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2】19 扶仙岛的麻烦事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去往银汉宫的路上,白茸心情半喜半忧。
喜的是计划成功了一半,只差若缃的口供就能扳倒冯漾,忧的是昱贵嫔留的这一手恐怕还有后招,局势如何变化尚未可知。
他坐在步辇上,想着昱贵嫔那张漂亮的脸,心中有些惆怅。
尽管他和昱贵嫔早已形同陌路,可每次看到时,总不免想起那个曾经在柳树下和他约定互相帮助的懵懂脸庞,以至于在某些时候低估了对方的心机和谋略,忘记了人是会变的。
就像他自己一样。
冯颐……
他暗自咬牙默念其名,心想若此次真能除了冯漾便罢,若除不掉,那就先除掉冯颐。
没了冯颐,墨修齐就只会干瞪眼哭鼻子。
行至银汉宫,他刚一下步辇,就有个伶俐的小宫人上前问安,并称瑶帝还在前朝,没有回来。
他瞅了瞅日头,准备进殿等候,转念又觉得殿里虽凉爽却不得自由,干什么都得端着架子,于是舍了念头,信步走入边上的小花园。
小花园还跟他上一次画像时那般美丽,花草茂盛且精心修剪过,有些灌木被打理成四四方方的样子,远看如一条条绿色长凳,可爱讨喜。
一条小径贯穿花园,绕过中央的花墙,向后延伸。
他惊喜地发现花墙之后竟还有一方天地。面积不大,绿油油的草坪四周是低矮的花丛,无数姹紫嫣红从其中冒出,随风摇曳。
草坪中间横架一条圆木,离地三尺高,看粗细需一人展臂围拢,长约三四丈,好似独木桥。
他顺着木阶走上去,踩了踩圆木觉得甚是结实,不觉伸开手臂掌握平衡,慢慢往前移动,仿佛走钢丝的艺人。
玄青和雪青两人在下面一左一右跟随,眼睛不敢错开,大气更不敢喘一下,唯恐自己的呼吸把圆木上的人给吹下来。
起初,白茸走得摇晃,可等走到头返回来再走一遍时,步子却迈得又大又急,飞一样,彰显灵巧的身姿。
玄青看着害怕,张嘴喊了一句“小心……”,话未说完,就见白茸脚下一滑,重心偏移,身子歪下去,幸得雪青反应快,直接把人托住,否则定要摔个狗啃泥。
白茸没走到头,还要爬上去继续玩,玄青拉住他,说道:“主子还是当心些吧,您要是真摔伤了,安庆宫那位说不定就要借机翻身呢。”
想到利害关系,白茸玩乐的心气儿立即消下去,在玄青和雪青的簇拥下走远几步,接着又意犹未尽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恰巧瞧见圆木一端的横截面上刻着东西。
他忽又来了兴致,跑过去弯腰查看。
那是用小刀刻出的两行小字,字形优美,方方正正。
“爱侣闻鸢,福寿千春。”白茸小声念出来,像发现宝贝似的兴奋道,“闻鸢是谁?”
玄青摸着刻痕说道:“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既然摆在这里,那应该是以前某位皇帝刻下的,闻鸢可能是某位嫔妃?”
雪青忽道:“莫不是那位庄贵妃闻氏?”
白茸听过这个名字,眼前一亮,问道:“就是环帝曾经的宠妃?”
“正是。传说有一年庄贵妃突发奇想,要走独木桥玩,当时宫中没有,环帝就挪用了一根本该用在修缮太庙上的金丝楠木,给他做成独木桥。因为此事,导致太庙延期,有大臣上奏评论,只提了一句庄贵妃的不是,就被廷杖打死了。”
白茸听后不禁感慨:“环帝一定很爱庄贵妃,容不得别人说他半句坏话。不过,看这木头倒不是金丝楠木,就是普通木材而已,而且像是生日礼物。”
雪青答道:“奴才刚才说的是后人编纂成书的内容,真假难辨,一件事往往三分真七分假,夸大其词,刻意隐瞒,只为博人眼球。至于真相如何,倒无人深究了。”
白茸望着圆木忽然有种穿越时空的恍惚。神思缥缈之时,眼前的圆木上正站着一位丽人,那位以暴虐著称的皇帝就站在草地上,牵着爱妃的手,相视而笑,慢慢走过独木桥。
这一牵手,便是一辈子。
他看着圆木出神,陷在那假想的甜蜜中,仿佛走在上面的是他自己,而在草地上牵手的是瑶帝。
他微微闭上眼,徜徉在虚幻的梦境,直到有双手落在肩上。温柔而有力的触感令他心头一颤,如梦似幻的云烟就在这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他没有回头,仅靠熟悉的香气就能分辨出来,手慢慢向上抓住瑶帝的手指。
瑶帝从身后环住他,轻声问:“在想什么?”
“当年厉宗皇帝一定很爱庄贵妃,您看这根圆木锯下后历经风雨,却不显一丝腐朽,应该是重新加工过的……”
瑶帝笑道:“这有什么稀奇,不过一根木头罢了。无论是刷漆还是防腐搬运,都用不着他亲自去做。”
白茸却不这么看,向后靠在瑶帝怀里,说道:“正因为它只是普通木材,厉宗皇帝却在它上面花了心思,才反衬出他对庄贵妃的事有多上心。若真是奇珍异宝,他珍贵爱护那是人之常情,如今对一根圆木力求完美,才说明他爱屋及乌,把白头偕老的祝愿藏在了历久弥新的礼物中。”
瑶帝幼年时曾在这根圆木上玩过,稍大些时也从别人口中得知来历,却从未对其后蕴藏的爱恋有什么触动,只是遗憾为何不能再添几个低矮的梅花桩让他踩。如今听见白茸一番解释,再稍一琢磨,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跟着感慨起来。
“可惜啊,庄贵妃在暗杀中殒命,死时年仅三十一岁。”
白茸听说过那段历史,刚想附和几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庄贵妃是真的被刺客误杀,还是不幸当了环帝的肉盾?
这种心念一起,再无法直视百年前那感人肺腑的爱情,甚至连瑶帝的嘴脸都变得恶毒起来。
这时,只听瑶帝道:“朕带你也上去玩一玩吧。”
他转过身,答道:“还是算了吧,它好歹也是您曾祖的遗物,是他和庄贵妃爱情的见证,我原先不知道,踩上去玩玩也就罢了,如今既知道了,就不好再上脚。”拉着瑶帝走回银汉宫前,续道,“况且,我也有话对您说。”
瑶帝见他表情渐趋凝重,示意先回殿去。
两人刚要上台阶,就见有个宫人戳在不远处,正朝这里张望。
玄青一眼认出是毓臻宫的,走过去交谈了几句,回来后对他们二人道:“两刻钟前,蓟州伯携杨嗣君进宫请求觐见贵妃,现在虹霞馆停留。”
白茸一脸茫然:“他们没说来干什么吗?”
玄青说不知。
瑶帝微笑道:“人家还能干什么来,新婚燕尔,双双来探望,这是应该的礼数。”
白茸一翻眼:“白莼把宫里当成自家花园,进宫都不知道提前打声招呼,白在东宁学馆当差了,连最起码的礼节都没有。”
一旁的雪青忽然神色古怪,犹豫插口:“那个……蓟州伯前两日递过帖子,说要来拜访……然后您就……”
白茸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确实收到过一封,拆开看了两眼就扔到边上,一心筹谋冯漾之事,把此事忘了个干净。
瑶帝观他神色,便知此事不是白莼失礼,而是白茸忘性太大,一把搂住爱人,轻快道:“那就先回毓臻宫吧,你先前忘了,总不好现在还叫人家干等着。”
“可我还有事要说。”
瑶帝挤挤眼:“咱们路上说悄悄话,没人听见。”
于是,在去毓臻宫的路上,白茸就横坐在瑶帝腿上,窝在怀里。乍一看姿势暧昧旖旎,可若仔细观察二人面容,却找不出一丝欢愉。
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瑶帝听完白茸叙述,低声道:“这件事只能再等等看,希望陆言之能拿到咱们想要的口供。至于昱贵嫔,你现在才发现他心眼儿多吗?朕早就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
白茸惊讶:“陛下?”
瑶帝哼笑:“他以为隐蔽得很好,可实际上他推崇暚妃的举动就连瞎子都能看出来。”
“的确,他们俩关系倒好得很。”
瑶帝看了他一眼:“你也这么觉得?”
白茸笑了笑:“听说他们自幼相识,可能情感上要更亲密些。不过咱们也没法指责什么,毕竟也没有太出格的事。”见对方继续沉默,忽而轻轻捶了一下瑶帝的肩膀,稍稍埋怨道,“陛下也真是的,墨修齐打了我,您还给他复位,这不是等于又打我一下吗。”
瑶帝抚摸白茸的肩背,一双手上下左右来回摸,心思回到中元节之夜,说道:“暚妃受过刺激,有些事能迁就便迁就吧。那天晚上你是没看见,他就像个鬼魂似的……”
白茸哈一声笑出来:“是艳鬼吧。”
瑶帝笑而不语,只是将白茸在怀中按了按,亲吻发丝。
进到毓臻宫殿中没多久,白莼和杨逭愁携手而来,看上去分外恩爱。
他们齐齐向上首座下拜行礼,还未完全跪下,就听一声平身,抬身之际只见瑶帝正微笑着望着他们。
就座后,白莼说起婚后去东海游玩的事,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我们先在青州伏牛山脚下住了五天,去山上的三清观转了转,接着坐船去了扶仙岛,在岛上玩了七八日。那地方真漂亮啊,尤其是夏天,红的绿的啥都有。”白莼说着咧嘴一笑,朝边上看了看。
杨逭愁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接口道:“扶仙岛的确名不虚传,岛上四季常绿,长有各种奇花异草,随处可见山崖飞瀑。更绝妙的是,里面的湖泊大多呈现出莹黄色,若遇阳光直射,还会发出七彩光芒,美不胜收。那里的岛民与我们的风俗也不太一样,俱是短衣短袖,民风……”
“唉,你说这些干什么嘛。”白莼忽而插嘴,眼中折射出深意。
杨逭愁适时住口,面色仍是平静,只是僵了几分,端起茶杯低头嗅着淡香。
白茸察觉到不一样的气氛。
瑶帝似乎没有感知到这些,饶有兴趣地跟白莼继续讨论青州当地的见闻。白莼虽然无法出口成章,且说得东一句西一句,却因为用词口语化而显得十分淳朴。在瑶帝听来,这些蕴含在俚语方言中的情感才是真正的民意。而在“民意”中,人们的生活是富足的、快乐的,没有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也没有打架斗殴的地痞流氓,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很幸福,人人都是良民。
这让他很欣慰,恍惚间成了明君,飘飘然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白莼作为皇帝宠妃的兄长出游,所到之处尽享礼遇。在他抵达青州伏牛山脚下的伏牛镇的前三天,青州太守就指派专员到镇上协助当地官员把街上所有不好看的东西全收起来。于是,石板路被冲得干干净净,地痞流氓被安抚住,形容邋遢的乞丐被收容到衙署。那些被允许和白莼偶遇的民众是精心挑选过的,所有对话和答语提前打过腹稿,事成之后每人可领一吊钱作为辛苦费。
他亦不知道白莼暗地里收了无数金银,才愿意把青州描绘成一座鸟语花香的神仙天府,把青州太守赞美成爱民如子的清廉之官。
他只是沉浸在白莼的歌功颂德之中,笑呵呵地完全不过脑子。
白茸见他们一个愿说一个愿听,气氛融洽,并不插口,向杨逭愁打了个手势,带人来到僻静的内室。
关好门后,他把人按坐在圈椅中,自己坐到边上,出言问道:“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出游期间白莼欺负你了?有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我替你教训他。”
“不是我。”杨逭愁表情柔和,说道,“你哥对我很好,只是那暴脾气得改改,否则迟早会出事。”
“到底出什么事了?”听到对方如此说,白茸不由得紧张起来,脑子里闪过坑蒙拐骗杀人纵火等一系列坏事,又见杨逭愁未语先叹,心上一紧,脱口道,“弄出人命了?”
杨逭愁先是摇头,而后又是重重叹息:“虽没有杀人,却也差不多了。”
接着,娓娓道来。
“我们准备离开扶仙岛的那日清晨,白莼在村外看见一个长相俊俏的年轻人正在湖中洗澡,也不知他是精虫上脑还是哪根筋搭错了,不仅言语调戏,更要下水跟人家亲热,吓得人家游上岸跑回家。他不甘心地追到人家里,结果被轰骂了出来。按说此事原是他的错处,灰溜溜走了也就罢了,可他却恼羞成怒,去而复返,带着二十几个随扈骑着马把那家人种的十多亩稻苗全给踩了。这还不算,那家人出来阻拦,他又用马鞭把人给打了。等我知道消息赶过去时,稻田全毁,人也被打得血淋淋的。”说到此处,杨逭愁脸上已显怒容,续道,“我说了他几句,他还不高兴,直接带人扬长而去。后来,我拿出五十两银子作为赔偿,谁知那家人并不领受,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当地方言,我也听不懂,但看那神色极其激愤。我离开时,一位在旁边看热闹的人告诉我那家人打算去尚京告状呢。”
白茸听罢,拍着扶手气道:“白莼真是胆大包天,调戏不成就毁田打人,要是真被人告到京城,舆论重压之下,他这个蓟州伯就别当了。搞不好,还会连累我……”
杨逭愁支着脑袋忧心忡忡:“从扶仙岛回来后,我们没心思去别的地方,休整了三日便返程了。不瞒您说,我们其实八天前就已经回到尚京,其后一直在担心此事。我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还得跟您说一声,早做准备。可刚才白莼却打断我的话,想来又反悔了。”
“他应该也不是反悔,而是不想在皇上面前提起,害怕惹怒皇上。”白茸心想,瑶帝既然知道毓臻宫有毗香红花,就势必知道白莼送药的事,上次不明说,是给两人留了面子。现在若听到白莼在外面耀武扬威,好感几乎败没,恐怕以后就不会再给好脸色。因此白莼止住杨逭愁的话还算明智。转念又想到那欲来尚京告状的一家人,愁道:“要是告状会告到哪里?”
“事关伯爵府,尚京衙署是不敢受理的,大约是接了状子再转到刑部或是大理寺。”
白茸脱口:“这可麻烦,那是冯家的地盘啊。”
“我现在也愁这个,不知如何是好。”杨逭愁望着白茸片刻,语气迟疑,“为今之计,要么用钱安抚,要么就……总之,得让他们闭嘴。”
难道又要杀人吗?
白茸扶额闭了闭眼,屋中沉闷的空气令他头疼,眼眶一跳一跳的。
“你把具体地址写下来,我派人去趟扶仙岛,若他们还未动身或是仅仅嘴上说一说,便再使些银子好了。五十两不行,就给五百两,五百两不行就给五千两,用钱砸去。”他说完推开门,空气流通进来,虽是热风却通透了身心,好似一尾即将下锅蒸煮的鱼终于逃脱桎梏回到水里。
他回身道:“这件事你们不要再管了,现在我来处理。但回去之后,你劝他收敛些性子吧。另外,伯爵府你来当家,白莼所有事你都要过问才行,我哥这个人若没人管着,不出三天就得上房揭瓦。”
杨逭愁应下,刚要起身,就见白茸又走回来,说道:“你们结婚也有两个多月了,有动静了吗?”
他抿嘴一笑:“还早呢。”
“什么叫还早?”白茸疑道,“你没服嗣药?”
“还没呢,想再玩上些时候,此事倒不着急。”语气十分自然,落落大方。
白茸笑而不语,替他整理好额角一缕碎发,心中却明镜似的。就算到了现在,杨逭愁依然在观望。他敢说,一旦他失去荣宠或是在封后中落败,杨逭愁会立即提出和离,与白家断绝关系。
好一个人精啊,也不知这到底是杨逭愁个人的意思还是杨家的意思。不过无论如何,现在他们还在一条船上,那就只能齐心协力。
思及此,他含笑道:“的确不着急,若有了孕珠,身子一天天沉了,不定我哥又要去找些不三不四的人呢。所以在此之前,你可得把他调教好,让他除了你不敢瞄别人一眼。”
杨逭愁扑哧一声笑出来。
当他们手挽手再次出现在前殿时,瑶帝和白莼已挪到圆桌旁,喝酒吃菜,双双微醺。
只听白莼道:“抚仙岛上奇景太多了,很多树长在水里,却不烂根;还有种鱼能弹跳上岸,在泥坑里打滚,当地人管它们叫弹鱼,能烤着吃。不过味道不太好,也就没献上来,只挑拣了些当地最美味的银鱼做成的肉松,给陛下尝尝鲜。”
瑶帝虽然天天山珍海味,可都是精细加工过的,很少有机会吃到粗犷原始的食材,因而对那散发腥气的肉松甚感兴趣,用筷子尖挑了一些尝了尝,独特的鲜香之味让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他喝下一口酒,见白茸和杨逭愁走来,呵呵笑道:“你们干什么去了,那么半天都不回来,朕还以为你们长翅膀飞走了。”眼神迷离,指着那道鱼肉松续道,“你哥带来了好吃的,快尝尝,味道和宫里的不一样。”又招来几个乐师,坐在殿中一角吹拉弹奏。
一琴一阮一竹笛,合奏出悠扬的乐曲,在高耸的殿中与笑声碰撞在一起。
一时间,毓臻宫内仙音缥缈。丝竹之音与谈笑声流淌开来,飘过层层宫阙,穿过曲水亭榭,透过高大的遮天蔽日的树叶缝隙,钻入下方的铁栅,最后犹如一缕幽叹落在慎刑司那阴暗的审讯室,被那声嘶力竭的惨叫碾成碎片。
惨声过后,是一阵寂静,远处的曲声回归天庭,屋中只有嘀嗒声。
那是鲜血的声音。
趴在地上的人已是奄奄一息,而坐在他对面的人却眯着眼,脑中回味片刻前动听绝妙的哀号。
“若缃啊,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抵死不认,何苦呢。”半晌,陆言之睁开眼,手指点在桌面,似笑非笑,“实话告诉你,你就是死不开口,我们也有的是办法绕过你去,你主子脱不了干系。你在这里苦撑真没什么用,无非是自我感动罢了。这件事你若认了,我判你个为主胁迫,这不是死罪,等结案之后你就能出去了,爱去哪去哪,没人过问。”
“你们休想……”若缃勉强抬起头,额上布满汗珠,一双眼红透,眼白处铺满艳红的蛛丝,“我……我……”被拶子夹断指骨的剧烈疼痛让他的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喘了几息之后身子伏下去,瘫在地上,再无力说什么。
见人已近昏迷,陆言之并未再逼迫,让人把其拖下去收押。
一直在旁边默默观摩的阿笙问道:“师父为什么不再问下去,他明明已经不行了。”
陆言之却摇头:“像若缃这样的忠仆是不会轻易背叛的,逼得太紧恐怕会寻死。对他的审讯需得细水长流,身体上的痛苦是无法击垮他的,只有精神上崩溃才会心如死灰。”
阿笙问道:“可如果拖得时间久了,安庆宫那边会不会有所动作,晦妃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吧。”
“这是自然。”陆言之呵呵笑了几声,起身走了几步,活动筋骨,“现在是毓臻宫和安庆宫在博弈,其中的焦点就在于若缃,谁能拿下若缃,谁就赢了。贵妃若是动用一切手段撬开若缃的嘴,他便自此去掉心腹大患。可要是晦妃在贵妃之前想办法把若缃弄出去,那便破了这一局,以后就是长期鏖战。”
阿笙跟在师父后面亦步亦趋,问道:“他们俩谁会赢?”
陆言之脚步一停,回转过来,深深地望着少年,沉稳道:“其实无论谁赢都跟咱们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我不押宝。”
“可师父其实还是想让贵妃赢,要不然就不会三番五次帮他。”阿笙乖觉地笑了笑。
陆言之看着面前的小徒弟,眼中泛起为数不多的怜爱。阿笙是他在冷酷宫廷中的一抹温色,每每看到那充满朝气和活力的脸庞,就觉得生活也没那么苦闷。
他半是叹气半是感慨道:“跟我是真的没关系,可跟你有关。将来你接我的班,管着慎刑司,那是提着脑袋当差。能遇到个灵活变通又有一丝善念的主子是福气。你想想冯氏的手段,当初突击抄检六局,把阿凝带到堂上,还没问几句话就打上。按说打板子倒也不算什么,可他那算什么惩处,四个人抡起棍子就往身上砸,这是存心要把人打死,不留一点儿活路。这样的人可不好服侍呀,一个不留神就惹祸上身,不知什么时候也要被乱棍打死。昼贵妃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也有股子狠劲儿,但很多时候还是讲道理的,能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弄出人命。因而伺候他总比伺候冯漾好些,能多活几年。”
阿笙听后郑重点头,脸上呈现出少有的肃然之色。不过,这抹凝重很快又被活泼的语调带走,他笑道:“师父说了这么多,怎么不提皇贵妃?”
陆言之刚要解释,忽而拉下脸来,佯装恼怒,实则眼中含笑:“你这小滑头,差点儿着了你的道。皇贵妃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是不会背弃他的。”
“那以后要是皇贵妃和贵妃产生嫌隙了呢,您会帮谁?”
“为什么会这么问?”
阿笙想当然道:“这不是您教我的嘛,说人与人之间待久了就会有矛盾,分分合合才是常态。”
陆言之放声大笑,拍拍阿笙的肩膀,随意道:别担心,咱们还是先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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