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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御囿

    银汉宫内,瑶帝沐浴更衣,焕然一新。

    他从后堂走出,身上只搭了一件宽松长袍,头发披散在后面,赤脚穿一双兔毛拖鞋,摇摇晃晃上了二楼。

    白茸正坐在软榻上等他,脸望向窗外。

    瑶帝来到他身边坐下,把人搂住,亲昵道:“刚才那么多人都围过来,偏偏不见你,莫非还生气?”

    白茸转过头,埋首颈间,嗅着瑶帝发丝间的清香,说道:“陛下受惊,自有无数人关心,也不差我一个。反倒是赵选侍,他年纪小,同样受了惊吓却无人问津,让人看了心疼。他以前帮过我,我便先过去安抚一下。陛下岁数都能当他爹了,还与他计较这些吗?”说着,在瑶帝颈上喉结处落下一吻,续道,“再者说,我也早不生气了,陛下坐拥天下,而这天下的美人何其多,若每一个我都生气,还不得气死。”

    瑶帝听出他语气中的幽怨,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事的确是朕不对,以后一定不这样。”

    白茸清楚,这样的保证对于瑶帝来说就是放个屁,除了听响,没有任何意义。因此他也只是这么一听,不深究。他伏在瑶帝怀里,说道:“这次太凶险了,要不是柳选侍……”

    瑶帝接口道:“是啊,柳选侍是替朕而亡的,要厚葬才行。”

    白茸仰起头,望着瑶帝那双黑眸,动动嘴唇:“那就给他家人多些抚恤,听说他家里还有个兄弟,陛下给他安排个差事吧……”他几乎快说不下去了,感到恶心。

    赵选侍的犹豫和语焉不详本身就是一种答案。而这个答案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柳选侍是被瑶帝拉到身前的。

    他很想问问瑶帝,为什么要拉柳选侍到怀里,是出于爱意还是千钧一发之际的自保。

    可是他不敢问,亦不敢想象如果他没和瑶帝置气,会不会就是他坐在龙椅边,当了肉盾。

    想到这儿,他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也许那个勾引瑶帝野合的宫人是上天派来救他的,他应该心怀感激才对。

    许是他表情太过凝重,瑶帝反倒安慰起他来:“别怕,朕无事,那些宵小之徒伤不了朕。”

    白茸无话可说,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爬上脊梁。此时此刻,他与瑶帝的距离从未这样远过。

    瑶帝解开白茸的衣领,舌头探进去,勾卷温凉的皮肤,深情道:“朕还没感谢你呢,那么多人只有你发现端倪,其余人都跟木头桩子似的。只是,你这样做也太危险了,万一那刺客还有后招,你岂不就要……”后半句话化作一声叹息。他凝视白茸双眼,动情道,“还好你没事,这才是最重要的。”说完,继续吻下去。白茸此时心跳快得不像样,满脑子充斥着柳选侍美丽却无神的双眼,面对瑶帝的亲吻,感到前所未有的反感。

    他敷衍了几下,借口喝水来到窗户前。窗外,戒备明显加强,银汉宫外围到处是来来回回巡逻的御林军,宫人进出受到严格盘问。

    “刺客是颜氏族人,陛下打算怎么做?”他捧着茶杯,随口问。

    瑶帝坐直,正色道:“自然是杀一儆百。”

    白茸道:“刺客已经自尽,难道要鞭尸?”

    “鞭尸倒也不用,但总得严查同党。”瑶帝的语气渐渐冰冷,“颜氏除少数跑到邻国狄方请求庇护之外,大部分宗亲均被看管起来,此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必须查清楚。另外,他一路走到尚京,开销由谁供给,到了尚京后谁与他接头,又是谁安排他进幻术班子……这一切都要搞清楚。”

    白茸背对窗户,望着瑶帝:“那些为他提供食宿安排的人都要算作同党吗?”

    “当然。”

    “可这样一来,涉及的人会不会太多了些?”

    瑶帝哼了一声,忽然面露凶色:“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朕差点死了!”

    白茸很想说,你只是差点死了,而其他人却要真的去死。

    可是,他依旧没胆量说出来。直觉告诉他,在这件事情上,还是不要与瑶帝对着干为好。

    他在心里为那些即将被牵连进去的无辜之人默哀,一面唾弃自己的懦弱,一面斥责瑶帝的冷酷。他甚至觉得瑶帝此时不再是往日和他一起嬉闹玩耍的人,更像是阎王爷,手中笔一划,就能勾去生死簿上数百人的性命。他没有心思再待下去,恰巧瑶帝思及此事也没了闲情,打算好好想一想后面的事,于是两人说了几句告别的话,一前一后下了楼。

    回到毓臻宫,白茸瞧见宫人们正把新派发下来的花灯挑上宫檐。那八角花灯取的是吉祥富贵的寓意,灯罩上绘满艳丽的牡丹,从下往上看,层层叠叠的红紫看得人眼睛发晕。

    他对正在指挥的阿凌道:“别弄了,拿下来吧,这红色看得我难受。”

    阿凌已经听说筑华楼发生的事,因为白茸没有受到波及,所以并不太关心。此时见自家主子面露疲惫,表情落寞,料想是伤心柳选侍的死,于是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主子请节哀。”

    白茸心里堵得慌,可又没法说出来,点点头进了房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玄青回来了,身上衣服皱皱巴巴的。

    白茸问他出了什么事。

    玄青一屁股坐到椅子里,先给自己猛灌一通茶水,又喘了口气,然后揉着后腰回道:“赵选侍寻死,一会儿要撞墙一会儿要上吊,奴才和雪贵侍还有其他人拼了命拦着,哄了半天,好话说了一箩筐,才把人劝住。这衣裳就是奴才按住他时给弄坏的。”

    “那现在呢?”白茸没料到会这样,有些着急。

    “雪贵侍刚才请太医院的人配了一副安神汤给赵选侍喝下,奴才走时人已经睡了,雪贵侍看着他呢。”

    白茸难过道:“柳选侍年轻,又是枉死,赵选侍一时难以接受。就像很久以前的尹选侍那样,没了朋友,日子再难过下去,只有投湖。”嘴里如此说着,心里却明白得很,赵选侍是被吓到了。

    他叹口气,联想起瑶帝的所作所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

    傍晚时分,昱贵嫔来尘微宫探望暚妃。

    彼时,暚妃正坐在妆台前,半褪衣衫,让阿虹在肩膀疤痕处抹药膏。经过半年时间,伤处已经痊愈,只留下三道蜿蜒的粉色瘢痕,时刻提醒着他所经历过的危险。

    药膏是祛瘢痕的,呈糊状,涂在肌肤上冰冰凉凉。一开始他还能坚持抹,后来入了冬,穿脱衣服麻烦,他犯懒,三五天也抹不了一回。直到最近一次去庄逸宫,太皇太后问及此事,特意嘱咐一通,才又开始天天用上。

    他刚穿上衣服,就听有人通报,昱贵嫔在正堂等候。

    他扫了一眼阿虹。

    少年乖觉地退出房间,将昱贵嫔请到内室。

    “从中午到现在,短短几个时辰,尚京快乱套了。”门刚一合上,昱贵嫔就将筑华楼以及宫外发生的事复述出来。

    原来,就在白茸离开银汉宫后,瑶帝立即发出谕旨,出动御林军全城搜捕刺客同党。那些御林军只向瑶帝一人负责,又是缉拿刺客,行事做派极为张狂,但凡觉得可疑的、与灵海洲三字沾边的,都被抓进御囿严刑拷问。现在的尚京已然人心惶惶,就算是朝廷大员也不敢轻易抛头露面,更不敢指责什么,生怕被扣上刺客同党的帽子。

    暚妃听后,惊讶道:“皇上竟重新启用了御囿!”

    御囿,原是两百多年前一位皇帝按照江南水乡的模样建造的园林,后来被环帝改为私人牢狱。里面的犯人可以不经过任何司法系统干预而被审讯、用刑甚至处死。当时环帝因为给冯臻上尊号的事不惜和整个朝廷对抗,最激烈时曾秘密逮捕了不少官员,这些人被关进御囿,不久又被放出,看似毫发无损,实则一个个精神恍惚,有的人还发了疯。根据小道消息,这些人都被迫参观了御囿中的刑讯场面,被美如画卷的景致和在其中上演的血腥恐怖的刑罚所产生的反差给刺激到,全吓坏了。

    环帝死后,太子继位。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御囿,恢复正常的司法审判程序。也正是此举,为他树立了一个仁君的好形象。

    而今,瑶帝冒然开启御囿,不管会不会真发生那些惨案,对于朝野上下来说都是一种倒行逆施,完全不得民心。

    昱贵嫔目光落在暚妃披散着的长发上,那发丝又黑又亮,散发淡淡的檀香味。他恍然回到幼年,在丹阳做客时,他们玩闹累了便会一同去浴房,坐在大浴桶里给彼此冲洗身体。那时,对面的人可不会用檀香味的皂豆洗头发。

    檀香,是那些吃斋念佛者的最爱。

    “在想什么?”暚妃见他不说话,主动来到他身边。

    昱贵嫔身子一歪,不着痕迹地避开即将伸过来的手,顺势倒在椅中。椅子靠窗,正好能看见院中几株腊梅。那是以前薛嫔种的,据说原本要掀翻重新种,但暚妃拒绝了,最后只是移了地方。他收回视线,看着暚妃,轻轻开口:“我在想,皇上这是要拿冯氏开刀吗?”

    暚妃心神一凛:“你的意思是他不相信刑部冯大人?”

    “皇上就没信任过他,尤其是马三坡事件之后。上次皇上吃了亏,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让刑部介入了,连带着大理寺也甭想插手。”

    “所以他为此不惜启动御囿?”暚妃还是不理解,总觉得这个代价有点大。

    昱贵嫔发出一声冷笑:“你以为他只是不想让刑部插手吗,他最终还是想保护白茸。听说是白茸提议让那金龙围住皇上的,现在出了事,白茸要怎么解释呢。皇上害怕这件事被人利用,所以才甘愿当暴君,承受千人所指。”

    暚妃盘腿上了炕床,细思一阵,说道:“虽说关进御囿,外面的人无法插手干预,可这些嫌犯终究也得有人管,总不能皇上挨个儿亲审?”

    “据说有位单大人被急召入宫,想来就是为此事吧。”

    “单思德?”暚妃道,“这个人我听说过,从东宁县令一路爬上来,靠的就是白氏。如果让他来管,指不定会审出什么用来讨好他主子。”

    “这么说来,还得把咱们的人插进去才行。”昱贵嫔道,“我这就写信给表叔,让他务必跟冯大人交代一下,早做准备。”

    “准备什么?”

    昱贵嫔解释:“皇上要重新启用御囿,必定需要不少人手。就算他信任单思德,让其一人全权负责,到执行层面也不可能真的只有他一个,各处办事的加起来少说也得几十人。这些人一来就要上手刑狱之事,非得是有经验的官吏才能胜任。”

    暚妃明白了,只有刑部和大理寺有这样的经验。所以到最后,瑶帝免不了还是要从这两个部门抽调人员。到时候只要在名单上做些手脚,他们的心腹之人就可以顺利进入。

    “不过,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昱贵嫔忽然叹气,“本来可以好好做做文章的,未料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

    暚妃吃惊道:“你还想着用这件事来挑衅?皇上和白茸之间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关系坚如磐石,已经无人能撼动了,冒然挑拨,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昱贵嫔垂眼:“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因此才说可惜二字。”语气慵懒醉人。他一摆衣袖站起身,看着暚妃一身单薄长衫,说道,“病刚好,多穿些衣服,别着了凉。”

    外面天空暗下来,风声呼呼的。

    暚妃听着回旋呼啸的声音,心中激荡,一下子拉住昱贵嫔的手:“我若说冷,你会暖着我吗?”

    昱贵嫔的手被握得紧紧的,怎么也抽不开,微蹙着眉,语气充满愁怨:“你找错人了,你该找皇上去。皇上会暖着你捂着你……”

    “可我不爱他!我只爱你!我追着你到这里……”

    “有什么实际意义吗?”昱贵嫔打断,忽然发力将暚妃推开,然后走到门前,走廊上的冷气顺门缝往上流窜,涌入心怀,无法压制的悸动就在这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凉下来。他深深呼吸,恢复清冷从容的模样,微笑道,“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早些休息。”说罢,拉开门走出去。

    片刻后,暚妃反应过来,追出大殿,对着背影喊了一句“阿沫”。

    然而,昱贵嫔没有回头,亦没有动,只对着前方出神。

    暚妃走下台阶,这才看清楚,阴影处还站着另一人。

    此时,阿虹和其他宫人随后赶来,挑起灯笼。

    数盏宫灯将尘微宫映照得极为亮堂,冯漾就站在这团明亮中冲一前一后两人微微颔首致意。

    “太皇太后召见你。”他温吞吞地开口。

    暚妃来到他跟前,语调略显迟疑:“现在吗?再过会儿老祖宗就该安歇了吧。”

    冯漾道:“我刚从他那过来,他说让你现在去。”

    昱贵嫔问:“什么事这么急?”

    “这我可不知道,老祖宗的想法,猜不透呢。”

    暚妃道:“谢谢哥哥专门跑一趟告诉我,我这就过去。”转身时,又对昱贵嫔道:“我就不送你了,改日再聊。”

    昱贵嫔依礼微微欠身,从冯漾身旁走过。出了尘微宫,刚坐上步辇,就见冯漾也走出来。

    “那声阿沫叫得真亲切呀。”

    昱贵嫔居高临下盯着冯漾,慢慢道:“我要是你,就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事。”

    “我有什么事?”冯漾似笑非笑,走近步辇,手搭在扶手上,看似随意一压,实则用了暗劲,步辇微微动了一下,一侧稍稍下沉。

    这一晃可把昱贵嫔吓坏了,脸色惨白,心要跳出来。幸好缙云机敏,假装不小心碰了冯漾一下,后者下意识缩回手臂,他这才稳住心跳,复又露出端庄的仪态。再看冯漾,美丽的面容上浮现一丛明显的笑意,好像在说:瞧把你吓得,至于吗?

    昱贵嫔微眯了眯眼,射出两道精光,嘴唇轻启:“大概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跟父亲解释一下,他最宠爱的家臣的儿子为何失踪了?”

    冯漾面色不改,依旧含笑:“对于这件事,我早就和皇贵妃解释过了。秋波出宫采买东西,至今未归,我托表叔去寻,却一直没找到。他的行踪我的确不知道,恐怕父亲要失望了。”

    “那你就如此写吧。”昱贵嫔吩咐启程,不再理会。

    待人走远,暚妃也打扮妥当,从殿中走出,见冯漾还未走,着实一愣:“是冯赞善陪我去吗?”

    冯漾柔声道:“老祖宗只让你一人去。我刚和阿沫说了几句话,现在也要走了。”

    回去时,冯漾特意选择一条偏僻小路,迎着寒风慢慢悠悠晃荡。

    月色下,他的身影逐渐拉长。

    若缃走在他斜后方,看见那影子,心头没来由一颤。那扭曲的影子啊,像条蛇一样。可他就爱这条蛇,有毒也爱。他追上几步,说道:“他怎么知道家主来信的事,莫非就是他写信告密?”

    冯漾理顺被风吹乱的长发,淡淡道:“肯定是他,春、冬二人没那胆子嚼舌头。秋波的事你处理好了吗,不能留任何痕迹才行。”

    若缃道:“那吃里扒外的东西早烂在水底了,我绑了石头,他上不来,就算做了水鬼也只能在烂泥里窝着。”说完又捏了捏冯漾的手指,小声道,“你当真一点儿不心疼?他那时求得多可怜啊,我都不忍心下手了。”想起秋波临死时不断哭求的画面,那一声声羚奴叫得人肝肠寸断。饶是他平日不待见秋波,也生出些恻隐之心,说了些求情的话。然而面对秋波的求饶,冯漾只是蹲下身子摸了摸泪水横流的脸蛋儿,然后拿起手帕将嘴堵上,冷冷地看着若缃拿麻绳把脖子勒住。

    “那糊涂蛋该死。”如今,冯漾已经可以很平静地说起此事,语气不带一丝波澜,“有人看破我们之间的事,他本该立即向我汇报。可他倒好,为了自保竟鬼迷心窍帮着季、白二人来害我,在我房里放东西。亏他求我时还有脸说起小时候的事,以前他惹祸时,哪一次不是我帮他善后。”说着说着,又气恼起来。不过他恼怒的不是秋波的背叛,而是太皇太后。

    当时,他们处理完秋波,本来是想伪装成自缢身亡,当做自杀案件了结。不承想就在他们准备把人拖起来挂房梁上时,太皇太后遣人来找他过去聊天。偏巧又是木讷的冬篱来传话,一个劲儿拍门让他出来,一看实在耽搁不过去,他们只得先把尸体藏好,然后去了庄逸宫。等他们再回来准备继续时,那尸身早硬透了,像个冰坨,再也摆弄不了。

    “那个小奴才呢,也处理干净了?”快走到慈明宫时,冯漾突然问。

    “放心吧,也处理干净了。”若缃回想那细嫩的脖子被刀划破的一刹那,鲜血流满双手的感觉令人神往。

    他陶醉在回忆中,迷茫地走入慈明宫的大门,一回屋就和冯漾抱住,用腰胯去摩擦冯漾的身体。

    很快,冯漾就被撩拨起来,将若缃拉进暗室,剥光衣服用细鞭子抽。在把雪白的胴体抽满红痕后,他又在左肩上咬出个牙印,继而按住身体,贯穿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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