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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开局

    太皇太后是在瑶帝出发的第二日才听到回报的。

    “他居然溜了?”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怒吼在庄逸宫大殿上空回旋,“还带着姓白的臭小子!他们这是存心给我难堪,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不受待见!”左手重重拍向桌面,黄金甲套撞击到桌上的一方砚台。脆响过后,砚台一角出现裂纹,黄金甲套没有任何损伤,但包裹在其中的长指甲却有了断茬。太皇太后摘掉甲套,小心护住左手,说道:“是哪个给我修的,滚出来!”

    紫棠小心翼翼挪了两步,行香子冲他摇了摇头,对太皇太后躬身道:“都是奴才的错,把指甲稍稍磨薄了些。”轻轻抚摸指甲,用小剪子把断甲修剪整齐,又用小矬子打磨圆滑,没有一丝毛刺儿。

    太皇太后的火气就在这一系列轻柔流畅的动作中消失,语气缓和:“罢了,断了就断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行香子又说了些吉利话,终于把人哄开心了,趁机端上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说道:“到时辰了,请老祖宗进药。”

    太皇太后瞅着黄泥汤子一般的药水,心里一阵恶心,那味道太刺鼻了,简直无法忍受。然而,他只是短暂地躲避了一下,然后一鼓作气喝下去,在其后吞咽的蜜饯中反复回味那作呕的苦味。

    行香子特意用香巾给他沾嘴角,玫瑰香气钻进鼻孔,身心终是舒服下来。“唉……”他长出一口气,随手拿起一支旱烟杆,吸了几口,“羚奴这孩子给的方子真不错,几副药下去,通筋活络,现在感觉是一天比一天好。”

    “羚奴?”行香子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禁一愣,“是指冯赞善吗?”

    “对,就是他。”太皇太后又吸了口旱烟,吐出一圈圈白色的烟雾,浓浓的烟草味冲淡了香巾带来的芬芳。“据说,他嗣父曾梦见一头羚羊撞进怀里,第二天醒来就感觉身子不舒服,一检查才发现原来结了孕珠。为此,他父亲给他起了羚奴做乳名。”

    行香子见太皇太后消瘦的脸上颇有神采,也觉得药方神奇,刚想说几句赞叹的话,却见太皇太后忽然咳嗽起来,好像喉咙里有东西,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他忙扶起人来,不停地拍后心。

    咳声十分剧烈,有一瞬间,行香子以为太皇太后会这样咳死,甚至做好最坏的打算。等了一小会儿,咳嗽渐弱,太皇太后终于缓过来,举起颤抖的手,吸了两大口烟。

    “老祖宗……”行香子一把按住烟杆,说道,“您别再抽了。前些年分明已经戒掉,怎么又抽上了?太医说过,这东西对心肺没好处。”

    太皇太后道:“这是羚奴提议的,他给我用的是草药,算是药烟,不仅没坏处反而能净化身体,益寿延年。”

    行香子从未听过药烟这种说法,对此半信半疑。可是不得不承认,自从太皇太后重新吸起旱烟之后,精气神的确好很多,连手抖的毛病都有好转。“您年纪大了,不比年轻那会儿,每天吸上几口足矣。”略停顿一下,继续道,“您这几日吸得有些多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既然是药烟,更该多注意。”

    太皇太后拿烟杆轻敲行香子的手背,说道:“羚奴告诉过我注意事项。等吸上几个月,彻底把心悸的毛病治好,就不用它了。”

    行香子还想再说,但见对方神色不耐,明白多说无益,于是明智地选择闭嘴。

    太皇太后的心思又回转到瑶帝身上,恨道:“梁瑶这小子真是上不得台面,要走就走,居然还偷摸着跑出去,哪儿还有一点儿帝王威严,真是给梁家的祖宗们丢脸,我都替他害臊。”接着,又忆起选太子时发生的种种事件,更加恼怒,“都是夏采金那狗东西搞的鬼,我当时瞎了眼,居然还信了他弄出来的那些乌七八糟的祥瑞。早知梁瑶如此顽劣庸碌,就该选襄太妃的儿子当皇帝,虽然模样欠缺些,但有文化有教养,至少不会在自己的后宫里被戴绿帽子,让人笑掉大牙。”

    行香子顺着太皇太后的意思道:“想当初,襄太妃没少为此事找过您,有几回还差点吵起来。”

    “唉,他们一个个的都被先帝纵容溺爱,宠上了天,动不动就跑我这里大呼小叫,太没规矩。一开始我还跟他们较劲儿,后来想想,有什么可较劲儿的,像夏采金那样的无赖根本就没法好好说话,与其跟他吵,不如根本不见面,眼不见心不烦。襄太妃比他强些,还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可他也招人烦,每次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我都快背下来了。尤其是他看我的眼神,哀怨又愤怒,好像我没选他儿子当太子就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行香子那会儿才二十出头,正是最美好的年纪,如今被太皇太后带着想起以前的事,不禁感叹岁月如刀,刀刀催老。接着,又想起当时暗地里传播的一条消息,说道:“曾有人说,襄太妃之子的脸在遴选东宫之前突然爆发红疹,是因为夏太妃请那孩子吃了一顿鲜炖七鳃鳗,导致热毒激发。”

    太皇太后自然也听到过这种流言,呵呵笑道:“道听途说,不知真假。不过,我是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儿的。他没当上皇后,心里憋着一股气,要是再在选太子中失利,别说他心里不舒服,就是他父亲也不能饶他。”

    “夏太妃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自古皇后只能出自四大家族,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上位?”

    “他是被先帝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当时国库还没有这么充裕,夏家富可敌国,先帝拼了命地讨好夏采金,就是想给夏家造成一种他们会成为史上第一位世家以外的皇后的错觉。可怜夏氏就这样被利用了,投进无数真金白银,最后只给他人做嫁衣。”太皇太后哈哈笑了,“夏采金恐怕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先帝究竟是爱他还是更爱他家的钱。”

    他们闲话一阵,听到有人来报,冯漾来了。

    太皇太后显得很高兴,要把人请到玉佛阁去。

    行香子道:“为何不在这里见,玉佛阁得上二楼,而且今天没太阳,那地方阴冷,您……”

    “不碍事,多走走,有好处。”

    太皇太后行动缓慢,被搀扶着移到玉佛阁时,冯漾已经等候许久。他一见到太皇太后就马上走过去,和行香子一道将人搀到座椅上,把一个暖炉塞进怀中,并用细绒毯子盖好腿脚。

    “你可真细心,比我宫里的人还知道冷热。”太皇太后让行香子到楼下等,对冯漾道,“找我有什么事?”

    冯漾垂眸轻语:“老祖宗这话说得要让人心寒了,难道无事就不能来坐坐,看望您老人家吗?”

    “现在正是你忙的时候,趁皇上不在宫中,可以大刀阔斧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忌讳。”

    “皇上不在,还有皇贵妃,由他坐镇,我哪敢大刀阔斧。”

    “他算什么东西,也敢给你使绊子?”太皇太后眉头一皱,几道褶子更深了,如同黑黢黢的地沟,“他要是让你不顺心,我就找个辙来个一劳永逸。”

    冯漾道:“先不忙,他毕竟是皇贵妃,又是镇国公的侄子,如今冯、季两家还在灵海洲和狄方对峙作战,既然前线算作友军,那么在后方我们也不能反目。在国家层面上,私人恩怨算不得什么,一致对外取得胜利才是重中之重。”

    “你有这样的想法,真是不简单,不愧是冯家教养出的具有国之风范的人。”太皇太后握住他的手,“你不做皇后,是云华的损失,我一定帮你夺回失去的一切。”

    冯漾眼中闪过忧伤,抽手置于膝上,淡淡道:“那些年,我抄了无数经文,知道了一个道理,时光逝去如流水,再不复回。那些过往的荣耀就像指间沙,还没落地就已随风飘远,我们要做的不是留住它亦不是追逐它,而是静静聆听沙粒在风中的回响。”

    太皇太后道:“你太悲观了,我说过,你可以重新被立为皇后,只需扫清几个障碍。”

    “这不是悲观,而是现实。”冯漾道,“我早已接受现实。”

    “你父亲……”

    “父亲有他的想法,可那不是我的。”冯漾歪过头去,回忆往昔,有太多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我的前半生一直被他操控,梁瑶废我后位固然可恨,可若父亲当年没有染指后位的想法,我现在又怎会沦落到这么一个可笑的境地?这一次,我不想听他的了。”

    太皇太后苍老的脸皮上显示出不一般的红晕,恍惚看到那个曾经不愿屈服命运却又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的自己,几乎哽咽:“可你是冯家的人,家族的意志永远凌驾于个人之上。”

    “您就是这么度过一生的,对吧,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着方氏的利益,想着世家的得失。可您的利益呢,您的得失,谁考虑过?当年您经历过的血雨腥风不过是别人闲谈时的唏嘘,谁能真正理解您面对杀机时的恐惧和绝望?有谁体谅过您的无可奈何?他们只是把您经历的所有事、取得的所有成就看作理所应当。他们只看到了巅峰的荣耀,却无视攀登途中的艰辛和苦楚。这公平吗?”

    太皇太后不愿回想往事,抬手止住,语气平静:“只有我们力争上游,家族才能繁荣强大,只有家族强大,我们才能活得更好。”

    冯漾摇头:“您被他们洗脑了,就如我之前一样。前半句话也许有些道理,可是您想一想,您的家族真的庇护您了吗?当风雨来袭时,他们哪一个不是往后缩,任由我们自生自灭。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无论有没有我们,他们都会活得很好。从你我这样的人被送进宫的那天开始,我们和他们的生活就完全割裂开。我们只是他们对外保持身份和荣耀的一个象征,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利益纷争中的保镖。”

    太皇太后静默一阵,提起一口气缓缓呼出,仿佛要把内心深处的惆怅全部赶走,语速缓慢:“很多年以来,我们都是这样做的,这是传统,总得有人牺牲。”

    “我不想再做传统,也不想再被牺牲。”冯漾直视前方,“梁瑶既废黜我,那我绝对不会腆着脸乞求他再把皇后的位子施舍给我。”

    “那你为何要同意回来?”太皇太后不解。

    “我不想让您失望,您这一生活得太累了,所以我决定帮您一把。”冯漾望着面前的老人,说道,“我来是要推举墨修齐做皇后。”

    “他?”太皇太后慢慢摇头,嘴唇干干的,“我不想是他,如果他要上位,会再度重商抑农,人们会再次离开土地,涌进城去,荒废了土地。”

    “您别无选择。”冯漾道,“他是目前唯一一个不被皇上厌恶且出身世家的人。况且,以他的才情和学识完全配得上皇后的位置。”

    “这就是你进宫来的目的?”太皇太后语气森然,“要把后位拱手让人?墨家近几年有向外扩张的趋势,甚至起了吞并应氏的想法。他们家不能再出皇后,否则,一旦墨氏吞下丹阳,就会马上成为世家之首,凌驾于我们之上。”

    “您息怒,请听我说。”冯漾半跪在他面前,虔诚仰望,“我知道您和父亲还有应氏一直看不上墨家,但暚贵侍的确是个好人选。他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他为皇后,可安定后宫,消除纷争。您年纪大了,该过几年和平生活了,难道您忘记被剑锋相对的日子了?”

    “怎么能忘?!”那是太皇太后一生的屈辱,永远扎在心上拔不出掉的刺。“可你说的这些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梁瑶铁了心只要白茸,其他人一概不考虑。你和睦后宫的想法根本不会实现。”

    “我会去跟昼妃说,让他退一步。他可以得到除皇后之位以外的一切,难道还不够吗,世家只想要个名分。”

    太皇太后频频摇头:“你太天真了,白茸不是当年的如昼,他有野心,有欲望,甚至还有实现这些的能力。他既要帝王之爱,也要帝王之权。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我早从他卑贱的躯体中看出来了,那道不安分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肖想不属于他的东西。”

    “至少,也要试试。您会帮我的,对吧?”

    太皇太后抚摸冯漾的头发,心疼道:“你这是何苦呢,墨氏上位,你父亲绝不会宽恕你。”

    “我不需要他的宽恕。”冯漾道,“这些天我也在观察,墨修齐为人率直真诚,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您不会觉得心累。”

    “可他不听我的。”

    “他听冯颐的,而冯颐被父亲教育得很好,可以驾驭任何人。”

    太皇太后盯着冯漾许久,被那深邃的双眸触动到,心弦一动,再无法停止,喟然长叹:“罢了,你们年轻人终究有年轻人的想法,我已经老了,管不动了,也没法再管下去,就依你吧。只是墨氏位分太低,连选后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他能入围。”

    “此事我会想办法。只要有老祖宗的支持,墨修齐一定能成功。”

    冯漾走后,行香子上楼来。

    “你在楼下听去多少?”太皇太后把腿上的毯子掀开,暖炉滚到地上。

    “有些话不真切,也就听个大概。”行香子道,“冯赞善真的准备保举暚贵侍为后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答案。”太皇太后摸索地拿到拐杖,示意行香子不要动,自己慢慢站起身,颤颤悠悠走上几步,说道,“我一直相信人性本恶,唯利是图。因此,他看似无私的举措背后一定隐藏着有利于他的东西。只是,他这盘棋下得毫无章法,我看不透啊。”

    冯漾从庄逸宫出来时,天空愈加阴沉,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雨。

    若缃问他要去哪儿,他说去襄太妃处。

    “去哪干嘛?”

    “当年我入东宫备选,他和夏太妃都是过目之人,如今我重回宫廷,理应去探望,该有的礼数不能丢。”

    “您刚才去永宁宫时就被挡在门外,现在去襄太妃处,恐怕也同样……”

    “不会的,襄太妃比夏太妃更知礼,况且我们之间也没什么纠葛,他兴许还会笑脸相迎。”见若缃狐疑,冯漾解释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

    与尚京山雨欲来的乌云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南海行苑的晴空万里。虽然两地直线距离仅有三十多里,但宛如两个世界。

    南海行苑位于帝都南边的南湖县境内。因为有座皇家行苑,这里的百姓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官气,比乡野村夫们多了几分文雅,见面打招呼不是拱手就是作揖,好像真的是文人。

    在行苑里做活的人有的是尚宫局在册的宫人,有的则是以契约形式在当地雇佣的百姓,后者大多从事一些更低级更粗糙的工作,比如给园子里的动物们清理粪便。然而又脏又累的活计并没有抵挡住百姓们谋求这份差事的热情,尤其是在瑶帝驾临之后,园中工作量激增,人手不够,需要急招临时短工补充。在这种情况下,凡是有些才貌的都拼了命想往园子里挤,争先恐后只为借着给奇珍异兽铲屎的机会,与瑶帝来一场浪漫邂逅,从而扶摇直上,入主内宫。

    对于宫城外的人来说,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生活永远令人向往,入宫是改变个人命运和家族门第的捷径,全然不顾这条路上有多少荆棘。

    眼下,无忧轩内,白茸面前跪着的人就是那些人中的一位。他长得很漂亮,五官立体,身段挺拔,一双眼会勾人。他散着头发,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上渗出细小的汗珠,弥漫野性的气息。身上的粗布衣衫洗得发白,却丝毫没有破坏美感,反而为他增添迷人的风姿。

    白茸打量他许久,很是生气,生面前之人的气,也生瑶帝的气。

    怎么就把持不住呢!

    有时候他真不明白,那种事就那么有意思吗,非要时时想天天做?关键是,有他还不够吗,还要玩新鲜的,玩野的?

    “叫什么名字?”他坐在首位,右肘随意搭在桌上,冷冷开口。

    那人微微抬眼:“阿霖。”

    “做什么的?”

    “打扫鼍龙池。”

    白茸笑了:“怪不得胆大,敢勾引皇上,原来是跟鼍龙打交道的。”

    阿霖不敢说话,一想到那池中的三条巨大鼍龙就手脚发软。虽然每次打扫时都会事先将鼍龙赶进笼子,可他还是会害怕。那大嘴一张,满是獠牙。他之前的那个人因为不小心滑了一跤,跌进水里,成了鼍龙的晚餐,人们只捞上些破碎的骨肉。然而眼下比鼍龙更让他害怕的是眼前之人轻描淡写的笑容,他总觉得那朱唇一启,自己也要被当成一顿点心喂给鼍龙垫肚子。

    “做了几次?”白茸接着问。

    “每天早晚各一次。”

    白茸啊了一声,盯着阿霖半晌,终于从那明亮却不安的眼睛里看明白过来,一撇嘴:“我问你和皇上做了几次,没问打扫之事。”

    阿霖伸出手指一比划:“就一次。”

    “罢了,我也不追究你魅惑皇上的责任,今日就结了工钱,回家去吧。”白茸一挥手,把人打发走。

    阿霖磕头道:“我不走,求昼妃给个机会,我只想入宫侍奉皇上。”

    白茸耐着性子道:“别不识好歹,宫廷哪儿是你想入就入的。再说,侍奉皇上必得是清白之身,像你这样的……”

    阿霖急道:“我是清白身子,我一定能侍奉好皇上,我身体很好,能禁得住各种折腾。”

    白茸气笑了:“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好像皇上是豺狼虎豹一样。实话告诉你吧,像你这样的人太多了,若都进宫,宫里岂不成了大杂院。不过,既然你被皇上破了身,那便再多领一笔钱吧,权当是个补偿,也不算吃亏。”一努嘴,让玄青另拿出四块银锭,每块有七八两。

    阿霖没有接。

    白茸无奈,让玄青又取来两块银锭,一并放到他跟前,说道:“一共快五十两了,拿它做本钱,开个买卖,以后娶亲生子,不比一辈子圈在宫内自由吗。”

    “可我想和皇上在一起,就像您一样。”

    “像我一样?”白茸笑了两声。

    “可以和皇上朝夕相处,不仅有荣华富贵,一家子还能跟着沾光……”

    “够了!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现在拿钱走人,回家爱干嘛干嘛去。”白茸彻底失去耐心,让人把阿霖带下去。

    “不……我哪儿都不去,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了,你们不能把我赶走!”阿霖膝行,来到白茸脚边,一脸哀求,“皇上在哪儿,我要见皇上,他说喜欢我,要我一直陪伴他。”

    白茸面色发暗,语气不善:“皇上的话要当梦话听,做不得真。皇上昨天还许诺与我一生一世海枯石烂,结果呢,还不是扭脸就跟你勾搭上。我劝你还是识相些,这样对咱们三个都有好处。”说完,起身离开。

    阿霖歪在地上,泪珠不断在眼眶打圈,最后如断线的珠子掉下来,哭道:“我不能走,我已经服下嗣药。”

    白茸一下子站定,猛然回身,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已经服下嗣药,若就这样走了,他日怀上龙嗣,可不好办了。”阿霖站起来,露出一丝隐隐的得意,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些黑色粉末,气味辛香。

    玄青接过闻了闻,用手指沾了放舌尖上尝,然后对白茸略一点头:“应该是嗣药没错。”

    “你怎么敢!”白茸气急败坏,这不仅仅破坏宫规,更是重大隐患。按照无嫡立长的传统,一旦他生不出子嗣,那么太子就要落到眼前这个村夫之子的头上。这种错误是他绝不能容忍的,这会让他和季如湄之间脆弱的盟约立即崩塌。“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服了嗣药?”

    阿霖不假思索,张口就要说。

    白茸抢在他前面,继续道:“你可不要自作聪明,想好再回答,这关系到你的命运。”

    阿霖仅仅犹豫瞬息,坚定道:“是的,我服用了嗣药。如果我真怀了皇嗣,你执意把我赶出去,那就是大罪。”

    “如果没怀上呢?”

    “如果没有,那我会自行离开,不再纠缠皇上。”

    “你想得真周到啊,可见是预谋已久。”白茸冷笑,“但我要告诉你,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按照《内宫规训》,皇帝临幸、后宫嗣药发放均需通过彤史记录才算有效,除此之外,私自服用嗣药的,无论是否怀胎一律按照混淆皇室血统论处。”

    阿霖脸色煞白,惊道:“我……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白茸走到他跟前,带着一丝恶意,说道:“以死论处。”

    阿霖慌了,惊恐地看向四周,围拢过来的宫人们将他的手臂牢牢抓住。“我没有吃,是我瞎编的,我错了,昼妃饶了我吧……”

    白茸道:“我给过你机会,让你想好再回答,可你太贪婪太不听劝。”手拂过阿霖的脸庞,“真可惜,这么张漂亮的脸蛋儿配了个猪脑。”吩咐左右,将人拖出去杖毙。

    阿霖眼中流露出濒死的绝望,不顾一切地呼嚎:“我是皇上的人,你不能杀我!皇上啊,救命啊啊啊……”一路哭喊,高声尖叫。

    终于,哭声惊动了瑶帝。他刚刚沐浴归来,正打算找白茸聊天,一拐到小路上,就见不远处哭天喊地,仿佛天塌下来。

    “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领头的宫人慌忙跪倒请安,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阿霖边听边哭,对死亡的恐惧让他生出一股蛮力,不顾阻拦冲到瑶帝面前跪倒,揪住华美的织锦袍子,哭道:“陛下救我,救我啊!”然而瑶帝只是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吐出两字:“带走。”说完,不做停留,继续朝白茸所在的无忧轩走去。

    “陛下!陛下!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阿霖啊,您早上还夸过我好看的,您忘了吗?”声音嘶哑,透着绝望。

    瑶帝回头,面对泪流成河的人,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对旁人道:“把嘴堵上,别让他乱说话。”

    阿霖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彻底瘫软下来,直到此刻才知晓,自己一心攀附的帝王是多么冷酷无情。

    当木杖第一次落到后心时,就在早上和他温存缠绵过的皇帝正亲自为刚下达过处决令的昼妃插戴一根金簪。那金簪上的红宝石耀眼夺目,就像他身上绽开的鲜血一样。当第二杖落下时,透过迷离泪眼,他似乎看见就在那雅致的房间内,一人谈笑一人醉卧,仿佛此时此地的血腥从未发生过,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无忧轩内,瑶帝举着酒杯,噙了一口酒,喂到白茸嘴里,趁势唇舌纠缠。

    “那个阿霖……”白茸将说未说,又被香吻堵住。瑶帝埋首于肩窝,轻轻道,“提他干嘛,朕都忘了他是谁了。”

    艳阳下,行苑西北侧的角门打开一道缝,一张裹尸草席被拉了出去,血迹斑斑,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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