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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花语

    梦曲宫中,不少人都到了,正聚在一处赏玩暚贵侍制作的手鞠球。昱嫔拿着一个稍大个儿的红线球给其他人演示如何缠绕,然后又递给最近的李嫔尝试制作。李嫔因会弹琵琶,手指分外灵活,不一会儿就摸出门道,缠出的图案十分精美。和他一比,旼妃的手眼协调性就差多了,做出的图案明显是歪的。暚贵侍道:“哥哥多做几次就好了,我以前刚玩时,常常数不清数,不是缠多就是缠少,后来才慢慢上手的。”

    旼妃笑着把东西还给他,说道:“我从小手就笨,琴弹不好,东西也做不好。”

    昙贵妃道:“你手可不笨,就属你的字最漂亮。”

    昱嫔含笑附和几句,忽见缙云站在门口朝他张望,走过去问:“怎么了?”

    “薛嫔和余贵侍来了。”

    昱嫔一愣,马上道:“快去再置办一套东西。”

    就在这档口,那两人已被宫人引着来到院中。昱嫔掬起笑容,快步迎上去:“终于盼到了,就等哥哥来开局呢。”

    薛嫔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事耽搁了,你们先玩着,非要等我干嘛,回头叫其他人埋怨起来,我罪过不就大了。”

    “谁敢埋怨你啊,辨不出来的时候还得仰仗你给个提示呢。”说话的是昙贵妃,金冠玉面,锦绣华衣,就站在殿前台阶上,一手背后一手在前捻着腰间垂下的玉佩,闲适却又兼具威仪。

    薛嫔有种被审视的暴露感,向前走几步,带领余贵侍屈膝问安,然后道:“是仰仗您才对,这座帝宫里,没人比您更熟悉香料。”

    “我知道的都是皮毛,不如你常年摆弄花草可以追本溯源,知道好多额外的东西。”

    薛嫔淡淡一笑:“贵妃这话说的好叫人摸不着头脑。”

    昱嫔插口:“额外是指什么?”

    “比如……”昙贵妃歪头想了想,随意道,“栽培技术、提炼工序、毒性药理之类。当初我要是知道这些,就不会铸成大错,以至于现在都不敢轻易碰香料了。”

    薛嫔对这番话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报之以微笑,就在无声的尴尬即将满溢出来时,暄妃出现在昙贵妃身后,调笑道:“怎么来了也不进去,难道让我们都出来迎接吗?”说罢又嘟囔一句,“有话屋里说呀,堵门口算怎么回事儿,都不嫌凉啊。”

    昙贵妃有意无意地斜了暄妃一眼,一转身回到房间,挑了个位置坐下。紧接着,其他人也入座。

    游戏用的长桌就摆在殿中,每人面前放了纸笔砚墨。因为人多,昱嫔准备了两副一模一样的香丸,由缙云和阿虹分别从左右发下,依次传递。“先说好,猜错是要罚酒的。”他道,“也不多罚,只一杯。”说着,用手一指,不远处的条案上支起小炉,正温着酒水,不时飘来阵阵香气。

    李嫔离得最近,伸长脖子去看,笑道:“是伽蓝酒,这不是暗地里引诱我们认输嘛。”

    昱嫔道:“可别这么说,鼻子长你身上,能不能猜得出全看你啊。”

    李嫔看看两边,说出大家的心里话:“赢了固然好,可喝不着美酒;输了虽然面上不好看,却能尝到难得的佳酿,你说我们该怎么选。”

    暄妃玩笑道:“可不是嘛,昱嫔这心机可够深的。”

    昱嫔笑了:“罢了,没想到你们都这么馋嘴,一会儿走时我送大家每人一瓶伽蓝酒,如何?”

    伽蓝酒本身并无特别珍贵之处,但关键在于此酒只在特定的伽蓝寺酿造,且因时令关系,每年只酿一次,数量有限,因此只售卖给与寺院关系密切的豪绅显贵,一般人家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在这种情况下,昱嫔一开口就送每人一瓶,实在是大手笔。在场的人不觉吃了一惊,不过再一想,又释然了。昱嫔身后是燕陵冯氏,乃门阀中的门阀,有着名副其实的泼天富贵。四大家族虽以方氏为首,但自从百年前的妖妃冯臻为家族索要到燕陵兵权后,其势力迅速膨胀,对帝国的影响力比方氏更甚。这样一看,几瓶酒算得了什么,也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玩意儿。

    开局不久,香丸传到昱嫔这里,他浅浅嗅了一下,提笔写下几字。

    公布答案时,众人亮出手中纸条,均是桂花两字。

    他笑道:“这样也太简单了”长了个鼻子就能闻出来,不如再加大点难度,不仅要写下花名,还要写下其所代表的花语,如何?”

    昙贵妃道:“这提议好,若是写错了,一样算输。”他一发话,其余人不管是不是真心,都点头称好。

    昱嫔让人取了《花语录》放一旁备用,然后开启第二轮。

    加大难度后,众人提笔的速度明显放慢,有道是,花香易辨花语难寻,谁没事儿会去记这些东西呢。第二轮结束,亮出各自答案时,暄妃、李嫔和余贵侍落败,各罚一杯酒。

    第三轮依旧是单方香丸,香气很熟悉,是非常常见的丁香,然而这花语却难倒不少人。旼妃想了半天,写出“端庄高贵”四字,又觉得不对,悄悄看两侧。右手边的昙贵妃写的是“我见犹怜”,左边的李嫔写下“忠贞”,三个人三个答案。他放弃了,往后一靠,对昱嫔道:“看来你得再多温一壶酒了,像这样玩下去,我们都得大醉一场。”

    昱嫔吩咐多备一壶酒,视线扫过众人,用微醺的口吻说道:“那岂不更好,如今宫内不太平,太清醒反而多事端,不如糊涂着。”

    昙贵妃见其他人停笔,将字条往前一推:“我瞎写的,丁香的花语是什么有知道的吗?”

    薛嫔道:“若我记得不错,应该是纯洁。”

    昱嫔让人去翻册子,果然对上,拍手道:“这一局就你一人赢了,不如罚酒当敬酒,你一人喝吧。”

    暄妃不乐意了:“别啊,我们认罚。”说着笑嘻嘻地给自己倒了酒,一口喝下。其余众人也被服侍着喝下伽蓝酒,一时间酒香满屋。

    薛嫔闻着香气哭笑不得:“你们都有酒喝,就我没有,倒像是在罚我一人了。”

    昙贵妃道:“你若想喝,不如下一轮也假装写错。”

    薛嫔认真道:“那怎么行,花语写错,可是对花的大不敬,就好像解释错人之姓名中的含义,是很无礼的。”

    “哦?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昙贵妃说得漫不经心,已准备好玩第四轮。那是更高级一些的双喜结,也就是复方香丸。

    香丸还没有传到暚贵侍这里,在等待的时刻,他问:“薛哥哥能记住所有的花语?”

    薛嫔思索片刻,回道:“差不多,常见的都有印象。”说着,拿起香丸放到鼻下,另一手对着它轻轻扇风,先是轻轻一嗅,尔后深吸一口气,待那香味浸润到心时,已经有了答案。在纸上写下“茉莉”和“碧桃”,又在其下分别写出花语“清纯”和“玲珑”。然后抬起头,对暚贵侍道,“其实也不是难事,接触得多了,自然记得住。”

    这时,昙贵妃也写下答案,对上薛嫔一双坦然的黑眸,饶有兴趣地问:“每种花都有花语吗?”

    薛嫔回答:“几乎都有。”

    “那我考考你好了。”昙贵妃道,“仙人掌的花语是什么?”

    “是坚强,以及隐忍。”

    昙贵妃摇头:“要我说,代表的是孤独。”

    “为何有此一说?”

    “因为仙人掌有刺,谁碰谁受伤,久而久之谁还愿意靠近。”昙贵妃自嘲一笑,又问,“那金橘的花语是什么?”

    “自然是吉祥如意。”

    昙贵妃依旧摇头:“应该是中看不中用。”

    薛嫔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一愣。不仅是他,在座其他人也都不解,旼妃记起曾经的思明宫有过不少小金橘,有些担忧地看着昙贵妃,问道:“为何这么说?”

    “观赏用的小金橘外表光鲜,可里面的果肉苦得很,没法食用,可不就是徒有其表的废物。”

    大家望着昙贵妃不说话,都或多或少地联系到自身——帝宫中看似美丽高贵实则最无用的存在。气氛有些凝重,余贵侍左右看看,手里还捏着小小香丸,不知该不该将游戏继续下去。

    昙贵妃见他一直不写,催道:“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了,是猜不出来吗?”

    余贵侍发窘:“是有些难猜了。”低头胡乱写下些东西,赶紧将香丸传给下一位。

    在这期间,昙贵妃又对薛嫔道:“你果真记得这么多,以后插花时若遇到不懂的可要向你请教了。”

    “请教可不敢当,贵妃若有疑问,随时唤我。只是,若论插花,哥哥也是个中好手,记得有一年赏菊宴上,您为皇上进献了一盆花艺,造型独特精巧,皇上夸了很久。”

    昙贵妃嫣然一笑:“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对了,我刚才还没问完,你知道滴水观音的花语是什么吗?”

    “为什么问这个?”薛嫔望着他,平静道,“它的花很大,且必须要盆栽,不是送人的好选择,它的花语不常提。”

    “太皇太后喜欢滴水观音,我就想在屋里也养一盆,不送人,自用。当然,前提是得寓意好才行,要是什么不好的含义,我就不养了。”

    昱嫔似乎听出些什么,若有所思:“何为不好的含义?”

    “诸如背信弃义、笑里藏刀、貌是情非……等等。”昙贵妃目光如炬,直射薛嫔,语气缓慢平稳,就像拉家常时用的语调,可在座之人不是傻子,均能听出些言外之意。

    一时间,屋内呼吸可闻,所有人心中都有疑问,可谁也不敢说出口,只看着薛嫔,想知道他如何作答。

    薛嫔扶了一下钗子,顺势整理好鬓发,说道:“哪有这样的花语,贵妃想得太多了。滴水观音的寓意是朋友。”

    昙贵妃露出了然的神色,慢慢点头:“这个含义倒妙,是能帮人的好朋友还是能害人的坏朋友,决然不提。”

    薛嫔不自然地笑了。

    这时,暚贵侍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字,对众人道:“亮出答案吧。”

    众人心思都还在刚才那场莫名其妙的对话中,一个个心不在焉,无论输赢,没人去喝酒。昱嫔暗中观察昙贵妃和薛嫔,两人的表情管理做得非常到位,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不过,从薛嫔不停抚弄头上钗环的动作来看,其内心一定不太宁静。桌下,他用腿脚去碰暚贵侍,后者在他的示意下犹豫道:“我曾看书上说,卧室内最好不要放滴水观音,它有毒。”

    昙贵妃哈哈笑起来:“你真是小心过头了,那东西只看着是中不了毒的,非得吃下叶子或吸食根茎中的汁液才会中毒,我说对吧,薛嫔?”

    “正是。”薛嫔的回答干巴巴的,“说起毒来,也不知昼妃如何了。我去他那探望过好几次,都被挡了回来,里面的人也不说他醒来没有,全是一问三不知。”

    昱嫔道:“我倒是问出点东西来。他宫里的人说一直昏着,不曾醒来。可我前天遇到他身边的玄青,据玄青说醒过来一次,并且还说知道谁是凶手,只是还没透露名字便又昏过去,至今未醒。”

    暄妃奇道:“所以这是救活了?”

    “那就不知道了,也许没几天就醒来,也许一直昏下去,不吃不喝的就这么死掉。听说皇上已经在往回赶了,日夜不停,几乎是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再有五六日就能到,现在太医院的御医们轮流守护,就为能让他在皇上来之前清醒过来。”

    “是得醒过来,否则这就是悬案呀。”昙贵妃说。

    李嫔道:“下毒的阿微已经认罪自尽,应该结案才是,怎么还是悬案?”

    昙贵妃正欲解释,不料被薛嫔抢了先:“他不过听令行事,替罪羊罢了,真正主使还没露头呢。”说这话时,目视前方,而昙贵妃就坐在对面。

    李嫔眼睛一转,明白薛嫔话里的意思了,不敢接话头,揉搓手中的纸条,装聋作哑。

    昙贵妃起身给自己倒杯伽蓝酒,一举酒杯,说道:“说不定真凶就在这间屋中,隐藏在暗处,专给看不顺眼的人下毒。”停顿一下,环视所有人,接着道,“所以这杯酒我敬昼妃,祝愿他早日苏醒,早日见到皇上,厘清真相。”说罢,一口饮下,然后对昱嫔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们自便。”

    空气中还残留着酒香以及危险的言论,剩下的几人互相看看,眼中透着怀疑,觉得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都不可信了。昱嫔见大家没了兴致,收起香丸,说道:“再喝点酒吧。”

    当酒杯递给暄妃时,后者没有接,说道:“伽蓝酒后劲儿大,可不能再喝。我也回了,咱们改天再叙。”对李嫔一使眼色,两人急匆匆离开。

    昱嫔手里还拿着酒杯,原地愣了几息,对剩下几人道:“他该不会觉得我这酒有问题吧。”说着,呵呵笑了几声,将酒饮尽,“要我说昼妃之事是个例,咱们也没必要这么谨小慎微。”

    薛嫔深以为然:“暄妃一贯明哲保身,小心过头了,不用理他。”

    旼妃喝了酒,站起来:“这几天还是小心为上,庄逸宫已经重新启用试毒宫人,咱们也该效仿。”

    薛嫔不确定道:“先帝取消试毒宫人已逾二十余年,现在未经皇上应允就擅自重启,岂不是打了先帝的脸,我看还是自己小心吧,多用银针试试。”

    旼妃摆首:“咱们仿照太皇太后做法,就是皇上也不会质疑什么。”算了算时辰,又道,“确实不早了,我也回去了,你们多保重。”

    紧接着,薛嫔和余贵侍也告辞。

    暚贵侍来到窗前,见人都走没影了,才折返回昱嫔身后,手轻搭在肩膀:“从虎头蛇尾的游戏中探听到什么了?”

    昱嫔按住那手,并不转身,幽幽道:“不是昙贵妃,我以为是他干的,可现在看来不是他。”

    暚贵侍点头:“要是他干的,旼妃就不会想要找人试毒了,昙贵妃无论如何不会害他。”

    昱嫔接道:“因为不是昙贵妃下毒,所以旼妃才害怕自己也成为目标。”

    “凶手真的在屋里吗?”暚贵侍忽然问,“我究竟该不该害怕?”

    昱嫔猛然转身,表情很受伤:“你在怀疑我吗,我有什么动机去下毒?”

    暚贵侍望着他:“我知道你想让他消失。你曾说过,当初要是不救他就好了。”

    “我也跟你说过,不会干出格的事,就连应嘉柠的死与我也没有直接关系。”

    暚贵侍想想前后之事,也觉得不会是昱嫔,否则为何还要办这场寻香游戏。他斟酌道:“间接关系总是有的。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想借着游戏的机会再激一次凶手,让他再做一次,彻底杀死他。”

    “你曾答应过我,都听我的,所以不要质疑,好吗?”

    “谁是凶手?”比起其他,暚贵侍更关心这件事,“也许压根儿就不在我们其中,你做的就是无用功。”

    “我做事向来尽人事听天命。话我说出去了,至于谁听了、告诉谁了、谁又付诸于行动,且看天意。”昱嫔举起双手向前伸出,十指指端微微上翘如水葱般纤细美丽,说道,“我保证,一双手干干净净。”

    暚贵侍忍不住握住那双手:“我是害怕你出事,所以才……”

    “我知道,你别担心,我是有底线的。”昱嫔抽出手,“待来日你为皇后,就可荫庇于我,荫庇墨家和冯家,到时候冯氏族人会对我刮目相看,我不再是那个被人们背后议论的寄养子,而是冯氏的救星。”

    “议论什么?”暚贵侍担心地看着对面的丽人,“你是入了族谱的,是正经的冯家人。”

    昱嫔道:“我只是在被确定要入宫之后才入族谱的,之前的身份只是寄养,就连名字也和其他人的不同。”

    暚贵侍回想见过的冯氏子弟,与昱嫔同辈之人的名字大多以五行中的水为名,似乎只有昱嫔一人用了个毫不相干的“颐”字。记得年幼时他还问过父亲其中缘由,父亲只说是别家私事,并未解释。现在听昱嫔提起,方恍然大悟。

    昱嫔继续道:“虽然我的养父,也就是冯氏家主,对我很好,并没有因为我是否入籍而区别对待,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其他人看我的异样眼光,也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说你什么?”

    “他们在背后说我是没人要的私生子。”昱嫔说这话时移开目光,好像个仆人在回话时不敢直视主人的眼,生怕自己的卑贱眼神玷污了高贵的灵魂。

    暚贵侍倒吸一口气:“怎么能这么说,他们怎么敢?!”

    昱嫔坐下,涌上的无力感令他目眩,扶住额头,把面容隐藏起来,好像见不得人,说道:“可这就是事实。养父一直禁止人议论我的出身,可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我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抬起头,目光幽怨,“你一定听说过我有皇室血统的传言吧?”

    暚贵侍默默点头。

    “传言是真的,只是并没有那么光彩。我的生父是一位在外地就藩的亲王,按照辈分皇上应该喊他一声皇叔。我的嗣父身份并不高贵,只是王府里的一位下仆。他们说,嗣父当年用了下作的手段勾引父亲,这才有了我。嗣父后来死于难产,而我父亲为了颜面没有公开我的身份,连夜把我送到一位心腹之人的家中,又在我三岁时,抱给了冯家。”

    “……”

    “平心而论,冯家对我是真好,然而我后来才知道,这个好字是有条件的。养父和生父做了交易,一个同意抚养我,一个同意将我安排入宫。在他们的设想里,我是要去帮助另一个人的,在那个人年纪渐大恩宠不再时充当一丝调剂,让皇上的眼始终落到冯家身上。”

    暚贵侍已经猜到后面的事:“但他们没想到,冯皇后被废了。”

    “冯氏废黜,可计划依旧执行。他们从没考虑过我的处境,顶着个被皇上不喜的冯字在宫里孤立无援。当年我之所以选择与白茸结交,是因为他跟我一样,有恩宠却不受别人待见。”昱嫔难过道,“你说你父亲写信催你,我的养父何尝不是如此。他让我去争,可我是真争不过,就是纵有手段也比不过太皇太后对应嘉柠的宠爱。我想除掉应嘉柠,可单凭我一个人根本撼动不了应氏在太皇太后心中的地位,所以只能再帮白茸一把。望宸山上的事是早就算计好的,既能让你承恩,也能引导皇上发现白茸。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做的事,可我做这一切是为冯家,更是为你。冯家对我好是因为要利用我,而你对我好,是因为……”后面的话生生吞回肚子,化作一律叹息。

    暚贵侍听得一席话,心如刀绞,坐到一旁,双臂环住他:“我从不知你心里这么苦。以前总觉得你魔怔了,把地位身份看得特别重,今日才知原来你背负苦衷太多。”

    “没关系,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只要你能上位,我就再无遗憾。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不再看轻我,要让他们在谈到我时不再提起私生子这三字,而是将我看作把冯氏从耻辱柱上拯救下来的英雄。你也会帮我的,对吧?在当上皇后之后,把方氏打压下去,你帮我们成为门阀之首,我们举荐墨家成为……”昱嫔面对暚贵侍,眼睛放光,吐出两字,“皇商。”

    暚贵侍目瞪口呆,成为皇商是墨氏多年的心愿,但这件事始终被其他三个氏族按压着,根本提不起话头来。

    昱嫔又道:“同时,你的那些理想那些抱负都可以实现,你想要的清明政治和自由商贸,我会支持你,冯氏会支持你。如此一来,咱们所向无敌,帝国就掌握在咱们两家手中。两人平分可比四人平分要划算得多。”

    暚贵侍消化了好一阵,垂下手臂,失神道:“你的遥想太远了,我怕我们走不到那步就已经折了。”

    昱嫔痴痴道:“不会的,白茸一死,后位非你莫属。”他的眼里有一种光,疯狂的光。

    “你说得太简单了……”暚贵侍几乎说不下去了,迷失在那光芒里。他已经很久不曾在昱嫔眼中看到这种光了,那是他们在丹阳夜游太沂江时满船的星梦。

    他还记得曾经那个钟灵毓秀的少年指着满天星斗,告诉他每一颗星都承载了一个梦。那时,少年还不叫冯颐,有着更为萌动的名字——

    阿沫。

    他恍然望着昱嫔,那两个字在唇齿间回荡,却不敢轻易叫出。

    昱嫔只当他害怕后面的事,安慰似的执起他的手,捏了一下指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现在我们只需等着,我相信凶手就在我们其中,跟我们坐在一起。无论他如何推演,只有赶在皇上回来之前让白茸彻底死透,他才有活路。”

    暚贵侍缓缓道:“昼妃究竟知不知道凶手是谁?”

    昱嫔没有回答,窗外呼啸的风带来摇曳的光影,投在他身上,忽明忽暗。他静静地坐着,清丽的面庞在晦暗和光明之间不停闪烁,半晌才道:“兵不厌诈,这是我从昙贵妃那里学到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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