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2】18 白绸画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第二日,内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了一桩喜事,暚贵侍复位成功,再次晋为暚妃。
人们都说,暚妃是借着那倒霉的孕珠时来运转的,在未出世的孩子面前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重新博得瑶帝青睐。
消息传到毓臻宫时,白茸正吃早点,端着瓷碗一勺勺吃着豆沙小元子,眉心毫无征兆地蹙了一下。合宫上下均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一个个小心翼翼伺候着,轻拿轻放,呼吸清浅,避免再提起这件事,触了主子的霉头。
不过,他们想错了。
白茸根本不在意,他皱眉头仅仅是因为小元子有些烫舌头。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有升有降,有起有落,常态罢了。只是心底不免唏嘘,感叹墨修齐脑子有病,好容易可以出局保命,却非要再爬进来送死。
饭后,他拢住薄纱半袖长褂,在院中散步,活动筋骨,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盘算以后的事。待日头高些,换了身稍正式的蓝色冰绸长衫,吩咐备辇,打算去碧泉宫。
玄青害怕他因此事心情不好,劝道:“您就别去了,暚妃好容易复宠,不定怎么显摆,到时候见面,一言不合您又要生气,得不偿失。”
雪青也道:“奴才早上出去,遇到尘微宫的人,一个个脸上喜滋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捡到二百吊钱呢。”
白茸笑了笑:“让他们乐去吧,我现在没工夫搭理墨修齐。”坐上步辇,又道,“今儿个有更重要的事做,你们两个都陪着,宫里让阿凌照看就行。”
碧泉宫内,已经复位的暚妃恢复往日神采,身子坐得端正,眉眼带笑,正和昱贵嫔说悄悄话。
他们的座位紧挨着,侧着头,保持社交距离,在外人看来倒也不觉得异样。可白茸已从皇贵妃那里有了猜想,此刻像是要印证似的,非要看出个什么。
他坐在他们的斜前方,一面品茶一面暗中观察。
那两人的确亲密,但举止内敛,眼眸俱是垂着,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这般说话反倒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多少有些可笑。
他兀自出神,忽觉边上有人走动,侧身之际见冯漾已稳稳坐下,向他投去温然一瞥。
几乎下意识地,他为世家公子们的涵养所折服。
就在他一脸冷漠眼似利刃的时候,冯漾看他时的目光却异常柔和,好像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这戴面具的功夫要不是从小培养还真练不出来。
为了彰显气度,他也试着笑了笑,嘴角仅抽动了几下就觉得面皮疼。他心里明白,要是有面镜子照一照,那笑铁定比哭还难看。
可他也不想再把面部表情调成令人愉悦的样子,因为冯漾不配,尤其在得知冯漾对瑶帝的所作所为之后,更是觉得看一眼就恶心。
又过一阵,昕嫔来了,坐在冯漾另一侧。
白茸对这样的位次安排有些不满,不过想到冯漾被左右夹击,心情未必如表面那般舒畅惬意,多少抵消了那淡淡的怨气。
空气中充斥着宜人的茶香和花香,青绿瓷瓶里的粉色玫瑰花娇艳欲滴。此刻,昀皇贵妃还没到,屋中的美人们衬着花朵和香气,和各自相熟的人低声交谈,眼波流转,间或滴落俏皮的笑声,放眼望去一片缱绻祥和。
白茸抚弄蓝色衣袖,手指顺着袖口深蓝色的锦带游走,漫不经心道:“安庆宫住得还舒服吗?”眼皮甚至不抬起来,只看着袖口上的几团白色并蒂莲花纹,嘴角溢出些笑意。
冯漾目视前方,动动嘴唇:“还可以。”语气不咸不淡。
“听说你换了一批宫人,那批人粗陋得很,用得可还习惯?”
冯漾看了他一眼:“习惯,粗陋的人也不是不能做细活,调教好了再穿身绸子衣裳,也能学着说几句人话。对此,贵妃应该比我更清楚。”
白茸回身看了眼冯漾身后的若缃,嬉笑道:“你当初就是这么被他调教的吧,所以现在人模狗样儿的。”
若缃敢怒不敢言,挑衅般看着白茸,又因是站位,眼皮向下耷拉,给人感觉更加不敬。
白茸像是没感觉到冒犯,一错眼对冯漾道:“看样子你教养得也不好,昱贵嫔养的阿恙就乖得很,从不叫唤,不瞪人也不咬人,大家都喜欢逗它,看它摇尾巴。”说罢,也不管冯漾如何,面朝主位,抽出折扇欣赏扇面上的花鸟图。
不多时,房间安静下来。
耳畔响起昀皇贵妃悦耳的嗓音。
“首先,恭喜暚妃了。”
白茸稍一转头,只见红衣黑裙的暚妃站起来,朝主位方向一欠身,说道:“仰赖皇上洪恩。”
暚妃平日穿的衣服皆是雅致的素色,虽也是流光溢彩的华服却稳重不张扬,不似今日这般,浓重的色彩仿佛骄阳下的牡丹,艳压群芳,就连最娇俏的暄妃都略逊一筹。
昀皇贵妃让他坐下,说道:“皇上龙恩浩荡,性情仁善,我们更要倍加爱惜羽翼,不能辜负皇上这份怜惜之情。”
在座诸人称是。
暄妃柔媚开口:“我们一定怜惜自己,不给皇上添麻烦。”一边说一边笑,眉梢染俏,似乎在说就是要添麻烦,最好是床上的麻烦。他额上有浅疤,贴了花钿遮挡,为美艳的脸庞增添几分灵动,坐在椅子里身子一扭一扭的,宛如一只花蝴蝶即将展翅而飞。
昀皇贵妃瞅见他那急不可耐的模样,抿嘴一乐,打趣道:“只要皇上不嫌你烦,我是没意见的。”
冯漾见不得暄妃那副妖娆嘴脸,心中又窝着火气没处撒,当下冷脸哼笑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还是被暄妃捕捉到,立即质问:“晦妃这是何意?”以前他顾着冯漾的外臣身份,一直迁就。可现在他们品级相同,也就没有什么可忌惮的了,语气十分随意,举止也随便许多,把之前学到的东西忘得干干净净。
冯漾端了茶水小口喝着,仿佛没听见问话,过了好久才慢悠悠道:“无事,就是想起我宫里新来的粗使宫人阿宣了,他今早对另一个宫人阿凉动手动脚,被我赏了几巴掌,现在还在院里跪着呢。”
他这番话说下来,除了季、白二人之外,其余人全听懵了。
暄妃气得脸发白,杏眼一瞪,叫嚷起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少胡说八道!”
晦妃无视叫嚣,四平八稳道:“怎么是胡说,你可以去安庆宫看看,是不是有人叫阿宣,有人叫阿凉。”又一抬手指,召唤若缃凑到跟前,说道,“你来跟暄妃说说,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免得暄妃认为我是信口开河针对他。”
若缃应了一句,对着杏眼圆睁的暄妃解释道:“阿宣是安庆宫茶水间专门烧炉子的,有两个阿凉是扫院子的,另有四个阿凉负责干粗活,还有三个阿凉脑子聪明些,留在内殿负责收拾打扫房间,还有……”
“这么多阿……凉……”暄妃惊讶得合不拢嘴,傻傻的脑袋难得灵光一回,觉得还是不要再说下去比较好,及时住了嘴。
事实上,话说到这份上,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映射了谁。
众人看冯漾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惊讶和佩服。
敢跟皇帝叫板的人,可不多见。然而一想冯漾的身份,又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
昀皇贵妃一直冷眼看着,面上怏怏的。昨天中元节,他为夏太妃烧了几簇纸钱,掉了些眼泪,难受一场,今早眼睛发酸。他方才强打精神说些场面话已是极限,如今听着堂上一来一往打嘴仗只想眯起眼打个盹儿。
可是,又怎么睡得着,眼皮累,心里却活络。
他见暄妃讨不到好处,表情悻悻,有心出言缓和肃穆的气氛,说道:“宫里是有规矩的,宫人的名字由各司上峰和各宫主子自己定夺,想叫什么不想叫什么都随意。”说着,看了冯漾一眼,话锋一转,“只是别为了一时口舌之快而误了事。安庆宫那么多阿凉,你分得清楚吗?不如一人一个名,这样也好划分责任范围,免得到时候吩咐一声,宫人们都不知道在叫谁。”
冯漾微微一笑:“我分得清。在我那,我管他们叫凉一,凉二,以此类推,直到凉二十。”
昀皇贵妃听得呆住,一时无言以对。半晌,忽想过味儿来,冯漾恨瑶帝入骨才会取谐音刻意报复,对于暄妃倒没有多少恨意,那个阿宣的名字八成就是随口乱编,看暄妃跳脚表演,图一乐呵。
他如此想着,不免心中嘲笑起暄妃来,没有那精明的脑瓜子却还要公然挑衅,实在愚蠢。接着,瞥见白茸游移的眼神,目光跟着落在昱贵嫔身上。
对了,该干正事儿了。
昱贵嫔感知到两道灼热的目光,稍一提气,向身旁略一摆手。
须臾,身后的缙云递上一叠白绸布,上面花花绿绿似有图案透出。
“今日光顾着贺喜暚妃,差点忘了要紧事。”昱贵嫔优雅起身,将白绸捧到昀皇贵妃面前,慢慢展开,“这是我在悠然殿外偶然发现的,原以为是晦妃没来得及带走的山水画,打算送还给他,未料是个……别的。”
随着话音落下,白绸彻底展开。
昀皇贵妃定睛一看,上面画着山水庭院,院中两人互相交叠,姿势古怪扭曲,虽也穿着些衣服,但那袍子从底下掀开,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他们在干什么。
然而最震惊的还是其中一人的脸。
他惊恐地抬起头,目光在白茸、昱贵嫔和冯漾三人身上来回移动,不知到底该看谁。
就在此时,暄妃大着胆子探出身遥望,指着图画一角喊道:“哎呀,真不要脸,还倒挂金钟呢。”
这下没看见画的也知道那是什么了,纷纷交头接耳,神色复杂。
昀皇贵妃勉强镇定下来,扬了扬白绸,对冯漾道:“既然东西是在你住过的悠然殿里捡到的,你就给个说法吧。”
冯漾眉心一簇,环顾四周。视线扫过时犹如利剑割喉,将那一个个微妙的情绪杀得片甲不留,最后定格在昱贵嫔身上,淡淡开口:“请问你是何时到的悠然殿,在哪里捡的?”
昱贵嫔不慌不忙道:“昨日去的,我原想找哥哥一叙,到了悠然殿才想起来哥哥已然搬往安庆宫。我欲回转,忽见松树下有东西,一时好奇走过去看,便找到了。”
冯漾微微一笑,忽然对柱子边上站立的缙云道:“你家主子发昏,你也跟着发昏吗,年纪轻轻的怎么忘性这么大呢,我移宫时你还在边上看来着。怎么主子都到悠然殿了也不提醒一下走错了路?”
缙云垂手:“昨日奴才身体不适,向主子告假,是别人陪着去的。”
“那是谁近前伺候,真该揪出来狠狠罚了这昏头的奴才。”此话虽是对缙云说的,眼睛却望着名义上的弟弟,含着玩味,含着轻蔑。
昱贵嫔毫不畏惧,迎着那灼烫的视线,平静道:“哥哥莫要把怒气撒在我身上,我也只是遵从皇贵妃的教诲,按照宫规把本不该有的东西呈上去。至于我宫中之人,我自会去管教,不劳哥哥费心。”
冯漾打量他一阵,移开眼,对主位上的人说道:“虽然东西是在悠然殿外捡的,但我早已搬离悠然殿,仅凭这一点就断定是我的东西,太没有道理了。”
昀皇贵妃示意章丹把东西拿给大家传看,说道:“是不是你的,众人看过自有推断。”
白绸在人们手中依次传过,每一个人在看到后无不震惊地望着前方,眼神中充满鄙夷不屑。
冯漾还没拿到,但看一个个吃惊的表情便知事情不一般,心下的清明渐渐浑浊,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脊梁。
当白绸传到昕嫔手中时,他顾不上礼仪直接歪过头去。
那是一幅细致的工笔画。构图简单却巧妙,分为屋内和花园两部分。屋内两人一正一背,正面之人眉眼精致清晰,栩栩如生。背对他的人只露出侧脸,线条稍显简单,面容辨认不清。他们面对面叠坐在靠窗的长榻上,双腿互相勾着,衣服恰到好处地掀到腰臀,若仔细瞧,还能看到其中一人若隐若现的股沟。
右下角的花园之内,又有一人躺在石凳上,双腿被下垂的花藤缠住吊起。另一人面对他,看姿势正在做快乐事。那石凳上的人与屋中之人极为相似,穿着也相同,暗示他们是同一人。
敢情这还是幅连环画,从屋里做到屋外,好不快活。
他抬起头,见昕嫔正目视前方,心不在焉,于是直接拿过绸画,又仔细看了一遍。他越看越心焦,那屋内的陈设虽然描绘不多,却异常熟悉,尤其是那个柜子上的银花瓶,赫然就是悠然殿内若缃房间里的东西。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他送给若缃的礼物,造型别致,市面不常见。
而想到若缃,双手忽然痉挛似的一抖。
他慢慢回过头,望着身后的人,遍体冰凉。
对面那些人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若缃。
画上那个承欢的人,是若缃。
第一次,他感到内心深处发出咚咚声是如此恐怖,好像一把大锤敲击在头顶,把他砸进黑暗的水渊,淋漓狼狈之时已现灭顶之灾。
他望着若缃。
若缃却看着画,空茫的脸上显出死一样的灰白,喃喃道:“怎么会……”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火辣的刺痛瞬间复苏理智,他慌忙跪下,不再说话。
冯漾站起身,把绸画扔到地上,对昀皇贵妃说道:“我想起来了,绸画的确是若缃的。我这奴才家里是屠户,不懂宫里规矩亦无多少教养,近些天迷上了话本,做梦都想当回主人公,跟里面的人玩一玩,所以才画了一幅,弥补一下不能亲身体会的缺憾。”
“谁画的?”
“这不重要。”
“把他自己的脸画上吗?”昀皇贵妃感到好笑。
冯漾平静道:“不画他的还能画谁的,那是他自己肖想,总得遂他的愿才是。”
“即便是自娱自乐,也是违反宫规。当初你做赞善大夫的时候整顿内宫,宫人们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儿在你眼中俱是不检点的东西,如今这么大一个春宫图你又觉得无所谓了?晦妃也是知书达理的人,可不能厚此薄彼,区别对待啊。要我说,此事绝不能姑息。”昀皇贵妃目光沉静,心里却有十几个小人跳舞,欢呼雀跃,“若缃还是到慎刑司再学学规矩吧,显然上一次教得不够彻底。”
冯漾察觉到若缃的不安,心中亦紧张起来,说道:“按照《内宫规训》,若缃身为安庆宫的一等宫人……”
“更要以身作则,为阖宫上下起到表率,不是吗?”昀皇贵妃稍显粗鲁地打断他,直接吩咐左右将若缃带到慎刑司。
一想到那阴森可怕的地方和生不如死的刑罚,若缃娇美的脸上顿时激荡起惊恐的波澜,在被强行架起时,喊道:“我自己画幅画也是罪过吗,我又没给别人看!《内宫规训》只说不许传播淫秽物品,可没说不许自己画着玩!”
闻言,未及其他人反应,冯漾又是一声厉喝,刻意维持镇定的脸庞显出一丝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两字:“闭嘴!”
然而,已经晚了。
昀皇贵妃一声冷笑,起身来到若缃身边,长长的金甲点在他的脸颊,慢慢划下,带出一串血痕:“说得倒在理,也罢,今天我就给你个脱罪的机会。若是你能依原样再画一幅,我就当你是发春梦,放你回去。若你画不出来,就去慎刑司好好交代一下,为什么你的脸会出现在春宫图上,以及另一个人是谁。”
血珠顺着脸颊滚落,若缃在那极具压迫感的气质之前不禁跪了下去,周身泛起冷汗。
同样感到无力的还有冯漾,他微微闭了闭眼。
若缃后面的争辩简直就是自掘坟墓,让他方才的力挽狂澜完全成了一个笑话。他真想再甩出几巴掌,把若缃打晕,彻底闭嘴。
他几度张口却又闭上,默默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
表情麻木的宫人,惶恐无助的若缃,冷笑与漠然交相围绕,无数双大手来回扯着素色罗衫,拧起道道褶皱。这些痕迹好像晕染上一层魔力,叫他动不得却又移不开眼,叫不出声。
眼中,他们的动作变得缓慢起来,宫人们每一处细微动作都被他捕捉到,若缃回身时的一瞥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想伸手拉住那飞扬的衣袖,可那袖口仅仅在手指上一碰便又滑走,跟随主人一起,生死难料。
耳边嗡嗡的,似乎围着一圈飞虫。
“晦妃?”
有个声音在叫他,叫醒了他。
周围安静下来,昀皇贵妃已坐回座位,说道:“你身为安庆宫之主,身边之人行为不端,难辞其咎,这几日你就在安庆宫内好好闭门思过吧。”
冯漾亦坐回去,恢复镇静:“我既掌安庆宫,那么皇贵妃也就该明白,你根本没有禁足我的权力。”
“说得对,他是没有。”一直冷眼看戏的白茸突然发话,“内宫出现秽刊是大事,应报与皇上知晓,让皇上定夺。”
冯漾一斜眼,压低声音说道:“皇上禁足我的时候,全尚京的人都会知道蓟州伯买了毗香红花送到毓臻宫,意图谋害皇嗣。”
白茸面容镇定如常,盯着他慢声细语:“当全尚京的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若缃支离破碎的尸体会刚好运出帝宫。”
冯漾沉默了。
白茸用彼此能听见的气声继续道:“你大可以赌一把,看看我和若缃谁会死,并且我可以向你保证,若缃将会以最漫长最痛苦的方式结束生命,比如凌迟。”
冯漾在那双黑亮的眼中看到了残忍的快意,掂量来掂量去,到底没法真拿若缃的命去赌,万般无奈下,态度软下来,对昀皇贵妃道:“既然贵妃相劝,那我便自掩宫门好了。”说完,起身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一声俏丽的声音说道:“皇贵妃还没发话,你现在走是给谁甩脸子呢,亏你宣讲会上讲得头头是道,到自己身上却满不在乎,真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他脚下一顿慢慢转过身,动作优雅而曼妙,望着一脸得意的暄妃,目光平静,嗓音柔和:“这双青色绢鞋挺漂亮。”
暄妃听得一愣,下意识低头,裙袍之下就是一双很普通的软底绢鞋,并没有多余装饰,因为料子凉快才被拿出来穿几天。
又听冯漾道:“比你漂亮。”
暄妃仔细琢磨一阵,才明白过来这是变相骂他脸不如鞋,再要争论时却见冯漾已经出了殿门,气得金钗乱晃,拳头砸向桌面,牙根直痒。
“哥哥……”他急声呼唤昀皇贵妃,试图找回点儿面子,后者懒懒地一抬手,对众人道:“最近天热,大家注意防暑,太医院新配了降暑的药,各宫都派人去领一些,散了吧。”
暄妃轻轻哼了一声,满腹委屈地走了。
昀皇贵妃叫住正要离开的李贵嫔,说道:“你回去开导开导暄妃,让他老实过日子,宣讲会上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也不要总跟冯漾对着干。人家看过的书比他吃过的米还多,他当众挑衅,只会落得自取其辱的下场。”
李贵嫔颔首,退了出去。
剩下的人们也鱼贯而出,迫不及待地和要好的伙伴们分享看法,剖析内情,预测事件走向——这是深宫之中最有意思的消遣方式。
只有白茸和昕嫔还坐着未动。
昀皇贵妃走下座位,脸色再不复刚才舒缓,一双厉眼射向昕嫔,恨声道:“你是怎么画的,为什么只有若缃?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言罢,又对白茸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茸亲自弯腰捡起白绸看了又看,这才发现端倪,同样望着昕嫔,说道:“当初我说的是把他们主仆二人都要临摹,为何你只画一人?”
昕嫔长吁一口气:“我画的就是二人,只是……”再度翻看绸布,指端抚摸其中一个人物的模糊脸庞,喉咙中压着惊讶,缓缓道,“这已不是我打的底稿,我交过去的不是这个样子的,有人换了。”
他望着另两人,轻轻道:“是昱贵嫔。”
昀皇贵妃凝神细思片刻,慢慢点头:“不错,天意斋的画师并不知道内情,只会按照我们提供的人物底稿作画,交上来的画作我也看过,那时可真真切切就是冯漾和若缃两人,如今一人不变而另一人却变了脸,也只有最后拿到手的昱贵嫔有机会做这等事。”
白茸歪头想了想,奇道:“可他是怎么做到在原画上更改却不留一丝痕迹的?”
昀皇贵妃已经顾不得这些,被愚弄的气愤令他发抖:“不管他怎么做到的,冯颐这臭小子都把咱们耍了!你们听听他对冯漾说的话,把矛头指向了我,好像他是被我胁迫才不得已这么做。可实际上呢,当他知道计策时比谁都兴奋,就差跳起来拍手。世上怎么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人,敢做不敢当。”
白茸沉声道:“他这是把自己撇干净,然后坐看咱们斗来斗去。”面色有些发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
“也许,他只是在给自己留后路。”昕嫔掏出折扇,一边扇着一边分析,“对于冯漾,他应该比咱们更了解,因此很可能预见到了不一样的结果。事实也正是如此,咱们以为的万无一失其实漏洞并不少,方才冯漾便抓住了一个,要不是若缃喊出那句是自己画的,恐怕就真被他溜走了。”
听到此处,昀皇贵妃庆幸自己的机智,露出些许笑意:“不管怎么说,若缃已经到了慎刑司,出不了几日,陆言之一定会拿到口供。只要有了若缃的指证,就算弄不死冯漾,也可以把他赶回别苑去。”
徐徐微风带走三人的烦躁,一阵探讨之后,心情皆好了许多。白茸想起冯漾临走时的表情,迫切要去跟瑶帝分享,率先告辞。
昀皇贵妃吩咐苏方送客,又对逗留的昕嫔道:“我很惊讶,你竟然会同意我们的计划,原以为你会远离纷争的。”
昕嫔收起折扇,淡淡道:“说句实在话,我不再在乎谁当皇后,无论是贵妃还是暚妃,抑或冯漾,都与我无关。但是冯漾现在要做的事远不是争夺后位那么简单,我能感觉到他在报复皇上,这是我不能允许的。”
“你真爱上皇上了?”昀皇贵妃感到不可思议。
昕嫔一偏头露出一丝童真,答道:“我是不是真爱他那是私事,但作为幽逻派驻到云华的遣华使,我的职责是维护两国邦交。冯漾现在是皇上的眼中钉,我为皇上拔除眼中钉,为皇上分忧,理所应当。”
他这样说着,昀皇贵妃却更加好奇,眼中尽是狡黠:“那如果作为郁厘秋,你爱他吗?”
昕嫔抿嘴一乐:“我在这里延宕许久,也该告退了,您且安歇。冯漾的事恐怕不好解决,我有预感,若缃不会轻易承认任何事的。”
昀皇贵妃目送他离开,整理好思绪,心想昕嫔应该是对瑶帝有好感的,毕竟要是瑶帝是个丑陋的老头子,或是环帝那种动不动就杀人的暴君,他们这些人也得微笑伺候着。而和前两种人相比,瑶帝简直就是梦中情郎。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吩咐章丹走一趟慎刑司,打探消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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