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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玩家

    碧泉宫中,最终的审判结果让所有等待消息的人很失望。他们中间绝大部分人都想看到另一种更激进的结果,只有这样,才能给接下来无聊的日子增加点谈资。当然更为实际的是,如果冯漾被赶出宫,那么枯燥的宣讲会就可以彻底结束。

    不过这个结果也不是一点儿刺激性都没有,正相反,它引起了人们更浓厚的兴趣,甚至还有一丝兴奋和战栗。那可是在云华最有权力的人面前发生的命案,虽然只死了一个宫人,但大家都知道,原本应该死的是谁,挑衅的又是谁的威严。

    昀皇贵妃对在场的所有人都训了话,让大家安分守己的同时,也要注意安全,陌生可疑的东西不要接触,入口的食物一定要再三查验才行。把人打发走后,他让晴蓝去请昕嫔过来。晴蓝去而复返,称昕嫔头疼,已经歇下。

    他说声知道了,提笔给白茸去了一封短信,把所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让晴蓝送出去,然后去探望苏方。

    苏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也接受现实,只是心情还有些沉重,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当听到冯漾并没有因为进献野药一事而离宫时,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攥着半焦半红的木牌,低声道:“人家姓冯,怎么会轻易离开呢。”

    昀皇贵妃安慰几句,见他一直蔫蔫的,说道:“要不你先去季府住一段时间吧,我父亲的庄园在城郊,现下这时节不冷不热的,去那赏赏景散散心,换个环境对身心有好处。我会和尚宫局说你出去办差,需要离开几天。”

    苏方缩在椅中,淡淡谢过,扯出一个惨笑:“奴才哪儿都不去,您放心吧,奴才已经想通了。逝者已去,生者已矣。”

    昀皇贵妃看见桌上放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和《太上救苦经》,一佛一道两本书好像对峙,滑稽之余又生出些心酸。他知道,苏方本不信佛信道,为了给爱人超度,安息亡魂,竟不惜将两本经文都念上,用心之苦,可见一斑。“那……”他想了想,觉得给苏方找点事情做也许比这么胡思乱想更能疏解抑郁,说道,“你要觉得好些了,就回来当差吧,没有你,我不习惯。”

    苏方应下。

    送走昀皇贵妃后,他盯着手中木牌许久。眼中,它还是当初的模样,殷红如血,恰似他们之间热烈的爱情。

    木牌是阿凝在除夕前几日偷偷塞给他的,让他写上字,告诉他有办法可以把木牌混在祈福牌中挂到树上,向神灵祈祷。又过几天,阿凝借办公事的机会找到他,一起仰望点数树上的红牌,在无数吉祥话中找寻隐秘的爱语。当阿凝发现它们被挂在了最顶端的树梢上,被错综的树枝恰到好处地遮掩住时,无不幸福地说:“看啊,那是上天给我们的眷顾,我们一定能天长地久。”

    滚烫的泪水落下来,那时的他们多甜蜜啊。

    如果能回到那一天,他不会接受那祈福红牌,更不会同意将它们挂在树上。他会选择和阿凝一刀两断,至少这样,阿凝能活着,他们还能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彼此的气息,享受着只属于自己的眷恋。

    他又记起阿凝临死前的样子,全身都是血,每说一句话都在吐血。

    对不起,原谅我。这是阿凝说的最后一句话。

    章丹收埋阿凝后,曾偷偷告诉他,阿凝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断了,被活生生打得粉碎,用手一摸,如同个布娃娃,软绵绵的。

    那得是多么巨大的痛苦啊,他根本无法想象。

    他默默哭了一阵,待泪水干涸再也哭不出来时,打开床头抽屉,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黑漆漆的几根针,幸好他还留着这个,这将是他继续生存下去的全部意义。

    ***

    和昕嫔分开后,瑶帝一直在想庄逸宫发生的一幕。

    他曾跟银朱再三叮嘱,不要用猛药,更不能立时见效,最好是可以伪装成突发疾病的那种,不会被人怀疑。可如他所见,下在太皇太后碗里的是剧毒。

    一出庄逸宫大门,他就揪着银朱领子问怎么回事儿。而银朱说,药还没准备好。

    再结合昕嫔所说,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幕后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巧合还是借刀杀人?他来庄逸宫仅仅是为了做局,可不知不觉中,他也成了局中人。他理不出头绪,心情烦躁,面对模糊不清的处境,几乎也要像太皇太后那样吼出来。

    现在,他急需一杯淡茶,把心冷静下来。

    永宁宫中,一身轻松的夏太妃一见到他就迎上去,赶走屋中随侍的所有人,关上门小声道:“咱们运气也太背了,又让那老东西躲过去,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瑶帝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两三口喝下,转身拉住夏太妃的手,急道:“这件事跟咱们没关系,朕还没动手呢。”

    “……”夏太妃呆住,“那是谁?”

    “你千万别再轻举妄动,朕能感觉到,现在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就是这个人拿了佛珠,找到阿庆,来个一箭双雕。也是这个人,一击不成,再次投毒。你快想想在哪丢了佛珠,谁最有可能捡到?”

    夏太妃来回踱步:“应该就是在倚寿堂丢的,但负责洒扫的宫人都说没看见,也不知是真没看到还是说了谎。我还问过襄太妃,他那天也去过倚寿堂。他当时拿过佛珠,把它放到香炉盖上。后来他先离开,我紧跟着也走了,我俩都不知道后面还有谁进去过。”

    瑶帝双眼迷茫:“倚寿堂是礼佛之所,对所有人开放,想要查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我才急忙找到紫檀阁,又做了三四个一模一样的,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看来这一步还算走对了,不过我想不明白,什么人会与我和太皇太后同时结怨。”夏太妃暗自盘点宫中各人,来来回回想了很久,有些确有旧怨,但事情过去十多年,总不能才想起来报仇吧。

    瑶帝也想不出,说道:“总之,这段时间你要小心,吃的用的都要仔细检查,如果那个人能给太皇太后下毒,也就能给你下毒。而且,如果凶手同时与你们有仇,必定不是普通人,应该有些身份地位。如此一来,可调动的资源和人脉就更多了,想暗地里做点什么也不会被怀疑。”

    夏太妃一下子想到薛嫔,用养护花草做掩护,暗中提取毒素。“陛下也要小心,此人从毒蕈中炼毒,毒素无色无味,不易被银针试出,防不胜防。”

    瑶帝点点头,神色凝重:“朕会让皇贵妃以端午驱毒虫的名义,把宫中所有地方清扫一遍,借此看看有无可疑之处。如果六局没问题,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各位主子。

    夏太妃冒出冷汗。

    以前他总觉得熬到了太妃,就算安全了,可以不争不抢安度余生。现在看来,这是多么可笑的错觉啊。无论他是先帝的谨妃还是如今的夏太妃,宫廷危机始终如影随形。

    这场生死之仗,远远没有结束。

    ***

    闹剧结束之后,太皇太后回到寝室,脱力倒在床上,卸下坚毅之后,他只是一个一脚踏入棺材的年近八旬的老人。

    他把殿内所有人都轰走了,只留下行香子。

    在漫长的宫廷岁月里,只有行香子与他结伴同行,他们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更像亲人。虽无血缘但彼此间的纽带比至亲还要紧密。他只信任行香子一人,而行香子也只效忠他一个。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那么多人想要杀我?”他闭着眼,自言自语,“我舍弃了一切,只为给所有人最好的安排,为何他们都不感恩不领情?我忍让夏采金的嚣张无理,可他却得寸进尺;我让梁瑶做皇帝,可他并不感激;我不追究颜梦华和周桐之间的龌龊,可他却只想做局害我;我承诺让白茸继续活着,可他却设计害死嘉柠,让我再无可用之人……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对我?”话中充满悲哀与无奈,如同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在回顾一生时,不断和回忆作斗争,对那些无法解释的命运加以控诉。

    行香子坐到床边,为他按摩太阳穴,轻声道:“也许,他们并不需要您的帮助,他们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夏太妃不需要您的忍让,他想要复仇;皇上并不想统治帝国,只想潇洒一生;昙贵妃和旼妃也不需要任何人为他们遮掩,只想让恋情光明正大;而昼妃想要的绝不仅仅只是活着,还想索取更多。您的安排对他们来说,是痛苦的深渊。”

    太皇太后睁开眼,仔细审视行香子,仿佛刚刚认识他。“你真这样想?”

    行香子温凉的手护住太皇太后的额头,说道:“老祖宗,收手吧,别再掺和他们的事,做个真正的散仙,过逍遥日子。”

    “你怎么能这么说?”太皇太后挣扎坐起,“我以为你是懂我的,理解我的,可没想到却说出这种话。事已至此我要怎么收手,眼睁睁看着白茸一介草民登上后位?”

    行香子想说,那又有什么关系,无论谁做皇后,太阳都会照常升起,月亮始终盈亏变幻。

    他动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可能对太皇太后而言,还是有些区别的吧,刻在世家贵族血脉里的骄傲是他这种人一辈子也不理解的东西。他的父亲只是一个制鞋匠,专为达官贵人量脚做鞋,终其一生只看过上位者的一双脚,连裤腿上的花纹都不敢细瞧,唯恐自己那卑贱的双眼玷污了高贵的布料。

    他的父亲曾透露过,从一个人的脚就能看出这个人走的什么路,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脚掌薄而大,趾缝宽,那么脚的主人一定是个田间劳作的农人,因为穿着松散的草鞋,双脚没有约束,从而长成大脚板。如果双脚匀称有力,趾缝紧密,那么其人多半是个体面人,因为常年穿剪裁合脚的绢鞋或皮靴,双足受到约束,不会疯长。而如果脚踝纤细,脚背和脚趾柔软,那么则说明此人一定是个衣食无忧的贵人,从小就乘轿坐车,走路少,导致双脚骨骼肌肉没有得到充分锻炼。

    入宫后,他暗中观察过很多人的脚,确实是这样。一双隐藏在鞋中的脚,显示出的是无所遁形的出身。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太皇太后双脚时的样子。那双脚细腻白皙,足踝纤细得如同手腕,足弓很漂亮,趾甲很整齐,足跟上没有一丁点儿死皮,就像羊脂玉一样光滑润泽。他握住其中一只脚,由另一个宫人在上面撩泼温水,水流顺着脚背淅沥而下,如泉水叮咚。那一年,太皇太后四十七岁,还是太后头衔,而他只有十五岁。

    三十多年过去,当年风韵犹存的美人枯了身体,白了头发,而他也不再是对着一只脚就能发呆半天的少年。

    “在想什么,”太皇太后依然看着他,眼中只有疲惫,“怎么不说话了?”

    行香子叹息:“奴才以为您生气了,不敢再多话。”走到房间一角,摆弄橱柜里的小瓶,将它们不断变换位置摆放,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太皇太后靠在床头,对着那瘦高的背影感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些年只有你能跟我说上几句实话,其他人见到我,要么阿谀奉承,要么委曲求全,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的祝福到底是不是发自内心。”

    行香子手中动作一滞,回身道:“奴才觉得您这一生都在计算得失,身心疲惫。现在不妨试试,让一切顺其自然。”

    “让世家就此没落下去?”

    行香子不理解这种思维,觉得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他没有回话,而是继续拿起小瓶子,看了又放下,似乎在为不耐烦找一个发泄的通道。

    “唉,罢了。”太皇太后一摆手,“已经走到这一步,剩下的路必须走完才行。”

    行香子有些担心,太皇太后已经处在半麻状态的双脚很可能走不完这条路了。

    太皇太后说:“去重新找个试毒宫人来。另外,把小厨房所有当差的人全赶出宫。”

    “这是为何?”行香子关上橱柜门,走到房间中央,“这些人已被证实没有参与下毒,就这样被无故驱逐,对您的声誉不好。”

    “他们虽然没直接参与,但必定有知情不报的嫌疑,如此惩处,一点儿都不冤。”苍老的声音异常严厉。

    行香子道:“可把这些人都赶走了,小厨房又得补充新人,而新人难以调教,咱们也不知根知底,用起来更危险,反倒不如现在这批人。”

    太皇太后道:“不妨事,有你调教,我放心。”

    行香子叹气:“如果有一日发现内殿伺候的宫人也有不轨企图,您是不是也要把奴才赶出去?把在您身边侍奉二十多年的人全赶走,再换一批新人?”他不敢想象,要是真发生这种事,自己会怎么办。在这种年纪被赶到宫外,身无分文,又无长处,无依无靠,过不了几日就会饿死街头。

    太皇太后望着他沉默了,良久才道:“我不会赶你走的,这点你可以放心。因为我知道,在宫里,只有你真心实意对我,永远不会害我。”

    行香子听得动容,心下澎湃如海浪,恳求道:“那也请您再信任一次其他人吧,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太皇太后望着那双乞求的眼,不忍拒绝,别过脸去,重新躺下,把行香子招到跟前,低声道:“找人盯住冯漾。”

    “您怀疑他?”行香子惊讶,“刚刚您还跟昕嫔说不是他。”

    “你没发现吗,冯漾从头至尾表现得都很冷静,像个局外人。面对昕嫔质询,他的回答有理有据,乍一听没有任何问题,可那语气语调……”太皇太后眯起眼,眼前闪过似曾相识的一幕,“不是那种处变不惊的沉着,而是一种可以掌控全局运筹帷幄的自信。我能感觉到,就算事态进一步恶化,所有证据全指向他,他也有招数摆平一切。我曾在另一个人眼里见到过这种山雨欲来的平静,好像黑云压城,树叶纹丝不动。”心想,那两个人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像,都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旁人无论如何也渗透不进去,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要这么一比,夏太妃和白茸简直单纯得可爱。

    经过这么一说,行香子也觉得可疑,说道:“但他没有理由害您啊,您是他在宫里唯一的依靠,没有您,他寸步难行。”

    “也许并没有直接参与,但我敢说,他肯定有事瞒着我。”太皇太后神色恍惚,盯着暗花纱帘,声音缓慢沉重如古寺夜钟,“这么多年过去,他变了很多。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蕴含某种力量。现在,没人能控制得了他。”说完合上眼,渐渐睡去。

    行香子为太皇太后拉上床帐,来到窗旁,关窗前遥望无边无际的宫城。笔直的宫道和各种幽深曲径将数不清的重檐宫殿以及亭台楼阁分割成无数错落的小格子,如果他是那掠过宫城上空的鸽子,一定会发现庄逸宫也不过是这些网格中的一小部分,渺小得可怜。

    而就在这巨大宫城中的另一个隐秘的房间中,一人歪在床上吸旱烟,一人面无表情,干坐着等。

    “你怎么也染上这毛病了,每天非要吸上几口才行。”坐着的人有些烦躁,一双眼定在烟杆上。

    “无聊时吸上一会儿,让人飘飘欲仙,全身通透。”语气悠然,姿态慵懒。

    “我还没让你升仙?”

    床上的人笑了,换了个姿势,趴着吐出个烟圈:“还差一点。”领口开了,露出精致的锁骨。

    坐着的人挪到床上,拿过烟杆,也吸了几口,瞬间,所有烦恼都不见了,只剩下虚幻缥缈的梦。梦里,他依然是那场耗资十二万两白银的豪华婚礼的主角之一,头戴紫金冠,身穿坠满珠宝的红褐色礼服,宛若神君,神色冷漠,傲视人间。

    紧接着,又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冲散幻梦,他微闭双眼,豪不留恋。

    烟草渐少,味道变淡,他把烟杆随意扔在桌上,和另一人依偎在一起。

    “现在还是白天。”被烟草熏过的嗓音朦胧沙哑,具有别样的诱惑,仿佛海妖的歌声。

    “白日宣淫也不是没人做过,有什么好怕的?”其中一人跨坐在另一人身上,双手从腰间往上攀过胸膛,解开衣扣。

    “我知你今日不顺心,可……”衣服已经剥开,里面的肌肤还透着星星点点的玫红,以及偶尔可见的青紫咬痕。

    “他看我的眼神让我难受,他就这么恨我吗,过去这么多年,他仍然怀念那个贱伎,对我这个明媒正娶的人却不念任何旧情。我们新婚时也曾快乐过,一起游园,一起赏花,他还曾送给我嗣药,让我……”再也说不下去,双臂紧紧拥住对方,啃咬肌骨。现在他真后悔,如果早吃了嗣药怀上孩子,可能就是另一种人生。想到这里,牙齿用力,仿佛要把那悔恨咬断,与往事彻底决裂。

    “啊……”尖锐的疼痛很快升级为快感,两人倒在床上,一发不可收拾。

    屋内再无人说话,只剩喘息。

    ***

    几日后,端午节。

    昀皇贵妃下令六局自行打扫其所用的宫室,无论办公还是住宿,一律都要清扫,把不用的乱七八糟的废纸废瓶废物全扔掉,保证卫生无死角。除此之外,门上还要挂艾草。

    如此,清理出十车垃圾。

    五月六日,又清出三车,全是宫人们平日攒下的瓶瓶罐罐和破旧之物,其中不乏有些可疑粉末。但在太医院的协助下,这些不知名的粉末都不含毒,有的甚至只是风干了的点心渣子。

    五月八日早晨,碧泉宫中,由冯漾主持的枯燥的宣讲会结束之后,章尚宫过来报告了一件哭笑不得的事。“这些天,运出去的垃圾车刚刚拐到街市,就被百姓们围住,把东西全抢光了。”

    “还有抢垃圾的?”昀皇贵妃歪在软榻里,觉得好笑,手中抚摸阿离。

    章尚宫回道:“其实有些东西只是旧了,还没坏,抢到后稍加修缮就能卖个好价钱。况且又是宫里出来的,外面的人都觉得稀罕。听说有不少人都是拉家带口一起哄抢,在车上扒拉来扒拉去,就为寻找值钱货,有的人还为此产生口角争斗。”

    昀皇贵妃道:“一帮子没见识的,这些个破玩意儿居然也当好东西。尚京在天子脚下,是全云华最好的地方,怎么也会有出现这么丢份儿的事?若是让有心人传播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帝都子民贫困潦倒,以捡拾垃圾为生。”

    “您说的是,那还要不要继续清理了?”章尚宫问。

    “清到哪儿了?”

    “只剩下慎刑司和浣衣局了。他们说人手不足,干不了这些,要尚宫局派人过去。”

    “那就派过去一些,帮他们彻底洒扫。”昀皇贵妃一脸鄙夷,“但有一点,东西晚上运出去,别再发生你所说之事。如今朝贡使团陆续到达,要是看见尚京的人都在捡垃圾卖钱,这让皇上的脸面往哪搁。”

    章尚宫应道:“其实也不全是尚京本地的,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从陇西那边来的流民。”

    昀皇贵妃一皱眉:“尚京严禁流民进入,是哪个蠢货放进来的,懂不懂规矩啊。”

    “哎哎……”章尚宫忙抬起手,惶恐又焦急,止住昀皇贵妃的抱怨,压低声音道,“是皇上。”

    昀皇贵妃面容一僵,手重重压在阿离身上,片刻后揪起一撮灰毛,对着那柔软的后颈就是一阵揉搓,慢条斯理道:“虽然有违章法,但咱们皇上心善,见不得子民受苦,把他们放进来好歹有个讨生活的去处。有这样时刻为百姓着想的皇帝,是云华的福气。”

    章尚宫附和着笑了笑:“是呀,皇上爱民如子,是万民之福呢。”

    昀皇贵妃又道:“这些人无家可归,也怪可怜的。既然皇上怜惜,咱们也不能没有表示。这样吧,我以个人名义在西市开设粥铺,每日早晚各施粥一次。你帮我办这件事,将所需物资拟个单子给我,我会从私账上拨款。”

    章尚宫领命而去。

    当天晚些时候,昀皇贵妃把这件事告诉瑶帝,后者十分赞同,专门下诏夸奖他心系万民,至诚至善。于是第二天的晨安会上,凡是有些家底儿的都表示也要设置粥铺,以表善心。

    散会后,在回梦曲宫的路上,暚贵侍和昱嫔并肩散步,说道:“咱们要不要也弄一个?”

    “弄什么?”昱嫔歪头,“粥铺吗?”

    暚贵侍道:“那么多人都设粥铺,咱们不弄,不就显得特殊了?我看柳选侍和赵选侍还商量着买些救济物资发出去呢。”

    昱嫔笑道:“要的就是一份特殊。人家设置粥铺施舍,路人会说个好字。可你我这样的人家也开粥铺,那就显得太没诚意了。一日两次施粥能花几个钱,季氏本就是地主,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再说陇西流民能有几人,粥铺开得多了,最后还不是进到本地人的肚子。”

    “那咱们怎么办,就看着他们抢风头?”

    昱嫔瞧着暚贵侍,突然发现那张曾经稚气的脸庞多了一份成熟,竟也知道出风头了。他不知道该不该为这种转变感到高兴。以前,他总说暚贵侍不通世故,不够圆滑,可现在再看,那些顾虑真是多余。他早就该想到,没有人能逃过这座帝宫的洗礼。

    “说起来,这些人可都是从陇州那边过来的。”昱嫔忽然提了一句。

    陇州是暚贵侍的家乡,提起故土,倍感亲切:“所以,我身为墨氏族人,更该为同乡们做些事才对。”语气极真诚,神色悲悯,好像真的见到那民不聊生的惨状。

    昱嫔暗自摇头,走近些,轻声道:“我的意思是,陇州到尚京路途遥远,只靠走路需得两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他们就没能在途中找个落脚地,非要到京城来?”

    “也许……”暚贵侍想不出合理解释,说道,“他们只是想来尚京?”

    昱嫔道:“尚京里有的,其他州府也都有,附近的甘州城也很富庶,可他们依然绕过甘州来京城。我想,这些流民中间不仅仅只有吃不饱饭的农人,可能还有其他人。”

    暚贵侍似乎明白过来,沉思道:“这两年来,陇州全境大旱。陇南靠近太沂江的田地还能灌溉些泥水,可西边附近的几条溪流全干了,庄稼颗粒无收,不少人为了活命逃进山里做了劫匪,可在十屋九空的情况下,恐怕已经没什么可抢的了。”

    昱嫔叹道:“现在懂我的意思了吧,这些人应该是一路连打劫带乞讨而来,为的就是留在尚京伺机而动。我听说当时朝堂上还曾讨论过是否放流民入城的事,很多大臣都反对,只有皇上认为应该接纳进城,并为这个可以彰显他爱民如子的机会而高兴。”说着摇摇头,显得很无奈。

    暚贵侍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停下脚步:“说了半天,也没说我们要干什么呀。”

    昱嫔亦站定,解释道:“放进来的人可不都是良民,迟早会出事的,最好是把他们赶出尚京,这样才安全。”

    “道理是这样,可咱们也不能向皇上去说吧……”

    “当然不能,他既然打开城门接纳流民,就没法再驱赶他们出城,否则他的脸面往哪搁。他还指望着这些人为他歌功颂德呢。况且,咱们没头没脑地提上一句,说不定还会被他扣个干预朝政的帽子。”

    “那……”暚贵侍觉得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废话。

    “想把人赶出去的办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通过皇上啊。”昱嫔显然想到什么,抿嘴一乐,“走吧,去太皇太后那看看,也不知他最近怎么样了。”

    思维跳跃得太快,暚贵侍几乎跟不上节奏,兀自发了会儿呆,才道:“那回去先换身衣裳吧,碧泉宫里点了香茅草,太皇太后闻不得这东西。”

    昱嫔扯着自己袖子闻了闻,笑道:“你要不说,我都没注意。”以往,碧泉宫里是不点香茅草的。他落后暚贵侍几步,把缙云招到跟前,小声说下午要去慈明宫拜访,让他先去打声招呼,然后款步跟上,与暚贵侍并肩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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