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9】28 晋位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六月二十三日,也就是织耕苑之事的第二天,当朝霞彩绘天空时,瑶帝精神抖擞地出现在玉蝶宫。
他先是跟暄妃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情话,又赐下很多补品药膏,最后更是承诺不会因为其额上伤疤就冷落其人。一番深情表白下来,暄妃感动得要哭,连同陪伴的李嫔都觉得暖心窝。
过不多时,昀皇贵妃到了。
一见到瑶帝,他心中咯噔一下,第一反应不是行礼而是想跑。从昨天回到碧泉宫,他就没安稳过,总觉得瑶帝会突然降旨将他查办。他甚至已经把册宝和金印找出,放到显眼的位置,以防被贬时着急忙慌地再去找,让人笑话。到了晚上,他睡不着觉,派人去探暚贵侍的情况。在得到伤情已经稳住,人也醒过来的消息之后,心才算落下来。
现下见了瑶帝,虽然理智让他四平八稳地行了礼,可精神上还很惶恐,害怕瑶帝见到他后来个当面算账,因此面容有些僵硬。
“陛下……昨日之事都怪我……”他斟酌开口,希望能给对方留下个勇于承担责任的好印象,然而瑶帝不等听完,直接道,“怪你什么,你又没做错事。”
只一句,昀皇贵妃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几乎喜极而泣:“陛下圣明!”
暄妃在一旁看着,忽道:“昀哥哥非但没错,反而有功。要不是他提前喂了安神药,那黑熊说不定更加暴躁,伤及更多的人。”
“你喂药了?”瑶帝道,“怎么没跟朕说?”
昀皇贵妃真想把暄妃的脖子扎紧,不许他说话。“我也是害怕出危险……所以就……喂了一点点。”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怪不得它们一开始都无精打采,原来是你给弄的。”瑶帝并介意,摆手道,“不过确实像暄妃所说,要不是你,说不定现在朕也受伤了。”
见瑶帝没生气,昀皇贵妃暗自庆幸,说道:“那织耕苑要怎么办,那里面还有些动物呢,是就这么养着,还是迁出去?”
“就这么养着吧,还归司苑司管,你现在去慎刑司,让陆言之把涉及的人给放回。”
昀皇贵妃称是,示意瑶帝来到殿外院中,提起安庆宫的丧礼,说道:“襄太妃还晋位吗,若是不晋,我便按照现有仪制办了。”
“就这样办吧。”瑶帝说完,又想了一下,改口道,“还是晋位贵太妃吧,但他儿子㼆王就不要来了。”
昀皇贵妃为难:“可根据礼制,他要出席最后的祭奠仪式。他若不到场,恐怕惹人非议,而且,他能同意吗?”
“天气炎热,遗体不宜久放,免得传播疫病,丧礼即可就办。朕会跟㼆王说,他会理解的。”瑶帝说完要走,昀皇贵妃一把拉住,说道:“还好您没事,当那畜生扑过来的时候,我觉得天要塌下来,只恨自己没生出翅膀,飞不过去。”
瑶帝握住他的手,深情对望,说道:“还好你没坐边上,你若有事,朕也会觉得天塌下来。你们所有人,朕都不希望出事,希望大家平平安安的。”
出了玉蝶宫,瑶帝又赶往梦曲宫。
暚贵侍已经醒了,但依旧高烧不退,人迷迷瞪瞪的。昱嫔守在房间一角,正看一本闲书,见瑶帝来了,将书扣下,上前问安。
瑶帝牵他的手来到床前,说道:“他怎么样?”
昱嫔伤感:“伤口有些化脓,情况不太好。”说完,重重一叹,眼中的愁绪如冰,无论多么骄烈的日光都化不开。
瑶帝见暚贵侍背上搭着一条汗巾,似有血迹渗出,红红黄黄,看着分外凄惨,不忍再看,别过头去,低声道:“太医怎么说?”
昱嫔心疼道:“唉,他们的话一会儿一个说法。昨儿个说怕脏东西进伤口,要全包上,今儿个又说全包上不利于伤口散毒,要全解开。本来暚贵侍就疼得厉害,这拆来拆去的,不是折腾人吗,就算没事儿也能给倒腾出病来。”
瑶帝有些生气,面色一沉,说道:“这帮人惯会如此,他们只管动嘴皮,才懒得想病人是否难受。”又看了看床上的人,伸手探探额头,轻抹碎发,说道,“不过朕倒觉得现在天气热,伤总捂着确实不好,过过风是对的。”
说着,瞥了昱嫔一眼。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来梦曲宫,以前昱嫔接驾时总是打扮得一丝不苟,素雅中带着高贵,而今看起来却有些对镜懒梳妆的意味。妆容随意,穿着也随意。从外衫领口处能看见里面薄如蝉翼的纱衣,以及纱衣之下凝脂般的肌骨。
夏日蝉鸣,美人临窗,若再添素手卷珠帘,那将是何等缱绻的画面啊。他不禁打量起房间,想着在房梁上真的加一道珍珠帘。而当视线扫过厢床时,才后知后觉这里不是昱嫔的住处。
他想跟昱嫔温存,可当着暚贵侍的面,实在开不了开口。正思索措辞,昱嫔却先一步邀请他去正殿小坐。他高兴坏了,直接进了昱嫔寝室,选了个靠窗的软榻坐下。
面前是一架古琴,就是他曾经赏赐的那架。通体棕红,也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琴头雕刻几朵兰花,号称价值连城。他仔细看了看,没看出和教坊司常用的乐器有何不同,随手拨了几下,弹出个歪歪扭扭的调子。
音色不错。
这大概是他仅有的感觉。
昱嫔来到身侧,按住他的手指,纠正姿势,柔和道:“陛下以前学过?”
瑶帝垂眼,手指上的另一只手温凉,手背覆着锦绸。
心上霎时间燃起一团火。
他深呼吸,淡然道:“学过几天,弹不出曲子,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个调调。”
“不如我教您?”昱嫔说着在身边坐下,挨得很近,双腿几乎紧贴瑶帝的锦服,碰了碰膝头,“琴或筝很简单,只要记住五音位置,练上三四遍就能弹出曲子。就像这样……”边说边演示,弹奏出五调。最后的羽音刚刚拨下,瑶帝的手就按上来,搭在手腕上,轻轻摩擦。
昱嫔被摩擦得脸色霞红,心上咚咚乱跳,有些把持不住。他慢慢转头,望着瑶帝,在那火热迫切的注视下,倒向温暖的怀里。
瑶帝微微笑着,俯下身亲吻鼻尖和额头,缠绵许久,最后来到双唇。一阵碾压吮吸之后,昱嫔大口呼吸新鲜口气,带着些许悸动感慨道:“看到陛下还这么生龙活虎,我就放心了。”
这句话就像是邀约,瑶帝解开他的衣裳,露出里面半透明的纱衣,笑道:“朕有神明护佑,不会出事的。”说完,直接扯下纱衣和裤子,在散发幽香的胴体上纵横驰骋,几番腾挪互抵之后,大汗淋漓,极其通透。
瑶帝心中的抑郁得到释放,眉头彻底舒展开。再看身下的人,秀丽的面容透着些许忧愁,好像艳阳边的一抹薄云,让人总想伸手拨开。他问:“还在为暚贵侍忧心?”
昱嫔半撑起身体,微微喘着,说道:“陛下有龙气护体,可保身体无恙,可暚贵侍就没这么幸运了,这一身伤病就算痊愈也会落下病根。而且,他现在这个情况,还不知能不能好,怎能不让人忧心。”
瑶帝凝视他的双眼,带着审视的意味,问道:“你很关心他?”
“我们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关系很好。”昱嫔大方承认,没有任何隐瞒,“他入宫后,我父亲还专程写信给我,说他性格内敛,不善交际,让我多多引导。既然是父亲和墨氏家主的嘱托,我自当遵从,帮助暚贵侍在宫中立足。现在出了这等事,我都苦恼该怎么跟父亲和墨家交代。”
瑶帝表情趋于缓和,无奈道:“黑熊伤人是个意外,没人能预知,他们不会怪你的。”说罢,从昱嫔身上下来,穿好衣服,准备离开,并不曾有些许留恋。
在他眼中,白花花的肉体仅仅是肉体,不具备任何意义。
昱嫔见他要走,急忙裹了衣服追到门口:“陛下……”
他脚步一顿,回身道:“什么?”
昱嫔长发散下垂在腰际,素白的脸庞在乌黑的发间掩映,一只手搭在珠帘上,衣袖落下,藕臂上残留着几缕鲜红的爱痕。他凝望瑶帝,咬着下唇期期艾艾:“能不能……给暚贵侍也冲个喜,好让他伤势尽快好起来?”
“也?”瑶帝立于寝室门前,好笑道,“还谁冲过喜吗?”
昱嫔近前一步:“听说皇贵妃当年晋贵妃位时便是这样……”
瑶帝记忆中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但又记不真切,他向来不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因而含糊道:“所谓冲喜都是民间无知之人的做法,无甚作用。你读过书,有学识,怎么也信这些。”
昱嫔拢住即将散开的衣衫,想笑却笑不出,悻悻道:“是我浅薄了。但……抛开其他不谈,要不是暚贵侍挡在前面,恐怕陛下龙体也会受到伤害。对此,您就真的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吗?”稍稍侧头,散落的发丝间还残留淫靡之气,脖颈处依稀可见几枚吻痕。
瑶帝手指拂过那张淡粉色的唇,有些悲哀又有些无奈。现在看来,昱嫔刚才的柔顺和表现出来的爱意更像是一种交换。不过很快,他又释然,世上哪有免费的东西,即便是皇帝,买东西也得给钱,总不能白占别人便宜。
这些美人们,哪一个不是带着目的接近他呢?
只是……就不能晚些时候再谈交换?
哪怕多等一天,他的感觉都会好上很多。
他望着昱嫔美丽的面容,描绘于心的却是另一张脸庞。心中的那个人不会用爱去交换什么,那人的爱是最纯粹的,像清晨的露珠,剔透得令人心疼。
他微微笑了一下,手指勾住昱嫔姣好的下颌,仔细端详片刻,接着向下划到衣领,遮好衣襟,让它们变得服帖又严实,又帮昱嫔把腰带系上,完全遮掩住身体。
昱嫔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手下意识抓住腰带,不知该不该再松开。
瑶帝望着窗外,语气平淡:“你替他讨赏,都不问问他想要什么?”
昱嫔答道:“无论陛下御赐何物,他必定欣喜。”
“那你觉得他想要什么?”
昱嫔来到窗边,假装欣赏院中景色,试图缓解过快的心跳。他拿不住瑶帝的意思,不敢对视,低头将腰带解开又重新打上一个更漂亮的结,答道:“昔日应嘉柠为太皇太后挡灾……”
瑶帝依然看着窗外,哦了一声,语气忽而轻快起来:“那就晋一级好了。”说得稀松平常,根本不当回事儿。
那闲闲的玩世不恭的语气令昱嫔很不舒服,好像被人施舍了某样极不起眼的垃圾。
原来,他们这些人拼了命也要抓住的东西,是那样不值钱。
他脸上欲红欲白,眼中闪过羞愤。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谢恩,替暚贵侍谢赏,可当嘴唇开启,那股洪流般复杂的心绪奔涌出来,裹挟着所有不甘冲向另一人时,理智轰然崩溃。
他抬头,显得很委屈:“只晋一级吗?嘉柠那时从选侍升到嫔,而陛下龙体自然比太皇太后更为贵重,若仅仅是一级,难免会让他人生出误会,觉得帝宫之中,是以庄逸宫为尊。”
瑶帝慢慢转头,冷峻的面容透着些许失望:“那依你之见,晋哪一级为好?”不等对方回答,展颜一笑,轻轻道,“不如直接封为皇后,一劳永逸?”
昱嫔没想到瑶帝会这么说,身子一下子凉了半截,心虚得厉害,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此时理智再度回归,他惊恐又懊恼着自己的鲁莽,为口不择言而后悔,哆嗦着说出请罪的话,并且一遍遍重复着,直到有双手扶住他颤抖的臂膀,才缓缓抬起头。
目及之处,已无瑶帝。
殿中,空荡荡的。
“主子……”缙云扶他起身,小心道,“皇上已经离开了。”
“他没再说什么?”
“没有。”
他坐回床上,静了一会儿,想着既然瑶帝能说出那种话,那么给暚贵侍晋位的事怕是泡汤了。他后悔极了,却也无力改变现实,只得强压内心不安,吩咐沐浴。
然而等他从浴室出来时,却听到殿外有宣旨的声音。
瑶帝晋暚贵侍为妃。
听口音,传旨的像是木槿,而阿虹正代主接旨,语气透着兴奋。
他走出大殿,来到院中,对木槿道:“稀客呀,竟然是银汉宫的槿哥儿来了,到屋里坐坐,喝杯茶吧。”
木槿欠身,平静道:“昱主子这么说,奴才要折寿了。奴才宣旨完毕,要立即返回,谢过您好意。”说着,转身要走。
昱嫔叫住他,往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说道:“暚妃还伤着,他屋里的阿虹又不太懂事,不知章法,槿哥儿别怪他们。”
木槿将银子收到袖兜里,笑道:“昱主子真是客气,奴才恭喜暚主子还来不及,怎敢责怪。”语气比方才温和得多,好像他们突然攀上了亲戚,成了一家人。
昱嫔低声道:“皇上从梦曲宫离开时并没说晋封的事,怎么突然又宣旨?”
木槿答道:“听皇上的意思,虽年初有过一次晋位,但毕竟小范围的,对那些恪守宫规的人不太公平,因此想着妃以下的再晋一级。暚妃算是打头阵,过不了多久,各宫的晋封旨意都会下来。”
昱嫔笑着点头,送走木槿后,来到配殿。屋内,床上的人已然醒来,阿虹正展示圣旨,无不兴奋道:“主子算是因祸得福,连跳两级,直接封妃,这可是少有的恩宠。”
床上,还沉浸在伤痛中的暚妃惨白着脸说道:“我不要恩宠,宁愿还是贵侍,为妃的代价也太高了些。”他趴卧着压迫肺腑,呼吸不畅,短短一句话说完便喘得厉害,大口大口地吸气。可仅呼吸这一个动作,就会牵动全身,引发剧烈的痛楚。
他紧锁着眉,小声呻吟着,憔悴凄楚的模样看在昱嫔眼中,心都要碎了。
“说什么胡话。”昱嫔让阿虹退到一旁,说道,“这是个天大的机会,要是没有受伤,你什么时候才能当上妃。升不到妃,连封后的资格都没有。”
暚妃忍痛道:“我命都快没了,你还想这些?”
昱嫔自动忽略这句话,对角落里的阿虹道:“这几日开始盘点你主子名下的东西吧,有些用不着的直接装箱。”
“这是干什么?”闻言,暚妃忽觉身上一凉,忍住头晕和疼痛,努力抬起身子与昱嫔对视。
可这一看,便瞧见那半干的散发着水汽的长发。
他知道白日沐浴意味着什么,身子又软下去,心中说不出的惆怅。他不敢责怪瑶帝,亦不能埋怨昱嫔,因为那两个人在一起天经地义,拥有最合法的关系。
昱嫔坐到床边,手轻轻搭在暚贵侍腰上:“以你现在的身份,住配殿肯定不合适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俩要调换房间?”
昱嫔失笑:“怎么会,要是我猜得没错,你会搬出去,真正统领一宫。”嗓音奇特又充满寂寥,希望与失望并存。
“可……”暚妃伏在床上,心中万般不愿。然而他也清楚,昱嫔说得没错,哪有嫔住主殿妃住配殿的道理?若继续这样下去,于礼不合。“皇上为什么要越级晋封呢,若只晋一级,兴许就不用搬了。”
昱嫔回想瑶帝那句要给墨修齐直接加封皇后的玩笑话,心思一动,明白过来:“也许皇上就是想让你我分开住吧。”想到此,缓缓起身,退后几步。
“为什么?”
“也许……”昱嫔犹豫着,“你我确实走得太近了。”
次日,瑶帝正式下旨,除去开春晋升过的人,其他妃以下的均升一级。这可把不少人高兴坏了,在昀皇贵妃的晨安会上,所有人哥哥弟弟的叫着,互相道喜庆祝。李贵嫔正和昱贵嫔兴奋地说着什么,似乎在憧憬能成为李妃;原本是吴采人的美貌少年则打扮得更耀眼,他家因为给皇室打造堪舆图的缘故,名声大噪,生意极好,顾客订单已经排到两年后。不远处,王念盈和沈佑虽然极力收敛神态,但嘴角始终挂着笑,他们成了王贵侍和沈贵侍,终于不用在人堆里挤着,可以拥有自己的一把椅子。尽管排在末位,但依然是份荣耀,这在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冯漾坐在高背椅上,冷冷看着这些人虚情假意,心中无不鄙夷地想,一个虚名而已,以至于这么喜气洋洋,好像过年似的。不过最让他感到恶心的是这条旨意的最后还附加了一条,追晋晼贵嫔为晼妃。
他简直无法想象,瑶帝是出于何种心态才会加上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就是追封皇后,如昼也活不过来,给谁看呢?
过不多时,昀皇贵妃到了,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话锋一转,说道:“我从外面买到靖华真君的画像了,多买了两张,你们谁要?”
昕嫔看看左右,问道:“是最近那位可以转死生、肉白骨的靖华真君?”
“正是。”昀皇贵妃道,“现在他的画像供不应求,大家都希望能把他贴在家里,保佑亲人平安无恙。”说着,让章丹展开一张画轴。
画中人身形健美,站姿优雅,仪容美丽动人。衣着鲜艳考究,披肩飘忽,绶带飞舞,下身的百褶裙裳宽大,好像一朵绽开的墨莲。
冯漾暗笑,这样的画像要是让瑶帝看了,估计就叫不成真君,要叫某某贵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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