉很莫名其妙,随口安抚了几句,然后吩咐把伺候昱贵侍的宫人们全找来,一一问话。

    在逼问之下,终于有人承认,昨日下午时狮子狗曾跑出去过一会儿。

    此话一出,昱贵侍大吃一惊,一双美目流露出惊恐:“怎么可能,它乖得很,从不出门的。”

    昀贵妃擦了眼泪,冷笑:”畜生就是畜生,你说他乖就乖吗,今日定要它给我家阿离偿命。”话语一出,立即变成利箭,射向昱贵侍心口。

    此时,昱贵侍已是六神无助,茫然地看看四周,见瑶帝面容趋于凝重,视线转向昔嫔,求救般望着他:“哥哥昨天一直都在,应该知道它跑没跑出去,求哥哥说句话,救救小果儿。”

    小果儿是昱贵侍给那小狮子狗起的名字,一开始小狗不听,这些日天天唤它,才开始熟络了,听到名字就会跑到跟前摇尾巴。每到这时,他就会奖励一条肉肠。这还是昔嫔教他的办法。

    然而此时,昔嫔却皱着眉心,说道:“哎呦,昱贵侍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你家专门伺候宠物的奴才似的。我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哪知道你那是不是跑出去个东西呢。再说那狗还不到一岁,小得很,有个墙洞就能钻出去。”

    昱贵侍无可奈何,只得又看向瑶帝:“陛下,空口无凭。可以比对阿离身上的齿痕和咬伤。”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语气充满乞求。

    昀贵妃不同意,叫道:“不行,你还要阿离死后再受罪吗?”

    昱贵侍近前一步,辨道:“可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也要查清楚,毕竟现在仅凭几根黄色毛发就说是我的责任,未免太草率了。贵妃若说是我的狗咬死了阿离,就要拿出实证,否则难以服人。”

    瑶帝看看三位美人,想了想,说道:“朕觉得有必要比对一下,毕竟昱贵侍的狮子狗还是朕送的。”

    昀贵妃抿嘴不说话,半晌才摆摆手让人去办。没一会儿工夫,结果出来了,咬痕和抓伤都一模一样。昀贵妃又是一阵抽泣,而昱贵侍则呆若木鸡。

    瑶帝好言好语哄了一阵,对昀贵妃道:“依朕看,不如就算了,朕再送你个新的。”

    “陛下如此袒护吗?”昀贵妃一把将瑶帝推开,大声哭诉,“我养了阿离六年,像我的孩子一样,哪能说死就死,没个说法?”

    瑶帝叹气,命人把狮子狗打死。昱贵侍无法接受,喊了几声陛下,跪下去求。昀贵妃见状抄起茶杯扔下去,恨道:“你还有脸求情,都是你养的祸害,就该把你一起打死!”

    眼见无法改变结果,昱贵侍悲愤异常,不顾礼数直接跑出去。

    昔嫔戳在中间,左右看看,对昀贵妃说了句节哀顺变,又朝瑶帝欠身,说道:“昱贵侍年纪小,不懂事,我去安慰安慰他。”

    瑶帝让他退下,抱住昀贵妃,劝道:“别伤心了,这猫啊狗啊的活到六七岁也是长寿了,命里该着。朕再送你个新的,现在有个新品种,灰白色的,眼睛特圆,身子短粗抱着舒服,性情还乖顺,可黏人了。”

    昀贵妃靠在他怀里,难过道:“那也不是我的阿离。”

    “朕知道你难受,朕也难受,当初还是朕亲手把它抱到你怀里的呢,那个时候它才这么小一点儿。”瑶帝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继而握住昀贵妃的手,十指相扣,续道,“可无论多喜欢,那也终究是身外之物,切不可因为这事伤了身子。”

    昀贵妃不甘心道:“那昱贵侍呢,就不治他个纵容之罪?”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昨天不在,要怪只能怪那些个奴才不尽心。”

    “可……”

    瑶帝亲了一口,说道:“你刚才也说了畜生就是畜生,哪儿听得懂人话。此事到此结束吧。”说到后来,语气似冷了下去。

    昀贵妃听出言外之意,虽不敢强求却依旧愤然,语气怨毒:“那昱贵侍身边负责照看狮子狗的奴才不能不罚,要不是他们疏于照看,怎能发生逃脱之事。”

    瑶帝叹气,一遍遍抚摸昀贵妃柔顺的黑发:“好吧,随你处置。”

    几天后,瑶帝册封昀贵妃为昀皇贵妃,赏赐其家族良田五百亩,金银无数,为其父兄加官进爵,一时间季氏一族风光无限,就连其外祖父一族都获得了不少好处。

    梦曲宫配殿之内,昱贵侍眼睁睁看着身边两个宫人哭哭啼啼被带走,无能为力,靠在缙云身上啜泣。他心里恨极了季如湄的心狠手辣和昔嫔的冷漠无情,同时也更恨瑶帝。数个日夜的缠绵和温声软语的誓言还抵不上一只老猫的生死,进宫前的踌躇满志到现在已经空了大半,他陷入了一种介乎于厌世与愤怒之间的复杂情绪中。

    缙云察觉到了这种情绪,安慰道:“主子别气馁,来日方长。”

    “还有来日吗?”他喃喃问。

    “当然了。人生起起伏伏,这些都不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胜者。”

    册封后的第二日,昀皇贵妃精神抖擞地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怀里抱着个圆滚滚的灰团子,眼睛是琥珀色,时不时打呼噜。

    大家纷纷向他祝贺晋封一事,只有昱贵侍一人闷闷不乐,眼睛全程只盯着地面,不说话也不动弹,散发一股子死气。

    不过,他并没有计较这种不敬,反而觉得这就是该有的态度,一种落败者的认命。如果昱贵侍真的能够笑着说出恭维来,那他才需要提防。

    暄嫔抖着一脸假笑,说道:“皇贵妃宠冠六宫,封后指日可待。到时候可要对我们多多提携呀。”

    昀皇贵妃心情很好,笑着说:“暄嫔一向乖巧可人,皇上可没少给你塞好东西,还用我提携?”

    晔妃接口道:“哥哥晋了皇贵妃,也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吧,我这都两三年了,还在原地踏步呢。”

    这话算是说到大家心坎里,不管平时关系怎么样,此时都一致点头,希望昀皇贵妃能在御前说说话。

    昀皇贵妃一看这架势也便答应下来,语气温和:“罢了,我给大家说说去,可成不成那就是皇上说了算了。”

    从碧泉宫出来,白茸没有回毓臻宫,晋封一事让他感觉到危机,深刻意识到现在的碧泉宫如日中天,昀皇贵妃如果要杀他,会比之前更容易。

    他抬头看看,天气晴好,于是信步走到御花园散心。

    自从尹选侍投湖之后,他很少到湖边,不愿回忆过往。不过今日,湖边却很热闹,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

    他走到外围,宫人们给他让了个道,到近处才看清楚水面上浮着个人。

    人早就死透了,水肿发白,也不知泡了多久,他看了一眼就往后缩,玄青在身后多瞅了几眼,小声咕哝:“这不是尚食局的阿顺吗?”

    他惊问:“你认识他?”

    玄青答道:“认识,他是尚食局专做面点的,手艺特别好。以前奴才在永宁宫做事,若是小厨房里忙不开,就会找他给太妃做点心。一来二去就熟了,后来调到主子这里,往来就少了。”

    这时,身旁有人小声议论:“可惜了,以后再也吃不到那么好的点心。”

    又一人道:“就算没这事,也吃不到了。”

    “怎么说?”

    “前两天我听阿顺说就要飞黄腾达,调到别处去,只是这调令没来,阎王先来了。”说着,一阵唏嘘,感慨世事无常。

    出了这种事,白茸也没兴致逛了,回去的路上,问道:“像这样死的,一般会怎么办?”

    玄青回道:“还能怎么办,一句失足落水了事。京城里有亲戚家人的就通知家属领走尸首,没有的或是赶不过来的就直接草席裹了拉出城埋了,连个木牌子也没有。”

    白茸沉默了,忽然又感念起旼妃,要不是他,自己也不定什么时候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谁也不知道曾经存在过这么个人。

    他想起旼妃和昙妃,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不知他们过得怎么样。回到毓臻宫,马上写了封信,问候他们,又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没过几天,收到回信。信是旼妃写的,他们过得还算舒心,但每日粗茶淡饭让昙妃的身体每况愈下。而对于信上提到的事,则很犀利地表示,可惜死的是猫而不是季氏。信的最后,还告诫他不要和任何人走得太近,该向瑶帝提要求时要毫不吝惜,该争则争。

    又过几日,他在毓臻宫的院子里看书,瑶帝来了,神采奕奕。

    他起身行礼,却被瑶帝一把扶住。

    “看什么书呢?”瑶帝视线在书上一扫,旋即又落回白茸身上,想要看出朵花来。

    “没什么,就是一本字帖,练字练烦了,拿出来翻着看看。”白茸递出书。

    “你还在练字?”瑶帝大致翻了翻,字帖是以诗词形式写出。

    “您不是说我字不好看嘛,就想着练一练,也能打发时间。”

    “给朕瞧瞧你有没有进步。”瑶帝玩心大起,迫不及待进到屋里。

    白茸跟在身后也进了屋,站到书桌旁。瑶帝拿起几张纸,指着上面的字笑道:“练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跟原先一样。”

    他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一把将纸拿走折起来:“我又不是书法家,写出来能认不就行了。”

    瑶帝又从纸篓里捡出个揉成团的宣纸,好奇:“这又是什么,写坏了的?”

    “不是,别看!”白茸伸手去夺,但瑶帝手更快,迅速展开,惊道:“这是什么?你画的谁?”

    他又羞又恼,红着脸道:“都说了别看,人家是第一次画。”

    “这是……朕?”瑶帝已经不知如何评价,忍住笑,说道,“单凭这画,就能治你个大不敬。”

    他肩膀一松,泄气道:“我又没学过,只能自己摸索,玄青说画得挺像人的。”

    瑶帝垂眼看着画像,暗自撇嘴,确实像人,该有的鼻子眼睛嘴全有,可搭一起怎么看都别扭。“为什么想起画画了?”

    白茸靠在桌沿,说道:“为明年的赏菊宴做准备,到时候献上一幅我的亲笔画,这样他们就不会笑话我没本事了。”

    “谁敢笑话你,朕第一个不答应。”瑶帝坐下,随手摆弄起一块黄铜镇纸,冲白茸挤眼睛,“送你的手帕绣好了吗?”

    白茸从锦盒里拿出来递给瑶帝,两个名字紧挨着,瑶帝看了心里高兴,让他收好,说道:“这是你我交换得来的,要好好保管。”

    是我,而不是朕。

    白茸注意到称谓的变化,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心里暖融融的。他不禁笑了,神采飞扬。

    瑶帝又道:“还有一件事,过些天朕要去围场打猎,你在宫中安生过日子,朕很快就回来。”

    他好奇:“去年为什么没有去?”

    “本也是要去的,但因为北域各国来朝贡,事情太多就取消了。”

    他忽然想起随后的地动和后来的事,不由得伤感,瑶帝显然也记起来,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我也想去。”过了一会,他说。

    瑶帝招手让他坐到腿上,啄了一口鼻尖:“围猎是不能带后宫的,人多且杂,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白茸靠在瑶帝身上,玩弄他垫肩上的珍珠,叹道:“可这一去至少要半个多月,我多无聊啊。”一边说一边拽珠子。

    瑶帝握住那不安分的小爪子,放到面前亲吻指,眸中荡漾无边的温柔与春色,轻声道:“那正好练练字画,朕回来检查。”

    他们抱在一处,说着情话,不一会儿就滚到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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